“唔……”乙骨忧太思忖了一下, “麻烦帮我将那套有田烧的瓷器打包起来。”
年轻漂亮的女店员眼睛一亮，立刻点头鞠躬说好的这就为您包起来，您是更喜欢这一款秋香色的包装纸还是中意这种紫苑色的细麻布料？
倒是不能怪店员小题大做。日本是非常喜欢送礼的国度, 从一月的元旦到十二月的大晦日, 一年到头总是送个没完, 生日、结婚或者上门拜访更是必须准备各色小礼物否则就算失礼人前。
但正是因为送礼的次数太多，这些礼物的价值往往并不太高。但根据日本传统, 哪怕是一块小小的手绢, 都必须包装得极尽精美从外表看上去由天皇赠送给远道而来的外国大使夫人都毫不怯场……这无形中大大增加了店员的日常工作量。
和那些哪怕是挑选了一小盒苏打饼干都要求精美包装的客人不同，这位十几岁的少年出手就挑选了店里最贵的那套“有田烧”。
日本瓷器中的“烧”字多指代该瓷器烧制的地点, 这种产自佐贺县西部山间小镇的瓷器和九谷烧、京烧齐名, 号称“极工”、“极美”。但和它精湛的制作工艺伴生的自然是极其昂贵的价格。正因为如此这套瓷器虽然多次被上门的客人夸赞美貌，但一旦被问起价格它就只能独自在橱窗中寥落。
一套价格不菲的瓷器, 再加上刚刚已经选定的陈年山崎威士忌……店员悄悄地看向站在少年身后的美少女, 哪怕是穿着和大部分同龄人没什么两样的白衬衫格子裙, 还一个劲儿地偷偷打着哈欠全无大和抚子的温柔和端庄, 黑发少女的眉目间依旧透着让人不敢与逼视的清澈与明艳。
店员心说真是色字当头一把刀没想到在生育率如此不堪的当下还有人年纪轻轻就已经发展到了可以见家长的地步啊！
“对了。”店员低头从抽屉里的小盒子中捧出一条手编绳结手链，由五彩丝线编织而成的手链末端坠着小小的米珠, 不算贵重，但胜在造型上很有些巧思。“这个送给您，是在寺庙中开过光的饰品，祝逢凶化吉、无病息灾。”
“弥生，要戴上么？”
野崎弥生正在一旁擦拭眼角因为打太多哈欠而淌下的泪水，闻言也就走了过来乖乖地伸出手任他将丝线手链系在左手手腕上。
“好看么？”小小的米珠撞击在玻璃表镜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弥生的手腕上还戴着运动手环, 是乙骨在出发去非洲前赠送给她的礼物。
“嗯，弥生戴着很好看。” 乙骨点头, 转身微笑地看向店员，“您这里还有多余的手链么？我可以再买一条么？”
“不是贵重的饰物，我再送您一条吧。”本来就是不值钱的赠品，对于这样慷慨又礼貌的顾客，店员自然乐得做人情，她心说女孩子们都喜欢这样的小饰品，想必是要拿回去哄家里的小妹妹什么的，真是个好哥哥啊……然后店员已经发散出去的思绪生生停下了，清秀的少年顺手就将花里胡哨的同款绳结手链绑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神色自若，毫无羞涩之意。
弥生倒是没有注意到和身边的男孩戴同款手链有些什么不妥，她一路上有些坐立不安，生怕乙骨随口就问起她和她亲娘之间说来话长的爱恨情仇。但乙骨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山本弦一郎说了些什么，只是认认真真地和她讨论美代阿姨和贤治叔叔喜欢怎样的礼物。
弥生放下心来，转而提起美代阿姨是摄影师出身，艺术细胞超群，送点工艺品准没错，而贤治叔叔平时爱好喝点小酒，生平最爱威士忌……不过没想到乙骨出手就挑选了这么贵的礼物，那以后见到玲子阿姨时的礼物规格一定也要提上来了。
在午饭前他们总算赶到那座在门口种了海棠树的双层小楼前，朱红屋檐下挂着的半旧的晴天娃娃，刷了白漆的铁艺门映衬在打理得很好的爬藤蔷薇葱茏茂密的绿叶间，显得格外典雅。
大门没上锁，弥生也就领着乙骨走过鹅卵石小道一路来到房门前，发现自己将钥匙放在公寓里，遂按响了门铃。她很有把握地扭过头来猜测：
“这会儿贤治叔叔肯定出去钓鱼不在家，美代阿姨在做饭呢，肯定还要过一会儿才会过来开门……”
出乎意料，防盗门很快就朝着里侧打开了，在缓缓洞开的昏暗光线里，握住门把手的少年五官清秀，双色异瞳，左金右赤，让人想起波斯猫一类的生物。
野崎弥生完全没有做好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的心理准备，她看着少年熟悉而陌生的脸，张目结舌，几乎就要将旧日的称谓脱口而出。
“征……”
“赤司同学。”身后的人按住她的肩膀，浅笑，“好久不见。”
赤司征十郎扫过他们手腕上同款的手环和手链，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礼貌地跟两个人打过招呼就侧身将他们让进来。
“是弥生和……忧太君吧？”美代阿姨从厨房中走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跟他们俩打招呼，“忧太君你这孩子真是的，要是不是玲子打电话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来神奈川了……今天我做饺子，一定要多吃几个啊。”
“这段时间一直没能来上门拜访，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乙骨微笑着双手奉上之前精心挑选的礼物，“谢谢美代阿姨的招待，妈妈也说您什么时候能去一趟仙台，由她来做一次东道主。”
“……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美代阿姨眉开眼笑。
“今天贤治叔叔会回来吃饭么？”弥生深呼吸作了好几次心理建设，随便找了个话题开口问道。
“你叔叔如今沉迷钓鱼，一出去就是一天一夜。”美代阿姨瘪嘴，“上次他钓鱼回来，遇到一早上遛狗的井上大爷，大爷问他‘你吃饭了吗？’，他却一把攥住人家大爷的手满面笑容说‘你怎么知道我钓了一条大鱼’？”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美代阿姨愣了一下：
“难不成今天他转性了？”
“老妈可以吃饭了吗？今天我饿爆了。”未见其人，少年清朗的声音就噼里啪啦地从门外涌了进来，“对了我带了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模特前辈一起……我小弥姐呢？回来了没？”
在野崎真由的身后探过来一个金色脑袋，这家伙一张帅气阳光的笑脸，左耳上单耳耳环晃晃悠悠：
“初次见面，我是黄濑……小赤司？小野崎？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下一秒黄濑凉太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莫非小野崎的‘野崎’和野崎是同一个？”
“……那是我姐。”野崎真由也非常惊讶，“这个世界真的这么小么？你们原来不止是校友还认识啊？”
是的，这个世界实在太小了。
野崎弥生端正地按膝跪坐，神游物外，生无可恋。黄濑凉太惊讶的、撒娇般的语调像雾气一样不真切地飘荡在耳边。
“之前只听野崎说过有个姐姐在海常读书，但我完全没有联想到你们是姐弟啊，毕竟长得不太像……还有小赤司，你竟然是小野崎的表哥么？好过分……以前在帝光从来没有听说过。”
“也就是说你们三位分别是我小弥姐的表哥、同学和朋友是么。”野崎真由以完全不符校园偶像的豪放姿态躺在一个靠枕上，抓起一块糯米做的萩饼，咬着荻饼边缘将甜甜粘粘的糯米拉得老长。“这种巧合真的超像少女漫剧情欸……那什么修罗场？”
乙骨和赤司没有说话。
“不懂就不要叭叭，修罗场是用来形容一群人面面相觑的尴尬社交场合，现在在座的几位都是同学和朋友，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美代阿姨端着茶壶走过来，斥责满脸懒散的小儿子，“快要吃饭了，少吃点荻饼，不消化。”
“嗨嗨～～”真由一口将荻饼全塞进嘴里。“这不是刚刚结束完拍摄工作，饿的够呛么？”
“黄濑同学不是跟你一起进行拍摄工作的么？也没见他像你这样的饿死鬼似的。”美代阿姨说，“忧太君来横滨是为了学校安排的社会调查活动，赤司君是……”
“洛山要和海常进行一场日常赛，我和队友提前两天来到了横滨，对您费心照顾弥生一事，赤司家上下一直非常感激，故而先上门拜访略致绵薄谢意。”赤司征十郎说。
“征臣先生太客气啦。”美代阿姨笑吟吟地说，“除了饺子，我还煮了小豆汤，待会儿大家先喝一碗……哎呀，家里的砂糖好像用完了。”
“我去买。”弥生如闻天籁，立刻就要站起身来，但被美代阿姨一把按下了，她对着回家就瘫软在沙发上的儿子横眉冷对，“这里都是你姐姐的朋友，真由你去买。”
野崎真由挠了挠肚皮，不情不愿地起身：
“天气都热起来了，谁还会爱喝小豆汤呢？”
美代阿姨催促道。
“你快去就是了。”
野崎弥生凝望着堂弟远去的背影，眼中含着泪水。
“说起来……”美代阿姨说，“弥生你昨天不是和小五月住在一起么？怎么不把她喊过来一起吃饺子啊？刚好你们也都是同学，一起聊聊天多好啊。”
“啊，这个……”
弥生不意她突然提起这个，还没想好要怎么回，黄濑就接过她的话头。
“欸？昨天我、小桃子还有小黑子三个人一起逛到晚上哦，倒是没有听她说小弥生要一起住啊，要不然还能一起吃个限定款冰棒什么的……”
那不是因为昨天其实是和乙骨前辈一起么？早知道早上打电话时就撒谎说自己去责编宫保小姐那住了，反正宫保小姐那么高贵冷艳不会有什么同学透露她的行踪……弥生感觉心里有一万头羊驼肆意奔跑，所以说黄濑凉太同学你其实是过来提醒我做人要诚实否则就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弥补一个谎言么？
赤司征十郎在茶杯氤氲的雾气中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弥生端起茶壶，一边大脑极速运转寻找借口一边试图给自己倒一杯茶拖延一下时间，不意茶水顺着杯壁下流，烫得她差点一哆嗦把杯子扔出去。
“有没有烫伤？”美代阿姨凑过来捏住她的手指，“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平时生活上少了点儿细致……平时在外面住着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呢？”
“其实小野崎是很会照顾别人的类型啦。”黄濑笑着说，“还记得以前去合宿，店家给煮了汤豆腐，说要趁着烫吃才香。小野崎负责舀，我负责端。其余的都是刚出锅，唯独有一碗是早早盛出来凉着的。后来我才从小桃那里听说，小赤司是猫舌体质，压根吃不了烫的东西，连她都是到国三才知道这件事……啊之前完全没注意，其实小野崎和小赤司长得还蛮像的，至少比真由像。”
尽管目不斜视，野崎弥生仍然隐约感觉到乙骨从另一侧睨了她一眼。
她深吸一口气，将真由拿了一块的一盘子荻饼推到黄濑面前去，笑容明媚如初绽春花。
“黄濑同学，你是不是有点饿了呀？要不……先吃块荻饼歇一歇？”语气和颜悦色，但女孩子的手指在桌底下差点把裙子都捏皱了。
乙骨看向桌角的一张全家福，略微有点失神。
全家福才拍不久，野崎夫妇和四兄妹都在其中，年纪看着和如今也差不多。
但正如黄濑所说，野崎弥生和他们一点都不像，哪怕是以帅气而闻名校园的野崎真由，弥生和他都很难找出某几点相似之处来。
此时此刻，在整个起居室之内，和她最相像的人的确是赤司征十郎。哪怕发色瞳色全然不同，五官的重叠度也不高，但凝视着他们的侧脸，大部分人对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都不会产生疑问。
第62章 游戏
阴暗的楼梯间, 到处堆满了破败的家具、沾染了干涸黑色血渍的衣服和不知道鼓鼓囊囊装着些什么的、封了口的布袋。身材高挑却纤细的女人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些障碍物，沿着狭窄的木质楼梯往楼上行走，厚底皮靴踩得老旧的木板“嘎吱”作响, 一只眼睛滴溜溜的灰毛老鼠飞快地从她的脚下蹿过去。
女人看着像是受了伤, 因此呼吸异常沉重, 不断回荡在狭小的空间中，就像是破败却仍旧在垂死运作的风箱声。
“快一点, 如果不在第二只老鼠出现之前抵达二楼, 血色的蝙蝠就会从脚底的箱子里涌出来，楼梯也会立刻崩塌, 楼梯下就是上一关那老太婆喜欢的智慧女神雅典娜雕像, 锋利的三叉戟会瞬间刺透你的肚子！”
“虽然讨论的时间不太对……但是雅典娜的武器为什么是三叉戟？这不她叔叔海神波塞冬的武器么？雅典娜手中就算不是神盾埃奎斯，也应该是她用来打猎的长矛吧？”
“这一点被玩家吐槽好几次了, 据说是因为三叉戟穿透腰腹的场景比一般的长矛更有冲击力。”
赶在楼梯彻底崩塌之前, 女人终于长腿一迈跳上了二楼的台阶。
“赶紧打针, 包里还有肾上腺素, 血条都只剩一半了，看攻略离下一个存档点还远着呢。”
“我知道我知道, 这里也来过几次了。”
女人深吸一口气，找到小臂上的静脉压入针管，两秒钟后，原本岌岌可危的血条终于变成了安全的绿色。她从背包中摸出银色套筒的H&K USP9，打开保险，紧紧地持握在手中, 左右顾盼。
侧前方紧闭着的房间 “吱”的一声打开了, 女人飞快地转身，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房门。在昏暗的油灯下, 隐约可以看到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抱着一只大肥猫在摇椅上打着盹儿，他的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羊毛毯，人和猫依偎在一起睡得那么安详那么宁静，如果不是高清镜头下清晰地看到老人被磨得发亮的袖套上溅了好几滴血，这个场景竟然还称得上温馨。
“别管那老头儿，虽然等下你使用钥匙开门后他凶残得像是一枚野生德州电锯杀人狂，但这会儿他是不会醒来的。你看到他怀里那只猫脖子上的铃铛没有，铃铛中藏匿着一枚钥匙，现在只要过去拿到钥匙，再悄悄退出房间就好了。”
“……可野崎你压低声音的样子也很奇怪啦。”
女人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地板上除了大片的黏腻黑色血液，还有不少绳索、人类的毛发和疑似皮肤的东西，女人目不斜视，小心翼翼地走向安睡的老人。
在大肥猫的脖子下有一枚金色的铃铛，女人轻轻地一拂，金色铃铛就自红色的丝线末端坠落到她手心。
“这钥匙还做的挺别致。”黄濑凉太点击背包栏，青铜钥匙在屏幕上旋转。
“游戏设计是个细节狂，在游戏里夹杂了不少私货。据说这钥匙造型还是参考了当年翡冷翠的美第奇家族仓库的钥匙，必须两枚同时插入青铜大门转动才能打开仓库。而游戏女主角的初始姓名就叫卢克莱茜娅……历史上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罗德里格·博尔吉亚的私生女、‘毒药公爵’恺撒·博尔吉亚的妹妹。”
野崎真由乐得在前辈面前卖弄一下。
“恺撒·博尔吉亚是个究极妹控，妹妹嫁给的每一任丈夫最后都死在他手里。而游戏里这个老头子的原型就是卢克莱茜娅的第一任丈夫，米兰的乔万尼·斯伏尔沙，卢克莱茜娅嫁给他时才13岁。”
“我去，年龄也相差太多了吧。”
“有一种观点认为卢克莱茜娅是作为间谍嫁给跟她祖父一个年纪的老头子乔万尼·斯伏尔沙的，在取信于丈夫后，她偷盗了重要的军事情报送给她的父亲和兄长。不久以后，博尔吉亚家族便不再需要斯伏尔扎家族了，乔万尼·斯伏尔沙当着教皇主教团的面签署自己不举的证明后和妻子离婚，而那时十七岁的卢克莱茜娅已经怀孕三个月。尽管她的侍卫佩罗特公开宣称卢克莱茜娅腹中孕育着的是他的孩子，但罗马人普遍都认为那个孩子其实是她哥哥恺撒·博尔吉亚的，在她和斯伏尔沙公爵婚姻的存续期间，她就已经跟兄长搞到了一起，而那个孩子就是后来和她一起生活在费拉拉的异母弟弟乔万尼。不过还有一些人认为那个孩子在出生的时候就被痛苦万分的卢克莱茜娅溺死在了水池中，因为她是一名虔诚的教徒，对天主教徒来说血亲□□的产物从出生时就带有不可饶恕的原罪。”
“……那不是搞骨科么？来真的？”黄濑凉太目瞪口呆。
“这对兄妹本身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骨科兄妹啊。所以说等会儿这老头子会发现妻子偷走了重要的情报，从而化身残暴的杀人狂魔，一心想要弄死从最开始就在欺骗他的妻子。”野崎真由摇头晃脑地说。
“啧，还是赶紧走吧，光是听你这么说都觉得超可怕的。”黄濑凉太说，按下手柄操纵高挑纤细的女人转身离开房间。但不知为何，高清液晶大屏上的视野却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是游戏卡了么？不要啊，我还没存档……”
“不是卡了，是你的手被抓住了……”野崎真由倒吸一口凉气，原本满脸懒散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惊恐，“靠靠靠老头子什么时候醒了？”
枯枝般干枯细瘦的手如铁箍般抓住女人纤细的手腕，老头子狰狞的脸占据了整张屏幕，猫凄厉地叫了一声从他的膝盖上蹦下去。
老头子另一手从毯子底下抽出一架巨大的电锯，嗡嗡作响的旋转链条瞬间就切割开了坚硬的座椅扶手，木条和木屑在空中杂乱无章地纷飞。老头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目血红，不断地咒骂着，似乎想立刻切割开女人的喉咙。
“砰砰砰！”
在生死存亡的关头，黄濑无意识操控手柄按下了USP9的扳机，几发银色子弹完全没有准头，但打碎了房间中雕塑到一半的圣母像，石膏、木头和散碎石块四下弹射，稍稍阻止了老头挥舞电锯的手臂，为女人的逃跑争取了一点时间。
“快！跑！啊！”
“这房间是安全屋么？”
画面中的女人剧烈地喘息，但仍没放弃手握USP警惕地观察四周，只有这样的举动才略微能给她一点安全感。
“显然不是……”野崎真由瑟瑟发抖，“看门那边。”
嗡嗡作响的电锯头已经穿透了看着不大牢靠的木门，破门而入也是迟早的事。
“野崎你不是已经全通关了么？要不你来操作？”黄濑满脸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野崎真由表示拒绝。
“我之前玩游戏时这老家伙完全没醒啊！是不是出bug了！”
“游戏没出bug，是你们俩错选了地狱模式。”纤细温软的手从黄濑身后接过了手柄，野崎弥生将手中摆放着红豆汤的托盘随手放在地上，努努嘴，“闪一边儿去，看我搞定那家伙。”
老头子高速地挥舞着电锯朝着纤细高挑的女人扑来，但女人只是镇定地瞄准，直到电锯激起的劲风和烟尘扑面而来，她才扣动了扳机。
击针撞击底火，银色子弹越过挥舞的电锯，精准地嵌入对方两眼之间，在这精准的点射下，老头子被打得出现了两秒的僵直。
“小弥姐威武！”野崎真由随手从美代阿姨心爱的白瓷花瓶中抽出一朵洋桔梗，作摇旗呐喊状。
“小野崎真厉害啊……不过为什么一定要等到那么近才开枪？”
“目前我们已经打出血条了。”野崎弥生给枪更换一次弹夹，又接着点射两次，“由于你们之前浪费了太多子弹，我们只有二十来发子弹了，只有在最近的距离下爆头才能保证一定能把血条磨完。”
“乙骨前辈，喝红豆汤么？”赤司征十郎随手将两碗红豆汤放到茶几上，乙骨正端正地坐在茶几前聚精会神地翻看一本相册。
为了避免黄濑凉太继续胡说八道冒出些让她心梗的话语，弥生摸出了自己新入还没拆封的游戏提议说干坐着也有点无聊要不然大家一起玩游戏。美代阿姨笑着说你们一起玩儿吧，我最近还把以前的相册翻出来整理过了要不一起看看，现在这本相册就摊开放在乙骨身前的茶几上。
“谢谢你，赤司同学。”乙骨抬头， “弥生从前就是这样威风么？”
“不用谢。”赤司他对面坐下，目光掠过乙骨面前的老照片，野崎弥生穿着印着太阳花的彩色裙子戴着黄色的太阳帽，威风凛凛地叉腰站在台阶上。那时候堂妹野崎梦子大概还没出生，身材高大的堂兄和堂弟抓着女孩子缀着荷叶边的裙摆躲在她身后，倒像是两只被母鸡庇护的小鸡仔。
沉默了好几秒后，红发少年异色的瞳孔像是在沐浴在春天暖融阳光下的冰面，逐渐泛起微不可见的气泡和涟漪。
“是，她从小就是这样威风的样子。”
“威风又靠谱”乙骨微微地笑了笑。“赤司同学，从前有没有人提过，你和弥生长得有些像？”
“这倒是闻所未闻。”赤司不动声色，“我长得更像母亲，而弥生……”
乙骨拿起一旁的全家福仔细端详。
“弥生大概也长得更像妈妈吧？如果光从照片上来看，她最像的竟然是全无血缘关系的美代阿姨。”
“就算前辈这么说，我也已经记不太清姑姑的样子了。”
“这样啊……赤司同学，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赤司没有回答好也没有回答不好，他的手指摩挲过白瓷茶碗光滑的边缘。
微微泛起涟漪的深红色茶汤中，少年们的目光彼此对峙锁定，一个冷得像是结了冰，一个则深潜不见底里。
“弥生对自己的亲人朋友总是心软得不可思议。如果按照黄濑同学的说法，她甚至一直都很关心你……那为什么，你们的关系会走到今天这么冷淡的地步？”
第63章 秘密
“小野崎, 今天那个小BOSS从背后扑过来的时候你头都不回的一枪真是帅爆了，下次我们再约起来一起打游戏！”在登上笠松部长带队、载满海常洛山两校正选的大巴车时，赤司征十郎没有回头, 而黄濑凉太还从车窗中探出一个金灿灿的脑袋可着劲儿挥手。“喊上小桃和小黑子他们！”
下一秒就毫不意外地被笠松部长无情地拉扯了回去, 笠松以制止满世界闹腾熊孩子的沧桑表情对野崎弥生点点头, 认真地说野崎真是打扰了不用在意这麻烦的家伙。
“这那什么……越菜越爱玩啊。”
野崎弥生摇头感慨。她怀里抱着巨大的保鲜盒，装着美代阿姨精心包好的各色馅料的生饺子。走之前美代阿姨还反复叮嘱一定要把它们按每顿的分量冻到冷冻室去, 每次要吃的时候拿一袋解冻煮熟就好了。
弥生有些尴尬, 她的生活自理能力在家长眼中似乎就和那个在脖子上穿着大饼子但生生被饿死的傻子差不多。倒是乙骨见她不好意思，帮她解围说我和弥生住的地方相距不远, 有什么我能做的弥生都可以喊我。美代阿姨这才停下来来回回的念叨放他们离开。
“我来拿吧。”乙骨说。
“谢谢前辈。”两个人沿着林荫路超前走, 弥生一脚踢开脚下的小石子，“对了, 前辈和赤司同学之前认识么？”
“在帝光祭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乙骨说, “倒是没听弥生说过还有这么个兄长。”
弥生扯了扯自己的长发, 乙骨已经发现了, 这是她感到纠结和不安时惯用的小动作。乙骨也不催促，忽然女孩静静地开了口, 声音仿佛呓语：
“其实也没什么……赤司同学的父亲是我妈妈的哥哥。作为赤司家大小姐的妈妈和名不见经传的画家私奔了，但生活毕竟不是童话。从我有记忆开始，爹妈就好像一直吵架吵个没完，每天都说这日子没法过了但没几天又会和好如此往复。在我国小三年级的时候，他们总算离婚了，妈妈带我回了娘家。那时候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了, 但舅母诗织夫人很照顾我, 很快我和差不多年纪的赤司同学也成了好朋友。”
其实这段往事乙骨已经从野崎梅太郎那里听到过一遍了，但那时梅太郎只是提到弥生的妈妈身体不好住进了医院, 没有提到她已经出现了精神问题。
“但是没过多久，诗织夫人也去世了，妈妈长时间地住进了医院里，我去那里陪着她接受治疗，回家的时候经常累极了倒头就睡。某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已经很久没能见到赤司同学了，问起他时管家总是露出一个超级有礼貌但是超级假兮兮的笑容，‘征十郎少爷在读书’、‘征十郎少爷在下将棋’、‘征十郎少爷跟征臣先生去公司了’。”弥生撇撇嘴，“一次两次就算了，次次如此，哪有那么巧的事啊。”
“我听到茶水间的女仆私底下议论说‘美奈子小姐已经疯了，继承她血脉的弥生小姐或许也有精神病的基因，所以征臣先生才不让征十郎少爷跟她接触的’……其实以我舅舅征臣先生的性格会做出这样的判断来真的一点都不奇怪，而赤司同学虽然是唯一的继承人，不过他手里又没有实权，完全没办法违抗大家长的命令。但我还是很难过啊，我们可是好朋友啊，好朋友不应该排除万难也要见面的嘛？就算见不了面你也可以给我留个小纸条解释一下啊，我每天已经很累很难过了诶……终于有一天，我穿着睡衣沿着管道爬窗户跳进了他的房间。那时候他正坐在桌子前看书，可明明管家在半个小时之前就告诉我‘征十郎少爷已经睡了’。”
“我径直走到他书桌前问他为什么不肯见我，他却头都没抬说夜已经很深了赶紧回去睡觉。我那时候已经快气疯了，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是不是因为征臣先生的吩咐所以才不理我的，这时他终于抬起头神色很淡很坚决地说不，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就是那种优等生超级精英的表情，从前我只觉得他长得像诗织夫人，但那时候的表情真的和我舅舅一模一样。那一刻我强撑着的一口气就散掉了，忽然觉得好没意思。后来美代阿姨过来接我，我就离开了赤司家。”
弥生吸了吸鼻子。
“刚开始的时候我难过死了，总是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幻想着以后怎么功成名就幸福美满了去他面前炫耀打脸……但后来我们都在帝光读书，而且还进了同一个社团，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慢慢地我也想开了。”
弥生也就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
“人总是要向前看嘛。说到底他其实也没做错什么，在那之前他还一直对我蛮好的嘞。我以为的好朋友的感情只是我自己的主观臆断而已，诗织夫人去世后，他在外面看着风光，但在赤司家也只是个没有权力的孩子，连管家都可以约束他的行为。他以后还会有很多的朋友的，没必要为了我和他那大家长老爹作对、惹出本不该有的麻烦……唔——”
她得到了一个紧紧的拥抱，她的脸埋在少年人清瘦但坚实的肩上，在初夏阳光下已经逐渐炽热起来的空气里，他身上的气息干净得就像是山间碎石间流淌的泉水。
“弥生，你很好，你什么都没做错，什么问题都没有。”乙骨的声音低靡得仿佛一声叹息。
弥生有些傻眼，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又回忆了一下自己苦逼的童年，而且这样说起来着实令人误会。
“前辈不用安慰我勒。虽然在刚刚那段故事中显得我在一怒之下就作出夜爬到别人房间的危险举动，但我精神状态真没问题。”
弥生清了清嗓子，试图解释。
“我每年都有好好去看心理医生，各项指标都很优良，完全没有报复社会的倾向，就算打游戏时遇到了很菜的队友化身十级喷子那也顶多是素质问题，我……”
粗糙的指腹按上她的下眼睑，温柔地、一点点擦拭掉她脸上的眼泪。
弥生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冰凉的泪水已经爬满了腮边。
“……你不用、也完全不需要自我反省。”
虽然不像是国中队友黄濑凉太那样凭借单帅气面容收获万千迷妹的类型，但只有一面之缘的赤司征十郎同样令人印象深刻。淡定，自信，进退有据，举止之间都是游刃有余的大将风范，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完美无缺的面具之后。
但在提到野崎弥生过去的瞬间，少年仿佛蚀刻在脸上的、永远淡定镇静的面具好像裂开了一条微不可察的缝隙，浓重的苦涩和哀凉那条裂隙中喷涌而出，横亘了数年的时光，依然如故。
而自他脸上流露的破绽转瞬即逝，如果不是咒术师对于人类情绪的敏感，恐怕也难以察觉。
野崎弥生之于赤司征十郎，绝不是什么因为父亲的权威或者是子虚乌有的谣言就能轻易放弃的人。
他隐瞒了一个秘密，一个宁愿亲眼看着弥生与他渐行渐远也不愿诉之于口的秘密。
乙骨垂下眼睛，加重了那个拥抱，换来怀中女孩一声略带不适的哼哼。过了好一会儿，他伸出手，像是抚摸小猫那样摸了摸她的头顶。
“晚上想要回家去还是打算出去玩呢？”
“……我要去见宫野小姐，她今天约我去看稿子。”野崎弥生晃了晃手机。“去她在横滨的别墅。”
“我送你过去。”
“唔，让我看看去那边的地图……”弥生低头打开Google，输入终点，“我们可以坐电车过去，到终点站后再走一公里……”
“我开车送你去。”
弥生出于惯性地点点头，随即又瞪大眼睛满脸吃惊。
“乙骨前辈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啊？不要像三流少年漫作者没办法圆剧情乱加补丁一样突然搞出之前没有设定过的技能啊。”
“日本在年满十八岁时允许考取驾照，我想着以后要经常和弥生出去玩儿，如果只是在本州地区还好，但如果将战线拉长到九州和四国，没有车就很不方便，所以抽时间去考取了驾照。”乙骨从口袋中拿出一本驾照递给她，制证日期显示他在上周三参加了科目二考试。“不过要说学会开车的话……是在非洲。”
“原来是这样……前辈你逗我玩儿呢？我可记得前辈你说过你日常的交通工具是一头喜欢四脚朝天飞奔的小毛驴。”
乙骨没想到弥生还记得他以前发送的邮件内容，他心情不错地一弯唇角。
“嗯没错，但是某次邻国出现了四处作乱的咒灵，当地的部族首领邀请我过去帮他们祓除咒灵，但路上出了点小状况，司机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就只好试着自己开车过去，好在路途所剩不算太远，我也就学会了驾驶。”
乙骨的语气轻描淡写。实际上那位部族首领颇有诚意，特意安排了一位司机开着拉香蕉的皮卡过来迎接乙骨。乙骨刚一上车就闻到了浓烈的酒气，他问那位满脸通红的司机是不是喝多了，司机大着舌头拍着胸脯说兄弟你就放心吧昨晚部落里宰羊杀牛且为乐，大家一边跳舞一边宴饮达旦，他已经是喝的最少的那个，只喝了半瓦罐的甘蔗酒。
转头那位司机就在没有人烟的荒野上踩着油门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皮卡一路冲进了外表和草地无异的沼泽地，几十只鳄鱼虎视眈眈地盯紧他们，大概是把他们当成了什么送上门的鲜肉罐头……好在乙骨反应及时，用咒力平铺了整片沼泽，这才让唯一的交通工具幸免于难，否则他就只能拖着司机在荒原上跋涉几十公里了。即使以咒术师的体能，要做到这个也得累得够呛。
“等我一小会儿。” 乙骨让她在路边等一等，自己晃走了，少顷，慢悠悠地开了一辆家用车回来。弥生兴冲冲地坐进副驾驶座，乙骨侧身过来给她系好安全带。
“前辈你的隐藏属性是蓝胖子嘛？能不能向哆啦骨梦许愿一个抽谷子不要再让我全抽到反派了？”
“车是今天租的，刚刚才拜托租车行把车开过来。本来说拿到了驾驶证带你到处转转，结果刚好能用上……算是巧合？”
乙骨发动了车辆，踩下油门，久经市场考验的家用车型迅速地驰过灰蓝色的公路，带起一阵淡薄的灰尘。
“好耶，汪汪队，立刻出发！”
他们从人潮如织的居民区开到了大片绵延绿野，总算在傍晚时分到达了宫野小姐的别墅。别墅区附近绿化做得很好，周边的露天停车场上没有几辆车，乙骨将车在随便在车位上停好。
“前辈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好。”
“好。”虽然微笑着答应了，但乙骨抓住了她的手臂不放开，他垂眸看着她，目光淡静，似乎并无什么深意。“要不要……”
弥生脑海中像是“噔”的亮起一盏小灯泡。
“不要！”
虽然拒绝得很干脆，但弥生还是飞速地鬼鬼祟祟打量四周。四下寂静无人而且有绿植遮蔽，是监控的盲区。弥生不太好意思地拿脚尖在地面画了个圈儿。
“虽然没有人但是毕竟是在室外啦……亲亲起来总感觉有点羞耻……”
乙骨似乎有些惊讶地眨眨眼：
“我是想说晚来风凉，还是披上一件外套再走。”
“对不起。”
弥生立刻转身就要走，但被人轻笑着拽住小臂顺势带入了怀中。乙骨一手箍住女孩细瘦的腰肢，低头含吮，细细密密地亲吻着，连她因为恼羞成怒而从唇齿间泄露出来的哼哼唧唧都当做奖励，照单全收。
弥生抓在手中的文件袋“啪”的一声坠落在了绿茸茸的草地上。
第64章 夏杏
银白色的古斯特车门自动弹开, 一袭黑色礼服裙的女人自驾驶室走下，小腿绷出优雅而曼妙的弧线。
宫野小姐似乎是才从什么社交名利场杀了个七进七出得胜归来，乌发红唇, 妆容精致无瑕, 银色高跟鞋的鞋跟锋利得像是能直接杀人。
野崎弥生跟在她身后上了电梯, 宫野小姐踢掉高跟鞋，施施然地走到沙发旁坐下。她才一抬手, 弥生就很有眼力劲儿地把文件袋中的稿子拆出来递到她手里, 殷勤备至得好似给老大点燃雪茄的小弟。
“怎么样？”弥生有些忐忑。
“你……”宫野小姐看着她，目露沉吟之色。
“您说。”弥生更加紧张了。
“是不是上火了？怎么唇殷齿破的。”她随手从铂金包中摸出一只还没拆封的唇膏, “我前天逛街时sales送的小东西, 滋润度倒是不错，你拿去用吧。”
弥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果然, 唇瓣微微发红发肿, 唇角的纹理里还黏着一点点血渍。
咳, 上火……
她忍不住目光游移。
都怪乙骨前辈。
坠落在草地上的文件袋总算让弥生稍稍清醒了一点，她拿手掌抵在乙骨胸口想要把他推开, 但力量差距太大了，这样的小打小闹下他根本纹丝不动。
正当弥生气哼哼地寻思是不是要挠他一下提醒这可不是在封闭的室内时，乙骨忽然松开了她。在黄昏时节昏昧的光线中，弥生清晰地看到两人分开的唇瓣间拉出一条暧昧的细细银丝。
乙骨稍稍弯腰，尽量和她平齐视线。白皙的颧骨皮肤上涌动着很淡的红潮，眼角微微下垂着, 十足好学生的乖顺和可靠前辈的亲切中, 又平白透出一点未曾餍足的委屈。
“弥生。”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真的不可以亲吗？”
他这么正儿八经地问，弥生反倒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 她抱住肩膀往回缩，眼神闪躲：
“也不是说不可以……”
她本来想着要说还是等回去在不会被人发觉的地方再亲好了的，但乙骨上前半步，慢条斯理地顶开了她并拢的双膝，而后重新低头，重重亲了上去。
弥生被亲得双腿发软，如果不是乙骨箍在她腰间的手掌作为支撑，她几乎要滑到地上，只能任由对方将她完全地卡在他的身体和爬满蔷薇花藤的白墙之间。
粉白的花瓣委垂零落在发梢和肩头，浮动的暗香中世界寂静得像是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直到远处蜿蜒的盘山公路拐角处传来汽车的鸣笛，随之而来的刺眼大灯灯光穿透花墙繁茂的枝叶，弥生才意识到不能这样亲下去了。而靠正常的途径她是无法取胜的……于是她启开锋利的犬齿，结结实实地照他嘴唇上咬了一口。
“没事儿。”好在没有外界因素干扰的情况下，弥生扯谎的能力一直不错，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把这事儿搪塞过去。“昨天吃太多橘子了手指都有点发黄，您不必在意，还是直接谈谈我的漫画吧……您觉得最近的剧情和画风怎么样？”
在最新的剧情里，男主角弥彦已经在新手村崭露头角，他在暴风雪之夜冲进深山的怪物巢穴中，斩杀了生着九个头颅的大蛇。这张少年本来浑身浴血着跌落深渊、但又在最后关头用连接着锁链的刀把自己的骨骼穿在山崖上成功斩落怪物头颅的原画，正是弥生在安室演唱会前夕肝了好长时间、在近期作品中最为得意的那一张。
但好不容易杀掉怪物、遍体鳞伤地回到村子里的弥彦，却发现本该已经人人安睡的城镇里灯火辉煌，原本已经对自己逐渐认可的村民竟然一个个明火执仗，以厌恶和仇视的眼光看向自己。
“弥彦，没想到你竟然是个里通外国的叛徒！”须发皆白的士兵长怒喝道。在所有人都还觉得他仍旧只是个小奴隶崽子时，是士兵长最开始发现了弥彦的才能，并率先在大比后的余兴节目上释放出善意——他绕过举杯痛饮的人群，走到独自坐在角落里不知所措的弥彦面前，跟他碰了一杯。“赶紧滚，否则王国的骑士顷刻就来斩落你的头颅！”
“养不熟的白眼狼，就算是养一头狗，我多喂几次骨头，它都晓得在我的脚下摇尾乞怜！”儿子已经在国都中担任大官、因而在这座城市里一跃成为最有权势者的贵妇人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中满是鄙夷之色，“教我说，也不必等到骑士们到来了，大伙儿先一拥而上把他捆起来丢到山里喂狼，也让其余心怀不轨的人看看背叛者的下场。”
士兵们手持着被铁匠磨得锃亮的长枪，慢慢地朝着弥彦围了上去。
“我没有叛国！”
弥彦已经有些站不稳了，雪山上对怪物的最后一击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腐蚀性的毒牙划开了他的后腰，布条草草的包扎根本无法阻止血液的流失。弥彦感觉到了强烈的眩晕和麻木，他的眼前有炫目的白光划过，甚至感觉到了死亡女神向他张开了温暖的怀抱。
这一画的故事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这一段走马灯画得很好啊，不知道的简直以为你有过濒死的真实体验。”宫野小姐赞许地点头。“接下来的剧情呢？你打算让雪奈来救场么？”
以漫画人物目前的人气来看，让雪奈救场无疑可以让她的人气再提升一个档次。作为漫画中身世最神秘、实力最莫测的高人气角色，读者们已经在漫画留言板、相关社交论坛和相关ACG活动的随机采访中表露了“希望雪奈有更多戏份”的愿望，如果此刻雪奈出场，对于作者、杂志社和漫画销量无疑都是极大的利好。
“不，这里弥彦并不会见到雪奈。”沉默一刻后，野崎弥生坚定地说，“关于接下来的剧情，我已经画出了一段草稿。”
弥生将几张草稿递给宫野小姐。
……士兵们都嗅到了弥彦身上的血腥气，他身上全是翻卷的伤口，新鲜的血液沿着他粗糙的手背滴滴答答地滴落下来，如果不是靠着手中长剑的支撑，这个少年恐怕立刻就要倒下了。但在这样的时刻，看着那双野兽一样满是倔强的黑眼睛，士兵们却无一人敢做第一个扑上去擒拿他的勇士。
“你们还在磨蹭些什么！”贵妇人见自己的指令未能被执行，不禁勃然大怒，“第一个捉到他的人，我赏赐他一百枚金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贵妇人一叠声的命令下，士兵们总算磨磨蹭蹭地收紧了包围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无论怎样做出凶狠的架势，随着鲜血的流失，这个少年都已经没有抵抗的力气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少年身前插进泥土里的沉重大剑在空气中挥舞出一道银色的弧光……这种重剑并不适合像轻薄的刀剑一样切开人的皮肤，但弥彦曾经对着成百上千的士兵们展示过，在他一跃而起的斩劈威势下，哪怕是犀牛坚硬的头颅也能够一分为二！
前排的士兵下意识地后仰闪避，他身后有人在惊呼：
“快拦住他！他这是要突围逃跑！”
更多的人朝着剑锋的方向扑了过来，想要阻止他的突围。但大剑抡出来的圆弧并没有画完整，在剑弧来到最高点的瞬间，弥彦果断扔掉了沉重的武器，转而一脚蹬在士兵暴露出来的腰腹上，借力朝着行伍的中心位置扑过去——他根本不是要逃跑，而是要找到因为放松警惕而暴露出来的、队伍中绝对的弱点！
没人能够阻止弥彦了，他自人群的头顶上掠过去，一手揪住贵妇人狐裘般沉重的发髻，一手拔出腰间的匕首抵在她细皮嫩肉的脖颈上，贵妇人不由得发出了杀猪般惨烈的嚎叫。
“弥彦，你这是真的要反吗？！”士兵长大吼。
“我要一匹好马和一些干粮！否则……我就割断她的喉咙！”弥彦毫不示弱地、凶狠地瞪回去。
“弥彦……你清楚你在做什么么？”
尽管意识已经濒临崩溃，但弥彦仍旧清楚地知道，做下这样威胁高层的举动，就算是坐实了他叛徒的身份。从此之后，哪怕侥幸逃脱，他在这个国家也会成为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通缉犯、一个连小偷和强盗都看不起的叛国贼。
但他必须活下去。他要活下去，他要扬名立万，他要成为人人景仰的英雄，他想要……再见到雪奈！
“给他马！”士兵长挥手，士兵们的包围圈为他散开了一个口子。
弥彦脱下浸满了鲜血的外衫，把自己牢牢地捆在了鞍鞯上，这样他才不至于因为脱力而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士兵长遵守了他的承诺，给了他一匹通晓人性的好马，甚至不用他的催促，马儿就撒起四蹄，奔腾过溪流、平原和低矮的灌木丛。在剧烈的颠簸中，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怀里跌落出来，滚落进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黑暗树丛中……这是他从巨大蛇怪嘴中切割下来的长牙，按照镇子里的习俗，男孩们在打下猎物后，都要将猎物的一部分作为礼物送给他心爱的女孩。
远处的城郭上空施放了五彩的焰火，如花朵般绚烂的烟火燃烧在夜空之中，经久不散，这是帝国南方匠人的精湛手艺……弥彦这才想起来，他今天原本是想要邀请雪奈一起去看烟花的。
“……精彩，虽然只是几张草图，但我还是看到了你的坚持。”宫野小姐鼓掌道。“在明知道加入高人气角色救场会增加人气的前提下，还是坚持按着原本的思路走。”
“这毕竟是少年漫画，成长之路上最艰难的抉择总是要由他自己做出选择。雪奈在这里登场固然能提升漫画的讨论度，但无疑会损害作品的完整性，我不会做这样自掘坟墓的事。”野崎弥生低声说，“虽然画到现在，雪奈已经不再是我之前设定中早死的白月光。但很长一段时间，在主角彻底成长起来之前，她都绝对不能再出现在主线剧情中。”
“真绝情啊铃木老师，总感觉接下来编辑部又会收到更多的刀片呐，不过我倒是不介意。”宫野小姐揶揄道，她从抽屉中摸出来一个小本子，这是漫画开始之前弥生交给宫野小姐的人设集，某一页空白上画着某位女性角色的人设图，虽然脸仍然是空白，但比脸更吸引人眼球的是她那呼之欲出的丰满胸部。“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轮到我们的第二女主角夏杏出场了？”
第65章 既视感
“弥生和编辑小姐谈好了？”野崎弥生从别墅大门出来时, 乙骨忧太正独自蹲在花圃边，见她过来，他很快地站起来, 展颜一笑。
“前辈在干什么？”弥生问。
乙骨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看, 是一只用杂草的草茎编成的小蚱蜢。这地儿被花匠打理得工整如艺术品, 一望过去只见花团锦簇的一大片，难为他能薅出这么多杂草来。
“以前学着编给由乃玩过, 不过手艺有点粗糙。”
如果是平时, 弥生少不得要兴致勃勃地跟他讨论一下这种小玩意儿的一百零八式编法，但今天她看着兴致不太高的样子, 只是默默地接过蚱蜢, 顶在脑门儿上。草编蚱蜢恰好压住了一束支棱翘起来的呆毛，倒显得像是一枚翠绿色的小发卡了。
“怎么啦？被编辑小姐批评了？”乙骨温言问道, “能和我说说么？”
“没有心情不好……就是有点累了。”弥生垂下眼睛, “前辈, 我们早点回去吧。”
夜已经很深了, 家用车行驶在海边延绵曲折的公路上，几乎看不到别的车辆, 偶尔有灯光交汇到一起，也是转瞬即逝。
黑色的海潮不断地拍打铺着碎石的海岸，激起层层叠叠的乳白色的泡沫。全日本海岸线有将近三十五万公里，涵盖了三百多个沿海城市，像横滨港那样吞吐量巨大日夜繁忙不休的深水良港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海滨小镇都像这样, 十几栋低矮的房子聚在一起, 早早地灭了灯，阳光下鲜艳夺目的低矮白墙和红色屋顶在夜色中几乎难以分辨色彩。几只尚未睡去的海鸥展开翅膀, 滑翔过漆黑如墨的天空。
弥生没有睡着。
很显然她并没有自己声称的那样犯困，她甚至不是不愿意说话，漫画剧情走向也没什么不能谈的，一切都在按大纲稳步推进，漫画人气高涨，即将迎来全新的地图，而名为夏杏的二号女主角即将闪亮登场。
非要认真论起来，弥生不是情绪低落……而是有点儿犯怂。
“鉴于你从前糟糕的女性角色塑造水准，我还是多问几句吧。夏杏……除了这个非常刻板印象但在各路少年漫中不得不出现的大胸，她还有什么特征么？”宫野小姐问。
弥生的手指点点下巴，努力思索。
“要腰细腿长，要有一头到膝盖长度的金色长发，还要有优越的上翘眼睫毛……”
“性格呢？活泼一点儿还是文静型的？是受人欢迎的单纯性格还是有故事的女同学？”宫野小姐盯紧她的眼睛，眼神锐利，语速极快。“不要思考，告诉我你的第一反应。”
“……活泼单纯，受人欢迎，生活中偶尔犯蠢但在大事上要能拎起来的类型，要不然很容易被骂。”弥生一边快速回答一边随手在纸上涂涂画画，把人设草图补充完整。“为了增加辨识度再加一个泪失禁体质怎么样？就是热爱哭唧唧的小怂包但是在真正的困境前却会快速成长。”
在又聊了一会儿后，宫野小姐大体表示满意，挥手让她跪安：
“回去后再琢磨琢磨吧，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不用了，乙骨前辈还在等我。”弥生把铅笔放在撅着的嘴巴上，尤在苦苦思索，“啧……这种人设我是不是在什么运动番中看到过？网○王子？足○小将？还是名侦探○南？”
“别的不说，最后那个明显不是运动番吧？”
“骑着滑板在城市中左右腾挪拯救世界的足球超人当然应该划拨到超能力运动番类型了，不能因为会死人就不算运动番了吧？”弥生打开大门，朝宫野小姐挥手，“宫野小姐再见！”
“现实生活中要是有这个类型也可以多观察观察。”宫野小姐叮嘱道。
弥生乖乖点头，但心说现实生活中的原型哪里有那么好找啦。
不过倒是可以跟乙骨前辈探讨探讨……之前的剧情就都跟前辈探讨过，不愧是雪奈的原型机，铃木三月艺术之路上的唯一缪斯，每次头脑风暴后弥生总是大受启发灵感肆意喷发如汪洋大海。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个头啊！
不止一个人说过弥生胆子大，无论是遇到飞天的蟑螂还是能捏断人类脖子的咒灵，为了朋友的安危她都能在肾上腺素的驱使下悍然无畏地扑上去。
弥生偶尔也自得地想过自己要是真生在什么少年漫中，想必也是一枚响当当的女英雄，执马仗剑雪月风花潇洒地浪荡天涯。
但再荡气回肠的女英雄也会英雄气短跪上搓衣板，当看到乙骨前辈站起身冲着她温柔微笑时，弥生差点脚下一软立刻就要低头认错。
弥生闭着眼睛痛苦思考。
讲道理，这个心虚和犯怂就来得很没道理……乙骨前辈的确是雪奈的原型，但先别说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个事儿，就算他知道自己就是雪奈原型，夏杏的出场也是剧情铺陈开来的必然选择，符合大纲发展的堂堂正道，作为作者弥生大可以拍着胸脯堂堂正正地跟他讲述自己的安排。
但道理说了一千遍一万遍，真要开口的时候，弥生就张不开嘴……她似乎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警示：这件事一说出口，就有什么塌天大祸跟在后头。
“弥生？”乙骨在驾驶位温和地喊她名字。
“到！”弥生吓一哆嗦。
“抱歉吓到你了么？”乙骨说，“我们快到了，看你困得厉害，还有力气走上楼么？”
“也没有累成这样啦。”弥生扯扯头发，等乙骨把车停到车位后，跟在他身后走上楼。
乙骨自然地取出钥匙打开弥生公寓的门，屋里当然还保持着昨天她离去时的样子。小睡用的毯子没有叠起来，一半堆在沙发上一半垂落在羊毛地毯的边缘，漫画草稿凌乱地在大书桌和地板上摊开，煮过红茶的茶壶没洗，泡着大半壶水扔在水槽里，水面反射出吸顶灯晕开的、摇摇晃晃的光影。
乙骨笑了笑，随手拎起沙发边上的毯子折好和大型毛绒玩具并排放好。
“昨天走得太急了就没收拾……”前辈刚一回来就得帮自己收拾这乱七八糟的狗窝，弥生很有些不好意思，但在乙骨低下头拾捡稿纸时她还是吓了一大跳，“前辈那个稿子不用整理！我自己来就好！”
乙骨微微露出些诧异的神色，但还是放下了稿子，转而去清洗泡在水槽中的茶壶。
“今天累得这么厉害……就不熬夜画画了吧？”
“嗯嗯。”弥生点头如捣蒜，“按摩的话反正今天没怎么运动也不用了。我洗好就睡，乙骨前辈晚安！”
在道过晚安又快速地洗了个澡后，弥生把门反锁好，又关上窗户严严实实地拉上窗帘。确保一丝光都不会泄漏出去后，弥生鬼鬼祟祟来到起居室的大书桌前，拧开台灯，完善和宫野小姐讨论到一半的人设和剧情。
……弥彦的意识逐渐从黑暗的深渊中复苏。最开始恢复的是听觉，有人在他耳边嘤嘤地哭泣，声音悲切，凄凄惨惨戚戚，既像是黄鼠狼吊丧，又好似小寡妇哭坟……而他自己就是那个躺在棺材里的倒霉蛋丈夫。
弥彦惊疑不定，思绪有些混乱，难道自己其实已经死了？现在其实是不甘心的灵魂蛰伏在尸身旁感知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但是又有谁会为自己哭泣呢？在这个国家民众的眼中他就是一个罪有应得的叛国贼吧。
除了……除了……
雪奈！
弥彦猛地睁开眼。
美丽的少女怔愣地看着他，刚刚在那嚎啕大哭的人显然就是她，因为她脸上还残留着纵横的泪痕和哭得太过而流出来的清鼻涕。但这丝毫无损于她的美丽，少女的长发娓娓垂落在他的床沿，在阳光下散发着金子般的光泽。
野崎弥生顿了顿，在草稿旁备注：此处可画成彩图。
弥彦下意识地要去抽绑在腰上的匕首，但他摸了个空，他眼风一扫，身上所有的武器都已经被人卸下了，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前小桌上，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但他没法儿起身去拿，因为迟到的、浑身上无所不在的剧烈疼痛，他几乎是动弹不得。
但素不相识的少女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在几秒钟的空白后，她继续淌眼抹泪地大哭起来：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亏我还把你拖了半里路拖来我家呢。”
弥彦一愣。
“拖？”
“是啊，我发现你的时候，你正从马背上滚落下来，那马一溜烟就蹿出去二里地，我喊都喊不回来……看你一身都是血，我就打算把你弄回家里来，但你又太重了，我根本背不动，只好拖着你回来了……”
弥彦用舌头顶了顶上颚。
难怪，明明在斩杀九头蛇时脊背上的伤势并不严重，弥彦此刻却感觉到大面积、火烧火燎般的疼痛。
……
野崎弥生忍不住皱起眉头。说真的，在剧情中画出这个角色时，她“夏杏绝对是某个曾经看过人物”的既视感更加强烈了。
弥生画画的时候总是相当专注，因此她并未注意到起居室旁的窗户没有关紧，穿堂的夜风从那道缝隙中灌了进来，悄无声息地掀起了绒布窗帘的一角。
第66章 谣言
“武内监督, 早上好。”野崎弥生很礼貌地朝着海常高校篮球部监督武内源太打招呼，武内监督年轻时是国家队篮球选手，但自从退役之后, 体态日益增长, 目前在外观上与重量级相扑选手一般无二。
武内监督点点头：
“是野崎啊, 难得在早上看到你。”
“今天莫非是有什么明星要来我校举行活动吗？”
发现自己把第一节 课要用的课本落在了部活室内，弥生破天荒地在早上就就来到了体育馆。学生们参加社团大多是在放学后, 这个点上按道理是没什么人的, 但今天似乎与平常不同，隔着体育馆还有老远, 弥生就看到乌泱泱一大片人朝门口涌去, 而且还是清一色的穿海常制服的女生。
武内监督还没来得及说话，将毛巾搭在肩膀上的得分后卫森山由孝就凑过来夸张地叹气：
“野崎你懂的, 这么夸张的人流量, 只可能是为了黄濑。”
“黄濑同学？怎么他今天要搞签售, 还是要召开发布会宣布明天登上东京巨蛋出道成为顶流爱豆？”
弥生挑眉。
刚开学的时候也就算了, 都已经这么久，黄濑的脸再帅气闪亮, 妹子们都该习惯了才对。
“受伤了，那些妹子是过来搞慰问的。”森山说。
“昨天和洛山的比赛那么激烈？”弥生有些纳闷儿，按说这只是一场练习赛而已，大家都会相对收敛，不至于搞出什么激烈对抗的伤病来。
“不止是洛山。”看弥生尤且面露不解，一直没有机会接话的武内监督终于有机会轻咳一声,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关西地区最强队伍洛山来到神奈川, 关东的几只强队也都陆陆续续汇聚于此，奇迹的世代中只剩在阳泉的紫原同学没有赶到。”
原来不是单打而是混战和群殴, 弥生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阳泉高校在秋田县，而秋田距离东京约400公里，阳泉高校未能赶到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您是在遗憾阳泉高校的荒木雅子监督没有赶到吧。”森山无情地踢爆武内监督的小心思。“您青春年少容颜英俊的时候都没能将荒木监督泡到手，如今人老珠黄了还是不要心生妄想的比较好。”
“啊，怎么会？”武内监督目露震惊之色，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因为发福而很难看出森山口中“年轻时容颜英俊”的脸，“野崎，你说实话，在我这个年纪，我不说是帅得一如既往，至少也可以算是风韵犹存吧？”
“这个……”弥生眼神闪躲，正当她犹豫要不要违心地将一连串马屁奉上时，队长笠松幸男就小跑过来替她解了围：
“监督，刚刚教研室村田秘书那边要我提醒您今天上午还有个会。”
“你看我这记性。”不愧是前国手，武内监督以和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度消失在了体育馆的侧门后。
“那些女孩子都走了吧？” 笠松问一旁一直没吭声的另一名正选中村真也。
“走了。”
“黄濑这家伙真是……哎，拿他没办法。”
弥生浑身一凛。虽然还是抱怨的语气，但比起平时“黄濑凉太你这个混蛋百日萌南/极生 物群衣尔五以死幺寺幺而，等待你的加入的说辞，笠松队长今天竟然有些老妈对着别人介绍让自己既骄傲又担忧的好大儿的微妙调性。
“森山前辈，为什么今天队长对黄濑同学的语气缓和了那么多啊。”弥生悄悄地问。
“因为黄濑那家伙在对阵福田综合之前脚踝的旧伤就发作了，很有点不舒服，笠松队长就让他下去休息。但对面有个叫灰崎的家伙主动过来挑衅，还说什么哟这不是帝光上升最快的天才选手么、这么着就不行了难怪国中时女朋友都被我抢走的垃圾话……你懂的，男人么，这怎么能忍？”
对这个因为在球场内外劣迹斑斑被赤司征十郎清除出队的前正选，弥生还有点印象，于是她点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灰崎啊，我知道了。”
“后来黄濑就上场了，他的状态不好，对面那家伙还屡次冲着他伤脚做犯规动作，我们一度处于下风，那家伙就冲着整个队伍大放厥词嘲讽我们盛名在外其实难副……这毕竟只是练习赛，队长本来是要把黄濑换下去的，但他执意不肯。” 森山说，“黄濑那时候痛得泪流满面，他那些粉丝都要发疯了，我都怀疑场后她们都能一拥而上把那个灰崎打个半死……”
他讲得很投入，并没有注意到一旁野崎弥生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然后呢？你们有没有开录像？”
“只是练习赛啊，哪能都有录像？何况我那时也在场上……黄濑强行开了技能，终于把那一路嚣张得意的家伙盖了帽，在最后压哨拿下制胜的两分后。黄濑对那家伙一字一句地说，小灰崎，我并不介意你对我本人的看法，但我不会允许你在我面前对我的队伍和队友大放厥词，毕竟我可是……” 森山深吸一口气，“海常的黄濑啊！”
这句帅气的发言着实让海常篮球部的队员们感动万分，因此森山说完这句话后，大家的眼睛里都闪动着火花般刚毅认同的光彩，这样弥生眼中的激动之色反而不怎么引人注目了。
我！去！
我就说这种平时爱哭关键时也能顶上的角色在什么运动番中看到过，宫野小姐所言果然不虚，这样看来黄濑凉太同学真的很好适配夏杏啊！
“野崎你和黄濑是一个班的吧？”
“是啊。”
“这几天他都没法儿好好走路了，本来商量的是篮球部的大家轮流接送他，但今天我们还有一场交流赛要进行……”
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来到体育馆的黄濑凉太闻言正准备阻止，小野崎本人可讨厌麻烦事了，说不定还会发生之前那样被别的女孩子针对的情况。那样也太糟糕了。
“……所以能不能麻烦你把他送到班里去上课？”
“没问题！”野崎弥生一口答应，转头就去储物室推出了一辆轮椅出来，行动力之强着实令人叹为观止。“黄濑同学你坐在轮椅上，我送你去教室吧！”
“不……”黄濑很想捂脸。
“不用谢，一点都不麻烦！”
“野崎真是个古道热肠的好孩子啊，而且还长得好看成绩优秀，也不知道会花落谁家。”森山不禁摇着头感慨。
“不一定。”沉默寡言的中村真也忽然开口。
“哈？”
“听我姐说，有些女孩就是喜欢看男生哭出来的样子，说什么小奶狗、母性情结之类的……”
“我去，好有道理的样子，没想到令姐还是两性关系上的学术派。”森山不禁掐着下巴迟疑起来，“那我下次也去女孩子面前试试好了。”
“建议你不要这么做。”
“哈？为什么？”
“如果新垣结衣这样的美人在你面前垂泪，你会怦然心动我见犹怜；但如果换成近藤春菜（注1）呢？”
丝毫不知道已经被猜测有奇怪性癖的野崎弥生兴冲冲地推着黄濑小跑在花红柳绿的学院中，理所应当地引来了学生们或同情或惊讶的注视礼。
就算是十分乐于享受人群目光焦点的类型，黄濑也有点撑不住了。他向野崎弥生委屈地申诉自己的脚踝只是Ⅰ度轻微损伤而已，真的不用使用轮椅这样声势浩大的交通工具，但野崎弥生瞪大眼睛说我可是向笠松队长承诺过说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还等着带行不辱使命的答复去见他呢，何况黄濑同学你可是我们海常篮球部的王牌啊千万一定要保重玉体！
黄濑又委婉地暗示道这样会不会给她带来如上次储物室锁门事件一样不必要的麻烦，弥生点点头说有道理真是一日不见必当刮目相看，黄濑同学如今考虑事情真是周详多了，转而从口袋中摸出墨镜和口罩给自己戴上……然后继续推着黄濑满学校溜达。
到吃午饭的时候，黄濑就听到两个女生在教室门口走过去时小声议论：
“你听说了吗，A班的黄濑同学因为车祸而不幸双腿骨折了！”女生甲说。
黄濑闻言，清了清嗓子，想要大声澄清一下自己没有骨折，就听到女生乙断然否定：
“你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啊。”
黄濑心中一阵欣慰，果然事实和真理的捍卫者还是比爱八卦的人多啊！
女生乙接着说：
“我这边收到的内幕消息是黄濑同学是在拍摄写真时从高处坠落，现在腰部以下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因为属于工伤事故，经纪公司还安排了私人护理就读于海常高校，二十四小时照顾黄濑同学的起居……”
黄濑眼前一黑。
谣言的起源·高中生护工·墨镜和口罩的持有者·海常高校的专职轮椅操作员野崎弥生对于这些谣言浑然不觉，当然以她的个性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当回事儿，一周之后等黄濑的脚踝恢复了，在学校里走上两圈再参加一两场训练赛，这样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了。
因为医嘱要多晒晒太阳，弥生想办法把他连人带轮椅弄到了天台上，又从商店里给他带了玻璃瓶装的热牛奶。
黄濑一口气喝干牛奶，对于精力无限的高中生来说，只能静坐着养伤实在无聊。他偷偷看向不远处的野崎弥生，穿着衬衫和浅灰色校服裙的女孩子缩在角落里，低垂眉眼，在本子上不断写写画画，在午后宜人的阳光里，她的肌肤温软得近乎透明。
“黄濑同学。”一直没说话的弥生忽然开口。
黄濑吓了一跳，差点把玻璃瓶给扔地上，但弥生头也没抬：
“请告诉我下午你课程结束后的行程安排。”
太好了……小野崎没有发现我在看她，黄濑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又有点遗憾，他思索了一番后回答道：
“没办法去打篮球，拍摄工作也很难进行……之前答应了小早川前辈要去戏剧社客串一下，不知道坐着轮椅是否方便。”
第67章 察觉
“罗密欧, 我爱的不是凡人，你是我的爱神。”脸颊红如绯寒樱花瓣的女孩喜悦地吟唱，浑然不知这个故事将要走向一个悲哀的结局。
“许多誓言并不一定可以表示真心, 真心的誓言只要一个就够了。”这是《终成眷属》。
“生存还是死亡, 这是一个问题。”哈姆雷特王子又开始他那困扰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思考。
整个戏剧社里热热闹闹得好似一份汇聚了世界各地珍稀食材的超级大杂烩, 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莎士比亚和莫里哀等话剧大家在这里跨时代同台竞技。人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大家倾情演出纵情喜悲群魔乱舞, 不断有换上华服的社员从后台跑出来加入这个疯子和天才的大家庭。
“我还是在国一的时候进过戏剧社, 现在海常戏剧社的小早川社长是我当时在帝光戏剧社的前辈。”黄濑解释道。
“因为什么都能轻易做好，觉得没有挑战性而毅然退社, 最后又加入了篮球部成为名扬中学篮球界的‘奇迹的世代’之一, 不得不说你这种人还真是蛮欠扁的。”
戏剧社主将小早川优子披着一件血色斑驳的白衣抱着肩膀走出来。
“戏剧社的男一号前几天和女朋友分手闹得发烧腹泻三天，这会儿病得形销骨立床都爬不起来, 而东京都的戏剧社就要过来跟我们友好交流……” 小早川优子顿了一下, “从某种程度上说, 也就是踢馆。”
“听闻对方社团之中今年招了一个新人, 不仅演技过硬颜值也十分优越，外号‘学院王子, 在学院中坐拥女粉无数……总之如若不是敌情如火，我也不会让你过来救场。”
“原来小早川前辈对我的评价也这么高呀。”黄濑高兴地笑，单耳耳环晃晃悠悠。“我还记得以前在帝光前辈老说我是笨蛋……”
小早川优子耸肩。
“说是笨蛋也是真的……毕竟看到你在及格线边缘徘徊的成绩单时，我又觉得人和人之间大概也算得上公平。”
黄濑立刻面露沮丧。
“前辈您提这个我怎么帅气得起来啊……”
小早川从宽大的袖袋中抽出一沓笔记本。
“我一年级时做的笔记，使用后可以让各门功课达到C+以上的秘籍，事成之后复印一份给你……成交？”
“前辈不许反悔。”黄濑立刻兴高采烈起来。
“不过黄濑同学昨天脚踝受伤了, 不太能站起来, 没有关系么？”为了不辜负笠松前辈的嘱托，弥生还是补充道。
“你是……”
“前辈我介绍一下, 这是我们篮球部的小野崎，国中也是在帝光……”
“野崎弥生是么？”小早川打断黄濑的介绍， “玩戏剧的大都颜控，帝光长得好看的姑娘我都有点印象，国中在社团招新时还想着能不能把你招到我们社团来，可惜你毫无兴趣，只得作罢。”
弥生对此毫无印象，也就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实在是我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就不出来丢人啦。”
小早川笑了笑。
“黄濑腿瘸了也没关系，给你安排一匹道具马好了……”小早川单手一挥，“总之……务求在颜值和演技上都击败对方。”
“您刚刚说对方是东京都的高中，是哪一所高中？”
“名字倒像是从轻喜剧少女番中穿越过来的。”小早川略加思忖，“叫浪漫学院……”
这名字听着好像有点耳熟。但弥生也没有往下想去，毕竟这些都不重要，既然已经找到了夏杏的原型人物，那就是要顺势积攒一点人物剧情，而戏剧原本就是感情极度夸张化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为了击败对方，小早川社长必然会安排一些感情极度丰沛的名篇……要是能看到黄濑哭出来就更棒了。
弥生摩拳擦掌，握紧了袖中的铅笔，期待着对方一行人的到来。
而在这时候，戏剧社的大门打开了。
“堀同学，你好。”小早川社长上前两步，握住了领头的高大男生的手。
“不，我不是堀……”身材高大、面容木讷的男生摆了摆手。
弥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身高超过一米九的少女漫画家和他不足一米五的美少女助手。
“梅太郎、千代同学，怎么是你们？”
“是堀前辈说会和另一个戏剧强社展开交流活动，对面还有一个和鹿岛差不多级别的校园王子，整个学校都是他的女粉。”野崎梅太郎压低了声音。“我拿来做漫画男主角铃木的参考……不会你也是？”
弥生看了一眼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两个漫画家盯上、笑得满脸灿烂的黄濑，沉重地点点头。
“弥生同学是要用来做哪个女性角色的参考？”已经深知这两兄妹泥塑角色时强大主观能动性的千代小声地问。
“新的重要女角色，夏杏。”
“和主角有感情纠葛的那种？”
“没错。”
“可是弥生不是已经有乙骨前辈的雪奈了吗？”佐仓千代倒吸一口凉气，愤慨握拳以看负心汉的谴责眼神注目弥生，“前辈那么好，怎么可以做如此之渣事？”
“是啊弥生。”梅太郎也频频点头，“始乱终弃可是要遭天谴的啊。”
“喂怎么我就在你们眼中成为该下地狱的渣女了？”弥生目露震惊。尽管昨天还不知为何心虚得要命，但今天就遭受双重指责的弥生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我和前辈只是……”
小早川社长已经有些混乱了。
“等等，几位不是浪漫学院的学生么？”
“我们是浪漫学院的学生没错，只是不是你们要见的人。他们跟我们一起过来的，只不过戏剧社的鹿岛在路边调戏女生，堀前辈去追杀……”野崎认真解释的话尤未说完，就看到两个人以堪称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了戏剧社的大门，在后面追杀的男生试图朝着前面的人投掷文件夹、钢笔和大型纸箱等道具。“喏，那就是堀前辈和鹿岛。”
说话间男生终于以一袋不知从什么地方顺过来的花球砸中了前面那个人的脑袋，接下来他一跃而起，以膝盖顶住对方后腰揪住其衣领并单手将这个人一路拖到了众人面前。
“是浪漫学院戏剧社的社长堀政行同学么？”小早川社长试探性地问。
虽然前一秒还在面目狰狞地追杀，但男生瞬间恢复到面带笑容眼神坚毅有力的状态，他朝着小早川社长伸出手来：
“小早川同学你好，我是堀。”看着身旁不争气的后辈兼台柱子，堀政行没来由地叹了口气，“虽然是有天赋的新人，但在其他地方总是像是缺了一根筋，让您见笑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想到因为和女朋友闹分手就病得起不来床的现任台柱子和放弃戏剧事业变身成为运动少年番人气角色的前台柱子，小早川社长露出了同病相怜的无奈笑容。
“完全能够理解……堀同学，这是我们社团出演过的经典曲目合集。”小早川把一本册子递给堀政行。
堀撒手让一旁的人站起身来，小早川社长凝神细看，果然如同传闻中一样，生就了一张会风靡完全少女的俊美脸蛋，还有这高挑的身材和裙下笔直修长的双腿……
等等，裙子？
“鹿岛游，是浪漫学院的‘学院王子’，但也是女生……喂，鹿岛，你要去哪？”
鹿岛一言不发地走向黄濑的方向。
“你好，我是黄濑凉太……”坐在轮椅上的黄濑笑着自我介绍道。
但鹿岛在经过他时连眼神也丝毫没有停留，她直接走到了轮椅后，一把抓住正在和野崎梅太郎、佐仓千代两人面面相觑的野崎弥生的手。
“这位美丽的公主殿下，请问接下来是否有荣幸和你共演一场剧目呢？”
弥生心说这么羞耻的台词您竟然能毫无阻碍地说出口么？果然无愧于学院王子的称号。但对漂亮脸蛋早已免疫多年的野崎弥生果断拒绝，并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对不起，我就是个打杂的，不参与演出活动。”
“此言差矣。”鹿岛轻轻捏住弥生的下巴，“我之前看过几本中国古典骑士小说，整个国家中最强的人类往往是一名在教材储藏室从事打扫工作的僧侣……可见打杂的人往往都身怀绝技，连年老的僧侣尚且如此，何况容颜像您这样美丽的小姐呢？”
“小野崎接下来要和我一起演出哦。”黄濑从另外一边扯住弥生的衣袖，神色认真。
“真是罪孽深重的女人啊。”目睹这一切的野崎梅太郎摇了摇头，并且低头在笔记本上大记特记，“以前倒是不知道这迟钝的笨蛋不知不觉已经开起了这么多的桃花。”
“但我还是支持乙骨前辈！”佐仓千代俨然已经是完全的乙骨支持者。“我为乙骨前辈举大旗！”
佐仓千代高度支持的乙骨前辈取出钥匙，自然而然地打开了弥生公寓的门。
他径直走到弥生从事漫画工作的书桌跟前，书桌已经被她收拾得很整齐了，废稿都被处理掉，稿子的内容则停留在她最新出版的那一期上，俨然是准备拿打麻将之类的理由搪塞编辑拖稿好几周的恶劣漫画家行径。
乙骨很轻地笑了一下，目光只是掠过叠放得整齐的旧稿，就确认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并不在那里。他随即转头看向弥生满满一书柜码得整整齐齐的漫画书，指尖扫过日期最新的一列，将书脊相较同类更朝外突出的一本抽了出来。
在这本漫画中，夹着十几张草稿，右下角的小字上备注着这些草稿创作的时间。
2018年6月4日。
也就是……昨天。
他慢悠悠地旋开台灯，以和昨晚的野崎弥生一模一样的姿势坐下来，将那些稿子摊开在书桌上，逐一审视了起来。
“夏杏……么？”
第68章 橘子
“快快快, 跑起来！”小早川拍着手大吼。
海常高校和浪漫学院戏剧社主将同时出手，自然是令行禁止。
戏剧社的成员们都在他们的驱策下快速奔跑了起来，场景、道具、布景、灯光各司其职, 忙得脚不沾地。连并不是戏剧社成员的野崎梅太郎和佐仓千代也闲不下来, 加入了这支繁忙的队伍。
戏剧社的热闹很快吸引了许多还没正式开始社团活动的学生来门口张望, 他们意外在整个校园范围内获得了极高的人气。
小早川优子认为他们的高人气是得益于戏剧社平时演出的严格品控和厚积薄发，堀政行认为这来源于两大学院王子级别新星演技和颜值的激烈碰撞, 已经躺平的野崎弥生则面无表情地心想, 果然还是因为海常的课业压力太小了，学生们有一个算一个, 全特么闲得蛋疼。
倒不是说野崎弥生毫无同理心, 在别人忙得要命的时候无所事事，而是这就是她被安排的工作, 物理意义上的躺平, 或者说……装死。
弥生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被两大主演共同邀请参演话剧, 但她相当有自知之明, 赶紧以自己全无演出经验为理由连连推辞。
堀眉头紧皱地说如果女主演接不上戏的话将会对演出造成很大影响啊，小早川则盯着弥生看了好几秒, 随即以拳击掌，很有自信地说我有办法，只要安排女主角完全不用接戏就行了！
然后他们就选定了剧本，《白雪公主》以及《罗密欧与朱丽叶》，弥生分别饰演吃了毒苹果后死掉的白雪公主和喝了神父给的假死药被当成尸体送到罗密欧面前的朱丽叶。
这样确实不需要演技了，甚至连妆容都可以无条件衔接到下一场去……反正只要在棺材里躺着一动不动就行。
“既然如此, 难道睡美人不配拥有姓名吗？”无端就被安排了两场棺材戏的弥生嘴角直抽抽。
“这个啊……”小早川优子面露难色, “其实《睡美人》确实也是我们的经典剧目，但因为昨□□演王子的社员情绪上头太过激动, 扑上去亲吻睡美人时把道具床压塌了，现在还没来得及修缮……”
无愧于浪漫学院学院王子之名，鹿岛游率先拿下了白雪公主中的王子角色。
作为大家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鹿岛要出演的这一场戏剧剧情很简单。
……夜幕降临，外出劳作的七个小矮人回到了家中，却发现吃下毒苹果的白雪公主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们非常伤心，觉得公主只是睡着了，于是将公主放到了晶莹剔透的水晶棺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骑着高头大马的鹿岛王子来到了森林之中，天已经很晚了，他想要找到一户人家投宿，几番兜兜转转，他来到了小矮人的家中，一眼看到了水晶棺材中的白雪公主。
躺在角落水晶棺中的弥生和戴着头套披着棕色皮毛的堂兄野崎梅太郎对视一眼，心里很是佩服。为了近距离取得素材梅太郎总是能出现在一切别人不可能出现的场合，并且可以做到脸上和心中毫无波澜。弥生不禁开始自省……起码在这一点上，自己就不如堂兄远矣。
“啊，她的皮肤白得像雪，脸颊红润得就像是红苹果，根本不像是死去的人。”王子情不自禁地抚摸白雪公主的脸颊，又用心碎恳求的眼神看向排排站好的七个小矮人。“我已经彻底爱上她了，能否允许我将她带回自己的国家？”
……
“这个鹿岛果然是劲敌啊。”小早川优子面色严肃地盯紧台上心碎的王子，“平时看着无厘头，但上台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无论是演技还是台词都很出色……黄濑，你有信心吗？”
“啊？”在一旁吃社员投喂的蜂蜜柠檬糖的黄濑茫然地抬起头来。好似等级只有1却被老板要求去干掉对面“掌握着终极火焰魔法的无敌骷髅死亡骑士”的底层打工人NPC。
“你虽然天赋也很强，但是毕竟已经很久没有深耕于话剧事业了，要在这两方面压对方一筹还是有点困难。”
小早川十指交叉放在下巴下，目光冷肃。
“如此就只能在情绪的丰沛度上压对方一筹了，像这样的经典剧目，观众对于剧情早就非常熟悉，他们想要从演员身上索取的只是某一瞬间如同薄樱坠落、明月西垂般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感情共鸣。黄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黄濑愣了好几秒，老老实实地摇头：
“……没听懂。”
小早川满脸“孺子不可教也”地长叹一声，开始谆谆善诱：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忘记你以前学过的学院派那一套，也忘记你演的是罗密欧，你就是你自己……你有一个很喜欢的女孩子，和她在一起的每天你都很开心。为了她你可以忘记世代的仇恨、抛弃家庭给予你的身份和荣耀和她私奔到天涯海角，但你在兴冲冲和她见面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死掉了……”
黄濑心说您是在开玩笑么，在现代社会哪有那么多要突破封建礼教和家族仇恨束缚的爱情故事啊，不过小早川社长已经说得这么通俗易懂，他也不便再反驳，只好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由于真是从头到尾的躺平戏，在转场换道具的时候弥生差点是真睡着了，毕竟她要做的只是从水晶棺材转移到不透明的木棺材里。在迎风招展的白色夹竹桃花枝下，她瞥到罗密欧·黄濑同学骑着梅太郎扮演的高头大马翩然而至……弥生有种刚刚的场景重现了一次的错觉，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再过个几十秒黄濑扒着她的棺材念台词的蠢萌场景。
这样说来演尸体倒也是个技术活，至少无论遇到怎样搞笑的场景都得忍住不能笑场。
但弥生屏气凝神默数到第二十个数字时，也没有听到台词响起，四周一片寂静，连观众们的鼓掌和喧哗都消失了，只能听到舞台上方大灯滋啦啦的电流声和排气扇嗡嗡的旋转声。
有温暖的水流滴落到了她的额头上。
一滴，两滴。
什么情况？
弥生暗戳戳地睁开一条眼缝，她睫毛很长，还被化妆师额外添加了大剂量的睫毛膏，稍微睁开一点儿也不会被发现……
然后她就看到黄濑凉太怔怔地站在棺材边上，眼神空洞，大滴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弄花了化妆师为他精心制作的舞台妆。
因为没什么挑战感而脱离舞台太久的黄濑对表演毫无头绪，倒不是不记得台词，而是情绪完全未曾被调动，让一个运动少年突然改行伤春悲秋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但还是按照小早川前辈说的做吧……在昏暗的灯光中，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唯一处于光源下的棺材。
想象自己喜欢一个女孩……虽然宣称喜欢黄濑和做过黄濑女朋友的女孩子很多，但把太多精力花费在篮球中的黄濑凉太并没有过女朋友。
好吧，那就想象成小野崎好了……她对你很好，你们每天也都相处的很开心，你也希望接下来的人生都与她这样开心地过下去。
……但是某一天，你忽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亲眼看到了她的遗体。
黄濑用力推开棺材的盖子，木头和绒布做成的道具在舞台地板上激起一阵薄灰。
野崎弥生静静地躺在用纸和麻布叠成的玫瑰花丛中，静谧得像是睡着了。但化妆师最近新学了点特技妆，这次也就用上了，于是躺在棺材里的女孩无论是皮肤还是嘴唇都泛着灰白，看上去殊无血色。
黄濑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感觉悲伤，眼泪忽然就唰的一下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啧。
野崎弥生啧啧称赞。
这演技……是真的牛逼啊。
在回家的路上弥生还在反复观看舞台录像。这哭的是真的完全没有表演痕迹，就像是真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忽然死在自己面前的怔愣、不可置信和眼泪纷坠。
想不到黄濑同学一个在运动番里已经算是开挂的角色还有此等表演天赋。
不过对于弥生来说，最可喜可贺的当然是拿到了最新的漫画素材。她单手从外套口袋中摸出钥匙插入钥匙口，转动门把，因为昨晚她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所以屋子里一片漆黑。
“弥生。”屋里忽然有人轻声喊了她的名字。
野崎弥生吓得差点把手机和钥匙一起扔出去……不过她很快反应了过来，一把摁熄了手机屏幕收进口袋里，讪讪地笑。
“乙骨前辈……你怎么不开灯啊？”
“我也进来不久，之前停了一会儿电，所以没有开灯。”
弥生换上拖鞋，将制服鞋放到鞋架上，顺手又把灯打开。
茶几上摆着一盘橘子，黄澄澄的，看着很是诱人的样子。弥生随手拿起一个在手里抛着玩儿。
“前辈今天去买的？现在就到了吃橘子的时候么？”
“说是爱媛地区的特供商品，我就买了一些。”乙骨展颜一笑，“你坐过来，我剥给你吃。”
他剥开一只橘子，又细心地挑开橘络，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酸涩的清香。
“刚刚在看弥生学校的新闻。”
弥生闻言很有些惊讶。
海常确实有自己的新闻号，不过公布的大都是些高层人物的行程。譬如某某校长大力推进某活动开展、某某领导莅临我校指导某项工作的进行之类的。大部分学生，包括弥生在内都不会对这些冗杂的新闻有什么兴趣……没想到乙骨前辈有这样的雅兴。
“海常最近没什么有意思的新闻吧？”
“有哦，今天戏剧社和东京都浪漫学院的戏剧社联合举办的活动就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乙骨低头念出丢在茶几的手机屏幕上的内容。“还po了不少照片来着。”
“是嘛……我看看。”弥生捏着一把汗凑过去看，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粉墨登场。
好在这条新闻的撰稿人很懂得观众们想要看什么，重点夸奖了鹿岛的台词演技的到位和黄濑情绪渲染的层次感，穿插在新闻文字中的照片都是黄濑和鹿岛的怼脸直拍，自己这个躺在棺材里的工具人并没有入镜。
她放下心来。
“这个活动好像吸引了很多学生，弥生没有去看吗？”他剥下一瓣橘子送到弥生唇边。
“……没有啊。”弥生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睛，见橘子递到嘴边，她还没有洗手，也就乖乖地张嘴接受他的投喂，冰凉的汁液在口腔里炸开，酸得她打了个寒颤。“唔好酸！”
“是么，大概是我平时就爱吃醋，没觉得有多酸呢。”乙骨神色如常，手指在弥生的下颌蹭了一下，指腹上一层淡灰色的粉末。“弥生脸上好像沾了什么东西。”
弥生眨了眨眼睛，意识到是之前化特效妆没有卸干净的彩妆。
“是在教室里打瞌睡蹭到的墙灰啦哈哈哈。”弥生讪笑几声，“我去洗一下。”
“嗯，”乙骨笑笑，“洗过手就准备吃晚饭了。”
弥生起身去了洗手间，乙骨低下头，将新闻报道中黄濑的那张高清特写放大。在道具棺材的一侧，镶嵌着一块形似镜面的金属薄片，因为图片相当高清，将它放大之后，就可以看到镜面中倒映出来的、躺在棺材里的女孩的影子。
虽然只是一个不太清楚的轮廓，但已经足够乙骨确定那究竟是谁了。
他垂下眼睛，眼神平静无波。
……骗子。
第69章 骤雨
“……因为今天要和国中同学们聚一次会, 所以下午的社团活动得请假，聚会地点就在学校附近的餐厅里。”
自从黄濑受伤之后，笠松对他温和了不少。
“请假倒是没问题, 不过现在球队要进行训练, 这会儿没法抽人送你过去。”
“我带着黄濑同学一块儿过去！”野崎弥生已经一阵风般冲进了部活室, 手里还捏着透明的雨衣往黄濑头上套。“快穿上雨衣跟我走！”
女孩子俯下身来，温软的手指蹭过他的太阳穴, 一缕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在他眼前晃晃悠悠。
黄濑心里某个角落动了一下, 其实在拍摄写真时各路造型师化妆师都会为模特整理着装，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但小野崎这样的姑娘原来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么, 简直就像是贤淑的大和抚子们为出门赚钱养家的丈夫整理着装那样。
但下一秒他旖旎的幻想戛然而止, 为了防止雨水渗入，雨衣的领口设计得很狭小。野崎弥生抓住雨衣下摆使劲儿地往下扯, 动作之粗鲁险些没把他闷死在雨衣里。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黄濑有些纳闷。“……小野崎竟然对聚会这么积极么？”
“我晚上还要追番, 忘记设置录像了。”
其实是和乙骨前辈约好了一起看两个人都感兴趣的老电影, 但她忘记和中学同学的聚会恰好也是在这一天。虽说把前辈鸽掉他也不会生气, 但乙骨前辈可是在外面打怪都能按时赶到陪着她一起看完整场演唱会的时间管理悍匪啊，不到万不得已弥生不想爽约, 因此必须早去早回。
“那你们聚会结束后我去接你。”笠松说。他的住处和黄濑家只有一街之隔，这几天黄濑上学都是跟他一起。
野崎弥生点点头，给自己也套上一件雨衣，把黄濑推出了体育馆。
天空中堆积着大片的灰色积雨云，雨点稀稀疏疏地砸在水泥地上。路人中没打伞的也不少，但鉴于黄濑坐在轮椅上而弥生要推着他, 还是穿雨衣比较利索。
“昨天的演出还是蛮成功的, 但是新闻中完全没有把小野崎拍出来啊。”黄濑低头翻着小早川优子发给他的新闻报道。
“我只是无关紧要的道具组。”弥生耸肩，“还是黄濑同学的落泪比较吸睛, 听说已经有相关杂志把昨天你流泪的照片拿出来和永野芽郁的仙女式落泪相提并论，说不定还会引领杂志封面时尚什么的，啊要不然请在大红大紫前就先给我一打签名用来囤积居奇？”
“……哪有小野崎说的那么夸张啊。”黄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他本来是想解释一下自己忽然哭出来的原因。但仔细想想，“因为看到小野崎像是死掉了一样躺在棺材里所以情不自禁落泪了”这样的理由太傻了，一定会被小野崎狠狠嘲笑的吧？
“我是认真的啊。”野崎弥生满脸严肃地挥挥手，“这样吧，不如我们先在学校里瞄准垂直领域痛点开发新型商业模式，以黄濑同学你落泪的瞬间作为卖点，兜售一大批签名照出去，我负责做宣发，黄濑同学负责哭，事后五五分成怎么样？”
“还是不了。”黄濑抬头，女孩子点缀着流苏的耳坠在风中摇晃。“之前就想问了……小野崎什么时候把另外一只耳洞也打上了么？”
“是啊，”弥生漫不经心地回答。“本来也是因为商场没电才打一只的，隔天我就去补上。”
事实上，要不是乙骨前辈出手，她估计也会因为心生恐惧而拖上个大半年。不过也是托乙骨前辈开了治疗术的福，她连打完耳洞的恢复周期都省了。
“餐厅到了。”
本次聚会定在了神奈川，考虑到黄濑受伤的问题，选定的餐厅离海常高校非常近。
这个点也还没到学生结束社团活动的时候，因此饭店里空空落落，门口迎宾的服务员贴心地小跑过来问要不要帮忙推轮椅，弥生微笑着婉拒了。
在从包厢中跑出来给了弥生一记结结实实的熊抱、让弥生体验了一把高中女生的良好发育程度后，桃井五月立刻关注起了黄濑的伤情。
“真是的……小黄怎么突然就伤成这样了？明明我们前天逛街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还没来得及对口供的弥生生怕她和黄濑扯起自己夜不归宿的话题，赶紧阻止：
“我们进去再说吧。”
“膏药。”奇迹的世代中的得分后卫、三分王绿间真太郎把一包膏药放到黄濑的轮椅面前，一推黑框眼镜，说话言简意赅。“这是前天的晨间占卜幸运物，我用不上了，就送给你吧。”
除了来自傲娇属性的绿间同学的探病礼物，黄濑还分别收到了青峰大辉闲暇时用来娱乐的性感美女杂志一本、赤司征十郎友情馈赠给每个人的京都特产一份、紫原敦省下来的不喜欢口味的薯片一包、黑子哲也的哲学书一本和桃园五月送出的唇膏、创可贴等小玩意儿一盒。
黄濑凉太非常感动，刚好服务员将他的那份橙汁气泡水饮料送上了桌，虽然行动不便，黄濑还是跟队友们举杯共饮并一饮而尽。
“说起来昨天小黄去表演了话剧吧？”作为出类拔萃的军师型人物，五月一向消息灵通，“那张落泪的罗密欧照片在推特上都被转载了几千次。”
“嘁，”早已经被青梅竹马安利过照片的青峰掏了掏耳朵，“我看网上都在说黄濑是‘仙女落泪’什么的……都说了国中帝光祭上那个裙子就该黄濑来穿。”
国二校园祭的时候，当时的监督突发奇想在篮球部搞了个最佳情侣大赛，但和篮球部的其他活动比起来，这个大赛无人问津，仅有一对真情侣参加，不得已正选们就去cosplay社借来了衣服自己上场。
而在同黄濑五局猜拳败下阵来后，青峰不情不愿地穿上了抹胸晚礼服裙。那张照片至今还保存在五月的手机里：深蓝色的丝绸面料紧贴身体，肩头和胸口暴露出大片巧克力色的皮肤，隐约露出不知道是胸肌沟还是挤出来的事业线……他就穿着这件礼服裙在帝光祭上招摇过市了一整天。
“我看那天青峰还挺乐在其中的。”绿间不客气地吐槽。
青峰反驳：
“你那件黄色女式和服不也穿了一天吗？”
“……咳。”绿间咳嗽一声，“是因为很难脱罢了。”
“我记得我记得！”五月兴奋地回忆道，“小绿的那个女式和服特别难穿，大家轮番上阵都没法儿搞定，最后还是赤司君帮他整理好了系带。我们当时还轮番感慨赤司君也不知道是在哪练出了穿女式和服的好艺业……”
赤司没有说话。
弥生端起面前的饮料杯喝了一口。
“赤仔那天也穿了女仆装吧。”紫原一口咬断pocky，含糊不清地说。“大家都还挺高兴的，在篮球部旁边摆摊的饮料很好喝。”
“这么说，这家店的果汁味道也还蛮特别的”黄濑忽然说。“……除了橙汁和糖浆的甜味外还有一丝丝回味的辛辣。”
“橙汁里面……带辣？”坐在他身旁的弥生满脸狐疑。
黄濑将杯子递给她，在弥生还没握住杯柄时黄濑手一松，杯子“当”的一声坠在地上，化作了一堆晶莹剔透的碎片。
这下也不用问了，坐在他左右两侧的人都清晰地闻到了一股酒精的味道。
“抱歉！”闻讯赶来的服务员不停地鞠躬，“刚刚服务生把一杯橙味力娇酒和这位先生点的橙汁饮料搞混了，我们这里有解酒的药片……”
绿间满脸嫌弃但还是扶住了已经歪到他肩膀上的黄濑的脑袋。
“麻烦了。”
“有急救箱么？”一直没有说话的赤司忽然开口。“野崎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弥生闻言讶异地抬起手臂看了一眼，刚刚兵荒马乱的，她都没有注意到溅射起来的玻璃碎片划伤了她的手臂。
“虽然不深，但是流血了。”五月在她身前蹲下查看伤口，等到急救箱送过来又替她取下手腕上的手环，消毒，涂抹药水和抗生素软膏。
弥生的手机叮咚一声，有讯息进来，是篮球部另外一位经理发过来的，说之前的某篇稿子有点问题。对于自己的本职工作，弥生倒还是一直上心的。于是在对国中同学们表示歉意接下来不用等她黄濑那边也会有篮球部的前辈过来接后，他匆匆赶回了学校。
稿子的问题不大不小，但要和杂志社的编辑作沟通、撤稿，一来二去也花了两三个小时。中途乙骨给她发了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弥生就只好抱歉地说她现在在学校里处理稿件的问题，还要再晚一点点。
好不容易一切尘埃落定，也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弥生想着现在赶回去大概还来得及看一部电影，赶紧收拾好东西撑着伞往回赶。跑到一半又想起来五月刚刚给自己清理手臂伤口时把手环落在了餐厅，只好又急急忙忙地折返。
因为第二天还有交流赛，她想这群人大概率已经散场了，但在餐厅里见到了已经昏昏欲睡的黄濑和满脸无奈的笠松。
“部长，您怎么还在这儿？”
笠松将弥生的手环交给她，无奈的一努嘴说这不是有个被一杯放倒的家伙么？平时性格也不见这么倔，但今天死活不肯走，非说有话要对你说……你先看着他一会儿，我去趟洗手间。
弥生点点头，正如笠松所言，黄濑醉后话变得更多了，扯着弥生就开始大谈两个人的过去。什么刚刚认识的时候就觉得小野崎超厉害但是总带着一丝冷淡，后来在关系熟络起来后又发现小野崎关心起别人来的样子也很暖心、真的很高兴能到一个高中希望接下来也能多多关照，还有昨天在话剧表演的时候一看到小野崎苍白的躺在棺材里的样子明明知道是假的但还是忍不住伤心地流下眼泪……
弥生嗯嗯啊啊地点头，心说这位兄台谢谢您的认可，但我本人和你描述中那个强大靠谱中带一丝傲娇的角色之间的差距堪比国文阅读理解中作者真正的想法和标准答案的差距好么？还有你究竟是在讲人生回忆录还是获奖感言？感谢国家感谢学校感谢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你和我……
“好了好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被夸了还是很有些高兴的弥生很宽容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再说下去要是让你那些粉丝听到，心该哗哗碎一地了。”
“小野崎……”黄濑一把抓住她的袖子，琥珀色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嗯？”弥生看向走廊尽头在风雨中翻飞的窗页，寻思着家里的窗户昨晚究竟有没有关掉，不过有乙骨前辈在想必问题不大。
“……可以和我交往吗？”
窗外的天空中划过蓝紫色的闪电，滂沱大雨忽然而至。
第70章 言灵
野崎弥生把透明的雨伞收起来放到门口, 地板上立刻泅出一道蜿蜒曲折的湿痕。天太黑风雨又太大，哪怕打了伞外套还是湿透了。她将手中的塑料袋挂在门把手上，反手开始摸索身上的钥匙。
在回来之前弥生忽然想起既然是看电影, 怎么能没有薯片和可乐呢？家里的零食在她的猛虎扑食下似乎都已经告罄, 她索性去了一趟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拿了自己喜欢的薯片和奶油泡芙, 又去面包货架看了一眼，乙骨喜欢的贝果已经售完了, 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鸡肉三明治和过于甜腻的果酱蛋糕。
好在她还是在口袋里找到了自己的钥匙, 顺利地推开了那扇已经熟悉起来的门。
熟悉？她在心里咀嚼了一下刚刚的用词，笑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辗转住过太多地方的缘故, 她很少真正对某个居所产生“熟悉”的感觉, 无论豪华还是简陋，都只不过是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而已。为了消弭这种陌生感, 她曾经很认真地考虑过攒了足够的钱后首先要做的是买一套自己的房子, 再将它从毛坯开始打造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或许这样在法律关系上真正属于她一个人的东西能克服她对于一切寓所的陌生感。
但今天她竟然对这个只不过住了几个月的小公寓产生了近乎“家”的错觉。
弥生把湿透的外套和长筒袜丢进脏衣篓里, 头发也用皮筋扎起来。浑身上下还是很潮湿，实在太难受了, 想要立刻洗个澡。
但还是要先去隔壁跟乙骨前辈说一声自己已经回来了。
弥生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这么风雨交加的夜晚，难道是出去做任务了？
弥生抽了张卫生纸擦擦手机屏幕，她和乙骨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到她说要在学校加班处理稿子的事情所以会晚一点儿的讯息上，要是前辈出去做任务的话，绝对会跟她说一声的。
不死心的弥生翻箱倒柜地找到了乙骨公寓的备用钥匙, 在此之前她还从没有用过这枚钥匙。
公寓里空空荡荡。但无论是在电影开头暂停的电视界面、已经煮好放在暖炉上的热姜茶还是小小的和果子拼盘都显示乙骨已经做好了跟她一起看电影的准备。
还是回去给前辈打个电话吧……
这样想着, 她又转身朝门口走去，却不防和外面走来的人狠狠地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乙骨前辈？”
是乙骨。准确的说, 是从头发到衣服全部湿透、仿佛刚在《言叶之庭》剧组客串回来的乙骨。
黑色的短发贴紧皮肤，不断往下渗着雨水，连那双孔雀石蓝的眼睛都隐藏在凌乱湿透的湿发后，看不真切。
“前辈这是去做了紧急任务吗？怎么浑身都湿透了？我先帮你拿块毛巾吧，我……”
“弥生，你要去哪里？”乙骨打断了她喋喋不休的问话。
弥生的心里打了个突，明明还是听惯了的清亮少年声线，明明还是温柔若春风的语调，但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弥生却感觉到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森冷。
“我没有去哪啊……我就是看前辈不在，想去给前辈打个电话嘛……我们不是约好了一起看电影嘛？”
好像是被“约好了看电影”这个词触动了，乙骨的神色似乎松动了一些，他抓住她的手臂，轻声说：
“好，我们去看电影。”
电影是黑泽明的《用心棒》，这部上映于1961年的电影讲的是落魄邋遢的武士略施小计杀掉横行乡里的恶霸的故事，剧情以现在的眼光看来堪称简单粗暴，但在拍摄技巧上留名影史。1964年上映的《荒野大镖客》就可以说对它进行了全盘的借鉴，属于绝对的暴力美学派。弥生最近漫画中的打斗戏份很多，拜读一下大师名作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开始看电影前弥生还小心地问了一下要不要换个轻松的电影来看看，但乙骨微笑着拒绝了，说既然弥生想看这个我们就看这部电影好了。
弥生一向是在决定做某件事时就全心全意的人，但今天她的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到电影镜头上——乙骨一直抓着她的手臂，仿佛她是个什么一松手就会消失不见的幽灵。虽说不至于力气大到让人疼痛，但这样也很不舒服。
何况他的头发和衣服都还湿漉漉的淌着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沙发和她的手背上，在这样的环境中看电影哪里都觉得很诡异，完全无法安下心来。
弥生悄悄地挪动了一下发麻的腿，乙骨立刻注意到了：
“怎么了？”
“没什么……脚有点麻了。”
“我帮你揉一下腿吧。”
“不……不用了。”弥生端起面前的姜茶喝了一口，褐色的茶水扩散出一圈圈的涟漪。“要不前辈先去洗个澡？等前辈洗完了我们再一起看电影？”
在这种情况下，弥生也没把握他会不会接受自己的建议。
但再次出乎意料，乙骨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好，我去洗澡。”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弥生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
乙骨的状态太不对劲了，看着很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考虑到咒术师职业的特殊性，难不成是见了什么超过承受阈值的场景？
弥生并不觉得乙骨会伤害自己。但她是见过乙骨前辈打怪时的场景的，那样凌厉的威势，如果一个没控制住在这人烟稠密的居民区开了个AOE技能……那将是成百上千倍于这部以暴力美学闻名的硬汉电影中带来的杀伤力。
弥生打了个寒颤，手臂上生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伸手搓了两下，才想起来，她本来也是打算去洗个澡的。
既然乙骨前辈现在在洗澡，那为了避免耽误时间，她也回公寓洗个澡好了。
这样想着，弥生也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发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反锁了。门外风雨飘摇，弥生方才拧开那些沉重的金属锁扣，还没抓住门把手，狂风就亟不可待地撞上了防盗门，发出好大的声响。
“弥生，你要去哪里？”
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乙骨轻而易举地按着她的肩膀把她翻转过来抵上冰冷的金属大门。一手抓住双手手腕，拉高至头顶。弥生吃痛地呻*吟了一下。
他赤*裸着上半身，线条紧实的肌肉隆起，流淌着温热的水珠和没有擦干的泡沫。如果是平时，弥生少不得还要夸夸前辈身材好，但此时此刻，她几乎只能感受到生理本能的战栗。
“我没要跑哪里去……只是想去洗个澡……”
乙骨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微笑：
“好啊。”
弥生还没来得松一口气，下一秒就被他的话惊得瞪大了眼睛：
“我们去洗澡。”
什么叫“我们去洗澡”？这要怎么回？是要伸手摸摸乙骨前辈的胸肌作淫贼状说桀桀桀桀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还是说前辈你知道的我太年轻了心思还很单纯有点受不了这个？
还有前辈你这前后两句话是怎么连接起来的啊？不是都去洗澡就能合并到一个浴室里的啊？
“弥生，”他俯下身亲吻着她润泽的唇角，幽深双眼中涌起了冬日难以消散的雾气。“……黄濑同学有像我这样亲过你么？”
蓝紫色的枝形闪电再次声势浩大地照亮夜空。
站在风雨飘摇的饭店走廊里，野崎弥生沉默地看向这个灌下一整杯鸡尾酒后喝得快断片的家伙，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醉话吗？还以为自己是在话剧现场吗？用的还是这种老派日式少女漫的告白台词……
“等醒了以后你绝对会后悔的。”弥生不想理会醉鬼的宣言，打算趁机溜走，但被人从身后紧紧地攀住了手臂，压根儿挣脱不开。
弥生一边下定决心从此之后要认真锻炼肌肉力量一边绞尽脑汁想要找点台词来搪塞这个醉鬼：
“我不喜欢黄濑弥生这个名……”话说到一半，弥生凛了一下，开玩笑，这可是光之美少女的名字啊，谁能拒绝成为光之美少女呢？“好吧，这个名字还行。”
“野崎，我们准备走吧？”笠松队长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弥生更加紧张了，虽然队长看着不像是个喜欢传播不实消息的人，但万一他其实是个闷骚男呢？
“好好好，我考虑一下再答复。”趁着黄濑愣神的功夫，弥生一脚蹬在轮椅上把他踹开。“笠松前辈，我们在这里！”
把醉醺醺的家伙扔给笠松前辈后，弥生扛着雨伞匆匆地往回赶，全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滂沱的雨夜中，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我可以解释一下……”弥生还想挣扎。
“弥生，我不需要解释。”乙骨擦掉她唇角因为来不及咽下而溢出来的唾液，微笑，“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不过没关系。”
乙骨甚至没有试图用他们之间巨大的体能差去压制她。他只是像抚摸小猫那样抚摸过她的头发和脸颊，下一秒，古奥的黑色纹路乍然浮现在他的唇舌间：
“不要动——”
作为一名没有宗教信仰的唯物主义者，尽管已经数次见到那些名为咒灵的可怖怪物，但弥生通常把它们当做某种肉眼无法观察到的精神能量体，某种将来可以用更高维度的理论学说解释的东西，所谓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但此时此刻，她第一次认知到了某种足以扭曲人类的精神和意志的力量，一个绝对的“命令”被灌输到颅脑之中。
神志明明还是清醒的，对于外界的感知系统也与平时无异，但像是被切断了神经组织一样，弥生无法再操纵四肢的任何一个部分，哪怕是动一动自己的小拇指。
“别害怕，弥生。”乙骨的语气温柔至极，“这只是言灵术，我不想你弄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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