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骨忧太赤*裸着上半身, 在浴室里搓洗一件衬衫的下摆。在明亮的镜子中可以清晰看到他的肩胛上有整整齐齐一圈牙印，印子边缘渗透着瘀血的痕迹，看起来牙印的主人委实有一口好牙, 在下嘴时也着实用了很大的力气。
但乙骨本人不以为意, 他甚至没有要用反转术式治疗那道齿痕的意思, 将衬衫清洗干净、又仔细抻平、用吹风吹到干透后，他将衬衫搭在手臂上走出浴室。
野崎弥生眼睛和鼻尖都是红的, 她套着他的T恤盘腿坐在床上看电视, 看得聚精会神目不转睛。
“《紫罗兰永恒花园》？我记得这一集昨天晚上弥生就看过了啊。”他坐在弥生身边柔声问，“怎么还在看重播？”
弥生轻轻地“哼”了一声, 不回头也不回答他的问题, 蹭蹭地将屁股挪得离他更远一点儿。
乙骨长臂一舒，将她揽了回来：
“对不起, 是我的错。”他轻轻按上女孩子的掌心, 打着圈儿按揉。“手还像刚刚那么酸么？”
……手酸。
刚刚在焦灼的黑暗中, 她肩膀上挂着半拉衬衫跨坐在他腿上, 被他的手掌按在手背上，半是引导、半是强迫地抓着……来回抚慰的记忆又涌现出来。
弥生板着脸, 但脸颊发红。
“道歉的正常流程应该是认错加保证下次绝对不再犯才对吧。”
“弥生，”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和脸颊，声调中恢复了往常的安静，好似刚刚那个黑暗中肆无忌惮进犯和索取的人只是她幻想中的泡影。“我没办法保证这个……在你面前，我总是想更加得寸进尺。”
弥生脸红得更厉害了。
到后半段的时候，其实乙骨已经松开了对她的钳制。但看着他额间滴落汗水、眉眼间沾染欲色的清俊脸庞, 听着他低沉又隐忍地在她耳边说“快一点”的时候, 弥生还是忍着手掌和小臂的酸麻，更加卖力地动作起来。
“好啦好啦。”弥生恶声恶气地说, 抓过自己的衬衫，轻轻踹他的小腿：“前辈你转过去，我换衣服。”
乙骨依言转过身去，这间酒店房间靠着卫生间的一侧是打磨得光亮的玻璃板壁，清晰地映出女孩子挺拔的背影，她的腰肢纤细，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软肉，无论是看上去还是摸上去手感都很好。弥生浑然不觉，缩着胳膊把自己从宽大的T恤中抽身出来，絮絮叨叨委委屈屈地小声说：
“听说很多酒店房间里都有摄像头啊，要是被盗摄了怎么办……我可不想做盗摄区的博主啊……”
“不会的，我已经确认过了。”
弥生一愣。
“什么时候？”
今天她去洗手间洗脸的时候乙骨才订的酒店房间，按说是没有时间提前过来检查的，难不成他在几天前就过来踩了点？
“之前有复制过某个对电磁和红外很敏感的术，刚刚进门的时候就有查看过有没有这些，所以弥生不用担心。”
“……哦。”弥生吸吸鼻子，小幅度地点点头。
在将衬衫扣子一粒粒系上后，弥生将脱下来的T恤递给乙骨，注意到了他肩膀上宛然的齿痕。
“这个印子……前辈不是可以用技能消除掉么？”
大概是因为太过羞耻和紧张，弥生一直用牙齿碾磨着下唇，即使在那样淫靡而胶着的关头，乙骨还是温柔地用他带着湿意的的手指摸过她的嘴角：
“弥生，别咬嘴唇，咬我。”
于是弥生也就很不客气地张口咬上他的肩膀，如今看来用力着实不小，都快渗出血来了。
“这是你给我的，我想要留下。”乙骨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弥生要是还是不高兴，还是可以接着咬，我不会躲开的……但是，弥生，”他撩起她耳畔散乱的发丝，“别讨厌我，以及永远也不要离开我。 ”
弥生的手指点了点那处齿痕，她忽然俯身凑了过去，张嘴。乙骨连一丝闪躲的意思也没有，只是看着女孩子鸦青色的头顶，目光温柔澄澈。
但出乎意外，他并没有感受到皮肤上尖锐的刺痛，从皮肤上传递而来的是嘴唇和舌头绵柔湿润的触感。
“原来前辈也知道是做了很坏的事啊。”弥生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那处齿痕。
“不过没关系……”弥生抬起眼睛看着他，眼神湿漉又无辜，就像是一头稚嫩的小兽，但眼角眉梢有少女情窦初开时美而不知的娇媚。
她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乙骨觉得脑海中有钟声轰鸣，他急促地吸了一口气，脖颈上的青筋乍起。他定定地看着弥生，一瞬不瞬。女孩子说这么一番话的时候莽莽撞撞不知畏惧，说完后又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将发烫的脸颊埋到他颈窝里。
乙骨的掌心按在她后腰，一把将她紧紧拥进怀中，用力之大，弥生感觉到连骨骼和肌肉都被碾压得生疼，她发出了一个吃痛的含糊鼻音，在他怀抱里挣扎了几下。
然后发现，某个本该偃旗息鼓的东西，此刻好像又精神了起来……
不是吧！这就是钻石男高么！弥生立刻想要推开他胸膛从床上滚下去，但被人咬住了脖子，锋利的犬齿慢条斯理地挪移到她最敏感脆弱的部位，在血管搏动的皮肤上轻轻下陷。
“喂喂喂前辈不要得寸进尺啊，我的手还超级酸着呢。”
“弥生可以原谅我么？”他咬住她的耳垂，语气里氤氲着摇摇欲坠的小心翼翼。可他嘴上说着绵羊的话语，手底的动作却属于饥饿的虎狼，顺着光裸的小腿摩挲着一路伸到腿弯里，“如果你不想用手……其实也没关系啊。”
“电影……电影快要开始了吧！”
他又顺着衬衫的衣摆轻巧地滑进去，让怕痒的少女不自觉躲闪着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
“我定的是一个小时以后的票。”他眼底的黑深不见底，却还是很轻地笑了一下，“可以么，弥生……我会帮你穿好衬衫的。”
……
最后退掉房间赶到电影院时，距离电影开始还有十五分钟。时值侏罗纪公园2上映，除了到处张贴着海报，这栋三层建筑物的整个一楼大厅都被布置成了侏罗纪公园的宣传布景。小巧的迅猛龙出没在草丛中，残暴的霸王龙在它身后张开血盆大口，似乎要将来人一口吞进肚中。
穿着深蓝色制服的漂亮售票员随票将恐龙面具发到顾客手里。弥生还应景地买了侏罗纪公园的主题套餐，在乙骨身后看着他取票。她将大份爆米花抱在臂弯里，叼着吸管吸吮几口可乐：
“一点都不冰。”弥生撇嘴，将可乐纸杯贴到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上，“所以说联名款都是资本主义的陷阱么？他们甚至不愿意在我的可乐中多加点冰块。”
乙骨道谢后接过面具，转过身来浅笑着将面具在她头顶比划，问她要不要在这个时候戴上。
虽说他脸上的笑意和平时一般无二，但弥生无端地觉得自己从他眉目中看出了格外的满面春风格外的色授魂与格外的心满意足。
这样也就衬托得弥生的精神状态越发萎靡不振。
这个人实在是太会扮猪吃老虎了，也怪自己，总是在他的低声哄骗下逐渐失去自我，本来就不多的节操似乎有丢了个精光的趋势。
她比了个鬼脸，将另一张面具扣在乙骨头上，拽着他的手朝着预订的厅次跑去。
侏罗纪世纪2讲的是男女主重返即将火山喷发的岛屿拯救恐龙，却落入黑心商人陷阱，最后粉碎掉阴谋的主流爆米花故事。
弥生在看电影之前看过几条影评，对电影有大概的预期，只看特效，而对主角团明知尖叫会引来恐龙但是总要尖叫的降智行为轻轻放过。因此比起被剧情气得嘘声一片的观众们，她倒是看得蛮欢乐的，不冰的可乐喝了大半杯，爆米花和薯条也吃了小半桶。
“一只特别基因定制的绝版超级迅猛龙竟然只卖两千万美元，铃木家去拍卖向日葵都花了三亿。”她趴在乙骨肩边嘀咕了一声，“前辈我去趟洗手间，很快回来。”
“我陪你一起……”
“不用啦，我不会迷路的。”
电影到处都是尿点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出来也不会觉得可惜。
弥生方向感确实一般，出了门就有点找不到方向，好一会儿她才找到洗手间门，刚欲推门，一个小女孩就哭着跑出来满面泪痕地说里面有鬼。
弥生诧异极了，一个在门口等人的女孩子忿忿地说不知道是谁那么没有公德，带了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进来。那男孩子躲在门后，有人洗手时就悄无声息的从背后靠近问“姐姐你能看到我么？”陆陆续续已经吓到好几个人了。
弥生推门进去在洗手台前洗手，余光瞥到了躲在门后的男孩鬼鬼祟祟的身影。但她并未作声，也只是低着头在水流中清洗双手，耳畔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颊。
“姐姐，你能看到我么？”在看到弥生抬头后，小男孩立刻幽幽地问。
“当然了……”弥生抬起头来，拨开了自己的长发。
小男孩看到了一张七窍流血的脸，猩红色的血浆从她的唇角和眼角无声流下……小男孩爆发出激烈的尖叫，夺门而逃。
弥生撇撇嘴，抽纸巾擦掉脸上的番茄酱，对付这种熊孩子就是需要比他还要熊的大人。
这时之前的小女孩又拎着裙摆跑了进来，紧张地盯着她看，弥生摸摸小女孩的脑袋安慰说没事了刚刚那孩子已经被我吓跑了。
“但是……我看到的鬼不是说他。”
弥生一愣。
小女孩直勾勾地看向她身后的卫生间隔间，举手一指：
“那个东西就在里面。”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卫生间顶灯嘶嘶地响，隔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第82章 扭曲
野崎弥生没有按捺住自己汹涌的好奇心, 悄悄地走了过去，被从马桶里爬出来的乱发遮面、四肢弯折的白衣女子骇得跌倒在地，挣扎了几下也没能爬起来, 然后第二天的画面回闪就是法医从裹尸袋中掏出她的尸体……
野崎弥生像所有恐怖片的女主角一样惊声尖叫, 屁滚尿流地朝门外逃窜, 正当她以为自己已经逃出生天之际，白衣女鬼一个骑脸闪现, 狰狞的五官以突破人际交往安全距离的广角镜头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然后第二天警视厅的失踪人口名单上就多了一个名字……
见鬼, 所以按照恐怖片的套路野崎弥生一定是属于会挂掉的龙套角色是吧！
不过好在弥生的恐怖片经验相当丰富，兼之最近和这些灵异事件打交道也不少, 深知此时此刻惊慌失措是没什么用的, 摸出手机来打电话绝对也不是停机欠费就是没有信号……她偷瞄了一眼手机屏幕，果然右上角的信号显示是0格。
弥生轻咳一声, 关掉水龙头, 假装没有看到在无风自飘的洗手隔间和小女孩盯着她身后哆哆嗦嗦着的惊恐眼神。她和颜悦色地过去牵起小女孩的手, 龇着一排小白牙笑, 十足的拐卖小孩做派：
“小朋友，这个洗手间是坏的, 我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呀？”
“但是……”
“你妈妈一定还在《小猪佩奇和他的妈妈》片场等你对不对？没关系，这里到处都有指向牌，我们不会走丢的……”
虽然嘴上絮絮叨叨，但弥生始终在偷瞄着镜子的方向。眼前这小姑娘显然是个能看到咒灵之类非人生命的天选之人，但以她受到惊吓的程度，指望她能给出正确的指示估计不太可能。
不过好在以弥生遇鬼的丰富经验, 知道有些肉眼看不见的东西会在摄像机和镜子中反射出来……果然, 几秒钟之后，她的余光瞄到镜子里有个黑色的影子朝着她们掠了过来。
弥生深吸一口气, 操起卫生间角落里的干粉灭火器砸了过去，哐当一声巨响，受到撞击的压力容器朝着四周凶猛地喷洒白雾……弥生一把搂起呆住的小女孩扛在肩膀上，匡匡几脚踹开洗手间门，拔腿就跑。
感谢乙骨前辈对她的体能训练，如今不说是力速双A，至少也能抡灭火器搞破坏加上扛起个小姑娘负重跑了。
不出意外，门外的景象和她进来时变得截然不同，没有到处张贴的崭新侏罗纪世纪海报，没有铺到角落里的地毯和精心搭配颜色的双色艺术漆墙面，甚至连明亮的LED灯光都消失了。
屋顶上不住下渗着铜锈色的积水，脆弱发黄的纸片从墙体上剥落，细长的走廊中弥漫着淡青色的雾气，安全通道的绿色指示灯若隐若现，看起来说不出的渗人。
“你能看到对不对？”弥生抽出腰带将小女孩和自己捆在一块儿。令人意外的是，之前在洗手间里的诡异面前小女孩瑟瑟发抖几乎语不成声，但趴在弥生的脊背上她一下子就镇定了下来，她小幅度地点头，低声“嗯”了一下，细软的手臂搂住她的脖子。
“你忘记了……我一直能看到啊。”小女孩说。她对弥生说话的语调透着一股熟稔的味道，仿佛故人，只是姗姗来迟。
但一门心思想要赶紧跑路的弥生心思全然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对劲。
“那太好了，待会儿你看着路，哪边没有脏东西咱们就跑哪边！”
小女孩的手指指向左边的岔道。
弥生一把抹掉头脸上的水，朝着那个方向狂奔了起来。
在进电影院大门等乙骨买票的时间里，弥生有下意识看一眼建筑物消防安全通道图，这栋三层建筑物已经很有些年头，在八十年代时是在金融浪潮中披荆斩棘的某家商业银行的总部。在90年代经济泡沫之中这家争做时代弄潮儿的银行不幸死在沙滩上，资产被全部封存。这栋房子在空置了大约十年后，被某财团连带一旁的商贸大厦买下。设计师在拆掉了整整一层楼的楼板后，将建筑物改造成了如今电影院的样子。
弥生推开一扇防火门，又是黑漆漆的大厅和狭长的通道。原本横平竖直的安全通道好像一下子就生成了巨大的蛛网，从某个中心衍向四周生出无数的分岔。而广阔空间之中，黑暗仿佛粘稠的非牛顿流体，一旦陷进去就无法自主脱离。
她走到一个很有年代的玻璃橱柜前，玻璃柜门中倒影出她头发散乱满脸黑灰的倒霉样子。
弥生长叹一口气，十分没有素质地踹开柜门，拎了一个网球拍出来，在手中呼呼挥舞两下权当武器。
这会儿弥生已经不再奔跑，转而扶着墙壁行走。这么做一是为了节省体力，二来……她的确什么都看不到，不知者无畏，就当那些妖魔鬼怪不存在了。小女孩很安静地伏在她的脊背上，除了告诉她哪里有咒灵外，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不言不语，弥生特意找话题跟她搭话她才会应上几句。
“你是出身于咒术师家族么？”虽然咒术师并不一定出身于咒术世家，但据说父母有咒力的子女能遗传的概率也大得多。
“……不是。”
“你是跟家里人一起来看电影的么？”
“我是跟妈妈一起过来的。”
“没事儿啊，等咱们找到对的路以后你就可以找到她了。”
“不会的。”小女孩轻声啜泣起来，温暖的水滴落到弥生的脖子里，在这样阴冷潮湿的环境里，弥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妈妈生气了，她讨厌我啊，她已经不想要我了……”
这是跟妈妈吵架了？难怪在洗手间里就看到她一个人呢。
不过弥生很不擅长做这样的安慰，她自己的家庭关系就很有些一言难尽，说出来足以占据某本杂志的半个娱乐板块。
“没事儿啊……她还带你来看电影，怎么会讨厌你呢？说不定看你丢了，这会儿正急得要命发布寻人启事嘞。”弥生僵硬地安慰了好几句，重新推开一扇门。“等会儿我带你去找她，一定在她面前好好夸你。”
弥生的眼前忽然出现了灯光。同之前那些嘶嘶闪烁的吸顶灯光和瘆人的安全通道指示灯不同，是稳定且明亮的橙黄色灯光，在光影交接的边缘，甚至还隐约看到蹲着的一个人影，他低垂着脑袋，嘴里大嚼个不停。
弥生辨认出了他身上是电影院保安的制服，似乎是背着人吃鸭脖喝点小酒的保安。走了这么远的路，总算又看到一个同类的身影，弥生稍稍松了一口气，但仍然保持着警惕，跟他隔着一段距离就停下脚步。毕竟恐怖片里忽然闪现的同类可能不是穿制服的克拉克·肯特，而是等着把主角团一网打尽的汉尼拔·莱克特或者德州电锯杀人狂。
“那个……我们刚刚上洗手间迷路了，请问要走哪条路才能出去啊？”
保安停止了咀嚼，缓缓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们一眼，他的整张脸都暴露在了灯光下，也就是这一刻弥生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单从外貌上来讲，很难说这个人是不是该被分类到灵长目的人科，毕竟和他比起来，大猩猩或者黑猩猩和人类之间的相似度都要更高。
他左半张脸上的五官完全被抹平了，眼睛鼻子和嘴巴一概欠奉，而右半张脸上却挤着三只眼睛四个鼻孔和从边缘部分裂开的大嘴。
而他握在手中大快朵颐的也不是什么鸭脖子，而是一整条属于人类的小腿骨。
“不好意思打扰您用餐了啊祝您生活愉快。”弥生转身就跑，顺便还弄翻了路边的几个文件柜充当路障。
弥生跑得跟兔子似的一溜烟就蹿出去老远，但跑了一小会儿她又生生刹住了脚步，她往身后摸索了几下，大概是因为腰带被什么锐利的铁片割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背着的那孩子又不见了踪影……
背后的脚步已经沉重地逼近了，按说弥生跟那孩子素昧平生非亲非故，做到现在的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
但不知为何，弥生觉得自己绝对不能放下她！如果连弥生都放弃了她，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爱她么！
等弥生回过神，她已经咬着牙扛着网球拍跳了回去，好似一个运动番中的搞笑角色。她边跑边找，果然在路上看到了那个小女孩，她抱着一只很眼熟的毛绒熊站在路边，素白面颊上犹有泪痕。
“你来啦。”小女孩问。
“喂你赶紧跟我走！”弥生喜出望外，伸手去拽她，但不知为何摸了个空。再看过去时女孩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你刚刚没看到么，那家伙是吃人的！”弥生急得要命。
“你想好了嘛？你要我跟你走？”
“说什么傻话，我不为了找你难道是我嫌自己活太久么？”
“好。”小女孩将手按在了弥生的手心。虽然很不合时宜，弥生却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温暖，就像是卖火柴小女孩的想要的火炉、大餐和疼爱她的亲人。
她的眼前闪过了扭曲的肢体、变形的灵魂和或痛苦或欢愉的许多张人类的面孔，他们在硫磺泉中挣扎……一双手从虚空里伸了出来，那是她自己的手么？弥生不清楚，但她很清楚，那双手能够肆意地玩弄和改变那些人类身躯、那些灵魂、那些面孔。
弥生睁开眼睛，穿着保安服的拟人怪物已经扑到了她的面前，他裂开的大嘴简直是亚马逊森蚺的上下蛇吻！仓皇之间弥生只能伸出手去推……或许失去一只手能让她多坚持一两秒的时间。
漆黑的长刀在黑暗中撕裂出曲折的刀光，将作出扑击之势的男人反向钉在暗黄色的墙上。黑发的少年半跪下来，将满脸惊恐的少女紧紧抱进怀中，他的手指温柔地按在她的发顶。
“抱歉……弥生，没事了。”
“乙骨前辈，我没事，那孩子、那孩子人呢？”弥生把头从他怀里探出来，满脸仓皇地左顾右盼。
“什么孩子？”
“就是一个这么高、大概八九岁的女孩子啊，黑头发，眼睛很大很亮，抱着一只毛绒熊，那只熊跟我那只还很像……”
“弥生，除了你之外，我没有看到别的人。”
“我还把我腰带扯下来把她和我绑在一起的，后面腰带还断掉了，前辈你看……”弥生的话卡在喉咙里，她的腰带好好地系在腰上，连乙骨之前打出来的活结都没有松开。“可是我明明、明明……”
“你被吓到了……弥生，放松一点，没关系的，我在这里。”乙骨安抚地抚过她紧绷的脊背，手指上亮起反转术式莹润的亮光，一点点治愈了弥生皮肤上在奔逃中弄出来的擦伤。
在他竭力的安抚下，弥生总算放松了一些，昏昏沉沉地倚在他的肩膀上。
乙骨抱着弥生站起身来，走到墙边去拔他嵌在墙上的长刀，失去支撑的改造人尸体从墙上滑落下来。
他的目光一凛，他准确无误地将长刀嵌入了男人的心脏，这样的伤势本该在墙面上泵出巨大的血花。但结果恰好相反，他的那一刀甚至没有在男人身体里导出太多的血流来。
因为他的心脏在之前就停止了跳动——被他自己的肋骨刺穿了。
准确地说，原本应该起到支撑、保护胸腔、腹腔脏器作用的肋骨，在乙骨赶到之前的某个瞬间，以超出人类想象的方式变形、扭曲和延伸，并将男人胸腹间所有的脏器一下子搅得粉碎。
第83章 抉择
乙骨忧太是在野崎弥生离开后几分钟内察觉到不对劲的。坐在前面的情侣粘在一起咬耳朵, 男生小声对女友说虽然主打是恐龙特效，但音响的音量是不是有点太大了，女生则捂着耳朵点头说不仅音量啊, 空调的温度也低的有点过份了。
除了室温降低, 还有骤然增大了数倍的湿度。乙骨随手按上前座的木质椅背, 指尖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水珠。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轻声对身旁的人说声道歉, 推开弥生几分钟前走过的侧门, 走了出去。
在防火门自动回弹后，乙骨眼睛稍稍上抬, 拔刀出鞘, 刀光挥舞成圆，切断了从天花板朝他扑击而下的人体。
从覆盖着灰色绒毛的脸上, 勉强能辨认出向他发起攻击的“人”曾经是个甜美的女孩。但她脊背上深蓝色的制服外套尽皆撕裂, 薄膜状皮肤和手骨构成的翅膀从脊椎的第三骨节处延伸出来, 翅膀前端则生长着锋利的前肢, 正是这种带着利爪的前肢让她能够像蝙蝠那样倒挂在房梁上，而接收回声的外耳负责让她在四处弥漫的青色雾气中捕捉到猎物移动的踪迹。
改造人, 从某个时间段起就频仍地出现在东京地区的怪物，女孩的身体被某种未知的术式改造得极其适应在不能视物的环境中捕猎。可显然还并不够格让乙骨成为她的猎物。
同翅膀一起被砍断的手臂在地上滚了两圈，像垂死的蚯蚓那样，骨节膨大的手指末端痉挛了几下。在红黑色的血浆从手腕上流过后，一片灰黑色的绒毛剥落下来，他看清了对方小臂皮肤上的纹身。
乙骨愣了一下。
缠绕着的荆棘和玫瑰, 玫瑰的末ⓨⓗ端还用花体字隐秘地绘着某个人名字的缩写。
他很清楚地记得, 将恐龙面具递给他的售票员手臂上就有这么一个纹身。
而在那时，她还是个纯粹的人类。
乙骨的深色的瞳孔中同时闪过实质可见的怒气和深重的担忧。
很显然, 持有那个未知术式的咒灵或者术士此时此刻就在这栋建筑物的某个角落里。它肆意地玩弄着人类的身体和灵魂，将他们改造成自己杀人的机器，并以此为乐。
他没有办法拯救已经处于半咒灵状态下的人类，只能以手中的刀剑让她从术式侵袭身体的剧痛中解脱出来。在心底说了声抱歉后，乙骨开始在雾气弥漫的走廊上发力狂奔。
虽说身世笼罩着巨大的谜团，但就体质而言，弥生和普通的青春期少女没有任何区别。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弥生遭遇了这种藏匿在黑暗中捕食猎物的改造人，会发生些什么……即使是反转术式，也并不能每次都及时地将人类从死神的怀抱中带出来。
而如果弥生遭遇了在大楼中游荡的施术者……他不再想下去了，只是将已经快到极限的奔跑更加快了几分。
洗手间里空空荡荡，被砸得迸开的水磨瓷砖地板上躺着一个裂开的灭火器空罐，随着容器爆裂四溅的疏水材料上印着一个鲜明而凌乱的脚印，显然脚印的主人在这里看到了什么令人惊恐的东西，朝着对方扔出了灭火器，然后生生转身朝着屋外跑了出去。
好在没有花很长时间，乙骨就找到了独自蜷缩在角落里的弥生。她紧紧地抱着膝盖，身体瑟瑟发抖，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距离她不过区区几米的地方，面目狰狞的改造人张开了血盆大口。
与此同时，在电影院的顶楼，淡蓝色长发、浑身布满缝合线的青年踩在脆弱的铁栏杆上来来回回走着直线。
“小心点，别玩脱了。”耳返之中，男人温和地叮嘱。“和他的老师五条悟不同，乙骨忧太的术式迄今为止还没有公开过。以你如今的实力，碰上真正的特级术士并没有胜算。”
“我知道了夏油，你怎么和漏瑚一样，染上了老婆婆啰啰嗦嗦的毛病。”真人嘻嘻哈哈地笑着说，“打不过我还不会跑么？放心吧，在遇到乙骨之前我一定会把本体切走的……拖住他也没问题，我可是把这段时间积累的素材全都压上场了……浪费吗？毕竟现场可是有超过一千名人质啊。对了，那两个孩子已经在路上等着了么？”
“没错。”
“啊说起来她们还在指望着帮你做了这些事，你就会主动让出夏油的身体来吧？天真得可爱啊。”
对方笑了一声，然后挂掉了电话。
真人不以为意，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发送泡泡的水枪来，朝着半空中叭叭叭开了七八枪。微风中顿时飘荡起无数晶莹剔透的肥皂泡，它们的边缘在阳光下晕出七彩的光芒，每一个中都倒影出真人孩童般天真而恶毒的面容。
“差不多到时间啦。”
他像是看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那样兴高采烈地拍着手掌，在他身后，因为“无为改造”而身体畸变的改造人就像是一只沉默的军队，听从他的指令骤然抬起了头颅，朝着前方踏出一步。
乙骨抱着昏昏沉沉的女孩子，沉默地站在他动手之前已经死去的男人尸体前。很显然，男人身体的畸变不会让他忽然就死于自己肋骨的绞杀，而前一刻触碰过他的人，只有弥生本人。
咒术师的数量之所以稀少，是因为成为咒术师的条件非常苛刻。首先必须要拥有咒力，拥有咒力的人才能通过眼睛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咒灵；但仅仅能看到咒灵还不够，在拥有咒力的基础上，这个人的身体里在出生时就被刻下了术式回路，正是通过这样的回路，咒力才能向外输出，集齐两种条件的也就是所谓的“咒术师”。
值得一提的是，在咒术师中，也只有极为特殊的一部分才能将咒力以“术式”的形式输出。术式的强大与否也基本上决定了咒术师实力的上限。
也就是说，在咒术界的普遍认知里，咒力其实是术式回路形成的必要不充分条件。
咒术师对同类的存在是很敏感的。
弥生没有咒力，或者说，在她身上的咒力量像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微弱。在非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她看不到咒灵。正因为如此，乙骨从来没有考虑过她会有术式这件事。
在和赤司征十郎见过面后，赤司将他过去收集的资料拷贝给了乙骨一份，绝大部分疑惑也因这份资料而得到了回答，但是还有两个问题，他始终无法作出合理的解释：
第一，为什么在野崎和也想要杀死女儿的现场出现了术式才能造成的痕迹，负责检查的术士却没有发现咒力残秽？
第二，为什么弥生一氧化碳中毒的病历上，显示她还并发出现了一系列失温症相关的症状？而且病历显示，她陷入昏迷症状的时长同血液中的COHb含量根本不匹配，她本该很快就醒过来，而不是数次送入ICU一度处于病危状态。
现在，乙骨就可以对这两个问题作出解释了。
尽管随着时间过去，即使是当年将案卷记录在册的咒术师也不会再在意问题的答案。
在即将被杀死的关头，年幼的小女孩无意识以刻印在身体里的术式发起了反击。她身体里的咒力少到可以忽略不计，难以一次术式的发动就足以将她瞬间抽空，更谈不上在现场留下残秽了。
而所谓的一氧化碳中毒症状，更大程度是咒力枯竭的副作用。
“前辈……我感觉有点冷。”
弥生发出几声含糊的呓语，在冷色的灯光照射下，她的皮肤素白如雪，脸颊和嘴唇却则呈现出成熟苹果般娇艳的嫣红。
与此同时，她的体温还在不断下降。
乙骨重重地踢在一旁的自动贩售机上，几瓶热饮咕噜噜滚了出来，他低头拾起那一瓶饮料，放到弥生的心口，又将她用外套紧紧包裹起来。弥生浑身的颤抖略有停止，但意识似乎更不清醒了。
这并不是反转术式能够治疗的病症，必须要马上送到家入硝子那里进行治疗。
乙骨原本轻柔地抵在弥生脊背上的手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拳锋发白。
这座石质建筑物曾经是银行的金库，是受到政*府保护的古建筑，被铃木财团收购后改造成最高足以容纳一千名观众的大型电影院。进电影院时乙骨有注意过今日的电影上座率高达80%，再加上工作人员和其他游客，总人数大约也正好在1000名左右。
广播室中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发生过什么并不难猜。乙骨打开窗户，这里的手机信号同样短暂地恢复了。他拨通了辅助监督白鸟的电话。
“白鸟监督，”他的声音平静微冷，“请放下‘帐’吧。”
“了解。”白鸟监督停顿了一下，“乙骨同学，我刚刚已经和咒监会沟通过，今天除了你之外，整个东京都范围内没有短时间内可以赶过来的咒术师……”
“我知道了，请做好准备。”乙骨挂掉了电话。
他找到了广播的话筒，简单调试后，乙骨深吸一口气，海潮般汹涌的咒力寄寓在名为“咒言”的力量之上，朝着建筑物内超过一千个生物体同时下达了命令。因为其中蕴藏的力量太大，广播导线中随之发出了电磁波震颤和撕裂的轰鸣。
“不-许-动——”
言灵术并非完全无法抵抗的术式，在战场之上如果不是突然使用，其实可以被咒力防御。乙骨也不是第一次使用言灵术对敌，他并不确定对方是否掌握了相关的情报。
但是，无论术者是否有所防备，因为术式而畸变的改造人只不过是没有智商的凶兽，他们一定会和在场的观众一起被限制。
这是乙骨目前能想出来的、能拖延时间的最好办法。
“乙骨同学。”白鸟监督推开门，微微喘着气。她今天休假，恰好在附近逛街，所以才能及时地赶到。
白鸟监督看了一眼处于不正常昏睡状态的女孩，有些惊诧，但忍住了没有发问。而乙骨忧太郑重地朝着她鞠下躬去：
“拜托您将她立刻送到高专去，现在。”乙骨说，“具体的病因我已经发讯息给了家入老师。”
“这不符合规……”白鸟监督下意识要拒绝，但她看着少年乌黑的发顶，就像看到了一茎被风雪压弯腰背的竹子。她咬咬牙，点头。“我知道了。”
第84章 功绩
“野崎同学？”手握方向盘的女人的声音吹进耳朵里, 就像潜入水底后、从岸上传来的风声。
野崎弥生茫然地睁开眼睛，视线有些模糊，她眨了好几次眼睛, 才发现自己被安全带牢牢地绑在副驾驶上。
越野车在台风过后积水的山路上飞驰, 车轮两侧水花飞溅。道路两侧都是碧绿色的参天大树, 只有向阳的一面才反射着夕阳的碎金色，看起来, 车已经开到了东京都的深山里。
“白鸟……监督？”弥生倒是和这个女人有过几面之缘, 因此很快喊出了她的名字。
但弥生的思绪有些混乱，她依稀记得自己在电影院的洗手间里见了鬼, 还拉着一个小女孩一起跑路, 但一转眼那孩子就不见了，自己也晕了过去……所以这是个什么状况？乙骨前辈呢？
“你在电影院里晕了过去, 乙骨同学让我把你送到家入医生那里。”白鸟监督简单地说。
“电影院里……有很多咒灵么？”
“放心吧。”白鸟监督犹豫了一下, “只是很简单的任务, 乙骨同学马上就会跟上来。”
弥生点点头, 摸出手机给乙骨发送短讯，她的指尖有些颤抖, 因此拼写了好几次才将短信发送出去：
前辈我醒啦。
弥生本来想着乙骨正在任务进行中，估计没那么快回信息，没想到几秒钟之后乙骨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弥生你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听着有一点喘，似乎是在做什么小幅度有氧运动。
“啊？感觉……和之前吃毒蘑菇食物中毒的感觉差不多，就是肚子有点痛，然后脑袋也有点晕……早知道就不嘴馋吃完冰激凌后还要吃关东煮了……我会跟着白鸟监督去家入医生那里好好接受治疗的, 我知道啊, 家入医生是最专业的……前辈你不用担心。”
女孩子认认真真地回答道，除了透着一点虚弱以外, 她的声音一如往常，甜甜脆脆的，就像是夏天里的第一口冰镇西瓜。
“那我就在高专等你回来，明天我想吃夏季限定的青提芝士卷！”
弥生挂断了电话，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几次。
白鸟监督在反光镜里看了弥生一眼，女孩子除了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红晕，额头上也全是冷汗，手臂和小腿都抑制不住地剧烈痉挛，青色的筋脉怒龙般在脖颈上凸起又凹陷下去，很显然她正在忍受身体里某种急剧变化带来的强烈痛苦。
“你还好吗？”
“不太好。”弥生轻声说，“……我好像有点犯困了，白鸟监督我想先睡一会儿。”说着她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
白鸟很清楚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弥生就这样睡着，她将车载音乐切换为嘈杂的重金属，自己也加大音量喝道：
“那么难受还要坚持着发短讯过去啊？”
“不想让前辈做任务的时候分心。”
“说了只是简单的任务啊。” 白鸟深深地踩下油门，大马力越野的轮胎在连续上陡坡路段轧下深深的黑色车辄印。
“我又不是傻瓜。”弥生的眼神有些涣散，“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前辈一定会陪我一起的。”
“年轻人的感情真要好，索性就宽慰他说什么事都没有好啦。”
“太假了。”弥生眼睛中透着空茫的虚弱，“乙骨前辈不会相信的……我都被他急急忙忙打包给您送去高专了，说什么事都没有就好比临终关怀期的病人忽然变得身轻体健满面红光，怎么想都是回光返照……这样反而会让他更加分心吧。”
大概因为咒力本身就是靠疯狂的感情滋生出的力量，咒术师们有感情经历的少之又少，即使有九十九由基这样感情经历丰富的女海王拉升平均数，放眼整个咒术界，还是可以说是人均孤寡。
与此同时，祓除咒灵的任务又多，可供支配的个人时间少得可怜，大部分咒术师的爱好也就只剩下买买买和吃吃吃，顶多还算上秤金次和星绮罗罗热爱的聚众赌*博。
正因为如此，乙骨谈恋爱这件事荣登东京校近几个月来最大的八卦，为了谈恋爱，连睡觉的时间都被大幅度压缩，眼底本来就有的青黑益发扩大。虽然不怎么好意思当面问，但大家都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妞儿把他迷得这样五迷三道，作为和乙骨配合最多的辅助监督，白鸟已经被同伴们“求八卦”的眼神搞得烦恼不已。
“长得很好看……脾气也蛮好……性格是活泼挂的。”白鸟绞尽脑汁，但说来说去也只有这几句浅薄的初印象。
以白鸟跟她相处的短暂时间，和同事们看到的其实也差不多……乙骨投喂她好吃的、乙骨欠身为她关上车窗玻璃、乙骨温柔地擦拭掉她唇角的一点点奶油，无数单向的感情流向细节，而女孩子只负责接受他的好，乖巧得像是一只趴在主人膝盖上打瞌睡的玳瑁猫。
白鸟的唇角划出一丝很浅的弧度，她其实笑不出来，但……这就是这个姑娘的感情么？虽然极力轻描淡写，但因为喜欢一个人，所以在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还会想他会不会分心，不自觉地考量起他的心情和安危。
黄昏的山林里升起了薄薄的雾气，虽然一路上都没看到几辆车，但白鸟监督还是打开了雾灯，深青色的越野车呼啸着在林海间穿梭。忽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在正前方的雾气中，一辆满载的厢式货车横跨两个车道，朝着她们的方向撞了过来。
乙骨忧太挂断电话，将手机塞进口袋中。背后传来厉风的声音，乙骨脚步不动，长刀自肋下向后刺去，洞穿了从身后阴影中偷袭的改造人。
左右两个方向，形似鬣狗的男人同时四脚着地狂奔着朝他撞了过来。乙骨想要抽刀还击，但没能将刀拔出来。先前发动攻击的改造人肋骨上生出了纠结着的锯齿状突刺，正是这种突刺将刀刃紧紧地焊死在了他的胸膛中。
瞥了一眼想要从两个方向撞过来锁死他关节的改造人，乙骨松开刀柄，转而抓住了一旁防火门的门把手，扯断锁链将合金大门拉扯过来，借力高高跃起，两个改造人来不及停下脚步，双双撞在了坚硬的大门上。
没等这两个家伙从强烈的脑震荡中恢复过来，乙骨伸出手，一把拽下天花板上摇摇晃晃的日光灯灯管，横扫过去打折了一个男人的颈椎，将他朝前投掷出去。另一个男人挣扎着跃起，想要用满嘴尖牙撕咬乙骨的手臂，但被自己坠落的同伴和防火门一起砸碎了颅骨。
乙骨转身一拳打在那个抱紧长刀呆立不动的改造人下颌上，抽出自己的长刀，拧开卫生间滴滴答答滴水的水龙头，涤荡去刀身上黑色的血迹。
言灵术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改造人们陆陆续续从呆滞的命令中苏醒了过来。而除了言灵术，乙骨没有使用第二个术式，而是始终坚持以体术对敌。
倒不是乙骨不想要速战速决。首先，考虑到现场超过一千名人质的安危，绝大部分术式已经不能使用。何况施术者就隐藏在建筑物的角落里，除了改造人体的术式，它还没有展露过自己的实力，敌暗我明，贸然暴露术式是十分危险的行为。
乙骨推开面前的最后一扇门，这扇门通往顶楼天台。截至刚刚，他已经杀死了这座建筑物里所有的改造人。橙黄色的夕阳阳光洒落，无论看到怎样形容狞恶的怪物他都不会感到惊诧。
但淡蓝色长发的青年只是坐在栏杆上吹着泡泡，泡泡机上的泡泡被吹得很大很大，然后“啪”的一声炸开了。
“哇塞，不愧是特级术士呢，真是超——厉害。”真人将泡泡机丢在一边。从栏杆上跳下来，笑嘻嘻地看着乙骨，像是看到了什么精彩的表演，使劲儿地鼓掌。“有那么多普通人掣肘，还是一下子就赶过来了。”
“未登记的特级咒灵？”乙骨皱眉。
他所在的地面突然崩裂开来，碎石和灰尘飞溅，肉质的藤蔓像是章鱼的触*手那样从碎石堆中涌出来，缠绕着扑向乙骨。乙骨跃起躲避，而在一击失手后，触*手的末端忽然又膨大起来，表面闪烁着骨刺坚硬的辉光。
拥有扭转他人灵魂和身体的能力，自身的躯体也能近乎无限地变形？乙骨拔刀出鞘，锐利的刀刃携汹涌的咒力旋转着将那些触手全部搅缠起来。触*手们还想要逃开，飘逸的弧光闪动，将它们悉数绞碎。
碎掉的肉粒们本该坠落在地，却诡异地长出了手脚和眼睛，像是许多缩小版本的真人或者某种异形的大肉虫，惊叫着朝着四面八方逃窜。
但它们撞上了由咒力凝结成的罗网，乙骨朝着前方平直地收紧五指，用力一拽，触*手末端的真人也被拖了出来，滚落到乙骨脚边。
尽管陷入了不利的死地，咒灵看上去却并未露出慌张的神色，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
“你不是本体吧？强度和预期的差太多了。”乙骨低头看向真人。“而且无论术式的命中率如何，你甚至没有尝试用那种改变人类躯体的术式攻击我……你想要做什么？”
“要我为你鼓掌吗？”真人笑嘻嘻地说，“既然知道是分身，就该知道怎么严刑逼供也是没用的吧？”
乙骨将长刀刀刃顺着人形咒灵大张的嘴捅了进去，这下它彻底不能动弹了。
“虽然只是分身，但你的身体里面应该也有一块灵魂的碎片，一旦被祓除就会伤害本体。”
“真聪明，真厉害，真伟大。”嘴被刀刃限制，但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真人的头顶又长出了一张嘴，张张合合，语调癫狂，“这栋楼里的人类该一起给你发面锦旗，纪念你为了人类的安危永失所爱的功绩。”
一个DV机不知从哪里滚了出来，没有人操作，一段模糊的视频开始自动播放，视频的开头是青色的越野车在盘山公路上穿梭，真人示意乙骨把它捡起来。
“在你忙着为了拯救人类奋斗不止的时候，悲惨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哦。”真人铁灰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乙骨，满是挑衅和嘲讽。“大概直到最后一刻，我亲爱的姐姐还在指望你去拯救她吧？真不知道是你更可悲还是她更可悲一些。”
光线黯淡的视频中，满载的厢式货车狠狠地将越野车撞上了嶙峋的山崖。
乙骨没有说话，但咒力的光芒再度在锋利的刀刃上闪烁，咒灵的身体像是暴露在阳光的冰块一样逐渐消融。
“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成为了特级又怎么样？你还是谁也救不了。”在消失之前，咒灵还在张狂地大笑，“无论是十年前的祈本里香还是十年后的野崎弥生。”
第85章 达芬奇辉光
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 暮色四合，乙骨忧太仍然保持着拄着刀祓除咒灵的姿势，一动不动。坠落在地上的DV机显示视频播放完毕, 又开始重复播放, 林海如同大海深处的波涛般起伏不定, 青色的越野车在山路上盘旋，全然不知危险将至。
乙骨尝试着拨打弥生和白鸟监督的电话, 结果当然是无人接听。他沉默了几秒, 接入了高专的交通工具调度平台，本该正常连接卫星信号的车载GPS和电话盒子从她们出发开始就处于断联状态, 国土交通部敷设的沿途监控也未能拍摄到这辆车的车牌号。
他意识到自己亲手把喜欢的女孩送入了最危险的境地, 甚至还连累了本该和这件事无关的辅助监督。在难受得要命的时候，弥生还想着发短讯来安慰他, 说她会等着他来高专一起吃好吃的甜食。
说到底, 一开始就是他肆意地将她拖入了这个本已经该和她无关的世界, 却未能遵守承诺保护好她。
乙骨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从心脏处不断涌起的极度疼痛中回过神来，还没到可以伤春悲秋的时候。自从同弥生和好后, 应她本人的强烈要求，他不再在她身上放置定位器了，从真人留下的现场视频，他可以确认因为某个原因，辅助监督偏离了原本前往高专的路线，他需要从这个模糊的视频中找出一点相关的线索。
乙骨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木然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是赤司征十郎。
“乙骨前辈，是你在电影院楼顶么？”
空中传来了直升机螺旋浆呼呼的风声, 乙骨抬起头，是一架白色的私人直升机阿古斯塔AW139，能够容纳12到15名人员的超豪华私人直升机，机身上喷涂着“铃木”字样和铃木财团的超大logo。直升机盘旋在距离楼顶大约十英尺的位置，底部舱门洞开，红发的少年自其中一跃而下。
和通常给人的运动少年印象不同，赤司征十郎穿一件白色的定制西装，发型和胸前的温莎结都打理得一丝不苟。这一身本该是出入上流社会宴饮场合的装束，但无论是头发还是衣服上都沾染着大量的黑灰，和赤司衣饰整洁的习惯相差甚远，看着倒像是刚从某个非洲小国逃难回来的。
直升飞机上的舷窗同时被打开，穿着晚礼服的茶色短发少女探出头来欢迎，加入滋^源裙幺二五幺四幺四幺二看更多内容，和赤司一式一样的灰头土脸，颧骨上还有一点擦伤和红肿，她眨眨眼，露出了歉疚的笑容：
“赤司君，对于今天在铃木塔上发生的事，叔父非常抱歉，他说等这边的事处理完后，一定亲自去赤司家，向征臣先生当面致歉。”
“既然警视厅和毛利先生通力合作破获了案件，那么铃木前辈也不必再过多介怀。”赤司欠身鞠躬，回答得滴水不漏。“致歉就更谈不上了，但若是想要登门做客，家父想必不胜欢欣。”
“园子姐姐，别说啦，我们还是赶紧去吃鳗鱼饭吧。”发顶有一块斑秃的小胖子冒头出来催促铃木园子，但被一旁戴眼镜的小学生摁了下去。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直到直升机消失在林立的大楼间，赤司才轻声说。“毕竟在一个小时前，弥生才更新了她的推特动态。”
乙骨瞥了赤司的手机屏幕一眼，一个小时前弥生的确po出了一张新照片，是乙骨和几只恐龙簇拥在一起的Q版简笔画，画在大杯可乐纸杯上的寥寥几笔，画风很可爱。想必是在乙骨排队买票时，她等得太无聊了，所以摸出一只水笔开始涂抹。
乙骨扯了扯嘴角，但却根本笑不出来。
赤司低头看向他手中的DV机。画面很模糊，但在某个一闪而过的画面后，赤司的眼角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暮色之中，他左眼闪过赤金色的微光，狞恶得仿佛某种要择人而噬的猛兽。
“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的声音森冷下来。
“半个小时之前。”乙骨说。
满载的厢式货车横跨车道将越野逼得打着旋撞上了嶙峋的悬崖壁，大灯碎裂，半个前引擎盖被撞得凹陷进去，好在安全气囊及时弹出，将司机和副驾驶的头颈要害包裹起来。
黑发和黄发的中学生少女从货车上跳了下来，黑发的少女警惕地环顾四周，黄发的少女则猛地挥舞球棒，打碎了尚且完好的副驾驶玻璃，将弥生硬生生地从座位里拖了出来。
在不太清晰的画面中，可以看到相较于已经昏迷过去的辅助监督，弥生虽然受伤不轻，但意识还算得上清醒。她拼命挣扎，甚至用手掌攀住车窗的边缘，掌心被玻璃碎片割裂，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流淌。
似乎是痛得太厉害了，女孩轻轻地抽泣着，被淹没在风声和底噪中，并不太明显。但这样的抽泣声回响在少年们的脑海中无异于雷亟，足足几秒钟，两个人都一言不发。
“她们是什么人？”赤司问。“看起来不像是为了绑架或者抢劫财物。”
“诅咒师。枷场菜菜子和枷场美美子。”乙骨闭了一下眼睛。“对方拍摄时刻意避开了会暴露地点的路标和景物，很难看出这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乙骨前辈，麻烦把视频往回切几秒。”赤司忽然说。
对于她的挣扎和痛苦，美美子满脸的漠然和不耐烦，她将手上的力气加得更大了些：
“像你这样没有咒力的猴子，再怎么挣扎又能做得到些什么？”
“从画面的抖动和切换频率上来看，对方使用的是手持摄像机，而且就站在距离弥生不远的地方。”赤司的语速不知不觉加快了，“也就是说，弥生是有注意到对方的拍摄的，无论是为了绑架勒索还是正义复仇，她也知道……这段视频一定会被送到前辈你的手中。以她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的。”
虽然不动声色，但乙骨的确被真人分身消失前说的话影响了，他不受控制想到了里香的死，想到了他和弥生初遇时她在血泊里挣扎的样子。那些惨痛的往事干扰了乙骨的思绪，以至于他忽略了野崎弥生虽然没有咒力，但胆子大到第一次见到咒灵就敢制造粉尘爆*炸去阻击对方。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处于多么艰难的危机中，她绝对不会只是等着某个人来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乙骨深吸一口气，将视频朝前调了几秒，来到了枷场美美子不耐烦地拖着她往外拽、而弥生用手掌心抠住玻璃窗的画面，暂停。他将弥生手掌部分的图片放大，果然看到了残存的玻璃上印着血迹斑斑的图案。
一个正圆形，圆形的边缘嵌套着弯弯的月牙。
“这是什么？”
乙骨忽然抬起头，看向天空之西。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此时正值中国农历的月初时分，人们本该看到一轮弯弯的新月破云而出。但此时此刻，没有反射到太阳光的月亮暗面同样也清晰可见，恰似一轮银盘上镶嵌着夺目的亮边。
赤司跟着他抬起头来，瞳孔骤然一缩：
“这个图像是……地辉？”
“没错，地辉，新月抱旧月，或者……达芬奇辉光。”乙骨轻声说，“达芬奇第一次在1510年绘制了地辉的草图，并解释了其原理，这种现象因此而得名。”
乙骨知道这件事是在一个月以前的晚上，傍晚时分弥生和他一起出去散步，她忽然指着天空中的月亮很惊喜地说前辈你看是地辉！乙骨跟着抬起头来，月轮光华流泻如水，女孩抱住他的手臂露出了一点点得意的神色，她说早在几千年前中国人就记录了这种月象，但是达芬奇在1510年第一次作出解释是地球反射的阳光照亮了月夜，他也凭此获得了这种现象的命名权。她叹了口气说我也很羡慕啊，要是我以后也能扬名立万，大家听到某个漫画流派就想起铃木三月就好了。
她又掰着手指算数：
“距离如今已经有五百……”
“距离今年刚好是508年。”乙骨说。“弥生要给出的数字就是508……或者说508号。”
赤司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国道编号？”
日本国土交通省下设有全国性的专管国道系统。1952年，日本开始将给国道分类编号；1964年7月《道路法》修订后，日本全国开始将国道统一设立成三位数编号。
无论是老还是新，国道的编号都是独一无二的。譬如国道1号是从东京都中央区到大阪市的一般国道，国道122号是由日光市到东京丰岛区的一般国道……这样就避免了都道府县道给予路线名字时表述不清的问题。
“但是，”乙骨很快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国道之中，编号最大的是位于冲绳县的507号。除非是都市传说，否则在整个日本范围内，根本就不该有第508号国道。”
“不，508号国道是存在的。”赤司垂下眼睛，似乎这个话题让他也讳莫如深，“它恰好就在东京都。国土交通省从来没有公布过它的存在，是因为它位于奥多摩町的军事警戒区内。我的姑姑、弥生的生母所在的疗养院，就在这条国道所辐射的范围内。”
第86章 逃跑
身体的每个地方都好痛, 有的是因为遭受撞击时的软组织挫伤、有的是因为玻璃碎片的划伤，更多的还是因为从电影院出来后就持续不断的高温和呼吸困难……但很奇怪，在这样的疼痛和窒息中, 思维反倒是异常的清醒活跃。
野崎弥生嘴上紧贴着黑色胶布, 手腕上也用绳子捆着, 反剪臂膀后给扔在后座上。用货车制造了车祸之后，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们先是草草给她处理了身上的伤口, 然后将货车扔在了原地, 换乘一辆黑色轿车扬长而去。
司机位和副驾驶上都坐着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们穿着笔挺的长外套, 戴着手套和口罩, 看起来训练有素。经停某个哨卡时，坐在副驾驶上的男人取出一张ID卡递给哨兵, 弥生竖着耳朵听到了验证身份时发出的机械电子音, 知道此人的身份是自卫队的一名中佐。
但不知为何, 弥生总觉得他们的动作中透着说不出的僵硬。
而双胞胎姐妹坐在副驾驶的另一边, 自顾自地聊着天儿，从星座、时髦饰品到新出的电影, 热火朝天，压根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
弥生偷偷地在自己的伤口上掐了一把，本来已经干了的眼泪顿时又涌了出来，随着车辆在山路上的摇晃，泪水顺着坐垫一路流到了黑头发少女的裙子上。
菜菜子才刚对妹妹讲到到商场里新推出的网红美食，说下次一定要去试试, 忽然她感觉到大腿袜上一阵湿热, 吓了一跳，扭头发现是弥生哗哗流淌的眼泪, 这才放下心来。她既是嫌弃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凑过来将弥生嘴上的胶布撕了。
“喂，你怎么哭个没完没了啊。”
我是个被绑架的小可怜啊，哭一哭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再哭就把你眼睛给挖了。”美美子在一边哼了一声。
“对不起，我……我只是胳膊好疼啊，而且喉咙疼得厉害，想要喝一点水。”弥生捏了一把大腿，低着头，怯生生地说。
“猴子真是弱不禁风的品种。”菜菜子将一瓶矿泉水扔过来。
“我手绑着没办法喝水，要麻烦你喂我了。”
“菜菜子，干脆把她手腕上的绳子解开好了。”美美子说，“反正她也跑不了，喂。”她又威胁道，“别动跑路的念头，要是敢跑就打断你的腿。”
弥生捣蒜般点头，心里略松了一口气。虽然同是咒术师，但这姐妹俩对普通人的憎恶和轻视简直溢于言表，和她接触过的咒术师截然不同。
不过正是由于她们发自内心的不屑，再加上弥生这幅窝窝囊囊柔柔弱弱的尊容，成功让姐妹俩放松了警惕。
弥生看了一眼手掌心的绷带，姐妹俩看她受了伤，虽然嘴上冷嘲热讽，但还是给她处理了伤口。
这自然不是因为她们是什么嘴硬心软的傲娇人设，而是因为她们接受的委托。
那大概率是将一个活着的、完整的野崎弥生送到目的地，而不是一具冰冷的死尸或者缺胳膊少腿儿的人彘……也就是说，她就算逃跑失败，顶多也是重新被五花大绑起来，不会真的立刻命归九泉。
松绑后弥生总算可以坐起来。而不必一直蜷缩在座椅上，她揉了揉发红的手腕，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驾驶和副驾驶位的两个男人。
虽然严严实实地戴着口罩和墨镜，但弥生还是从后视镜中窥到了脸颊皮肤上暴露出的一溜黄棕色鳞片。她立刻想到了电影院中那个攻击自己的保安，他裂开后将近180度的大嘴简直复刻了亚马逊流域的水蚺或者河马。不过贴合动物体征的变异虽然让他获得了强大的攻击力，但与此同时，他作为人类的思维能力被大幅度削弱了，大部分时候，他只是像动物那样靠原始的本能行事。
她又偷偷地往身后瞥了一眼，这种车辆的后座和后备箱是直接联通的，因此只要鸡贼一点，她就可以看到后备箱里的东西。
而托之前被毙掉的那本漫画的福，弥生的枪械知识相当丰富，她立刻就辨认出这里都是自卫队的常备武器，几把G18型号格*洛克、一架模仿美式AR-18的丰和89式自动步*枪，以及外型很像是汽车加油枪的M3A1冲锋*枪。
丰和89式和M3A1她是不用想了，先别说她能不能抄起这些几公斤重的武器扫射。以她的臂力，就算将它们放在地面上，发射时的后坐力都可能会把她掀翻在地……
那……格*洛克G18呢？
乙骨前辈曾经向她科普过，大部分非体术型的术士，即使用咒力覆盖全身作为防御，其实也难以从现代枪械的追踪下逃脱。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车能够停下来，如果不停车，在这么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她就算侥幸拿到枪，绝对也要像之前一样被这俩姑娘吊起来捶打。
不过看来她今天运气着实不错。
在司机胳膊肘的缝隙里，她看到驾驶座仪表盘上缓缓地亮起了一个红色的小感叹号，那是汽车右前轮胎压不足的显示。大概率是车胎上出现了裂缝或者在什么地方扎了钉子。
如果是在路况好的地方，再开个几十公里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但这里可是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即使一切正常，高速行驶之下本来就有爆胎的风险。
“这次只要将她送过去，那家伙就会把夏油大人的身体还回来了吧。”美美子忽然说。
菜菜子捏住自己的裙角，没有回答。
夜色渐深，野崎弥生紧紧地盯着路前方，她有轻微的近视和夜盲症，不过自从和乙骨前辈住到一起后，在饮食上相当注意，因此夜盲症有所减缓。这一点在平时生活中感触不大，她顶多只觉得夜跑时没有那么容易被绊倒了，但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真是帮了大忙。
雪亮的大灯照亮前方曲折的道路，来了！弥生深吸一口气，用平生最大的嗓门在司机耳边尖叫出声：
“小心！”
她同时将手臂伸过去大力拍打对方坚硬得仿佛钢铁的肩膀。
动物对于忽然而至的巨响是非常敏感的，而躲避危机同样是动物最原始的本能，她清晰地看到方向盘朝着她所期待的方向偏转了小小的角度。
底盘下方传来沉闷的爆鸣，与此同时，车身朝着一边猛地倾斜，失衡的车身像风车般旋转起来。
好在因为之前连过几个大弯，车速已经降了下来，这才没有造成车毁人亡的惨剧。
“你在做什么！”险些用头撞破玻璃飞出去的菜菜子大声斥责。
“我……我看到前面有个坑，想让司机躲开，没想到还是没来得及……”弥生低着头，声音怯怯的。反正那两个家伙没办法反驳，扯这样的谎她向来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张口就来。
“这下麻烦了，离目的地还有距离，车胎却爆掉了，指望那两个改造人傻大个动脑子也没什么戏。”美美子叹气。“难道要走过去么？”
“那个……”弥生说，“后备箱的垫子下面有备胎和千斤顶，如果你们还有力气的话，我们可以换上备胎……”
两姐妹指挥着改造人将尾箱中的枪械扔出来，弥生则站在一旁告诉她们如何使用轮胎扳手将轮胎螺丝拧松取下废胎，眼看着两姐妹注意力都集中在轮胎上，她悄悄地走到路边，以车身为遮挡拾起一把格*洛克绑在腰身上。
之前背带裤的带子被扯断了，上半段全然垂下来在腰间垒成一堆，枪卡在那里倒也不太明显。
“喂，再这样把备胎拧上去就好了吧？”
“嗯。”弥生细声细气地说，“还要去驾驶位把胎压监测系统的数据复位……”
“你会吗？”美美子说，“赶紧去，别耍花招啊。”
弥生点点头，她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但脸上勉强撑住。她启动了汽车，装模作样地在车载智能系统上按来按去。
后视镜里两姐妹似乎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只是自顾自地聊天……弥生深吸一口气，挂挡，松开手刹，将油门一脚踩到最下，黑色的车辆凶猛地朝前方蹿了出去。
枷场姐妹没有想到这个全场都显得弱不禁风的窝囊废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吃了一惊，而等她们反应过来，车子已经开出去了十几米，雄浑的引擎声贴地咆哮，可见车上的那个人踩油门花了多大力气……这样的距离，对于并非专研体术的姐妹俩已经是很难赶上了。
“喂，你，赶紧追上去！”菜菜子对着改造人大吼道。高大的男人立刻矮下身去，四脚着地朝前狂奔。很难想象那样魁梧的身材竟然在一瞬间展现出了无比的爆发力，只不过几秒之内他的时速就已经达到了惊人的近百公里，几乎和动物界当之无愧的短跑王猎豹持平。
在逼近汽车尾灯后，他高高地跃起，而后重重地落在车顶上，熊掌般有力的手掌用力地拍在驾驶侧玻璃上。好在弥生上车前就把所有的车窗关上，而这辆车的车窗又全部使用了防弹玻璃镶嵌，那一下并没有把玻璃拍碎，但一道清晰的裂纹还是从窗户的边缘向着中心部分蔓延开来。
很显然，他再拍个几下，这车窗铁定得完蛋。
弥生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下一秒车窗降下，改造人的眼睛在夜色中散发着森森的绿光。障碍物消除后，它没有犹豫，立刻朝着柔弱的猎物张大了嘴，想要咬住她的咽喉。这是猫科动物的捕猎模式，它们总是习惯于咬住猎物的喉咙给它致命一击。
但这次它的利齿并没有能咬住少女纤细脆弱的咽喉，因为黑洞洞的枪口先一步探进了它大张的嘴中。
9毫米鲁格弹连发！
作为格*洛克全系列中唯一可以用来连发的手*枪，G18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就打空了整个弹夹。
虽然经过了咒灵化改造，但改造人毕竟还具有人类的肉*体，何况是最脆弱的腹腔，十七枚子弹瞬间就将脆弱的内脏彻底捣碎。
改造人浑身痉挛了一下，无力地从车顶上滚落下去。
弥生浑身瘫软下去，重新抓住方向盘。
但她今天的好运气似乎就到此为止了想，弥生惊恐地瞪大眼睛，而血红色的急转弯标志在她眼中不断放大。而这时候要转动方向已经来不及了。下一秒，黑色的车辆就干净利落地撞断了白色的护栏，像是愤怒的小鸟中被扔出去的那只炸毛小鸟一样，朝着雾气弥漫的悬崖下飞了出去。
第87章 信任
夜已经很深了, 起伏群山间雾气缥缈，能见度很低，一辆丰田的越野在蜿蜒的公路高速行驶。刚开始还能看到几辆并向或者对面驶来的车辆, 但渐渐的, 整条公路上就只能看见这一辆车的车灯。它穿梭在山林间, 时隐时现，寂寞得像是一只孤独的流萤。
车上的两个人都没有怎么说话。毕竟他们既不是朋友, 也没有什么共同的生活经历, 委实没什么可聊的。何况他们来到这里，只不过都是因为那个身陷在危险中的女孩而已。
“赤司同学, 你之前说的弥生妈妈所在的那座疗养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乙骨忧太忽然问道, “为什么要建在这种地方？”
疗养院的确是要在远离城市喧嚣的场地没错，但奥多摩町的群山无论是湿度还是昼夜温差都实在太大了, 实在是很不利于病人的康复, 何况还是在这堪比都市传说的军事警戒区。
“湿度和昼夜温差都不是问题, 只要有足够多的金钱堆砌, 自然可以打造出恒温恒湿的温室。”赤司很淡地说，“至于为什么要在军事警戒区, 因为这里住的全都是第三者上位、儿女全部去世后疯了的原配，在家族继承权争斗中失败的兄弟姐妹以及失宠的儿女……他们的亲人能给他们提供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并不想他们离开这里。”
是奢华的疗养院，更是他们心怀愧疚的亲人为他们设置的绝望监牢。
那赤司征臣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妹妹安置到这种地方？
“弥生跟你讲过前半段的故事吧？”赤司说，“姑姑离开姑父后，就带着弥生回家了。我第一次见到她时, 弥生穿着件白色的裙子戴着黄色的遮阳帽、手里握着一束她刚刚摘下的蒲公英。她大大方方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要将蒲公英递给我作为礼物……但恰好起风了，蒲公英都变成绒毛的小船飞走了, 她看着光秃秃的花杆又看看我，窘迫地咬住嘴唇……但是眼睛又圆又亮。”
乙骨在过弯前猛地打下方向盘，挂在车头的蜜蜡串穗子在微光中摇晃几下。
反光镜里赤司的眉目淡淡，声音也淡淡。但如果对一个人没有感情的话，怎么可能连初遇时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时隔多年，赤司记忆里的女孩仍然站在初夏葱茏的绿色里，戴着遮阳帽和白裙子，美好得像是从宫崎骏作品中踮着脚偷跑出来的精灵。
“回到家的姑姑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显得郁郁寡欢。妈妈就让我带着弥生一起玩。其实以弥生的性格，大概是她总能想出好玩的新点子带我玩儿才对……或许是因为过得太开心了，所以在我只要不断赢下去就可以的人生中，那两年在记忆里总感觉快得不可思议……妈妈生病去世后，也是弥生陪在我身边度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光。”
“但在我姑父去世后，姑姑病得越发厉害了，发病时有好几次她都想要杀了自己的女儿。”
乙骨一愣。
“有一次几乎被她得手，要不是弥生现在的老师灵幻新隆先生的帮助，弥生大概就真的死了。你见过灵幻先生吧？他现在和弥生的关系还是很好。”
“是……”乙骨轻声说。虽然总是龇着牙和灵幻斗嘴，但弥生对这位老师显然非常尊敬和信赖，“我只是不知道……原来他们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的。”
“在那天之后，父亲和姑姑大吵了一架，所有的仆役都被驱赶回了自己的房间。我悄悄地走到门口去，听到父亲大吼道，美奈子，她是你的女儿，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对于父亲的怒火姑姑的声音却锋利得像针，听不出有丝毫不清醒的样子，她在‘哥哥’这个名词上刻意加重了语气。她说哥哥，是不是当谎言说了一千遍一万遍连自己都会以为是真的？弥生她难道只是我的女儿吗？她从出生开始就是错的，是发炎的盲肠，是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的悖论，如果不是她，和也也不会死，只要她存在于世界上一天，就对不起和也对不起诗织对不起所有人！”
纵然已经在赤司语焉不详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了这个秘密，但真正听他将整段故事说出来，乙骨仍然感觉到心脏偏左的地方产生了细密的疼痛。他喜欢的女孩，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从出生开始就被认定带着原罪，被迫承受这一切恶意的攻击。
“父亲的怒火忽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他叹了口气，说美奈子你真是病了，从此之后就去奥多摩町的医院疗养吧。”
赤司的声音平静而压抑，像是在讲一桩和他本人完全无关的奇闻异事，但不经意间微微抽搐的眼角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
“妈妈去世前握着我和弥生的手，说希望我们能扶持着长大，但如今想来，我只是很庆幸妈妈什么都不知道……毕竟，弥生只比我小四个月。”
“弥生……一直觉得你只是讨厌她了。”
“我知道，但没关系。”赤司轻声说，“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不需要承受这样残酷的事实。”
月色溶溶，深夜的山林间连鸟雀都已安眠，唯有林海翻涌波涛如怒。
“即使进了这所疗养院，姑姑对于弥生的杀机并没有终止。有一次她伪装成治疗很有成效的样子骗过了所有人，连为她治疗的专家都一致认为她的精神状态大有好转，已经达到了出院的条件。弥生过来看她，她将偷藏下来的安眠药片混进了红茶里。”
赤司说，“上上个月的时候，她收买了一名护士，为她寄了一件写满诅咒和谩骂话语的快递，寄给了弥生。”
乙骨对于这件事仍有印象，弥生收到了一件快递后，情绪忽然变得很差，晚上偷偷蒙着头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乙骨从废纸篓里找到快递的外包装，顺着地址去查过寄件人，却发现对方刻意使用了假身份和一个完全错误的地址。
“这样听上去，这件事或许和美奈子小姐脱不开关系。”乙骨说，“她至今仍留有忠心为她做事的部下么？”
“没有。”赤司的语气中终于浮现了一丝嘲讽，“除了处心积虑地要杀死女儿，她的人生她的感情都是一团腐朽的烂泥，这样她纵使以美貌而闻名社交圈，但实在谈不上是什么有魅力的领袖吧？”
“赤司同学，”沉默良久，乙骨忧太忽然问。“除了你之外，弥生还有别的弟弟和妹妹么？”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我之前接触过的咒灵称呼弥生作‘姐姐’，咒灵本身就是由负面感情凝聚成的生物，情绪越强烈，咒灵就越强大。这么费尽心思将弥生带来这里，很难说从前它从没有接触过弥生……”
乙骨想到了弥生身上和那只叫真人的咒灵相似的术式回路，想到了弥生出生时在太平间里死而复生的诡异……但觉得自己仍有一个关键的关节没有打通。
赤司沉吟了一下。
“以前妈妈还在的时候倒是说过，姑姑在怀孕的时候比相同月份的孕妇肚子更大，她都以为会生出来一个胖乎乎的孩子，没想到弥生出生时很瘦小。”
“我明白了，”乙骨沉声说，“美奈子小姐的子宫中还有一个咒胎。”
因为和咒胎一起长大，所以弥生的身体才会在没有咒力的情况下被刻下回路，才会在足月生产时窒息死去又离奇地死而复生……如果算上这一层关系的话，说弥生和那只咒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双胞子也未尝不可。
正因为如此，那只咒灵才会对她怀有那样深刻的怨憎，它才必须将做某件事的地点放在这个同时有“母亲”和“孩子”存在的疗养院里。
乙骨忽然踩下了刹车，在茂密树林的缝隙中，他看到了岔道上被撞得车头瘪下去的越野和厢式货车。
好在辅助监督只是昏迷了过去，乙骨忧太蹲下身为她作简单的治疗，而赤司征十郎则查看被弃置在一旁的厢式货车车辙。
“在撞车的瞬间，白鸟监督就已经昏迷过去了，所以她知道的东西也很有限。”
“除了相撞的货车和越野车，水泥地上还有第三辆车的车辙。”赤司征十郎指向地面上因为急刹车而擦出来的长长黑色印记。“他们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前，的确是去了疗养院的方向。”
“赤司同学，接下来的情况可能非常危险，我没办法……”乙骨站起身来。
他的话没有说完，赤司征十郎将一枚ID卡扔给他。
“这附近的山林里覆盖着红外线感应器，连接着全自动武器群，只要有人类触发，就会被密集的机枪和火箭炮覆盖。”赤司说，“沿着这条路一直开，你会遇到两道哨卡，使用ID卡和当日的口令就可以过关，今天的口令是……”
“……这张ID卡不是赤司同学你的吧？”
“是我父亲保险箱里的，我在里面留下了外观没有区别的复制版，他暂时还没有发现。”赤司简短地说，“放心吧，我会将这位受伤的女士一并带走的。”
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要送上这枚ID卡的准备。
乙骨重新坐上了驾驶座，轻声说了句“谢谢”。
“没什么需要谢谢的。既然弥生相信你能救她回来，那么我也相信。”赤司微微地笑了，几秒之类，他又重新变成了那个意气风发、举止之间都游刃有余的顶级财阀家族继承人。“这一次，我还祝你好运。”
引擎咆哮着发动，雪亮的大灯刺透夜色。
“我其实很高兴弥生能找到和她在接下来的人生路上一起往前走的人。”少年的后半句话被夜风和引擎声彻底掩盖，迅速地消散在空气中。“即使……那个人已经不会是我了。”
第88章 错乱
“喂, 你先简单吃点儿，别乱喊乱叫啊，要是把护士长引过来了就糟糕了。”
小护士将一小袋干面包和一盒牛奶塞到野崎弥生手里, 然后迅速地闪身出去。弥生的肚子在这时适时的“咕咕”叫了起来, 她惆怅地啃了一大口面包, 又将吸管戳进利乐包装，吸了一口牛奶。
这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啊？
弥生是在车上醒来的。她的脑袋和额头痛得好厉害, 毕竟在短短两个小时之类连续被安全气囊暴击两次, 这样的病号本该早点送去医院好好检查是不是早已经发生了脑震荡才对。
等等？弥生愣了一下，记忆慢慢回笼, 她记得自己是在和改造人的追逐战中没把得住方向盘, 像飞翔的小鸟一样撞破栏杆坠下悬崖……这样都没事？这样的情况就算搁日式轻小说男主角身上都要直接转生到异世界了吧？
弥生一边摸脑门上的大包一边去够车门，车身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她这才发现此时车子不是在地面, 而是被卡在山崖凸出来的岩石和横斜逸出的松树之间的完美平衡点上, 只要她稍微一动弹, 车身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如游乐园大摆锤般左右摇摆。
她看向车窗, 一只将巢穴建在松树树干上的日本鹰鸮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和她对视，似乎是不满她在这个时候打扰清梦，扑棱翅膀粗噶地嚎叫起来。
等弥生灰头土脸地顺着天窗从车里爬出来后，树干像是终于无法承受住汽车的重量，“嘎吱”一声断裂，汽车应声坠地, 彻底变成了一个扁扁的铁皮壳子。
好在这里离地面已经不算太远, 弥生小心翼翼地顺着悬崖上的藤蔓一路滑了下来。
她发现这附近似乎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唯一的公路在距离她头顶几百英尺的峭壁上。弥生可不是《荒野求生》节目中那个将求生技能点满的前英国特战部队队员, 吃着大虫子都能大赞鸡肉味嘎嘣脆蛋白质含量是牛肉的十倍。只要随便遇到一条毒蛇或者什么饥饿的猛兽就可以当场要了她的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弥生好像听到远处的地方传来了狼嚎。
才买了两个月的手机再次完蛋了，想要求救肯定是没戏，也不知道乙骨前辈有没有看懂她弯弯绕绕的暗示……但干站着也确实不是办法，现在温度已经很低了，到处雾气弥漫。至少也要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等到天亮吧？弥生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密林中跋涉。
似乎平时抽卡脸黑到爆的运气都积攒到了今天爆发，弥生只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就看到前面传来了亮光，橙黄色的灯光显然是人类的手笔。她顿觉大喜过望，就好比那圣经中跟着先知摩西逃离埃及的以色列人，看到前面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心中非常绝望，但这时候大先知摩西拿着上帝给他的手杖往前边儿那么一划拉，大海就自动分出一条通天大道来……这不是灯光啊，是光是电是希望之光是人类生存的勇气！
走到跟前弥生才发现这灯光的来源不是什么小小的护林站，而是相当庞大的建筑群，三米高的围墙上覆着尖利的倒刺和电网，一幅谢绝外人进入的高冷模样……但侧门没关，且完全没有安保。
弥生并不清楚这座建筑群在平时安保的之严密程度，并不逊色于这座军事警戒区的边界，她只是出于常识的心里开始觉得紧张。
在恐怖片里，这个样式基本上就是实锤里面有肆虐的鬼怪或者德州电锯杀人狂了。如果是面色冷淡的修女，这就是被封印多年的鬼怪要脱壳而出，她这样岂不是送上门的小糕点么？
不过弥生并没有见到满脸仇怨的修女，而是和穿着软底鞋的小护士撞了个正着。小护士拖着小推车往回走，被她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声。
弥生知道自己这会儿头破血流的样子也挺吓人，立刻解释说她只是出来旅行的普通学生，司机迷了路又出了车祸。她又累又饿，只想要一点吃的，然后帮着打个电话报警。她朝着口袋里一阵摸索，好在手机虽然没了，海常的学生证倒是还在手上，她立刻将学生证递给小护士，小护士仔仔细细把证件跟她本人比对了好几遍，总算确认地点点头。
“行吧，你跟我过来，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小护士把她带到了宿舍区自己的房间，给了她一瓶水并表示会出去给她弄点吃的。但提到电话小护士顿时满脸为难，说我们平时工作的时候是不允许带手机的，互相沟通都只用对讲机，要向外界通讯必须征求护士长同意。而且我们晚间不会接待外来的客人，白天也只接待提前一天预约的客人，要是护士长看到你了一定会把你赶出去的。
弥生心里再次咯噔一下，心说你们这究竟是什么医院啊？夜○病栋的开发商Mink社今年可都是要倒闭了啊……不过她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识趣的什么都没多问。
但她这边一口面包还没吞下肚，就被一声渗人的嚎叫吓得差点儿噎住，她掀开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一角，看到训练有素的医生、护士推着小车呼啦啦一下涌进了灯火通明的小楼。看来只是有病人突然犯病了，这里的医生还挺负责任的……话说这地儿她怎么感觉似曾相识？弥生思索半天无果，只好归因于今天实在受了太多惊吓人都变得疑神疑鬼了，于是继续埋头对付袋子里干硬的小面包。
过了一会儿，小护士又捧着几个瓶瓶罐罐进来，在她面前拆开，表情喜滋滋的：
“本来想去食堂给你寻摸点儿没那么干巴的吃的，刚好我负责的病人就把今晚的夜宵撤了下来，一口没动呢。说来也是很巧，她平时晚上都不太吃这些东西的……”
弥生看了一眼果盘里的东西，干酪和水果拼盘，以及刚煮好的热橙茶，无论是口味还是热量都很符合她现在的需求。
“谢谢。”实在是饿得太厉害了。弥生道过谢后开始吃了起来。
“隔壁栋的病人又发病了……每周倒要闹腾三四次。”小护士叹气，“幸亏我负责的病人不是这样麻烦的类型，长得还好看。说起来……”小护士忽然把脸凑到弥生跟前，“难怪我觉得你面善呢？你和我负责的那个病人真的长得好像啊。”
弥生愣了一下，忽然更惨烈的尖叫声贯穿了耳膜，小护士皱着眉说今天怎么回事啊？这么着兴师动众也没能把病情压制下来么？她从腰上取下对讲机，低声问护士长是否还需要更多的人手。
对讲机那边明明很快就接通了，却没有传来任何人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像是破败的风箱一样粗噶地起起伏伏，听着说不出的诡异。忽然，一个尖利的女声大吼道：快跑！快跑……随即对讲机内就只传来沙沙的电波声。
“那是……护士长的声音！”小护士颤抖地说。
弥生抓起一块奶酪一仰脖子给吞下去，抓起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小护士的手往外跑……她清楚地知道，那些介乎人和咒灵之间的怪物如附骨之疽般又出现在了这里。不过现在对这种事，弥生的应对已经是熟练工水准了，除了不能打之外，精通各种闪避逃跑技能，堪比一流战地记者。
“我们……我们是要去帮护士长吗？”
“不是，现在去已经没用了。”弥生闭了一下眼睛，“还是先保护好你自己吧。”
大概是实在被吓得太厉害了，没跑两分钟小护士就已经累得小腿肚子直打哆嗦，面色惨白，看着已经是完全不能再跑了。而更糟糕的是，在楼道的转角处就有一个改造人来回地逡巡着，似乎还没有察觉到后面有人……但很显然，它所在的位置是她们的必经之路。
“你藏在这个柜子里面吧。”弥生反手拧开竖在路边的铁皮柜，“别出声。”考虑到这些改造人往往具有类似于动物的特征，而动物们的嗅觉通常又数倍于人类，弥生抡起旁边的分类生活垃圾桶将里面的垃圾尽数倾倒于其上。这样的动静瞬间引起了改造人的注意，弥生在它扑过来时抡起垃圾桶照它的脑袋来了一下子，然后兔子般撒腿就跑。
改造人没有追上来，弥生只是暗暗地庆幸自己砸得很到位阻挡了对方的进攻。却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和改造人零点几秒的接触后，对方的脊椎就像是炸过的麻花那样剧烈扭转，顶部的骨刺穿透咽喉的皮肤和软骨，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中。
说来也是奇怪，之前在车上很长一段时间，弥生浑身上下都痛到不行，但这会儿仿佛是磕了回血药一样，腰也不酸腿也不疼了一口气跑六楼都不费劲儿。唯一的问题是雾气越来越大了，能见度变得很低，她只能摸着墙壁慢慢朝前走。
“姐姐，终于找到你了。”在浓郁的雾气中一个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弥生警觉地贴墙站好，随时准备开始逃窜。但从雾气里走出来的居然是一个人，和奇形怪状的改造人相比，他简直再正常不过也没有了，身材修长，头发呈现出剔透的淡蓝色，但无论是脸上还是手臂的皮肤上都密布着缝合线……但无论怎么说，也是个人类吧？
“姐姐，等你过来可真是不容易啊。”蓝发青年含笑说。
弥生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已经猜到这里是精神病医院了，那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喊她姐姐的人多半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在这种情况下，究竟是改造人更危险还是精神病更危险，还真不好说。
她胡乱搪塞着说：
“……我就先走了。”
“太狠心了吧，才见面就要走。”蓝发青年似乎沉浸在这姐姐弟弟过家家的游戏中无法自拔，朝着她伸出手来，“妈妈也会伤心的……把你变成折断翅膀的小鸟，妈妈就会高兴了吧？”
弥生拔腿就跑，但对方的手臂好似橡胶果实能力者似的紧跟着她的脚步很快就追赶了上来，枯枝般的手指无声无息地点向了她温润的额头。
日光灯将人影投射到地面上，乙骨忧太拔出长刀斩断了伏在铁皮柜上的咒灵，连同柜体上沉重的锁链一起。
当他沿着盘山公路一路狂飙的时候，感到了一阵地动山摇，气象厅的地震提示短信提示音几乎同时响起，他猛地踩下刹车，地震引发了山体滑坡，大量的泥土和山木沿着护坡滚落下去堵塞了前路。好在赤司说的疗养院就在肉眼可见的前方，乙骨已经能感觉到那座灯火通明的建筑群中滚动的、不详的咒力。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大概这么高，梳着辫子扎着深蓝色的发带……”乙骨问藏在柜子里瑟瑟发抖的小护士。
小护士脸色惨白，但还是使劲地点点头：
“她看我走不动了，就把我藏在柜子里，自己引开那个怪物朝着那边走……”小护士一眼看到了脊椎刺破喉咙而死的改造人，伸手死死捂住了嘴。
……弥生之前也曾经无意识这样发挥出术式的效果，但不同的是，那只曾经和她在同一个子宫中生长的咒灵本体此时此刻就游荡在这一片区域。
乙骨站起身来，大踏步朝着小护士所指的方向走去。他沿着走廊推开每一扇门查看，大多数都是空空荡荡的，偶尔有一两只咒灵或者改造人嘶声尖叫着扑来，也总是被他一刀斩断。
乙骨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仿佛戴着铁和冰制成的面具，似乎只有这样的神情才能让他继续支撑着找下去。他不害怕失望，也不害怕咒灵，他只是害怕自己终于还是晚来了一步，害怕最不想接受的场景出现在眼前，害怕那只咒灵的诅咒最终要成真。
“楼上还有一层……”小护士跟在他身后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却差点撞到乙骨的背上。
乙骨一手按住大门，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间里的那个人形，目不转睛。小护士不明所以地顺着乙骨目光凝视的方向看过去，又险些尖叫出声来。
那是个女孩，或者说曾经是个女孩，身材娇小，代替手臂生长出的巨大翅膀撕裂了她的衣衫，密密的细绒覆盖了整张脸庞，骨骼和肌肉激烈的变化显然让她痛苦万分，她尝试了好几次张嘴说话，却发不出一点人类的声音来，只能反反复复做出“杀了我”的嘴型。
一张卡片从她的身上掉落下来。
“这是……”小护士捡起那张卡片，认出了照片上明眸皓齿的女孩。“是……那孩子的学生证。”
乙骨什么话都没说。即使是从被撕裂的布条上，他其实也能大致还原出那些衣物原本的样子。
而女孩曾经生长着长发的位置，一根鸟羽的末端坠着长长的、浸染血色的蓝色丝带，他认得很清楚，这就是他在出门之前为弥生绑在头发上的发带。
第89章 祓除
小护士呆呆地看向已经看不出原本形容的怪物。在今天之前她就只是个精神病院的普通护士而已, 尽管和医院签订了不得泄露工作情况的保密协议，她的日常工作其实不涉及到任何保密的部分……她和那个叫作野崎弥生的女孩子也只是萍水相逢，看女孩子饿得好可怜就给了一点吃的。但生死的危机关头, 女孩子不仅将唯一可以躲避的地方让给了她, 还主动为她引开了怪物。
在柜子的缝隙里, 她看到女孩子的长发在夜风里招展如旗，英勇无畏得像是个女战士。
有没有搞错？这样的大好人无论在特摄片还是动画片中不都是被打得奄奄一息还会挣扎着站起来的小强么？她要露出一个太阳那样灿烂的笑容说出我怎么会一无所有呢我还有希望这样的经典台词啊！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这样的怪物呢？
小护士并不清楚“无为转变”术式的发动条件, 但看着变成怪物的女孩没办法作出表情的脸和一遍遍说出“杀了我”的口型, 她只是觉得痛得想哭。
她看向风尘仆仆地赶来的少年，几乎是满怀希冀地想, 他一定是会有解决的办法的吧！但少年只是提着他鲜血淋漓的长刀沉默地站在门口, 一动不动。
忽然间，化作怪物的女孩朝着门口扑了过来, 翅膀上携着赫赫的风雷, 尖利的爪似乎就要洞穿眼前少年的喉咙。小护士还来不及叫出声, 就只见眼前隐约有刀光一闪, 少年手中的刀柄完全没入了女孩的心脏，从心室中泵出的鲜红血液一滴滴洒落在地面上。
虽然还是没能流露出人类的表情来, 但女孩子最后的口型分明是“谢谢”，她的身体无力地顺着刀尖滑落下去。
身后传来大力的鼓掌声，蓝发的咒灵含笑从灯光未能照到的阴影中走出来。
“该说不愧是特级啊，这一刀真是捅得超级果断，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我还以为你会各种犹豫各种悔恨各种痛不欲生呢，真是连我这样的诅咒都要对人类刮目相看了。”
“以她的性格, 宁愿死也不愿意变成连身体都不能自己控制的傀儡。我答应过她, 不会再违背她的心愿。” 乙骨扯下在风中翻飞的深绿色绒布窗帘，覆盖在女孩子布满羽毛的变形身体上, 然后站起身来，持刀走向真人。“这种术式是没有办法逆转的。”
“没错没错。使用无为转变将人类转换成咒灵是单向的，要类比的话就像是被分解变性的蛋白质，无论如何都已经回不到原来的形状了。而且啊，在承受术式后的每一秒都要忍受骨骼和肌肉扭转变形的痛苦哦……”真人甜甜地笑了。“可惜啊，你还是来得太晚了一点。你要是早来一步……十分钟……不，五分钟吧，就不用亲手捅出这一刀了。”
乙骨只是面无表情地举起了长刀。
“至少，我还能为她复仇。”
“你说错了，乙骨忧太，应该说‘你能做的只有复仇了’才对！”真人癫狂地大笑了起来。“来吧，来吧，让我看看你的斤两！”
随着他的大笑，无数身穿护士服的女人一个接着一个从他身后走出来，她们制服下玲珑浮凸的身体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五官，恰似《寂静岭》中腐烂又靡丽的无脸护士。她们手中都握着锋利的斧头，斧头上沾染着人体组织的碎片，看起来压迫感十足。
但是下一秒乙骨手中长刀的弧光就切开了她们的身体，长刀挑着一柄消防斧高速旋转着投掷向真人。真人身体表面的组织化作了柔韧十足的网，无声地后退着包裹住了旋转的利斧。
下一秒利斧从它身体上弹射而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迎面斩向乙骨。但乙骨早有准备，他手下挥刀的动作未停，足下却猛地发力高高地向上跃起，几块水磨瓷砖应声碎裂，而弹射出去的斧头擦着他的脚底激动射出去，死死地嵌进了墙面。
“只有针对你本体灵魂的杀伤才能彻底祓除你吧？”乙骨居高临下地挥刀扑向真人。“你是本体还是分身？”
“猜猜看？猜对了有奖励！”真人狂笑着迎了上去。
正如那个寄居在夏油杰身体里面的家伙所说，乙骨忧太的实力在他之上，而且至今除了为保护电影院中的无辜普通人群使用过咒言术外，他再没有再用过他本人的任何一种术式。
虽然当年和夏油杰一战的记忆也已经被罥索所继承，但在那一战中除了已经成佛的诅咒女王祈本里香，乙骨也没有使用过其他的术式。按说真人就应该像之前安排的那样切换出一个分身殿后、本体赶快撤离才对。
但……真人不是毫无胜算。除了不能使用“无为转变”外，真人本体和分身之间的战斗力差别并不大，也就是说只要真人坚持不使用术式，乙骨就要始终用咒力包裹着身体和灵魂，以防备它的偷袭。而乙骨一旦准备使用术式，咒力防护势必会出现波动。无论多强的术士，只要被“无为转变”击中，都会受到难以恢复的重创！
终于，在一次对冲后，真人清晰地看到乙骨身体四周的咒力出现了清晰的波动，他准备使用术式了，这是最好的机会！在那零点零几秒的空隙里，真人的下半身变得如弓弦般柔软，它猛地发力将自己弹射到乙骨跟前，伸出手掌按向乙骨胸前。
“无为转变”发动！
但真人没能发动术式，他惊讶地发现，他的手掌明明已经无限接触乙骨的胸膛，但却始终未能触碰到他的身体和灵魂……这种术式效果，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的术式是这个效果！
“你的术式是……复制？”真人终于艰难地得出了结论，“不对！但即使你复制了五条悟的术式，但在没有‘六眼’的情况下……你也无法使用无下限！”
“这句话其实不太准确，即使在五条家，历代来继承了无下限术式的人也不在少数。应该说没有 ‘六眼’，即使使用了无下限术式，也根本做不到像五条老师那样全方位的防御。但我只要挡住故意露出的破绽就可以了。”乙骨冷漠地看向咆哮着的咒灵，“如果不确认在场的是你的本体，我又怎样彻底祓除你呢？”
真人想要等到乙骨使用术式的破绽对他发动“无为转变”，而乙骨也想到了这一点……在一定距离范围内，真人可以随意切换本体和分身，上一次它就是这样从乙骨的手中逃走的……这次，他要利用咒灵的贪欲，将咒灵的本体彻底祓除！
乙骨手一扬，将一枚金色的长钉顺着真人的头顶扎了进去，真人顿时感觉到灵魂深处传来一阵阵战栗。
“喂喂喂，这是你们学校那个叫钉崎野蔷薇的用的‘刍灵咒法’？的确可以伤到灵魂，但要说用这个祓除我还是太勉强了吧？”
“不，只是要确认你没办法逃掉而已。”乙骨面无表情地伸手按在它的头顶，反转术式的光芒闪烁，真人可以随意变形的头顶传来碎裂的爆响。正向的咒力，对于由人类负面情绪凝结成的咒灵而言就是某种足以消融身体的剧毒。
“……你知道吗？我亲爱的姐姐她一直在等你，超级努力地东躲西藏，超级努力地挣扎，还一直在喊着你的名字哭泣……但是她没有等到你，只能在绝望中死……”真人的发音都有些含糊不清了，但语气中仍旧保持着天真和恶毒，它死死地盯着乙骨，试图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灰色的绝望来。
但乙骨没有再看它，只是加大了手心里反转的正向咒力输出的力度。很快，这只由纯粹的人类恶意凝聚而成的咒灵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在死前它仍然向着这个世界发出最尖锐的嘲讽和诅咒。
乙骨再次确认已经将这只咒灵彻底祓除后，俯身拾起之前坠在地上的长刀，撤掉了小范围内的“帐”。
眼睛哭得红红的小护士小跑了过来：
“这位先生……你们打完了？”小护士结结巴巴地说，“我刚刚找了套衣服给野崎小姐套上，但那个翅膀有些太大了，我只好把那一块剪开……还有这个也给您。”她将弥生之前掉落在地的学生证递给乙骨，“您要现在带她走……”
“辛苦了，等会儿我会联系同事过来处理的。”乙骨语速很快地说，“能再帮我一个忙么？”
小护士一愣，心说这ⓨⓗ男人怎么回事，刚刚还表现得悲痛欲绝，这会儿大仇得报，就显露出一副“我同事会来处理”的公事公办嘴脸？您女朋友难道就是您打怪升级时使用的红buff么？她心中犹豫，手中递出学生证的动作就慢了一步。
乙骨看出了她的犹豫：
“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乙骨说，“但那不是弥生。”
“哈？但是衣服和学生证都……”
乙骨没有再作出解释，只是认真地直视小护士的眼睛：
“医院的监控室在什么地方？”
第90章 真相
在蓝发青年如枯枝般无限延长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额头前的瞬间, 野崎弥生忽然将身一斜，咕噜噜地沿着楼道滚了下去.
倒不是她身形敏捷动作灵活，而是强烈的震波袭击了这片区域。钢砼结构的小楼墙壁上从下至上裂开一条裂缝, 色泽明亮鲜艳的彩色玻璃窗纷纷粉碎, 世界震荡着倾斜。和她一起滚下楼梯的还有装着各色药品试剂和针管的小推车、设在楼道中的茶水吧台以及个头笨重的皮质沙发。
弥生一路滚到了楼梯尽头的电梯间里, 撞得晕头转向。但她一抬眼又看到那个非要和自己攀亲道故的家伙以跳蚤般的姿势在堵在楼道间的杂物上跳跃，眼看着就要追上来。弥生吓得魂飞魄散, 赶紧扑向电梯按钮闭合电梯。
在这样剧烈的地震中, 房屋结构和摆设都发生大幅度位移，电梯本该处于断电保护状态, 但这个电梯看起来只是发出“嘎吱”的轻响, 但还是缓缓地朝里闭合。弥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猛按关闭按钮，跳着脚期待它能关得更快一点。但一根手指在电梯关闭前的最后一秒从缝隙中伸了进来, 然后是第二根和第三根。
这样下去很快电梯防夹系统就会感应到有障碍物然后重新打开！弥生心一横, 拽住伸进来的两根手指使劲儿朝下弯折。但奇怪的是这家伙延展性很好的手指在她的手里催得就像是在太阳下暴晒得脱了水的枯枝, 一折就碎了。
电梯终于开始缓缓地下行, 弥生靠在电梯金属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这部电梯直达地下车库，抵达后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弥生先是确认了一番这附近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才又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她本意是想在地下车库捡个漏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出行的交通工具，但偌大的空间空空荡荡，有几个车位上停了汽车和机车，但主人也很有素质地将钥匙一并带走了。
找交通工具无果，弥生就只好重新找楼梯爬上楼去。以这个地下停车场占地空间之大，它一定是将这片建筑群所有的负一层都打通连接了起来。
弥生特意找了个离下来的电梯比较远的楼梯, 负一楼的转角处有个小小的更衣室, 弥生想了一下，索性进去找了几件方便行动的衣服换掉了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 发型也扎成了护士们惯用的盘发。
换了一身衣服后，弥生自觉多了几分安全感，她又从手术包中摸了一把手术刀塞进口袋里，这才重新小心地沿着走廊朝前走。
一样遭受到地震的冲击，但比起宿舍区和综合区，这里的情况和环境好得都不止一点半点。墙体完好无损，目所能及之处没有任何移位和碎裂的家具，脚下踩着的是花纹昳丽的羊毛地毯，26℃的恒温和40%的恒湿，空气中散发着令人身心愉悦的薰衣草精油香气。
忽然，在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女人。
这是要贴脸杀啊！弥生毫不犹豫，调头就要走。但女人轻声呼唤了她的名字。
“弥生。”
她的声音轻柔语调亲切，但弥生却如遭雷亟。她仿佛化作了一尊已经石化的雕塑，一动不动。
“弥生。”女人再次呼喊了她的名字，“到妈妈这里来。”
女孩脸上的神色木然，但潮水般的记忆汹涌地冲刷着野崎弥生的脑海。
现在，她知道了自己对这个地方隐约的熟悉感来自哪里了。多年之前她曾来过这里，并差点因为一杯红茶而就此死去。
女人只穿着一件宽大的丝绸睡裙，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饰品。她也并不需要这些东西，在昏暗的灯光中，她的美丽就是最光彩夺目的珍宝。
“我一直在等你，” 在看到弥生后，她掩映在浓密睫毛下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你为什么一直没有过来呢？”
“因为你一直想要杀了我啊，妈妈。”弥生轻声说。
是的，妈妈，这个无论在怎样的文艺作品中，都是最温柔、最美丽、最慈爱的女人，诗人们讴歌她，画家们描绘她，成年的孩子们在风刀霜剑中挣扎时想到的温暖还是她……但对野崎弥生而言，这却或许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想杀了她的人。
“怎么会呢？你是妈妈唯一的孩子，妈妈是那么爱你，又怎么会想要杀了你呢？”
女人缓步走过来，想要牵起她的手，但被躲开了。弥生后退了几步。
“您忘记了吗？在病床前，您掐住了我的脖子……后来医生说您的病症已经痊愈了，但就是那一天，您让我喝下掺了巨量安眠药的红茶。”
“弥生，那不是为了杀死你。”女人说，“妈妈做这些，都只是为了消除你身上所带的原罪。”
“曾经我以为只是我做得不够好，只要我更努力一点，你和爸爸就会喜欢我，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正常人是没办法讨好一个疯子的。”弥生吸了吸鼻子，“您不会要告诉我，出现在医院里的这些怪物也跟您有关吧？”
美丽的女人摇了摇头：
“我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有人告诉我，如果想要见你的话，在这里等着就好了。我们来看电影吧。”
女人推开身边房间的门，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了下去，这里居然被布置成了私人放映室。没有人操作，屏幕自动亮起，开始播送影片。
弥生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发现其实并不是电影，而是音乐史上伟大的作品之一、德国音乐家瓦格纳乐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中的第二幕《女武神》。
弥生累得已经很厉害了，她环顾四周，暂时没有发现怪物的踪迹，也没有找到什么藏匿起来的致命凶器。她走进放映室，在座位的最后一排坐下。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喝点热茶也可以啊。”
“不用了。”
于是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看着这恢弘的歌剧。
这一幕名为《女武神》，但实际上讲的是孪生兄妹齐格蒙德与齐格琳德的故事。他们自小失散，多年之后齐格蒙德到一处人家借宿，在女主人齐格琳德的帮助下获得了神器诺顿剑，两人在短暂的接触后深深相爱了，就算是孪生兄妹的身份也无法阻止他们熊熊燃烧的爱情。齐格蒙德与山贼出身的妹夫洪丁决斗，女武神布伦希尔德决定帮助这对兄妹，但齐格蒙德手中的长剑被兄妹俩的父亲沃坦暗中击碎，就此死去。而齐格琳德虽然悲痛欲绝，但因为已经怀有身孕，所以撑到了儿子出生后才在悲伤中死去。
弥生其实去剧院看过《尼伯龙根的指环》，她知道齐格琳德的儿子齐格弗里德成长为了最伟大的英雄，但最后却死于阴谋诡计。
在诸神的黄昏中，英雄和他的爱人一起被烈焰焚烧，沃尔哈拉神殿在大火中轰然坍塌，受到诅咒的财富和权势最终也成了虚无。
弥生不自觉地看向安安静静坐在前排的女人，不明白为什么她此时此刻要给自己看这样一部歌剧。
说真的她快要累死了，今天一天不是在剧烈运动就是各种受很严重的伤。她只想要在温暖黑暗的角落里好好睡一觉，她只想按着自己预定的人生轨迹做一个平凡又快乐的漫画家。
“从前我一直没有想好要怎么对你说这件事。”女人忽然轻飘飘地开了口。
弥生隐约觉得有点烦躁，但说不上来究竟是因为什么。
“你看过《尼伯龙根的指环》的吧？”屏幕上女高音咏唱着悲痛欲绝的齐格琳德不尽的悲伤，但在深黑色半透明玻璃的倒影中，无论是赤司美奈子还是野崎弥生的脸上都全无表情。“齐格蒙德与齐格琳德犯下了乱*伦的罪恶，所以他们都死了。而齐格弗里德也死了，烈焰把他和莱茵黄金一同焚烧，从此之后他才赎清了他的原罪。”
弥生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她浑身轻轻颤抖，连牙关都不自觉打着颤。
女人站了起来，她走到弥生身前，轻轻地把她抱进怀里，以体温温暖女孩体温急剧下降的身体。她幽幽地叹息，伸手抚摸女孩如丝绸般柔软黑亮的长发。
“你是那么聪明的孩子啊，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原来是这样么？
原来是这样么！
弥生的脸色变得异常灰败，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她好像又成了那个捏着一块画板默默地看着院子里人来人往的小女孩。她想起了童年时父母永无止境的争吵、想起了第一次去赤司家时征臣先生复杂的眼神、想起了赤司征十郎骤然的疏离、想起了父亲癫狂而充血的眼睛和母亲把手指用力在她的脖子上收紧的疯狂。
“火焰可以净化齐格弗里德的原罪，你也可以，我的女儿。” 女人轻声说，“这次我陪你一起，你就不会再怨恨我了吧。”
女人起身端起煮好的红茶斟入银杯，动作优雅洗练，有累世贵族的优雅，浓郁的茶水在杯中不住地打着旋儿，仿佛刚从血管中喷涌而出的猩红血液，她未曾犹豫，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一杯，递到女儿唇边。
“喝了吧。”她低低地诱哄道，音调和韵律好似在摇篮边哼唱哄婴儿入睡的摇篮曲。“喝了这个，等火焰焚烧我们的躯体时就不会感受到那样剧烈的痛楚了……你只会觉得是睡了甜甜的觉，赎完罪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只有快乐的天国。”
周边那么黑、那么冷，血管里好像结了冰，但同时又似乎有灼热的火焰炙烤着她的皮肤。
喝了以后就没有那么难过了么？
弥生一言不发地看向杯中泛着涟漪的茶水，目光呆滞。
……就这样吧，放弃挣扎，拥抱黑甜的死亡，似乎也不是件太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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