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殷芜的衣服穿得乱七八糟, 心中也知见不得人,只得拿了一件披风罩在外面,昏昏沉沉跟着百里息去取药。
他住在三楼最西, 今夜格外冷,一路并未遇上人,屋内未点灯, 百里息让她坐在榻上,点燃了炕几上的蜡烛,随后去墙边的架子上找解蛇毒的药。
很快,百里息拿了一个红色瓷瓶递给殷芜,“先吃两颗,明日后日各吃一颗。”
殷芜应了一声, 接过瓶子倒了半天却没倒出那药丸, 忍不住痴痴笑了起来。
百里息被殷芜的蠢样气得不想说话, 劈手夺过药瓶倒出两颗塞进殷芜嘴里,仙人一般的容貌, 神色却恶极,“你若有一日死了,定是蠢死的。”
少女被那两丸药噎住, 话也说不出, 百里息端起桌上的茶盏给她灌了下去, 总算救回差点被噎死的殷芜。
百里息气急, 心想不如自己亲手闷死殷芜算了,免得她被自己蠢死。
“阿蝉不蠢。”因蛇毒的缘故,殷芜困顿得眼睛都睁不开, 嘴上却不认输,她几次想要睁眼, 最后却还是挨不住,栽在桌上昏睡了过去。
她绸缎一般的长发还在滴水,百里息将炭盆移得近些,骨节修长的手轻轻拨弄她的发,将上面的水汽一点一点烘干。
盆内的炭火忽明忽暗,让他的侧脸柔和了些,只是微红的眼角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邪气。
睡前百里息服用了“无忧”,此时头尚有些昏沉,可鼻尖都是甜腻的幽香,那香气丝丝缕缕,将人绑缚得没有反抗之力。
他似夜蛾,趋光赴火。
这个吻落在她黑亮的发上,微微凉。
“阿蝉。”他呢喃,似梦呓。
上次离开后,他开始服用“无忧”,这药在旻国之内并不鲜见,最初是由一位大夫制出的,用来止痛最好,后来人们发现食之能忘忧,故取名为“无忧”。
清醒有什么用呢,既无用便不需要清醒,浑浑噩噩多好。
可得知剌族和曲庆准备袭扰冠州时,他还是忍不住亲自来了这边城,见到殷芜的一瞬间便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原来看见了殷芜,他的心就又会跳了。
可他的心思、他的人,比那阴沟暗渠还要脏,他还未疯狂嗜杀,许是还未到时间,说不定将来他会比百里崈、百里睿更甚。
可他放不开殷芜,明知自己身在地狱,还想拉着她一起下地狱,拉着她陪自己。
殷芜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百里息抱起少女柔软的身子,准备将人送回去,却在寒风瑟瑟的回廊上,遇上巡城回来的郁岼和谢晖。
时间似乎凝滞了。
素来和善稳健的郁族长失了态,双目瞪着那抱着自己女儿的男人,似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晖儿,送蝉蝉回房!”郁岼牙都要咬碎。
谢晖上前,神色冷肃,“夜深,大祭司请回。”
百里息的目光落在眼前的青年身上,却并未松开殷芜。
郁岼大怒:“百里息!蝉儿要成婚了!你莫要再缠着她!”
冷月银辉之下,男人凤目如潭,看着郁岼嗤笑了一声,终是松开了昏睡的殷芜。
“有人向她房中投放毒蛇,她被咬伤,不过已无大碍。”
听了这话,郁岼神色由怒转急,查看殷芜状况后才稍松了一口气,对谢晖道:“你将蝉儿交给茜霜,然后来议事厅。”
廊下只剩两人,郁岼再次开口,道:“郁某谢大祭司救了蝉儿,不过她即将同谢晖成亲,若再遇类似之事,还请大祭司派人来寻我。”
其实殷芜并未应这门婚事,郁岼这般说也是为了让百里息断了念想,谁知男人听了这话眼中竟浮上一抹讥讽。
“那……又如何?”
“百里息!你当她是什么?是你解闷儿的小玩意?你想起来便逗弄一番,没意思了便撒开手。”
“我视她,如珍似宝。”他终于将心意宣之于口。
郁岼气得扶栏凛声:“你当初既然放了她离开,就不该一再地来招惹她,你当知她是如何艰难才走出来,何故再来扰她清净安宁!”
百里息默然,似在思索,又似油盐不进、破罐破摔。
郁岼有些喘,定了定神,准备徐徐善诱,将这个旻国最尊贵的男人劝退。
“当初放她走是怕伤她,是也不是?”
百里息垂眸,声音极平静,“是。”
“去年年底你去主城,是不是为了见她?”
“是。”
“可你没见她,你离开了,没扰了她安宁平静的生活,为什么?”
“我非善类。”
“说得好!”郁岼简直要给百里息的坦诚抚掌,“你既非善类,又知她当初因你大病一场,是险些丧命的,心中是顾惜她的艰难不易,想让她从你这泥潭里脱身,所以你才离开了,是不是?”
“是。”
“你既然发了善心,两次饶她,何故如今又故态复萌,你只要松手,她便有平安顺遂的后半生,还请大祭司高抬贵手。”
百里息仰头看向天上那轮月亮,墨发披散,似仙人堕落。
郁岼观他神色无波,便以为他已想通,叹了口气,问:“你现在怎么想?”
“我要她。”他语速缓慢,每个字似乎都在舌尖转过一圈。
“百里息!”
堕落的仙人仰视皓月,一字字道:“我得到过月亮,知道明亮的滋味便难以忍受黑暗,感受了她的温暖便难以忍受孤寂,没有阿蝉,于我来说时时如坠深渊,人人说欢愉易过,其实人人都欲壑难填。”
“我固非善类,但我会为了阿蝉努力做一个常人,绝杀戮之心,断疯魔之意,为贤为圣,做一个值得她信赖依靠的好夫君。”
这些话他似同郁岼说的,又似是说服自己。
郁岼亦对他的心意感到吃惊,却无论如何还要再劝一次,思来想去,便只有用殷芜体弱之事做筏子,“蝉儿身子才好些,最忌讳多思多虑,你这样的行径便是要害她性命。”
百里息眼底忽翻卷起炽盛的热意,他终于看向郁岼,言道:“她若死,我就是她最好的随葬品。”
“那也要她愿意!”郁岼气得甩袖而去。
百里息在廊下站了站,心底的热意终于稍稍散去些,呢喃道:“阿蝉,我会是一个好夫君。”
*
放蛇之人很快被抓住,是李二旺的弟弟、同样因罪发配冠州的李三财。
黎族人被郁岼召集到军营,营中高台上跪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便是此次害殷芜的罪魁李三财,他大抵也知死期将至,面露恐惧焦急之色。
“前几日,李二旺几人偷偷出营,在城中侮辱妇人,获罪杖死,李三财是李二旺亲弟,因兄长之死记恨当日证人,昨夜放毒蛇于其室内,被捉后已认罪。”辰风将事情来龙去脉同众兵士和黎族人讲明。
李二旺之事本就让崔同城面上无光,军中的将领亦觉得丢人,如今又出个李三财,崔同城只希望快些将这些糟心事了结,心中不免对百里息召来黎族人感到不——这丑事私下处置了便罢了,何必张扬到外面去?
黎族人本就因李二旺对驻扎的军队心生不满,如今又冒出个李三财放毒蛇,一时哗然,只觉这军中尽是蛇虫鼠蚁,有人讥讽道:“原来军法严明便是这样的严明法?”
更有人在旁附和,一时台下骚乱起来。
百里息今日依旧银甲银冠,他站在台上,原本喧闹的人群便安静下来。当初是他赦了黎族,黎族人有恩必还,对这位神教大祭司是颇为敬畏的。
“宝生。”他朝台下某处开口。
众人也忍不住朝那里看去,只听一声“抓住了”,便见几个少年揪着个中年男人往外拉。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犯什么法了?”那中年人喊冤。
宝生按住那人的肩膀,对百里息道:“我们几个打听了,李二旺那事出了之后,就是他到处鼓动人去围筒楼讨公道,方才也是他先挑起事端!”
“我……我是为族人讨公道,怎么算挑事!”
“那是周乐安?”人群中有人认出中年人。
眼见众人越发迷惑,郁岼终于开口,道:“这人是半年前自己来到芮城投奔,自称是黎族之人,实际却是剌族的细作,崔将军的军队入城之后,周安乐负责送粮食菜果给军营,之前那几个偷偷出营的犯罪士兵就是被他引诱鼓动,今日放蛇的李三财也是被他教唆去寻仇报复,如今是冬季,蛇虫蛰伏,那为恶的蛇是周安乐偷偷饲养交给李三财的。”
郁岼看向宝生,“你继续说。”
宝生行了个礼,扬声道:“上次周安乐鼓动族人去筒楼要说法,实际就是想趁机挑起两方争端,让我们内斗,我们暗中观察跟踪周安乐,发现他两三日便会去一处城墙投递消息,城外人得了消息就返回剌族营地,周安乐就是剌族细作无疑!”
“剌族围攻芮城,来时便将芮城大小城门尽数围住,对芮城情况十分熟悉,所以城中定有细作为剌族传递消息。”百里息说完,台下众人终于将前因后果捋清,对剌族之阴险万分痛恨。
“今日郁族长召集大家过来,便是要揭露剌族和曲庆的阴险,李二旺之罪当死,但若他不受审而死,必会使军中将士不服引起哗乱,若他不死,则会使黎族人心寒齿冷,心生嫌隙,无论是哪种结果,都将达到他们分化我等目的。”百里息眸中闪过一抹森冷之色,“军中族中或许还有敌军细作,也请诸位多加留意,大战在即,请诸位静待。”
郑父从军营离开后又去寻郁岼禀事,夜深才回郑家,郁宵见他回来,便告辞准备离开,郑父叫住他,道:“方才议事厅人多,我不好询问蝉儿情况,她如何了?可是受了惊吓?”
“阿姐受了些惊吓,但已无碍,多谢叔父挂念。”郁宵虽尚年少,办事却稳妥可靠,郑父看好他,相信假以时日,他必然会成为一个极出色的族长。
“真儿出事是蝉儿不顾自身安危救回来的,后来也是她为真儿讨回了公道,等打退了曲庆和剌族,我和你婶子要带真儿去好好拜谢。”
即将成为翁婿的两人寒暄几句,郁宵便辞退而去。
郑婶儿听郁宵走了,出来看了自家男人一眼,眼中尽是钦佩愧悔之色,道:“我今日才知蝉蝉竟是这样有智有勇的姑娘,那日她救了真儿我虽感激,却因她不让杀那些凶徒而心生不满,我当时以为她是迂腐,是想同大祭司和崔将军示好,所以才不让杀那些畜牲。”
郑婶儿叹了一声,“如今才知道短视的是我,若是当时那几人未受审而死,便当真是中了计,到时反而是我们坏了事。”
“娘,等过些日子,咱们一起去看看阿蝉姐姐。”郑真儿从里屋出来,她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话也多了起来,只是事发至今一直未出过门,这是第一次提出想要出门。
郑父笑着点点头,说了两声“好”,随后又叹息一声道:“别说你我心生佩服,如今族中谁不敬服她,以前敬她只因她是族长之女,如今敬她却是从心底佩服。”
*
百里息的解毒药自然极好,殷芜第二日已经感觉不出异样,又吃了两日,体内的蛇毒便已尽数清除。
郑真儿出事那日,殷芜同百里息争执了一场,虽是百里息找她的不痛快,可追根究底还是因她的欺骗利用,错在她,且后来百里息又救她一命,这笔账怎么算都是她欠了百里息。
她知道该去,可却不想去,虽欠了债,却缩起头做起了鹌鹑,白日还好,偏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欠了的债便折腾得她无法入睡。
这滋味实在难挨,她便打定主意同百里息将话说清讲明,若他还有别的要求,她若能办到也一并应下,还了这笔债,两人便算两清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殷芜便恨不得天快些亮,好让她早些从这折磨人的乱账中挣脱出去,可等啊等,天总是不亮,殷芜心若火烧,蓦地起身下了床,扯过披风便出了门。
只是来到百里息门前又觉莽撞,想回去又不甘心,在门口踟蹰半晌,终是一跺脚转身欲走。
门忽从内打开,殷芜尚未看清门内情况,已被一把拉了进去,两扇门板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合上。
百里息的气息近在咫尺,眼前却一片漆黑。
殷芜鼻尖嗅到一股甜腻又靡丽的味道,似檀似麝,并非之前所熟悉的青竹之气。
她人被百里息禁锢于方寸之间,心跳得极快,试探着想挣脱出去,百里息却倾身压了过来,“这么晚来做什么?”
他才服了“无忧”,此时身上燥热,却也因服药的缘故感官格外敏锐,掌心的那截手腕温润细腻,正好解他的燥热。
“殷芜被蛇咬伤,承蒙大祭司搭救才得保全性命,故来道谢。”殷芜也察觉了百里息的异常,害怕再触了他的逆鳞,便只将脸转向一边,没再挣扎。
“是夜里才想起我的救命之恩?”他语气中似有不满,又似调侃。
“不是。”既然决定将事情说开,殷芜说话也坦诚不少,“早就想来同大祭司道谢,只是不敢,直到刚刚才终于鼓足了勇气。”
“你当真鼓足了勇气?”黑暗中,百里息笑了一声。
殷芜也觉羞愧,毕竟这勇气似乎也不太足,人都到门口了,却不敢敲门进来,若不是百里息将她拉进来,难得积攒起来的勇气只怕也要散了。
“殷芜漏液前来,除了道谢,还有别的事,还请大祭司容殷芜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静默片刻,百里息松了对她的桎梏,去桌边点了灯。
是一盏普普通通的油灯,灯芯是棉花搓的,并不算明亮。
借着灯光,殷芜才看清百里息的模样,他坐在一张半旧的禅椅里,胳膊慵懒搭在扶手上,鸦青的寝袍,清冷隽秀的脸,只是眼角微红,是长久无法安眠的人才有的模样。
殷芜不敢再揣度他的事,垂头看着足下的砖石,道:“殷芜多番遇险,都被大祭司所救,殷芜欠大祭司好几条命,若没有大祭司,殷芜早已死——”
“说重点。”百里息开口打断殷芜铺垫的话,目光落在她那张略白的脸上。
被这样一噎,殷芜原本准备的那一大段话再无用武之地,只得直抒胸臆道:“大祭司于殷芜有恩,殷芜却利用大祭司的怜惜,多番欺骗利用,为大祭司所厌弃并不冤枉,若大祭司依旧觉得心中愤怒难解,于大祭司的修行实在无益,殷芜不敢求大祭司的原谅,但也不愿再毁大祭司窥天见地的机缘……”
面前的光忽然被遮住,那油灯的火苗被窗隙的寒气逼得颤动,殷百里息的影子便似在摇动。
他微凉的手抬起殷芜的下巴,浅色的瞳仁里带着一点邪气,声音暗哑,“才过了一年多,阿蝉学会说废话了。”
面前的百里息让殷芜觉得陌生,或者说他总是这样忽冷忽热,让人才生出亲近熟悉之感,就又变得陌生疏远。
“殷芜知道大祭司心中还有怨恨,不如告知殷芜该如何弥补,也好让大祭司早些消了气往前看。”她终于直视百里息的双眼,呼吸微微急促,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让她做什么都好,只是给她个痛快。
“这我需好好想想。”他的指腹轻轻擦过殷芜的唇,目光也落在其上。
时间似凝滞了,他的动作、他的神情都变得缓慢而清晰,他的脸逐渐在殷芜面前放大,唇上微凉,那股似檀似麝的气息彻底将她包裹住。
殷芜本能挣扎,却如蚍蜉撼树,他看似温柔,实际强硬,不容殷芜临阵逃脱。
尽了兴才容殷芜喘一口气,气息相交的距离,他道:“我给过你选别人的机会,你没有珍惜,所有如今只能选择我。”
这一年的时间,若殷芜成了亲,或许他就不会再出现了,可她没有,那就不是他自私放纵。
殷芜听了这话却似被踩了尾巴的狸猫,退了两步,杏眼微红,声音也有些颤,“大祭司何必这般羞辱我?”
她几乎就要哭出来,却不肯在百里息面前显露脆弱,忍了又忍,声音里还是带了湿意,“大祭司既恼被我坏了修行,又说不耽男女小爱,心中应很是后悔沾了殷芜,如今这番话又是为什么?若是为了羞辱殷芜便不必了,殷芜一直铭记大祭司当日之言,绝不敢再痴心妄想了!”
百里息当初胡乱找的借口,如今成了回头箭扎在自己身上,苦笑一声,“那些话都是骗你的,当时我心中满是戾气,恐伤了你,故意说那些话让你走。”
胸腔里的那颗心似乎被扯碎,疼得殷芜终于落下泪来,她闭上眼,那晶莹的泪珠就悬在鸦羽之上,欲落不落。
“大祭司之欢喜、之钟情,殷芜这般俗气之人实在不配,亦不敢再交付真心,大祭司因我之欺骗而不再信我,我也因大祭司当日之言绝了绮念,死灰难复燃,不如就此断了念想,于大祭司和殷芜来说都是好事。”
见殷芜这般抵触,百里息有些后悔方才的急功近利,便不再逼迫,他重新将自己抛进禅椅里,半眯缝着眼,薄唇吐出一个“好”字。
殷芜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心中又后悔来找他,不但没将事情讲清楚,反而又惹了新的苦恼,如今是没有精力探究这个“好”字是什么意思。
她身上有些冷,心知应是又犯起寒症来,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便要回去。
手放在门上,脊背窜上的寒意却更盛,竟是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
她这副模样落在百里息眼中,却似在踌躇犹豫,原本冷津津的那颗心竟瞬间便回了暖,他起身走到殷芜身畔,手按住了门扇,也按在了她的手上,还未说话,就被她冰凉的手吓了一跳。
“手怎么这么冷?”他瞬间清醒,即便隔着厚重的衣衫,也依旧能发觉殷芜身上透出的寒意。
百里息将殷芜抱到床上,扯了被子将她盖住,急声问:“这是怎么了?是受凉了?可有常看的大夫我找人去请?”
那股寒意从小腹逸散开来,似一张冰雪织成的网,将殷芜死死绑缚住,她说不出话,却不想让百里息惊动别人,只能用最后的力气拉住他的衣袖,艰难摇了摇头。
冷汗自她额上沁出,濡湿了额角的碎发,似一条濒死的鱼儿。
百里息唤辰风去寻茜霜,自己上榻抱住了殷芜。
他身上滚烫,殷芜即便知道不该,却还是忍不住抱住了这个能缓解痛苦的热源。
百里息将殷芜紧紧抱住,手指搭在殷芜的腕脉上,他的心如今不仅会跳了,还跳得乱七八糟。
茜霜来时殷芜已经昏睡过去,身上虽然还是凉,但呼吸已经平顺下来,百里息隔着放下的幔帐冷声问:“她可是生病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茜霜又是自梦中被叫醒,人也有些迷糊,正心中思索,却忽看见床边脚踏上的那双水红菱鞋,心中一咯噔。
那是殷芜的鞋,鞋在这里,人在……榻上?
茜霜不知眼下是什么情况,正想探问,便听帐内那声音又冷了几分:
“你不说我也有法子知道。”
茜霜对这位阴晴不定的大祭司始终有些畏惧,心中一时乱糟糟的,威压之下,下意识道:“算……算是病吧,姑娘可是犯病了?”
帐内之人终于没了耐心,里面传出窸窸窣窣之声,随即幔帐被掀开,百里息闪身出来,帐内昏暗,茜霜什么也未看清。
“什么病?多久了?”他冷肃着一张脸,眉峰微蹙起。
茜霜有些犹豫,但稍一思索便知此事瞒不过百里息,索性将事情说明了,说不定还能让这位权势滔天的大祭司心生恻隐,就此放过殷芜呢。
“其实不算是病,”茜霜快速抬头看了一眼百里息,“大祭司身上的极乐蛊已解开了吧?”
百里息不知怎么又牵扯到极乐蛊,那日殷芜将解蛊的药方给他,可他心如死灰,觉得解不解开极乐蛊已没什么意思,本想将药方烧了,中途又改了主意,将那烧焦的药方吞了下去,后面体内那条毒蛇却蛰伏下去,于是每日都是磨人的空虚。
他虽不明就里,却觉得讽刺,想摆脱那蛊虫的折磨时,无法摆脱,放弃之后反而逍遥起来。
“极乐蛊是殖种在百里家先祖身上的,附骨吸髓,不断长大繁衍,所以百里家的子孙都会受到蛊虫的折磨,因蛊虫在体内的时间太久,所以拔除极难。”
茜霜曾听殷芜说起极乐蛊之事,此时说与百里息听,也是要他生出对殷芜的愧疚之情,“所以拔除蛊虫的第一步,就是将它引到殷氏女子体内,姑娘当时吃了一个月的烈药,同房后蛊虫便已过到她身上,本来她吃过解药便能恢复,可也不知是解药出了岔子,或是姑娘身体太弱,竟从那时起便患上了寒症,一个月总要犯上一两次,寒症发作时人冷如冰,动弹不得。”
茜霜见百里息面色冷凝,想了想,又道:“姑娘才到冠州时大病了一场,险些活不下来,好在最后挨过去了,只是伤了元气,可能这寒症和那场病也有些关系,找了城中好些大夫来看,药吃了一副又一副,却是没什么效果,姑娘心灰意冷便不看了。”
……
茜霜出去,屋内便只剩两人,百里息站着未动,眉目似被霜雪所染。
一年半前,桐潭州的事了结,他回到京中,便是那时殷芜将他身上的极乐蛊过到自己身上,茜霜说引蛊之前要食一个月的烈药,那药应该极伤身体,引蛊过身之后该怎样的疼痛难忍?
她为何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若是她当时说了,他会信吗?只怕依旧是不信。
那时他从百里睿口中得知殷芜的可疑,他全心信任、爱惜的女子竟是个骗子,缱绻情深都起源于欺骗,这于他来说是不可原谅饶过的。
即便她说了,只怕他也以为是她的又一次欺骗。
她最难受的那些日子他做了什么?折腾她、羞辱她、将自己的不满发泄在她身上……
他就是这天下最残暴的恶人。
分开的这段时间,他时常后悔将殷芜送走的决定,今夜却庆幸这个决定。
他是阴暗、桀戾、肮脏的疯鬼,就不该存在于她的生命里,甚至不该在她的人生中留下一点印记。
天光放亮之时,殷芜清醒过来,她身上虽觉乏力,却已经好了许多,掀开床帐见百里息闭目坐在那张禅椅里,神色平静得不似一个活人。
殷芜心下觉得异常,却因倦怠实在无法深究,只隐约记得昏睡时听见了茜霜的声音,便想将自己寒症的事同百里息说清楚,免得又惹出其他官司来,只是声音有气无力:
“昨夜是殷芜冒昧打扰大祭司,殷芜身上的寒症只是发作时冷一些,并没有什么别的,亦不影响平日生活,为大祭司解蛊是殷芜的选择,大祭司不必挂怀,亦不必觉得亏欠殷芜,殷芜告退。”
百里息整个人都陷落在阴影中,从头到脚散发着颓丧的意味,眼儿也未睁,只淡淡道了一声“好”。
直到关门声响起,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才抬了起来,只是没有焦点的落在虚空。
*
主城那边的曲庆主帅收到消息,说是计谋成功,芮城内的军队和黎族起了内讧,两方在城内打得你死我活,如今防备松懈,正是夺城的好时候。
曲庆主帅大喜,来不及等增援,他亲自率三万精锐前往芮城,准备来个囊中取物。
到了城门,发现芮城的确防备松懈,竟让他轻松破了城门,这一路实在太顺利了,他先是轻松突破了冠州的边防,又轻松占领了主城,心中便觉得旻国因圣女之死已近无主之国,官兵离心,遂决定攻下冠州后,还要将临近的四望城也纳入囊中。
三万铁蹄长驱直入,一路没见到什么人影,倒是家家闭户,有属下提出情况可疑,主帅虽知道不对劲,可此时骑虎难下,也存着侥幸的心思,不肯就这样撤出去。
等行至城中,周围民居均是二层小楼,前后街道狭窄,待要退出去已经晚了,三万兵马围困窄巷,箭雨铺天盖地,队伍大乱,自相踩踏便伤亡过半,那主帅竟就这样窝窝囊囊丧了命。
剩下的一万多人负隅顽抗,不过他们失了先机,不熟环境,主帅又死,败已是必然。
刀剑声、喊杀声持续了一整日,敌军尽歼。
老弱妇孺们都集中在筒楼附近的民居内,便是远远听着那边的声音也觉胆寒。
天黑之时,城中心终于安静下来,至半夜时,来筒楼这边躲避的妇孺们终于回到各自家中去,殷芜担心郁岼的情况,才开门便看见门口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殷芜吓得“呀”了一声,那人却开口道:“殷姑娘莫怕,是我。”
殷芜听出是辰风的声音,稳住心神,“你……是有事?”
辰风今日也穿着潜龙卫的金甲,此时才经过血战,样子也有些狼狈,平时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中,此时竟噙着水盈盈的泪。
“请姑娘念在主上多次施以援手的份上,去……去看看主上!”辰风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哽咽。
殷芜脑中似有什么轰然炸开,身体忍不住轻颤,嗓子干涩,“他怎么了?”
*
殷芜推开房门,入内便又闻见那股靡丽甜腻的味道,房内漆黑,她循着记忆摸到了桌边点亮了油灯。
如豆的火焰亮起,橘黄色的光照亮了禅椅中的那人。
被随手扯下的胸甲扔在他脚边,肩吞和裙甲却还未脱,银甲被|干涸的血渍染成暗红,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闭着眼,眉峰隆起,本是隽秀清雅的一张脸,却因眼尾沾染的一滴血迹而生出桀戾之意,他手边的矮几上倒着一个白色瓷瓶,些许红色的药丸散落在瓶口。
殷芜想将那药瓶收拾起来,却惊醒了百里息。
因才清醒的缘故,他眸中尚有些混沌,看了殷芜一眼便又闭上,片刻之后再次睁开,原本的混沌已被疏离散漫所取代。
“有事?”他未起身,视线也不落在殷芜身上,只是一下一下揉着自己的额角。
殷芜未回答他的问题,握着药瓶问:“这是什么药?”
方才辰风去找她时,说百里息在服用“无忧”,且服用的药量越来越大,今日战前他服的药有些过量,双方对战时百里息竟舍弃了弓箭、舍弃了优势,孤身闯入敌营,是完全不顾自身安危的打法,那黑压压的敌军几乎将他淹没,虽说百里息几乎已无敌手,但高手也有力竭之时,这样的打法实在让辰风惊惧害怕,所以才不管不顾去找了殷芜来。
“调理内息的药。”他对上殷芜审视的目光,朝她伸出手,“给我。”
“既然是大祭司的药,必定是极好的,说不定也可治疗殷芜的寒症,殷芜借大祭司的药吃吃。”她从瓶中倒出些红色药丸作势要吃,手腕却被百里息牢牢握住。
他看着殷芜,目若幽潭,脸色也阴沉下去。
“什么药竟这样珍贵?竟不舍得借给殷芜。”殷芜脸色微冷,并未松开手中的药瓶,百里息亦不松开她的手腕。
僵持片刻,百里息先移开的眼,“辰风去找的你。”
不是疑问,是已确定了殷芜来的原由。
“这药吃多了会让神志不清,”殷芜握紧手中的药瓶,缓和了声音,“军队马上就要开拔去主城,大战在即你需要保持清醒,这药不能再吃了。”
百里息并未反驳她的话,却也没答应不再吃。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殷芜气急,若非两人关系尴尬,她简直想让他写一封保证书才能放心,可此时说这样的话都很僭越了。
百里息身体靠进禅椅里,凤目半阖,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你既答应了,这药我就收走了。”
百里息又“嗯”了一声,眼睛彻底闭上了。
殷芜见状便退了出来,对门外的辰风低声道:“药我拿走了,他答应不再吃了,若是发现他又服药,你便……再来寻我吧。”
殷芜心里一团乱麻,此时也没心思想以后如何,但百里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就是念在百里息救她多次的恩情上,还是要劝一劝的。
辰风应下,似还有话要说,却听里面百里息叫了他的名字,那后面的话便没能出口。
第二日探子传回消息,曲庆增援的两万兵马已入冠州主城,崔同铖领一队人马前往两国边境重新建起防线,百里息率兵前往主城围剿敌军,黎族的人则在郁宵和谢晖的带领下负责粮草补给。
优势方忽然逆转,主城内的曲庆军不敢开城门迎战,一时间两方僵持住。
主城被围一月后,城中弹尽粮绝,剌族和曲庆军队因粮草分配之事起了内讧,剌族人虽只有三千,却个个狠辣凶残,竟占据了半座城池与曲庆军队相抗。
曲庆军队的主帅死在芮城,副将军便只能暂领主帅之职,只是这位副将也没打过仗,本意是来捡军功镀金的,谁知竟要折在冠州,悔得肠子都青了。
又十日,主城内树皮草根都绝了迹,剌族人相食,那来镀金的副将军知道不会有第二波的援军前来了,便彻底没了指望,于是穷寇生出孤勇来,开城门率军迎战,自然是战败,从此再不肯开城门。
冠州的战事关系到旻国境内的平稳,百里息将曲庆军队引入主城,就是要快刀斩乱麻,歼其主力,免得曲庆再动进犯冠州的念头。
营帐内,百里息闭目摩挲着手中的玉蝉,对立在旁边的辰风道:“明日大战之后你先回京,将我手书交给霍霆。”
辰风应是。
“你跟了我八年,也应换一种日子过,若是愿意回潜龙卫,便去接管暗卫营,若是不想回潜龙卫,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吧。”
辰风听了这话,心中便生出不祥之感,又因百里息最近舍命的疯狂模样,便越发笃定心中的猜测,只是知道劝也没用,离开营房后便立刻去寻厉晴,让厉晴去芮城寻殷芜来,只是不知……来不来得及。
入夜,营房内未点灯,百里息坐在书案后一动不动。
明日一战,既定输赢,也决生死。
他的死。
他必须死。
死了才能彻底从殷芜的人生中消失,才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打扰她,去拉她一起下地狱。
也唯有死,他才能彻底打消想要她的欲念。
若不死呢?若能控制住自己不再见她呢?
那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他拿起火折子吹了吹,那点点红光炽盛起来,暖黄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却无法让他感到丝毫暖意。
他坐了片刻,终于将掌中的玉蝉放入锦盒内,然后同自己的衣物放在了一处,尸骨收敛时便能入葬他的棺内。
他是吴氏被强|暴后生下的孽子,无论他的由来,还是他的欲|望都脏,比那足下之泥肮脏百倍、千倍,他清高孤傲,却又极度自厌自弃,没有人比他更矛盾。
是殷芜给了他羁绊,让他有了想探寻人世的想法,也让他没有那般厌弃自己,可他不该污了殷芜的路。
这夜他想了很多事,可天终究是要亮的。
东方既白,百里息穿上甲胄,书案上放着一个瓷瓶,瓷瓶内是“无忧”。
若服之真能无忧该多好。
百里息仰头将瓶中药尽数吞下,表情变得冷漠木然,将所有的情绪都抽离了出去。
辰风已在门口等候,百里息直视自云隙中射出的几缕天光。
“走吧。”
辰风身体紧绷如弦,深吸了一口气,问:“主上有没有话要留给殷姑娘?”
男人冷硬的侧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默了片刻。
“不留了。”
曲庆军中早已人心涣散,勉强支撑了半日,城门被攻破,百里息单骑闯入曲庆大军之中,手中之剑刺、挑、抹,剑剑取命,所过之处哀声不绝。
他这样的高手本就无人能近身,如今又是这样霸道凶残的打法,曲庆士兵哪有敢近身去送命的,以至于百里息所到之处,敌军鸟作兽散,跪地求饶。
主城另一边,剌族却绕过这边的战场,从西南角门逃了出去,消息传来时,辰风的心又悬了起来,生怕百里息在这边杀得不痛快,要亲自去追袭剌族人马,正要主动请命带人去追,百里息已纵马出城而去。
“主上!”辰风大喊了一声,心中悲戚绝望,知道今日百里息是要一心求死了,于是亲率了两千精兵前去支援。
冠州地势开阔,农田平坦,如今又是冬季,禾木不生,剌族的三千人马根本无法掩盖行迹,百里息的马是旻国之内最好的良驹,四蹄腾空,远看便似一道残影。
剌族首领名唤冷陶,继任首领之位不足一年,急于建立自己的威望,所以才和曲庆合作,原准备掳掠一番让族人知道自己的能耐,谁知竟这般不顺。
他生性恶残,如今又是满心怨气,如丧家之犬,见有人追来,心中更是恼怒不已,待看见追来的竟只是一人,心中既恼且恨,心想若不将这人杀了,以后自己在族中便彻底没了威望,索性命令族人停住,他准备亲自斩杀来人。
百里息银甲染血,玉面含霜,冰雕雪刻一般的人,如仙堕渊,又似修罗临世。
冷陶心中打鼓,可已骑虎难下,抽出大刀,一夹马腹迎了上去,刀剑相击发出铿然之声,冷陶只觉手腕一麻,那刀险些脱手出去。
他又接下百里息两招,便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暗中对心腹使了个眼色,便有暗箭射出直奔百里息而去。
百里息却似并未察觉,再次挥出手中的剑直取冷陶颈脉。
剑尖没入皮肉发出一声闷响,冷陶面色惊惧坠落马下,那支冷箭也穿透银甲没入百里息的腹部。
他似没有痛觉,将那支楞在外的箭身斩断,抬眼看向箭来之处,凤目里是森冷漠然的嗜血之意。
“他受伤了!我们一起上!”
“他杀了首领,我们要为首领报仇!”
“杀了他!”
剌族人红了眼,似黑色的潮水一般涌向百里息。
*
厉晴是后半夜才到的芮城,殷芜听了她的话,什么也来不及想,便要随厉晴去寻百里息,郁岼自然是阻拦,最后竟是谢晖劝服了郁岼,同厉晴一起护送殷芜出发。
三人一刻也未耽误,中间换了马,才终于在正午到达主城,殷芜见守城官兵已是冠州军,城内也未见悲声,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大祭司呢?”谢晖抓住守城的士兵急声问。
“追……追剌族人去了。”
殷芜脑中“嗡”的一声,千百个不好的想法闪过。
她猛烈咳嗽起来,双眼发胀,险些就要站不住。
谢晖唤了她两声,道:“辰风追了过去,未必会有事,上马。”
三人再次上马,不必费力寻找剌族的方向,大路上尽是凌乱的行迹。
又狂奔了半个时辰,便看见拉族人的尸体,沿着血迹他们终于追上了百里息。
他已弃了马,身上中了数箭,浑身浴血,双目赤红,正一步步逼近那些穷途末路的剌族人。
“百里息!”殷芜大喊一声,想要追上去,却被辰风拦住。
“殷姑娘,主上服了无忧,此时已经完全没有意识,姑娘还是莫要靠近。”辰风胳膊上缠着止血的布条,方才若不是他躲闪及时,这条胳膊便要折在百里息剑下。
那几箭穿透了百里息的银甲,血从银甲间隙流出,百里息的脸上却丝毫不见痛苦之色,殷芜呼吸都变得艰难,她不想百里息死!
“你回来!”她喊了一声,眼泪涌了出来,再不能成言,哽咽声在这旷野被风吹得很远,“百里息,我要你……回来。”
她忽然拔足狂奔,谢晖和辰风没防备,待想拦时,她已同百里息离得极近。
两人相对而立,百里息眼神空洞冷寂,身后假死的一个剌族人忽然跃起,手中尖刀送向百里息的背心,众人根本不及反应,却见百里息手中那柄寒刃向后刺去,剑刃没入那拉族人的皮肉,那人便抽搐一下倒了下去。
百里息将剑拔出,剑尖滴落的血珠染红了他脚下的白雪。
一朵雪花飘落在他的睫上,很快化成了水汽。
殷芜的披风跑丢了,身上都是汗,脸上都是泪,杏眼红得吓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尾鱼,可怜委屈极了。
她吸了吸鼻子,颤声道:“百里息,我冷。”
他艰难走到殷芜面前,可千疮百孔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他轰然跪下,头垂得极低,如同最忠诚卑微的仆从。
殷芜俯身去抱他,拼命想将他拉起来,却被他倒下的身躯压住。
她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擂鼓一般的声音,奔腾的血液冲向头顶,眼前模糊一片,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时间停住。
风声呼啸如同嚎哭。
“阿……蝉。”声音从他喉里发出,溢上来的血沫让他剧烈咳嗽起来。
殷芜望着天空翩跹如蝶的鹅毛雪,泣声道:“百里息你这个疯子!混蛋!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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