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番外一
今夜便是除夕。
曲庆朝廷出了一大笔银子将五千俘虏赎回去了, 冠州也恢复了安宁。
经此一战曲庆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再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郁岼和郁宵尚留在芮城主持族中之事,殷芜留在春宁巷的宅院里过年。
一早殷芜便听见门外吵吵嚷嚷, 开门见满街大包小裹的人,他们都是从四望城回来的,知道冠州军胜了, 主城重新拿回来了,便一刻也等不了,携家带口回家过年。
阿满背着瑶瑶从人群中钻出来,喊道:“我们回来了!”
殷芜同瑶瑶玩了一会儿,便去煎药,谁知厉晴却比她早一步, 那药已在铫子里冒着小泡了。
“再有半个时辰便好, 属下在此处看着, 今日冷,姑娘回屋去吧。”厉晴劝道。
殷芜便去另一边想准备今日的晚膳, 谁知那边灶也被茜霜占了,阿满在那“呼呼呼”地拉风箱,火苗从灶台边沿窜出老高。
厨房没有殷芜容身的地方, 便准备回屋里, 谁知辰风寻了过来, 道:“姑娘, 薛安泰大人说府衙后院收拾妥当了,想将大祭司移入府衙去养伤。”
“大祭司重伤不宜移动,我去同薛大人说两句话。”
等殷芜送走薛安泰, 厉晴的药也熬好了,殷芜便端了药碗回屋, 药有些烫,她便将托盘放在窗边的小桌上,折身去掀石青色的床帐。
殷芜的床并不小,可百里息躺在上面却觉逼仄,他后颈枕着殷芜的雪绢软枕,身上盖着殷芜的粉花小被,看着有些突兀,人突兀,小花被儿更突兀。
她伸手探了探百里息的额,因才从外面回来手冷,摸什么都觉得热,于是矮身用自己的额贴了上去,见他未发热才放下心。
大战至今已有七日,他一直昏迷未醒,开始几日发了高热,吃药、擦身也未退热,一直熬了三日才退烧,身上的箭伤上药及时,又是冬季,倒是并未溃烂。
殷芜用软垫将他的头颈垫得高些,端了药碗在床边坐下,用小勺一点一点喂给他喝。
他人清醒时便有一种疏冷孤傲之感,如今也不知是昏迷的缘故,还是受伤的缘故,看起来便带了一点羸弱苍白之态。
冬日昼短,下午殷芜带瑶瑶在院内玩了一会儿,回屋时天便黑了,她点了灯,又去探百里息的体温,见依旧未发热,便将床帐勾起来,又抱了一床被给他盖上,将窗开了半扇透气。
远处街上忽有一星火光升上天炸开,绽出一朵赤色的烟花,“嘭嘭”又有两个烟花相继炸开。
城中百姓似得了信号一般,都开始放炮竹、放烟火,人声虽远却如沸。
殷芜的眼中映出绚烂的烟火,人有些愣神。
置身热闹之中,她却愈发觉得孤独,她想……若是百里息醒着多好,她想同他一起过除夕。
重生之后,今日是她过的第三个除夕,可没有一个是百里息同她一起过的。
第一年他想着送她走,故意离开半年之久,任由她自己在灵鹤宫里孤孤单单过。
去年,她在这院子里过了个热热闹闹的除夕,他就住在她对面的院子,可也不是一起过的。
如今他昏迷着……可总归两个人是在一个屋子里,比前两个除夕竟要强一些。
她出神一会儿,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殷芜缓缓回头,见床上那人已坐了起来,一双浅淡的凤目正望着她。
窗外烟火明灭,屋内亦明明暗暗。
“阿蝉……咳咳咳!”他掩唇咳嗽起来。
殷芜过去扶住他的肩,指尖都在颤抖,下一刻她的手被握住,百里息似体力不支,将头靠在殷芜的肩膀上,如同一只受伤的孱弱巨兽。
殷芜便又轻轻拍他的背,等外面的烟火停住,室内便暂时静寂下来。
“阿蝉,”百里息的手臂环住殷芜的腰肢,声音尚有些嘶哑,“我们成婚吧。”
未听见殷芜的回答,百里息又咳嗽了几声,又问:“好不好?”
“不好。”
百里息叹了口气,似有些心灰意冷,“也对,我如今受了这样重的伤,阿蝉若嫁给我,说不定还要当寡妇。”
说罢他便松开殷芜躺回了床上去,又将脸朝向床内,怀中还抱着殷芜的小花被,倒是硬挤出了几分可怜委屈的模样。
殷芜才不上当,起身作势要出去,百里息果然来抓她的手。
他依旧躺在床上,只是脸上没了方才那股子做作可怜,“别走。”
“之前不是很厉害,一个人追着剌族那么多人打。”想起当日情形,殷芜既气又怕,硬着声音斥责。
百里息似觉得赧然,手背盖住眼睛,将头偏向床内,冷哼一声,道:“他们入了冠州便别想离开。”
“你当时是如何想的,天知地知,你当我不知?”那日他分明就是一心求死,她若是不了解他为人便罢了,既知他为人,怎会不知他心中的打算。
百里息呼吸微滞,却未松开殷芜的手腕,殷芜也不说话解他的困窘,今夜非要得到他的一个说法。
终于,百里息坐起身来,他抬眼看向殷芜,眸子似一汪清潭,脸上的神色亦平静异常,“我是在求死,我死了才能让你的生活回归宁静,那是你一直所求,我也准备成全你的。可你却没让我死,你既不让我死,我就不会再放你去寻安宁。”
“我想要安宁,你就一定要死么?我的宁静就值得你用命来换?”殷芜被气得头疼。
“要死的。”他丝毫没有悔意,迎着殷芜的目光,大方承认。
“我性格冷僻孤寂,刑克六亲,不是良配。”若被他缠住了,实在前途未卜。
前几日郁岼回了春宁巷一次,同殷芜说了百里息的事,将他为何放她回冠州、去年来的缘由都同她说了,为的是让殷芜认真想一想往后该怎么办。
郁岼自然不希望殷芜最后的归宿是百里息,可也没想到他会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成全殷芜,心中既惊且叹,又万分恼恨,咬着牙骂百里息是“挨千刀的”。
殷芜知道他极自厌自弃,在她浑然不知的时候,定然纠结过千回万回,只觉得心底发疼,问:“你就这样喜欢我?”
今日过年,她穿着一条紫兰月华裙,上身穿着芙蓉色的短衫,露出肌肤白如凝脂,似一支覆雪的白梅。
百里息“嗯”了一声,再不肯多说些旖旎情话。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百里息认真听着,准备不管殷芜问什么都坦诚以告。
“那日在临渊宫,我服下了‘如梦’,”殷芜垂头眼看着他,“醒来时解蛊的药方不在袖中,最后是在腰间找到的,我一直觉得奇怪,不知大祭司可否解惑?”
他波澜不兴的那张玉面终于浮上一丝可疑的红晕,将殷芜拉近,又把脸贴在她的腰间,叹了一声:“我那日也未做什么,不过哄着你亲了亲我,”
殷芜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吸了吸鼻子,低声嘟囔道:“我不信,你是撒谎惯了的,之前明明答应我不吃无忧了。”
窗外又开始燃放烟火爆竹,吃完年夜饭的孩童们在街上疯跑,嘈杂又热闹。
他开口:“阿蝉,我既卑劣又肮脏,如同阴沟暗渠里的污泥老鼠,却想请你嫁给这样的我,活我残生,可好?”
“你不是污泥。”殷芜声音哽咽,一滴泪砸落在百里息的鼻尖,“你是天上明月,林间清风,是最好的息表哥,也会是阿蝉最好的……夫君。”
她低头去吻他的唇,他闭目感受着殷芜的柔情缱绻。
他们的第三年,终于一起过了除夕。
*
初三,郁岼安置完在战中受伤的族人,同郁宵谢晖一起回了春宁巷,得知百里息已醒的消息,郁岼表情那是相当精彩,说他不高兴也不是不高兴,可要说他高兴,他也实是高兴不起来。
他本还想再同百里息说道说道,让他自己回京去,却也知百里息如今绝不可能放开殷芜了,于是念在他大伤未愈,便只让他安心养伤,就准备出去。
至门口又停步,折返到床前,对盖着殷芜小花被的男人道:“这院子小,蝉儿的房间逼仄,实在不适合大祭司养伤之用,虽说病中不宜移动,但大祭司的宅院就在对面,少走两步倒是也无碍。”
话已至此,百里息倒没有硬赖着的意思,且这几日殷芜都是同茜霜挤在一间屋子里,确实不便,于是当日下午便开始准备搬回自己的院子去。
厉晴和江茗本就在对面的院子住,倒也不用如何收拾,所以晚上同殷芜一起用过膳便回去了。
百里息这所院子房间不少,只是院内无树无花空落落的,百里息坐在案后听辰风禀事,神思不属,并没有处理政务的兴致,辰风于是也停住了话。
“主上?”
男人懒散靠在圈椅内,清冷的眸子望着那扇半开的窗,长长叹了一口气。
辰风看向厉晴,厉晴也不知该怎么办。
百里息咳嗽了一声,闭上了眼。
厉晴试探问:“主上身体可是不爽?要不要属下……去寻殷姑娘?”
屋内静了片刻,百里息“嗯”了一声。
厉晴办事速来讲求效率,一炷香后百里息便听见了殷芜的脚步声,她推门入内,眼中带着关切之色,“厉晴说你不舒服?”
百里息依旧坐在书案后,面前摆放着一摞公文,手中还拿着一份公文在看。
殷芜上前将公文从他手中抽走,道:“你伤还没好,什么公文非要你亲自看。”
随后将那份公文连同桌上的一摞都搬了出去,不让辰风再送公文进来。
“你正养伤,平日应该多躺着休息,这样折腾何时才能好?”殷芜折回,扶着百里息坐到床上。
郁岼让人采买了一些补血药材,准备过两日送到芮城分给伤患,方才殷芜正在分装那些党参当归之类,所以袖子用襻搏束住,两条玉色的小臂露在外面,百里息的手便顺势抓住了她微凉的手腕。
“晚上的药可喝了?”
百里息咳了一声,“今日才搬进来,药还未熬好,晚些便喝。”
门外正要送药入内的江茗停住脚步,思忖若是自己此时送药进去岂不是没眼色,于是端着药又回后厨去了。
殷芜在百里息这里呆了一会儿,半个时辰后看着百里息喝了药才回去。
第二日百里息身体还是不爽利,又让厉晴去找殷芜。
郁岼将百里息的行径看在眼中,气得不行,谢晖却安慰道:“大祭司于黎族有恩,如今重伤,蝉蝉去看顾也算是报恩。”
郁岼叹了口气,道:“晖儿,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便如我的亲子一般,我知你喜欢蝉儿,将她交给你我也放心,可如今这婚事只怕……”
“义父,”谢晖第一次打断了郁岼的话,他躬身行礼,“她从未答应婚事,我亦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恋之人不是我,只是心存侥幸,希望她能与我结成夫妻,如今虽不能成为夫妻,晖儿却并无怨恼之意,只望她过得顺心遂意,日后我会将她当做亲妹一般看顾,义父尽可放心,也不必忧虑。”
郁岼依旧觉得心中不落忍,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只是这日殷芜回来便被郁岼捉来问话。
房中只剩父女二人,郁岼一改往日的和煦,面色严肃。
“百里息如今日日找你,他的心思你应该明白,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殷芜虽已想好了,可面对郁岼还是有些发怵,可今日又逃不过去,只得开口道:“蝉蝉想同他在一起。”
郁岼皱眉,劝道:“他做事从不留余地,戾气深重,亲缘淡薄,跟着他好时自然浓情蜜意,若是不好,你是要被他所伤的,你可不要一时冲动,千万要想好。”
殷芜知道郁岼是为她好,软了声音道:“爹,他确实不是世人眼中的好归宿,他厌恶自己的出身,又被冯南音磋磨,受极乐蛊折磨,这些事若放在别人身上,只怕早已疯了,可他尚能持心守欲,他是从未放任自己坠入深渊的人,女儿敬佩他,心疼他。”
“至于父亲担心我受伤,或许有这样的可能,但是先前,在他中了缠骨酥,体内极乐蛊又发作的时候,他都不曾喝女儿的一滴血,他明知道只要一滴就能解脱他的痛苦,可他没有,所以女儿信他能控制自己。”
殷芜说的这些郁岼并不知晓,可当年他从殷臻那里是听说过极乐蛊厉害的,心中不禁也有些佩服百里息的坚忍。
“那时他知道我骗他、利用他,虽是生气,其实到底……也没对我怎么样,所以我信他的情。”
*
正月十五,官府辟出一条街专门做夜游之用,兔子灯、莲花灯、鳌山灯铺满了街,天一黑瑶瑶就拉着茜霜出了门,出门前还对殷芜道:“阿蝉,我回来给你带个大花灯回来。”
郁岼一行人早已回了芮城去,茜霜和瑶瑶出门后,殷芜便去了对面寻百里息。
他的伤已好了许多,不过依旧有些咳嗽,药吃来吃去也不见好,偏他不安分,不是偷偷看公文,便是要出门办事,以至于殷芜总要盯着挡着。
殷芜入院未见辰风和厉晴,百里息的门却敞着,她进去就见百里息身上穿了一件天青色的鹤氅,手中拿着玉带要围,可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嘶”了一声。
殷芜过去接过玉带,双臂从他腋下绕过,将那玉带给他围好,问:“也不出去穿得这样整齐做什么?”
“你不想出去看灯?”
当然想的,可百里息现在不适合在人多的地方走动,于是道:“人那样多,去了也觉得挤。”
百里息盯着她的脸,“当真这样想?”
殷芜知自己被他看透,于是道:“有些想去,可是街上人车太多,天又冷,你重伤未愈见不得冷风。”
两人最终还是出了门,不过是乘马车,等到了街口,来往行人太多,马车便进不去了,于是下车走了一小段,殷芜便催着百里息回去。
回到家后,百里息拉着殷芜上了屋脊,看着不远处的灯火,温声道:“阿蝉,旻国之内我无亲无友,想同你在芮城成婚,好不好?”
殷芜一直未想过这事,如今百里息提起,她自然也有几分赧然,顿了片刻,才道:“倒是可行,只是父亲那里……”
“我明日便亲自去同郁族长提亲,你等着我便好。”
“好。”殷芜点点头,人却云里雾里般迷糊着。
百里息将她纳入怀中,仰头望向天空漂浮的孔明灯,心中一片安宁。
*
百里息离开京城近两月,考虑到旻国隐患不少,他越早回去越稳妥,于是将婚期定在正月二十六,时间虽有些紧,但若全力准备也来得及。
婚服是找绣娘赶制的,婚房则是选了一处空宅装饰一番,定的殷芜从筒楼出嫁。
黎族获赦不到两年,这段时间族人都在为营救同族和温饱忙碌着,即便有婚事也都是简办,如今族人都已重归故土,仓廪丰足,往后都是明媚灿烂的日子,此次又是族长之女出嫁,虽不会奢靡大办,但也要风光热闹些,所以族中的老少妇孺都忙活起来,张挂彩绸、准备甜食、修葺房屋、张罗宴席……竟比过年还热闹几分。
二十六这日天微亮,殷芜便被族中的几个妇人催着起床梳洗,大红的喜服穿在她身上衬得人艳若桃李,有妇人打趣儿道:“新郎官可真是好福气,蝉蝉这样好脾气好模样,就是嫁给神仙也不算高攀!”
妇人们正玩笑着,郑真儿掀帘从入内,看见殷芜便发出一声感叹,随后才道:“郁宵让我来给阿蝉姐姐报个信,说是新郎官到门口了,从门口到这里一步一碗酒,定不让他轻易将阿蝉姐姐娶回去。”
黎族人善饮,无论男女都能喝上几碗,自酿的酒十分烈,迎亲要喝酒也是一直以来的风俗,可这一步一碗酒也着实太吓人了些。
见殷芜面有忧色,有妇人揶揄:“吆吆吆!这还没嫁过去就开始心疼了!”
殷芜到底面皮薄,只觉耳朵都热了起来。
这时下面忽然喝了一声彩,郑真儿忙出门观瞧,片刻后回来道:“大祭司一连喝了三碗,如今已上了二楼了!”
郑婶儿拍了拍殷芜的手背,低声道:“你放心,哪能真的一步一碗酒,不过是要看看新郎官的心诚不诚,他这样痛快的喝了,后面便有人给他挡酒的。”
可下面的喝彩声没断,一声声的让殷芜心里忐忑起来,屋内的妇人也觉得奇怪,纷纷去回廊上看,殷芜终于也没忍住,出门往下望。
她往下望,偏撞上百里息向上看的目光,他从未穿过红色的衣袍,喜服穿在他身上,也只稍稍掩盖了他冰肌雪魄的清冷,他眉目清亮,只是眼尾因饮酒的缘故微微发红。
二楼的男人们又开始给他递酒,他伸手接过,眼睛却还是望着殷芜的,他仰头将酒饮下,人群便又喝了声彩。
殷芜怕引发了他的旧伤,便有些急了,正想让郑真儿去寻郁宵,就见谢晖接住了人群中递过来的一碗酒,笑着朗声道:“一会儿还有婚礼,别误了新人的吉时,这碗酒我替一替新郎官。”
众人也不为难,后面郁宵也挡了几碗,百里息便顺利上了三楼来。
殷芜回屋内等着,听着热闹嘈杂的人群逐渐靠近,终于在盖头下看见皂靴喜服。
“阿蝉,我来接你。”
她被百里息抱下楼,送入花轿,坐在花轿里听外面的鞭炮声声,心依旧是悬着的。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把轿帘掀开一道缝,见百里息骑着马就在轿旁,他似有所感回头,正撞见殷芜的目光。
之后便是拜天地等礼节,殷芜被搀着忙碌了半晌,最后送进了新房里,百里息则留在外面宴客。
房中准备了吃食,殷芜用了一些,又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天便黑了。
前厅的声音渐渐小了,又过了一会儿房门便被推开。
她头上的盖头被掀开,抬头便看见百里息微醺的俊颜。
殷芜起身扶住他,“可是喝醉了?”
百里息顺势环住殷芜的腰,将脸埋在殷芜的颈间,声音微哑:“还好,只是心中一直想着阿蝉,在外面便有些难熬,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些。”
殷芜耳边发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百里息便松开她,说去沐浴,让殷芜也卸了钗环。
一刻钟后百里息回屋,他已换了一身大红的寝衣,低头看殷芜,凤目里是薄薄的醉意,醉意之中还参杂着情|欲。
他俯身压下来,身上带着皂角的味道,“阿蝉抱紧我。”
屋内燃着龙凤花烛,这样明晃晃的光下殷芜实在有些羞赧,她别过脸,小声道:“太亮了。”
百里息似“啧”了一声,随后有些不情愿地放下了床帐,轻薄的帘子隔出了一片小天地,床内却因帐上透进的暖光ⓨⓗ越显旖旎暧昧。
那光落在百里息的侧脸上,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邪肆之意,殷芜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腰却忽然被掐住,整个人都被拽至百里息面前,他倾身过来,殷芜便觉得喘气都有些不畅,“你喝了酒,不如……先吃些东西去。”
“不想吃东西,想吃阿蝉。”
这样羞人的话,他却说得坦然,听得殷芜脸上发热,她正要再寻话头,手却被百里息拉着环住了他的颈。
许是喝酒的缘故,他的身体滚烫,殷芜只听他说了一句“抱紧”,唇便被堵住。
他的吻温柔又耐心,气息相交之间,殷芜脑中白茫一片。
有热气喷在她的肩上,感官变得异常清晰,殷芜似乎听见外面雪融的声音……
熟悉又陌生的身体,交颈鸳鸯一般缱绻。
不知过了多久,殷芜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那双眼尾泛红的凤目,心儿颤了颤,不禁用指尖摩挲他的眼尾,却不知是怎么刺激到了他,让他发起狠来……
床上折腾到半宿,殷芜昏头涨脑不辨东西,只缠着百里息的颈勉强应承。
中间停了一会儿,殷芜以为他好了,便头一歪沉沉睡去。
谁知睡得正香就又被弄醒,人已被他抱起在地上走。
她气恼得咬他,他也不听,最后只得好声好气的求。
他还是不听,只贴着她的耳,“阿蝉阿蝉”地叫她。
也不知这人怎么这样的不节制,仿佛没有明日了一般。
冬日天亮得晚,殷芜睁眼时已满帐雪亮,她浑身乏累得厉害,想不起昨夜最后到底是怎么结束的,只觉得自己被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住,直想哭,后来也的确哭了。
她动了动正要起身,后脊忽然贴上一具温热的身体,一条结实的臂膀从她肩上环过来将她箍住。
“阿蝉要去哪?”
殷芜回头去看,只见百里息慵懒支着上半身,眉眼餍足,自然不敢再惹他,只颤颤道:“口渴,想喝水。”
百里息穿了衣下床,片刻后端了一盏水回来,殷芜喝了两口,剩下的尽数入了百里息的腹内。
他喝了水却还站在床边盯着殷芜,殷芜怕他又生出绮念来,只能半哄半劝道:“今日已经迟了,还要去父亲那里用早膳,要被笑话的。”
百里息忽然蹲了下来,将额头抵在殷芜的额上,长长叹息了一声,“阿蝉,我的好阿蝉……”
第73章 番外二
二人梳洗一番, 坐了车来到郁岼处,这边诸事已准备妥帖,郁宵、谢晖都在, 又请了几个族中的长辈作陪,百里息便同他们同桌而食,殷芜则到了偏厅去。
郑婶儿和郑真儿一左一右牵着殷芜入席, 同桌亦有几个相熟的婶子嫂子作陪,席间几个婶子开了几句玩笑,殷芜面皮薄,耳朵都红了起来,但也因着玩笑,席间倒是热闹活络。
殷芜细听外面的动静, 因隔得远, 声音也听不太清, 但百里息的声音却能辨认。
郑真儿见殷芜担心外面,掩唇笑了一声, 不声不响出了偏厅,出去遛了一圈,回来又坐在殷芜身侧, 小声对殷芜道:“阿蝉姐姐放心吧, 外面有郁宵和谢大哥保驾护航, 族长也说大祭司旧伤未愈, 所以并未饮得许多酒,郁宵让我告诉你外面快散了。”
殷芜握了握郑真儿的手,拣了块鹅腿肉给她吃。
不一会儿, 外面果然散了,厉晴入内对殷芜道:“主上让夫人在三楼稍歇, 主上同郁族长说完话便来。”
殷芜听了“夫人”这称呼,一时有些不适应,面上却不显露,应了一声,送走了各位婶子嫂子,便回了房。
她昨夜被百里息折腾得狠了,又左右支应了一上午,此时精神不济,便脱了鞋放了帐,头一挨枕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得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她眼皮沉重,便也没理会,谁知那人上了床又往被子里钻,宽阔的胸膛贴上她的脊背,手臂也缠上她的腰身。
殷芜哼唧了一声,依旧闭着眼。
“阿蝉。”他贴着她耳边唤了一声,手又不老实探进了她的裙衫里。
殷芜惊坐起来,慌忙按住他作乱的手,有了些恼意,压着声音道:“昨夜你就没闲着,如今青天白日的又来闹我!”
百里息已褪了外袍,此时穿着挺括的细白棉布中衣,坐在床边,眉眼含笑,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昨夜阿蝉哭了我才停的,距离上次已经一年半了。”
殷芜知道这觉算是睡不成了,也看到了百里息无赖的一面,只得起身重新梳头,百里息在她身后坐下,看着镜中人,“啧”了一声,殷芜恍若未闻,百里息便将桌上那支红玉钗拿起在她头上比了比,人也贴上来,“阿蝉真美。”
“外面都是人呢!”殷芜低叱了一声。
百里息却不管,忽将殷芜拦腰抱到妆台上,擎着她的后脑,迫她抬头,先是轻轻啃噬,引着殷芜动了情,便央着她在妆台上试了一回。
等两人收拾完同郁岼辞别,已是傍晚时分。
两人携手走在街上,只觉城内热闹非常,卖热饮子的,卖小食的,卖甜食的,殷芜腹内空空,想吃街边的小馄饨,又怕百里息闻到那味道恶心,正犹豫,便听百里息道:“听郁宵说,芮城的鸡汁小馄饨味道不错,正想尝一尝。”
“可你不是吃素?”殷芜诧异。
百里息拉着她的手在桌边坐下,同摊贩要了两碗鸡汁小馄饨,才对殷芜道:“现在偶尔也可以吃一点荤腥。”
殷芜心中觉得古怪,鸡汁小馄饨却端了上来,薄透而有韧性的皮子,粉润的内馅儿,上面还滴了几滴香油,撒了油绿的小葱花。
她舀起一个小馄饨放进口中,只觉鲜得不行,抬眼看百里息,见他也吃了一个,看向她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笑意。
“怎么样?”殷芜有些紧张,害怕他吃素习惯了,不喜欢这小馄饨的味道。
“很鲜很好吃。”他道。
殷芜看他不像假装,自己便专心吃起来,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入腹,整个人都暖和又满足。
天色渐黑,两人便上了马车,殷芜靠在他怀里,有了些困意,懒懒询问:“你为什么会吃素?是因为冯南音吗?”
车厢内静默,车外却热闹嘈杂,殷芜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睡着时,听百里息开口道:
“我曾同师兄被困在地宫中,看见他啃食死人尸骨,自此见了肉便恶心。”
殷芜瞬间惊醒,“那你方才还吃鸡汁小馄饨……”
百里息拍拍她的后脊,安抚道:“现在已经无碍了,那年除夕夜,你送了饺子给我,我都吃光了的。”
凉透的肉馅饺子,又腻又腥,可因是殷芜包的,他便不舍得扔,听着门外谢晖和殷芜贴桃符的交谈声,一个一个都吃进了肚子里。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能放下殷芜,也准备好再不踏足冠州,可一天有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都难熬,他到底是放不下。
他曾说这一年里,若殷芜同谢晖成亲了,他便不会再来打扰,其实都是骗人的,他一个月来一次冠州,又让厉晴暗中守着,若殷芜真的要同谢晖成亲,他必会快马加鞭来把殷芜掳走。
他确实卑劣。
马车驶入小巷,又走了一段,便到了住所,百里息将殷芜扶下车,两人相携往房内走,才到门口,便见一个小小的人儿坐在台阶上,那小人儿也发现了两人,欢快地跑过来抱住了殷芜的腿,奶声奶气叫了一声“阿蝉”。
殷芜将瑶瑶抱起来,茜霜上前道:“瑶瑶念叨姑娘好几日了,今日哭得实在可怜,只能将她抱过来了。”
殷芜说无碍,便让百里息先去洗漱,自己抱着瑶瑶去了东厢房,瑶瑶缠着殷芜讲了半宿的故事,才意犹未尽睡熟了。
有茜霜陪着,殷芜便回了主屋去,房内点了一盏灯,百里息正坐在窗边罗汉榻上看京中送来的公文,殷芜自去洗漱,又换好了寝衣,回来在百里息对面坐下。
“京中可是有事?”
百里息放下手中公文,稍稍移动了桌上的灯盏,才道:“暂且安稳,只是也要尽快回去了。”
旻国如今的情况殷芜多少知道些,于是点点头,道:“今日见父亲时,我同他说过不会在芮城久住,若是京城事急,后日启程便好。”
“好,那便后日启程。”他又动了动灯盏。
殷芜不解,盯着那灯看了两眼,试探问道:“可是这灯油不好,灯焰不够明亮?明日我让人买几支蜡烛回来。”
百里息笑了一声,总算不再摆弄那灯了,伸手将殷芜拉进怀中,道:“我在看灯放在哪里,照出的阿蝉最美,结果发现……”
“发现什么?”殷芜心中觉得古怪。
“发现帐中身下的阿蝉最美。”他声音微哑,下一瞬已抱着殷芜上榻放帐。
他苦等半宿了。
帐内传出娇娇颤音,后来这颤音又被人吞了。
及至后半夜,百里息才意犹未尽罢了手。
殷芜侧卧在床上,百里息缠着她的腰身,神色餍足,“阿蝉的美,只有我能看。”
缓了缓,等那股眩晕散去,殷芜转身回抱住百里息,咕哝了一句“只给你看。”
百里息便又动情,拉过殷芜的身子想再来一回,殷芜后悔自己方才说了那话,逃命似的躲到床角,扯了薄衾盖在胸前,颤声道:“明日还要收拾行囊,不能再来了!”
男人支着腿慵懒坐在床畔,淡声道:“无碍,让厉晴和江茗收拾便好。”
殷芜想了想,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腰,可怜巴巴道:“腰疼……”
百里息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床榻,哄道:“过来,我帮你揉揉。”
殷芜趴着享受百里息的服侍,心中却有些担忧瑶瑶,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你能不能帮忙找找瑶瑶的母亲?”
“可以。”百里息答应得极痛快,手却从腰上移开,缓缓向上,掌握了酥山。
殷芜气得拍开他的手,起身瞪他,“我认真的,你帮忙找找瑶瑶的母亲。”
“我知道阿蝉是认真的,阿蝉跟我好好说说瑶瑶的事。”他侧身躺下,手指缠绕了殷芜的一缕青丝。
*
殷芜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带瑶瑶一起走,冠州离京城并不算太远,若是瑶瑶的亲人来寻,阿满自然会告诉她们瑶瑶的下落,而且殷芜觉得百里息找到瑶瑶母亲的可能性更大。
带上瑶瑶,也好让她们母女早日见面。
殷芜的东西并不多,半日便收拾好了,临行前夜,殷芜和百里息又陪郁岼吃了顿饭,因郁岼近来腿伤复发,常常病痛,殷芜难免担心,离开前谢晖找到她,告诉她不必担心,他会照顾好郁岼。
出来时便见百里息站在门口等,他唇角轻轻勾起,分明再笑,可殷芜却觉得这笑有些阴森。
上车果然被他抓住,按在膝上亲了一顿,末了他用下巴蹭着殷芜的颈窝,“我知道不该吃他的醋,可看阿蝉和他说话,我就不高兴。”
他们并不急着赶路,走了十多日才回京。
殷芜离京时,伤心难过得很,发誓再也不会来京城了,可才过量两年多,她便食言,同百里息之间也豁然开朗,不禁也感叹命运奇妙。
灵鹤宫殷芜自然不能再住,百里息将她安置在离宫不远的一座宅子里,三进的院子,精致风雅。
百里息陪殷芜用了晚膳,便出了门。
这宅院已买了一年,每一处都是百里息亲自设计的,他只偶尔过来住住,如今终于等来了它的女主人。
沐浴后,殷芜还没有睡意,便去百里息的书房看看。
里面挨墙放着几排书柜,殷芜看了看,一柜放着地方志类的书,一柜放着各地的奏疏,剩下的则放着些杂记、史书之类。
殷芜挑了两本,拿去软榻上看,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忽发现炕几上倒扣着一本翻开的书,殷芜拿起,见是一本诗集,翻开那页正是一首诗。
其中有一句“平芜尽处是春山”被圈了出来,殷芜心中有些古怪,怕是自己多想,便又往前翻了翻,见凡带“芜”和“蝉”的诗句都被圈了出来……
“哪有这样看书的……”殷芜咕哝了一句。
“不这样看,要怎么看?”
百里息的声音忽在窗外响起,殷芜吓了一跳,推开窗户,见百里息似笑非笑站在廊下,他今日束发戴冠,又笑得很好看,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意思,殷芜哼了一声,道:“你怎么偷听人说话?好没有规矩。”
“那阿蝉教教我规矩。”他身体探过来,轻轻亲了亲殷芜的额角。
殷芜“哐当”一声关了窗,却还是听见百里息低低的笑声。
不一会儿,百里息来到书房内,他在殷芜对面坐下,伸手将那本诗集抽走,翻了翻,道:“这宅院我买了一年,只是事忙,多数时候还是住在临渊宫。”
桌上泥炉上煮着茶,白色雾气升腾,让百里息的眉眼有些朦胧湿意。
他提壶给殷芜斟了一盏茶,声音平淡安然:“但若实在想阿蝉,我便会来这里坐坐,我把阿蝉当做这宅院的女主人,心想你终究是会回来的,便有了盼头。”
殷芜怔忪,不知百里息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心中酸楚难受,却又有些甜蜜。
“那你为何不去冠州找我……”
“我其实不想打扰你的安宁日子。”他垂眸饮了一口茶,发酵经年的茶叶,味道是醇厚的,“我知道自己不是良配,若要你嫁给我,太自私了,所以一直忍着,觉得若是自己忍住了,便能成全你。”
“可我到底没忍住。”他抬眸,眼中是清澈真挚的情意,“这冷落的宅院,也终于等来了他的女主人。”
殷芜倾身过去抱住百里息的腰,闷声道:“你以前不这样痴愚的。”
百里息抬起她的脸,低头寻她的唇,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唇角,然后深入,直将殷芜亲得头昏脑胀才放开。
他拥着殷芜,伸手推开了窗,看着天上一轮圆月,觉得此生无憾。
*
之后几日,百里息忙得不见人影,殷芜未起身时他便出门,殷芜入睡后他才回来,殷芜虽然体谅他的辛苦,可情绪到底有些低落。
好在还要照顾瑶瑶,殷芜便也能分散分散注意。
傍晚殷芜陪瑶瑶吃过了晚膳,又和茜霜陪着瑶瑶玩了一会儿,便回了房,她准备煮一壶茶温在炉上,夜里百里息回来也有热茶喝,谁知才拿出茶具,腹内便有些疼,浑身也冷得厉害,竟是又犯起了寒症。
她唤了一声,厉晴立刻进了屋内,将她扶到床上,又让婢女送了火盆、汤婆子进来。
自从百里息知道她的病,便一直在给她调理,如今已经许久没犯病了,哪知今日竟又发作起来,她缩在厚厚的被子下面,额上都是冷汗,正昏沉难受之际,门响了一声,她以为是厉晴来送热茶。
“除了冷,还有哪里不舒服?”百里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殷芜已经好几日没见到他的面,此时又冷得紧,情绪难免脆弱些,红着眼睛道:“小腹也有些疼……”
百里息上榻隔着被子抱住她,温热的手掌轻轻揉着她的小腹,另一只手则是探上她的脉,过了半晌,他道:“小腹疼或许不是坏事,你的寒症是蛊虫引起的,但实际还是你身体底子有亏损,气血又不足,如今疼是血脉通畅的原因,你再喝两副药,应该便有效果了。”
殷芜点头,可实在难受得紧,便哼哼唧唧的闹腾。
百里息好脾气哄着,又让厉晴熬了一剂汤药,殷芜喝了一口,并不觉得苦,反而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不禁有些惊奇:“这是药?”
“好喝吧?”百里息面带骄矜之色,接过药碗,解释道,“我亲自寻的药材,又是亲手炮制的,还专门给你调了口味。”
若是不好喝,岂不瞎了他的一片心。
喝了药,又过了片刻,殷芜便好了许多,百里息洗了热帕子给殷芜擦身,昏昏床帐之内,殷芜只穿了一件茜色的心衣,纤细莹白的肩臂裸露在外,袅袅腰身亦是勾人,百里息亲了亲她的后脊,人也贴上去,低声唤了句“阿蝉”。
“怎么了?”殷芜回头。
百里息亲亲她的唇,道:“瑶瑶的母亲应该是找到了。”
“真的?”殷芜有些惊喜,身体一动,那原本被百里息捏在指尖的心衣带子便被扯开了,她只觉胸前一凉,天旋地转,人已被百里息按在榻上。
“真的。”百里息埋头下去,寻那酥山小蛮。
“瑶瑶母亲现在何处?”
因最近实在是忙,两人已经好几日没有同房,如今一碰殷芜,他便有些心猿意马,手也不老实。
“你快说呀!”殷芜扯过被子盖在胸前,有些急了。
百里息意犹未尽,却也只能暂时停下,道:“瑶瑶的母亲被污偷盗,被关在一个小镇的牢房里,半月前被我的人找到,如今正在那小镇上养伤,”
“半月前就找到了?怎么不告诉我?”殷芜惊讶。
“怕你担心,想等她来京后再同你说。”
这其实是借口,百里息见殷芜喜欢瑶瑶,便想多让瑶瑶陪殷芜一段日子,这是他的私心。
可他又知道殷芜惶惶然一个人长大,殷臻的早逝是她此生憾事,若让殷芜自己选,她宁可让瑶瑶早些回到亲生母亲怀里,也不想让瑶瑶慰藉她的孤独,百里息想通这个关节,才把瑶瑶母亲的事告知了殷芜。
“那她伤得如何,什么时候能过来?”
百里息扯开她手中的锦被,将身上的重量都压在殷芜身上,“就这几日了。”
他没动,似乎睡着了,殷芜知道他最近事多,便扯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让他睡个好觉。
夜半,殷芜觉得热,动了动睁开眼,竟见百里息不睡觉,正睁眼看着她。
“不睡觉干什么呀……”她咕哝一声。
一个吻落在她的额上,百里息轻笑一声,将她搂进怀中,声音有些低哑:“阿蝉,我常常害怕这是我的一场梦,夜里清醒看着你才相信我真的娶了你,守着你。”
两人一路走来殊为不易,殷芜最初为了复仇,甚至都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当时哪能想到最后竟是这样圆满的结局,一时心中也有些唏嘘,只觉这三四年的光景,竟比前世十几年还要漫长。
“其实,这是我第二世了,上辈子我死了。”她抱紧百里息,轻声道。
百里息没说话,她以为是睡着了,也不甚在意,正要继续睡,却听他叹了口气:“那应怪我前世没护好你。”
殷芜以为百里息是在哄她,可她这样光怪陆离的经历,只怕说出来也没人信,于是哼唧两声,反倒安慰百里息:“也不怪你,你那时只怕是被困住了。”
月明皎皎,殷芜呼吸渐渐绵长,百里息却睁着眼。
他其实相信殷芜,因为最近他又开始频繁做梦,起初是一些零星的片段,然后这些片段又按照先后顺序串联起来,若说只是梦,那细节又过分真实了。
几日后,瑶瑶的母亲王氏到了京城。
殷芜在前厅见了王氏。
她年纪二十五六岁,身材高挑瘦削,但眉目却极温和,瑶瑶与她长得极像。
殷芜问了她瑶瑶的一些事,她都对答如流,亦是十分感激殷芜对瑶瑶的照顾。
等将瑶瑶带进前厅来时,王氏更是哭得厉害,瑶瑶有些抗拒,便只能让王氏和瑶瑶在府中住下,等母女间熟悉起来再说。
王氏又是一番感激,于是接下来几日,王氏便常常陪着瑶瑶玩,给瑶瑶讲故事,母女之间渐渐熟悉起来,殷芜看着她们母女相伴,不免又想起殷臻来。
又知她们母女离开的日子近了,殷芜便有些怅然,但瑶瑶已陪了她好长一段日子,她再喜欢瑶瑶,总抵不过瑶瑶自己的母亲,于是只能自己开解自己。
半个月后,瑶瑶随王氏北上回冠州老家,殷芜写了一封信让王氏带着,等到了冠州交给郁岼,若有困难也好有个照应。
她自己回房则是哭了好一会儿。
百里息还是忙,有时候殷芜连着几日都见不到他的面,只在夜里睡迷糊时知道他回来了,于是只能自己找些事做,或者上街看看时兴的绣花样子,描画了让人送回冠州去,或者研究药膳方子,同厉晴一起做些药膳,让人送到临渊宫去。
到了六月,天气渐热,殷芜让茜霜回冠州去备婚,其实茜霜这次随殷芜来京前已经订婚,只不过郁岼不放心殷芜,才让茜霜跟来,如今殷芜一切都好,便催茜霜快回冠州去。
殷芜不喜欢太多人伺候,贴身伺候的只有厉晴、江茗和茜霜,如今茜霜走了,百里息便又寻了个叫春玉的婢女送来。
春玉今年才十四岁,长了一张圆嘟嘟的脸,没有烦心事,整日都是笑眯眯的,殷芜同她呆在一起,笑容也多了些。
至于她的寒症,也不知是京城气候温暖的缘故,还是百里息医术高超的缘故,竟已三四个月没有犯,只是殷芜月信不准,已延后了六七日。
子时,百里息回府,沐浴后回房,见房内灯还亮着,入内见殷芜靠在软枕上看书。
“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殷芜面色有些奇怪,起身下床给他倒了一杯茶,百里息接过茶盏,眉毛轻挑,询问:“有事?”
殷芜不知怎么开口,扭捏了半晌,道:“我月信推迟了好几日,会不会……”
“坐下,我看看。”百里息放下茶盏,正了正脸色。
片刻之后,他缓了神色,摸摸殷芜的脸,道:“不是有孕,只是气血不足,再吃几副药调理调理。”
殷芜神色有些落寞,有些担忧:“我是不是不能生?”
毕竟她身子本就不好,百里息调理了许久才见了些起色,后来又因极乐蛊引出了寒症……
自从她和百里息成亲之后,房事不少,百里息虽忙,房事却勤谨得很……既然这样都未有孕,只怕两人以后子嗣艰难。
百里息将她抱回床上,看着那张娇美无瑕的小脸染了愁绪,便只能将实情告诉殷芜。
他摸了摸殷芜的头发,道:“你身体确实不适合怀孕,但并非不能,总归要调理好身体再想其他,至于为什么半年多都未有孕,是因我一直在用避孕的药。”
其实百里息曾想自己吃绝子药的,免了殷芜以后受苦,可看她那样喜欢瑶瑶,才改了主意的,他虽不想要孩子,却不能剥夺殷芜的权利。
殷芜愣了愣神,百里息圈住她躺下,宽慰道:“阿蝉,我于子嗣上并无追求,若不是遇上你,是准备孑然一身的,如今同你成婚,能日日守着你,已十分满足,更不愿意让你因生子涉险。”
他的胸膛宽阔温暖,给了殷芜莫大的安全感,可她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只轻轻“嗯”了一声。
百里息叹了口气,身体贴上来,劝慰道:“阿蝉,你身子没有大问题,只是需要再调养一段时间,日后若你……实在想要孩子,我们再要好不好?”
九月末,谢晖随郁岼来京城小住。
殷芜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陪郁岼喝了点酒,回房时竟见百里息回来了,她头尚有些晕晕乎乎,扶着百里息的肩,“不是要明日才能回来吗?”
“听说你父亲来了,桐潭州那边的事也处理好了,便赶回来了。”他扶住殷芜的腰,倒了一盏茶给她喝,“我带了两支老参回来,一会儿给你父亲送过去。”
殷芜就着他的手喝了茶,点点头,百里息却闻到她身上的酒气,“喝酒了?”
“一点点。”她靠在百里息身上,一副春醉美人的模样。
百里息摇摇头,抱着殷芜去洗漱,等安置好了殷芜又去了郁岼的房里,翁婿聊了一会儿,百里息便退了出来。
回房时,见春玉候在门口。
春玉褪去平日的天真活泼,恭谨道:“夫人这几日并未出门,今日下厨做了几道菜,同郁老爷喝了些酒,不过中间谈起一个叫郑真儿的姑娘,说是怀孕了,之后夫人的情绪有些不对,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了。”
“知道了。”
百里息推门进去,见屋内只剩一盏灯,床帐已放下,他掀帐上床,将殷芜抱进怀里,“怎么还不睡?”
殷芜醉意散去一些,也不睁眼,懒懒道:“等你回来。”
“过两日,你父亲要去镜明山给你母亲捡骨,然后将尸骨带回冠州去安葬,我会陪着一起去,你留在京中好不好?”
殷芜不应声,百里息叹口气,便也不好再劝,轻轻摸了摸殷芜的小腹,哄道:“你身子如今已经好多了,等再过两年我们再要孩子好不好?”
郑真儿怀孕,殷芜心中很为她高兴,可免不了就又想到了自己,心中确实有些郁闷,听了百里息的话,更觉得委屈,声音都似沾了露水一般:“你同我说实话,我是不是怀不上孩子了。”
百里息将她扶坐起来,认真看着她,柔声哄道:“真的没有骗你,只是我不想你有危险,阿蝉别瞎想。”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总算疏散了殷芜心中的疑虑,这才相拥睡去。
第二日百里息留在府中陪郁岼,翁婿两人喝了不少酒,话便多了起来欢 迎加入Q裙扒衣四吧一陆酒流伞,追更更多^完结文从旻国风土人情聊到黎族的未来,聊到最后,郁岼拍着百里息的肩,用沙哑的嗓音嘱咐道:“你一定要好好待蝉儿啊。”
殷芜服侍郁岼安歇后,出门见百里息正立在廊下,他眼角微红,将手搭在殷芜肩上,声音微哑:“我醉了,要阿蝉扶我回去。”
他身体压了过来,殷芜拧了他的腰一把,低声叱道:“你正经些!”
百里息反而得寸进尺,头也靠过来,将下巴搭在殷芜的肩上,嘟囔说头疼,殷芜只得认命搀着他往卧房走,等走到他们的院内时,却脚下一绊,人就往前跌倒,殷芜心想坏了,尖叫声尚未出口,纤腰已被百里息揽住。
接着人便被百里息抱了起来,他凤目中是揶揄笑意,清明得很,根本就没醉!
“阿蝉扶我回来,我服侍阿蝉沐浴。”
浴房内已准备了热水,殷芜被剥了衣裳放进浴桶里,她忙了一天确实乏累,索性闭上眼任由百里息服侍。
他的手轻轻揉捏着殷芜的肩颈,力道正好,殷芜哼哼两声,很是受用,“再用点力,晚上没吃饭么?”
百里息笑了一声,依言加重了力道,殷芜舒服得昏昏欲睡,却忽然觉得桶内的水多了些,睁眼就看见百里息那张绝嗜禁欲的脸。
他欺身过来,手握住殷芜的腰身,“我把阿蝉服侍舒服了,也该我得些好处才是。”
殷芜知道不好,想起身出去,可她就如老虎掌中的兔子,根本逃脱不掉。
浮浮沉沉之际,殷芜听他声声唤她的乳名,只觉人都酥软了。
事罢,水痕满地,一片狼籍。
殷芜被抱回了卧房,百里息给她喂了一盏水,又给她绞干了头发,才上床躺下。
“父亲来那日,曾问我一句话。”殷芜眯着眼,声音甜软酥人。
“什么话?”
“父亲问我过得怎么样。”
百里息亲了亲她的唇角,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和宠溺,“你怎么回的?”
殷芜睁眼,杏眸里似藏了星光,“我说很好,是从没敢想过的好。”
几日后,郁岼和谢晖前往镜明山,百里息和殷芜同去,秋高气爽,他们也不着急赶路,到梨溪镇时,依旧歇在殷芜和郁岼第一次见面的宅院里。
入夜,殷芜从郁岼房中出来,见百里息立在不远的花树下,他笑着迎上来,牵住她的手,笑道:“时候尚早,要不要去镇上走走?”
殷芜也有此意,回房换了身衣裳,同百里息出了门。
青石铺就的街上,小贩叫卖往来,殷芜忽然听见有叫卖糖人儿的,便拉着百里息去买了两个福娃糖人儿,她递给百里息一个男福娃,百里息不接,伸手抽走了她手里的那个女福娃糖人。
“我吃蝉蝉。”
殷芜轻哼了一声,低叱道:“大街上,你正经些。”
“哪里不正经了?”百里息反问。
殷芜懒得和他说,只觉脸上火烧一般,扭身往河边走,百里息追上来捉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指一根根分开,同他紧扣在一起。
殷芜抬眼看他,正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凤目温和缱绻,一时心跳得有些快,暗气自己实在不长进,两人成婚这么久了,怎么还这样容易脸红心跳!
百里息捏捏她的掌心,殷芜别开脸,看着那些来往小船,岔开话题:“我想去坐船。”
百里息伸手拦住了一个船家,笑得有些揶揄:“那我们去船上吃。”
殷芜气得踢他一脚,见他又要说荤话,忙把手里的糖人儿塞进他嘴里。
他含着糖,眼中笑意更盛,携着殷芜上了船。
河水平静如湖,小船顺流而下,殷芜靠在百里息怀中,看着两岸连绵的灯火,心中生出一股恍如隔世的感觉。
真的是……岁月静好。
第74章 番外三
几日之后, 一行人到了镜明山。
地宫内,殷臻的棺椁被开启,十多年的时光, 红颜枯骨。
殷芜和郁岼将殷臻的尸骨捡到小坛内,又用白布包裹严实,最后将棺椁恢复原状。
郁岼说若回京城便有些绕远, 想要直接从镜明山回冠州去,殷芜想要同行护送殷臻遗骨,却被郁岼劝住,他道:“再有两个月便要入冬,不要折腾了,等开春天气暖和起来再回去。”
其实郁岼是担心殷芜的身体, 一来长途奔波太过疲累, 二来她留在京中, 百里息才好继续给她调理,如今旻国境内虽无大乱, 隐患却不少,百里息最好不要再离开京城。
殷芜拗不过,送走郁岼和谢晖后, 只得同百里息回京城。
路过红崖山时, 百里息说山上有温泉, 殷芜不想去, 百里息偏说泡泡温泉、爬爬山对她身体好,于是她又被百里息拉着去爬山。
红崖山虽陡,却有小径可走, 殷芜被百里息半拖半抱着登了顶,金乌缓缓沉入山峦之后, 天地仿佛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秋日凉风拂过她的颜面,只觉舒朗豁达。
百里息从后环住她的腰身,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声音温柔:“阿蝉,我的好阿蝉。”
等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殷芜才想ⓨⓗ起温泉的事,问:“这里哪有什么温泉呀?”
“有温泉,在后山,阿蝉抱紧我。”他低笑了一声,已抱起殷芜掠向后山去了。
尚未到达温泉的所在,殷芜便看见萦绕不散的雾气,等到了近前,只觉热气扑面。
“这处温泉在绝壁之上,不会有人上来,阿蝉放心泡便好。”百里息放下殷芜,将带上来的干净衣裳放在池边巨石之上,便来解殷芜的衣裳。
“我自己来!”殷芜退了半步,百里息也未勉强。
她脱了外衫,穿着中衣下了水。
毕竟荒山野岭的,她可不敢真的脱光了泡。
百里息也下了水,拉着殷芜坐在他的腿上,殷芜湿了的墨发搭在他的肩上,莹白的肌肤如玉,让人想咬上一口。
纯白的寝衣沾了水,紧贴在她玲珑有致的身体上,里面妃色的心衣亦无处遁形。
“阿蝉……”百里息唤她的名字。
“怎么啦?”殷芜被热气蒸得晕晕乎乎。
他贴在她耳际,哑声道:“我想要。”
殷芜瞬间清醒,这荒山野岭的,她可不想!
可她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从百里息铁钳一样的手臂里挣脱出来?
最后依旧是被他拆吃入腹,随他施为。
神志涣散之时,天上那轮皎月似乎都带上了虚影,殷芜想,以后绝不和百里息一洗泡温泉了。
一次次的没个完,要命……
*
入冬之后,百里息越发忙碌起来,有时候天快亮时才回,抱着殷芜休息两个时辰便又离开。
殷芜的寒症在他的调理下见好,往常入冬之后总要犯几次,这个冬天竟是一次也没犯过,且往常殷芜夜里睡不安稳,如今竟能一觉到天亮。
郁岼送来的信里说,殷臻的尸骨埋在了芮城外的东山上,那里景色不错,又说茜霜成亲了,日子过得也不错,还说徐献之走通了贩丝的门路,族人今年因此多挣不少银钱,郁岼还给殷芜在芮城置了一处小宅院,装了地龙,若今年回去便可以住了,林林总总,都是平淡和美的事。
殷芜给他写回信,说是年前百里息太忙,两人回不去了,等过完年便一起回去,到时多住些时日。
又让厉晴把早备好的年货、裘衣等物,同信一起找商队送到芮城去。
眨眼到了年根儿底下,殷芜和春玉坐在廊下剪窗花,她膝上盖着狐皮,脚边还放着一个小泥炉,炉子上正在煮茶,茶壶旁还用炭火烤着板栗橘子。
空气中都是橘子的味道,春玉剪了一个福字,兴匆匆拿给殷芜看,道:“夫人你看奴婢剪得怎么样?”
殷芜接过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道:“比我剪得好多了。”
春玉嘿嘿一笑,又拿起一张红纸剪了起来,“夫人哪里是不会剪,分明是心不在这上面,是想大祭司了吧?”
殷芜被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红,倒也不反驳,“他出去十多日了,也不知事情办得怎么样,后日便是除夕了,还能不能赶得回。”
春玉偷偷瞧殷芜,只见她靠在藤椅里,穿一身樱粉色的裙衫,虽不施粉黛,却娇媚得不像话,袅袅婷婷像仙子一般,不禁心中叹主上真是好福气,这样的美人儿世间只怕难寻,更妙的是美人儿还对主上用心。
“大祭司说能赶回来,就一定能赶回来的。”春玉安慰道。
殷芜笑了笑,道:“你说的不错,他答应我的事,从未失信的。”
美人一笑,这院子仿佛都由冬转春了。
这时江茗拿了张单子过来,说是明日要采买备下的年菜,让殷芜过目,春玉于是同厉晴一起去贴窗花。
“厉晴姐姐,主上年前能赶回来吗?夫人方才还有些担忧呢?”春玉呵了呵手,将浆糊仔细涂在窗花背面。
厉晴看了一眼殷芜,才压低声音道:“汐州那边的事有些难办,听说当地的主官勾结了南夷部落,十日前的那场大战后,他们便退居险要之地,固守不出,不知如今汐州那里怎么样呢。”
春玉皱了皱鼻子,有些为难:“夫人还盼着主上回来一起过年,主上若回不来,夫人肯定不开心。”
“那你可要多哄哄夫人,这不正是你的拿手?”厉晴点点她的脑门,“我和你江茗姐姐这点是真不如你,你可要多出些力才是。”
春玉捧着自己圆润丰盈的脸蛋,倒也不客气:“夫人最喜欢我了,我自当尽力。”
第二日,写桃符、挂红灯笼、采买备菜,虽不用殷芜事事亲力亲为,可也费精神,晚上用了膳,她在廊下坐了一会儿,春玉又拿了白天新买的画本子给殷芜,殷芜看了一会儿,兴致缺缺,便回房休息去了。
她拥着锦被,尚能闻到淡淡的青竹气息,竟生出孤枕难眠之感,愈发思念起百里息来。
门外忽有些动静,她一下子坐起来,掀开帐子往外望,谁知竟又安静下来,应是她刚才听错了。
于是又躺下,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殷芜同厉晴春玉她们一起贴了桃符,又去了厨房一趟,府中的奴婢婆子做事向来稳妥,并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于是又坐在廊下喝茶。
院外有顽童吵嚷着放爆竹,热闹得很。
及到了晚上天黑之时,百里息依旧未归,厉晴端了切好的果子甜食过来,道:“夫人回屋休息一会儿吧,主上回来奴婢去唤夫人。”
殷芜点点头,心知百里息今日应该是回不来了,说不失落是假的,可她更多的却是担心。
百里息和她相处的时候,一派轻松慵懒,可她知道百里息每日要处理的事不少,只是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疲惫之意,殷芜便也把他当成了神仙,以为他无所不能。
可他到底不是神仙,不能真的算无遗策。
快到子时,殷芜让摆饭,虽只有她一个人,年夜饭总是要吃的。
可才吃几口,便听见外面热闹起来,她急急起身,才走到门口,便见百里息一身银甲站在院中。
他星夜赶路从汐州赶回来,灰尘满脸,失了谪仙的气度,眼睛却明亮如星,他说:
“答应陪你过除夕,还未过子时,我说话算话。”
殷芜一头扎进他怀里,哭得有些可怜。
可殷芜不知,百里息能及时回来是有别人帮他扛着,那人便是倒霉的霍霆。
汐州虽已攻下,却还需要收尾,百里息同霍霆说:我是有家室的人,要回去陪我夫人过年,你没家室,留下处理余下事宜。
于是放心把汐州丢给孙泓贞和霍霆处置,自己回家过年了。
百里息沐浴后出来,已换了一身云水蓝的袍子,洗净了身上尘土的男人依旧谪仙一般。
殷芜让将饭菜热了,摆在床边罗汉榻的炕几上,又亲自去温了两壶酒,两人相对而坐,窗外烟花绚烂热闹,殷芜终于感受到了过年的氛围。
“这是我和阿蝉成婚后的第一个新年,我祝阿蝉事事遂意顺心。”百里息提起高足杯,同殷芜碰了一下。
殷芜一口饮下,醇香微甜的酒液瞬间在口中散开,抬头见百里息支起一条腿半靠在榻围上,凤目微眯着看她,颇有几分潇洒落拓之意。
也不知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别的缘故,殷芜一时觉得脸上热得很,拿帕子沾了沾唇角,软声道:“这么盯着看,可是我脸上有东西?”
“阿蝉好看。”他回答得倒是坦荡。
殷芜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件石榴红的袄子,下面着驼色的齐腰襦裙,发饰耳饰亦是精心搭配的,比平日更几分娇俏艳丽,简直美得让人要叹息。
不止春玉觉得他好福气,他也觉得自己好福气。
殷芜提起酒壶给他斟满,举杯道:“阿蝉祝夫君朝朝平安,岁岁康健。”
她之前从未唤他夫君。
他深深望过来,眸子里盛满了缱绻情谊,他仰头将酒灌入口中,越过炕几来寻殷芜的唇,温热的酒液被哺入她的口中。
他喝竹叶酒,她饮玫瑰酿,酒的辣、酒的甜在唇齿之间弥散开。
殷芜抓紧他腰间的玉带,有些熏熏然,语不成调,声声如泣。
百里息终于放开,“再叫一声夫君听听。”
“夫君。”殷芜主动抱住他的颈,唇瓣碰到了他的耳垂儿,便听他呼吸忽然重了几分。
百里息捏了捏殷芜的腰,哑声道:“阿蝉明日别想下床了。”
之后百里息倒是放开了她,凤目幽幽看着殷芜吃饭,他吃得极慢,似将殷芜当成了一道下饭佐餐的珍馐,等一会儿就要享用。
之后他也确实是好好享用了,大吃特吃,殷芜温柔似水,可是却经不起一次次的折腾。
殷芜不知道他怎么就那样没完没了,最后撒娇求饶才算是捡了一条小命。
事后帐内耳鬓厮磨,殷芜被他哄着叫了十多声“夫君”,用温柔的、嗔怪的、生气的、羞恼的声音叫他,他便用深情的嗓音回应她。
最后殷芜实在困极,坠入梦乡之前,似乎又见他望向自己,清眸似两汪盛满了爱意的潭水。
“年后,我陪阿蝉回冠州去住些日子。”
在京城过完十五,百里息将京城的事处理好,便陪殷芜回了冠州。
郁岼得知二人回来自然高兴,早早在瑞城门口等着,殷芜迎上去,责怪道:“天这样冷怎么还在城外等,父亲怎么瘦了?”
郁岼拍拍她的手,笑道:“你到是长了些肉,你郑婶儿做了酿肉,知道你最喜欢吃的。”
郁岼在筒楼附近给殷芜置办了一处宅院,宅院虽不大,却小巧雅致,院中种了几棵梅花,此时花开得正好。
郁宵和郑真儿成婚后,置办的宅院就挨着殷芜这院子,因郑真儿如今身子重,离不得人,郁宵便和她同在殷芜宅子里等着。
见殷芜进门,郑真儿迎上来牵她的手,眉眼之间依旧是少女的娇嗔,“阿蝉姐姐走了一年,中间竟不回来瞧瞧我们,当真是一点都不想我们!”
殷芜哄了她两句,赔了两句礼,又低声问道:“什么时候生?”
郑真儿拉着她快走两步,低声道:“就这几日了,郁宵把我看得犯人一般,这都一个月没出门了,憋死我了!”
两人正说话,郑婶儿拎着勺子出门,笑着嚷道:“快进屋,菜马上就好,吃饱了再说话!”
一行人入内落座,热热闹闹吃了顿饭。
饭后又说了会儿话,因知道殷芜他们一路劳顿,便都辞退出去,说是明日再来。
百里息同殷芜回房,房内烧了地龙,温暖如春,被褥是崭新的,两人上榻说了一会儿话,殷芜便沉沉睡去。
百里息给她盖好被子,放了帐,便出了房。
他来到郁岼卧房,见房门未关,郁岼正坐在桌边喝茶。
“进来罢,就知瞒不过你。”郁岼叹息道。
百里息入内关了门,将一个浅碧色的瓷瓶放在桌上,道:“这是我配的药丸,调理肺腑脏器,或许对你的病有些用。”
“你有心了,”郁岼咳嗽两声,脸色白得厉害,半晌才缓了过来,“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先是重伤留了病根,接着又积劳成疾,不过剩下半年时间,你不必在我身上费神,也不必再送那些名贵的药材来,生死有命,我早看开了。”
百里息默了片刻,“你的病当真不准备告诉阿蝉?”
郁岼快速摇了摇头,道:“她是多思多虑的性子,若此时知道我的病,还不知忧思成什么样子,这一年你给她调理身体,好不容易见些效果,万不可前功尽弃了,若是……若是我真有那一日,人死如灯灭,你多劝劝她,我信你能哄住她的。”
百里息也知道郁岼所虑不假,又见郁岼这般坚决,便也不再劝。
“我如今将死之人,却还有一件事悬心,今日想要得你一个承诺。”郁岼给他倒了一杯茶,让他坐下。
“你说。”
“蝉儿的身体你知道,实是不适合生养,你如今权势鼎盛,必是想要后继有人,我不知你是怎么打算的。”郁岼自然希望百里息只守着殷芜一个人,但也知这样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
百里息凤目沉沉,饮了盏中酽茶,正欲开口,却听郁岼又道:
“蝉儿是个死心眼儿的,我也知你爱惜她,你若真要……”
“我不会有别的女人。”百里息直视郁岼的眼睛,手中的茶盏“啪嗒”一声搁在桌上,“你觉得我在乎子嗣?在乎权势?”
“你难道不在乎?”郁岼反问。
百里息原本还有些恼,听了这句反问,竟觉得有些熟悉,才想起他这位丈人惯会以退为进的激将法,上次他就是被郁岼这般一激,放了殷芜同郁岼回冠州……
郁岼本在观察百里息神色,见他已有了恼意,已要开口承诺之时,竟忽然转恼为笑,便听他道:“你不必激我,即便你不要这个承诺,我也会永远珍重阿蝉,你既心中有疑虑,我不妨将心中想法告知你。”
郁岼被他戳破计谋,摸了摸胡子有些难为情。
“我不在乎子嗣。若非遇到阿蝉,我六亲缘单薄,早已弃世,我亲手夷灭了百里氏,难道还会在意‘百里’这个姓氏是否有后?”
“我更不在乎权势。大祭司这个位置于我来说如同枷锁,我不在乎天下人的安宁性命,如今掌权,也不过是为了给她一个安宁的大旻。”
“当年她被吴水盈掳走,你当见过我变成了何等模样,那就该知晓她是我唯一的约束。”
“我曾同你说过,会为她为贤为圣,这话并不是作假,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阿蝉,世上没有事值得我让她不痛快。”
郁岼也震惊于百里息的这番话,一时心潮翻涌,竟不能成言。
从郁岼处出来,百里息径直回了房,掀开床帐,见殷芜睡得正熟,许是屋内暖和的缘故,她的额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手脚也怕热的伸出被子,百里息上榻将她楼进怀里,低声道:“好好睡吧,夫人。”
殷芜歇了一日,第二日一早陪郁岼去城外祭拜殷臻。
殷臻埋在芮城郊外的东山上,坐马车一个时辰便到,谢晖扶着郁岼,百里息揽着殷芜,四人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便看见一片苍翠松柏,松柏之下是一座新坟。
坟前立碑上写着:吾妻殷臻之墓。
立碑人自然是郁岼。
“这地方是我选的,离城中不远,我能常来陪陪她,免得太过孤寂。”郁岼点了香烛。
殷芜跪在坟前,将带来的纸钱元宝烧了,又和郁岼在坟前坐了一会儿,最后宽慰道:“当初害了娘的人如今都死了,我们为她报了仇,父亲也不要太过神伤了。”
郁岼也怕殷芜伤怀,点点头,众人一起下了山。
马车里殷芜窝在百里息怀中,有些昏昏欲睡,忽听外面有叫卖鲜鱼的,便让马车停下,买了两条,准备回去给郁岼做鱼汤。
晚上殷芜下厨,除了鱼汤,又炒了两道小菜,吃饭时郁岼直夸她手艺好,连喝了两碗鱼汤,殷芜很有成就感,说以后日日都给他做鱼汤喝。
第五日夜里,郑真儿生了个男婴,母子平安,郁宵将婴儿抱出来,众人看了都十分欣喜,殷芜将准备的金锁挂在孩子身上,余光看见郁岼偷偷揩了揩眼角。
等众人散去,郑婶儿悄悄拉着殷芜的手,低声道:“阿蝉你……房事后,用枕头垫着点,这样好受孕的。”
郑婶儿不知殷芜先前身体不好,这样说本是担心她,殷芜也并未生气,只是余光看见百里息望过来,又知他肯定是听到了,不免觉得羞赧,胡乱应付了郑婶儿几句,逃命似的跑了。
等回房后,见百里息嘴角带笑,便知道他果然听见了,殷芜因羞生恼,道:“郑婶儿怀疑你不行,让你多吃点药补一补呢。”
百里息走过来,手掐住殷芜的腰,头也垂下来,低声问:“夫人觉得我哪里不行?可是我服侍得时间不够长?还是我服侍的次数不够多?”
殷芜险些咬了舌头,来了冠州后,百里息已经有所收敛,她才能喘口气,先前在京城时,他可是放纵得很,哪次不是把她欺负哭了才算?听说男人最听不得“不行”两个字,她慌忙改了口,道:“你行,你最行了,是我不行。”
百里息将下巴搁在她头顶,叹息一声,道:“阿蝉,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
书房内,谢晖和郁宵并排而立。
郁岼将手按在书案账册之上,道:“这是所有族产的细目,虽不丰盈,却也是一份保障,今后,郁宵便是黎族的族长,你要肩负起族人的期待,带领族人自强自立。”
郁宵知道郁岼身体的状况,红了眼应是。
郁岼转向谢晖,道:“你性格稳重,办事我最放心,日后你要尽心尽力辅佐郁宵,我们黎族走到今日实在不易,一定要……越来越好才是。”
“义父放心,晖儿定不辱义父多年教导。”谢晖躬身一揖。
郁岼点点头,提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缓了缓,道:“再过几日,我会同蝉儿一起回京,她幼时我没办法保护她,最后的日子我想多陪陪她。”
谢晖说要陪郁岼一起去京城,被郁岼回绝,让他安心留在芮城。
启程那日,郁岼出门,便见谢晖背着包袱站在廊下,微黑的脸上是油盐不进的坚持。
“你何必非要随我去京城……罢了。”郁岼叹息一声,知道劝不动谢晖,只得让他跟着。
四辆马车,两辆坐人,两辆拉着行囊物品,马车渐远,郁宵才跪下,朝着郁岼离开的地方郑重磕了三个头。
自此一别,只怕相见无期。
一路顺利,回京后休息了两日,郁岼想去灵鹤宫看看,殷芜便陪着悄悄进了宫。
自从殷芜离开,灵鹤宫的宫人尽数遣散,如今这里已荒废了许久,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可偏偏又有种物是人非之感,一时父女二人均有些伤怀。
郁岼在寝殿内坐了许久,闭了闭眼,道:“我与你母亲相伴七年,分别时我让她等我,谁知这一别就隔了生死。”
殷芜只是想想他们当年的处境,便觉得伤心绝望,她不想郁岼忧思,陪了一会儿便劝他去院中坐坐。
郁岼坐在交椅上,接过殷芜递过来的热茶,笑了笑道:“蝉儿不必担心我,时过境迁,为父如今也释然了。”
其实是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即将追随殷臻而去,悔恨才可稍解罢了。
“我当初被困在这灵鹤宫里,只觉得这宫殿的墙太高,想逃出去难如登天,如今回头再看,其实宫殿并不大,宫墙也没有多高,不过是囿于当时心境罢了。”殷芜笑了笑,给郁岼的腿盖上薄毯。
“是这个道理。”郁岼也笑,他饮了一口茶,淡声道,“我见你娘的时候,她也不过十几岁,还是个天真的小姑娘,你和她很像,也比她要幸运很多。”
起风了,郁岼住了话。
风停之后,郁岼望向院中那棵尚未长出枝叶的花树,道:“百里息虽不是世俗意义上的良配,对你确实极好,日后有他照顾你,我很放心。”
殷芜听了这话,心中觉得不安,劝慰郁岼几句,又故作轻松说了些趣事,总算驱散了这片愁云惨淡。
谢晖陪郁岼先回府内休息,殷芜则去临渊宫寻百里息。
临渊宫外的竹林早已被砍尽,又铺上了条石,倒是省去了许多功夫,如今百里息在宫外住,这临渊宫已成了他办公之所,至于原本的戒塔等处,则为了削弱神教的神性,都让荒弃了。
殷芜听殿内有交谈声,便没进去,而是转去了后殿。
浴池内是清澈凛冽的泉水,殷芜已许久未来此处,如今看见只觉心中唏嘘,她在池边略站了站,便折去旁边小殿内歇息,罗汉榻的炕几上,用泥炉温着一壶清茶,殷芜有些渴,便倒了一杯在小盏子里。
茶汤入口清列,回味却是桂花香,殷芜觉得奇怪,正要掀盖子看,便听百里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用鲜桂花窨了六次,自然有桂花的回味。”
他入内,一身月白圆领袍,腰间束着玉带,头戴玉冠,因殷芜多半是在夜里见他,偶尔回家早些,也立刻换了常服,并不似如今这般齐整倜傥,殷芜便有一瞬间的惊诧。
百里息自然留意到了她的神色,一条腿搭在榻上坐下,伸手拿过殷芜的盏,抿唇忍笑喝了里面的残茶,又给她斟上新的。
殷芜横了他一眼,见他唇角依旧压不下去,气的“哼”了一声。
百里息手肘支着炕几一角,眼中笑意更盛,“阿蝉方才是被我迷住了?”
“你不要脸,光天化日的……”
其实两人成亲后,百里息时常说些不知羞耻的话逗弄殷芜,比如“快不快活”、“叫夫君”、“好好求我”之类的,但那都是在卧房私密的地方,殷芜即便羞恼,也知道是闺房情趣。
如今可是大白天的呀!
百里息知道殷芜才从灵鹤宫出来,应是免不了一场伤怀,所以才故意逗弄她。
他看向窗外的白玉浴池,轻声道:“阿蝉,你之前站在浴池边,说想做我的药,你当时就如同勾人的妖魅,谁能不不堕落。”
殷芜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回,那件披风之下并无一丝一缕,此时她依旧佩服起自己当时的勇气和无畏来,如今她可做不到。
“我骗人的时候,总是很能豁得出去。”殷芜自我解嘲道。
百里息看过来,眉眼满含笑意,食指挠了挠殷芜的掌心,“多亏阿蝉肯骗我,才让我有那样眼福际遇,如今阿蝉对我没有所图,哪里还肯对我展露那样的风情?”
这副怨夫模样,百里息一个月总要展露个一两次,殷芜已经见怪不怪,也不准备回应。
上次她耐不住百里息的幽怨,被他哄骗着穿了件水红色的纱质寝衣,就被他在榻上折腾了半宿,昏暗床帐内,他那双凤目星火点点,简直像是要吃人,最后殷芜气急,踹了他一脚,威胁再来就一个月都不让他碰,才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
有了前车之鉴,殷芜如今哪里还能上当,她可是有记性得很。
见殷芜仿佛没听见似的,百里息又哀叹两声,说了几句如“阿蝉好狠的心”、“对我不好”、“没利用价值就不在意了”之类的酸话,才算是揭过了这话茬。
因这一闹,殷芜心中的悲苦之意确实纾解不少,她望向窗外,柔声道:“方才在灵鹤宫,父亲说了许多母亲的事,我才知这么多年过去,他心中依旧是愧痛难解。”
“你父亲是个有担当的人。”
郁岼这一生并不容易,生而为奴,颠沛流离,艰难求生,后又被迫同殷臻生离,这一离开就成了死别。
他被重伤,落下病根,却不自怨自艾,若是旁人经历了这些,只怕早已浑噩度日,郁岼却能收拢族人,团结族人,黎族获赦后,带领族人在芮城兴建房屋,他更是预料到剌族的侵犯,而早早加固城防,才能将剌族挡在城外,那场大战,黎族妇孺未有一人受伤,这是他身为族长的责任,也是他的功绩。
“母亲的离开一直是我心中隐痛,我时常梦见她浑身是血,她说不能陪我了,很对不起我,可我从没觉得她是对不起我的,她离开时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那样的折磨没人能受得住……”
殷芜顿了顿,抬眸看向百里息,“真儿出事后,你曾将我拦在屋内,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女子亦然’,我当然知道这道理,我也知若我先去寻帮手,真儿多半也会被救下,可我听着她的呼救,就想起了母亲,我想着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将她救下来,所以才那样不管不顾冲了上去。”
“我知道的。”百里息将殷芜拉进怀里,叹息一声道,“那时是我不对,我说话难听,不该那样训斥阿蝉的。”
殷芜怕疼,很多有关殷臻的事都是憋在心里,这些话她放在心中许久,今日因郁岼之故,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谁知说完之后,竟有些释然。
百里息说今日无事,让殷芜在侧殿等他一会儿,两人一起归家,于是中午两人一起用了饭,百里息抱着她在榻上小睡片刻。
等殷芜醒时,百里息已离开,如今天气回暖,殷芜便在殿外的池边散散步,半个时辰后百里息便来寻她,两人一起出宫回家。
回府后,殷芜问郁岼情况,厉晴说他回来用过午膳小憩片刻,下午出门同谢晖上街了。
正说着,郁岼谢晖便回来了。
“下午怎么不好好歇歇。”殷芜上前扶住郁岼。
他道:“中午歇过了,下午我和晖儿去街上看了几家绣坊,族中的妇人擅长养蚕织布,可这些布料没什么花样,不过是卖个功夫钱儿,徐献之如今走通了贩丝的门路,他说若是能缝制些成衣、绣些花样帕子,价格能高出不少。”
“那下午你们有何收获?”
谢晖从怀中掏出几条帕子,一一铺在八仙桌上,道:“京城的花样都十分精致,拿回去,即便不能模仿得十分像,七八分却是没问题的。”
百里息点点头,道:“这样虽然可行,但到底不是长久的法子,不如在京中开个绣坊,招募些绣娘,让黎族的妇人来京学些时日,或者两月,或者半年,再换一批妇人来,那些回去的妇人又能在芮城内再教别人,京城又多了份产业,日后想要尝试别的生意,有了绣坊这个据点,也方便许多。”
百里息这样一说,郁岼便想到了这样做的好处,芮城毕竟是偏隅之地,黎族若想富起来,闭门造车确实不行,若是在京中有绣坊,无论什么时兴的花样,都能第一时间学去,且也能对其他生意的行市有所了解……
“若是你们觉得可行,我手上正好有一个空铺面,就在东市,只是地段一般,但做绣坊应该无碍。”百里息手中确实有个铺面,是买这座宅子时一起附送的,哪知如今竟派上了用场。
郁岼似乎还有些犹豫,百里息倒是也并未再劝,只道:“那铺子闲置了许久,你们若不用,我也不会往外租,若是不想白用,便每月给阿蝉做两件衣裳抵租金。”
郁岼想了想,终于点头,道:“阿蝉的衣裳想做多少便做多少,租金另付便是。”
百里息也不勉强,几人讨论了一会儿,便在厅内用了晚膳,饭后殷芜煮了一壶清茶,又说起京中时兴产业,快到子时才散。
殷芜有些累,简单梳洗后便上了榻,一炷香后百里息才回来,他应该是快速洗了个澡,头发还在滴水就要上床。
殷芜“唉唉”两声,手臂撑着他胸口阻止他上榻,嗔怪道:“我今日才换的新被褥,你头发还滴水呢!”
百里息斜眼睥着殷芜,“啧啧”两声,“你怕我弄湿了被褥,就不怕我头发不干明早头疼?”
殷芜方才确实是本能反应,如今被百里息一说,自然觉得理亏,她讪讪收回手臂,趿着鞋去取了干帕子回来,软声哄道:“我给你把头发绞干?”
百里息往后退了一步,阴阳怪气道:“还是怕我把你的床弄脏吧。”
“不是不是,”殷芜忙摇头,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我是怕夫君明早起来头疼。”
百里息显然不信,殷芜拉着他坐在床上,殷勤用棉帕子给他擦头发,百里息便伸手搂她的腰,把脸埋在殷芜胸前,闷声道:“阿蝉不喜欢我了。”
殷芜挑了挑眉,没应声。
百里息深吸了一口气,又叹息了两声,一副委屈无奈的模样,殷芜依旧不吭声。
他不再开口,仿佛心情不好,由着殷芜擦干了头发,自顾自上床躺下,只是背对着殷芜,一副生气的小媳妇样儿。
殷芜熄了灯,上床后规矩躺下,百里息沉默片刻,便再次开口:“人人都说男子薄情,我家却不同,是阿蝉始乱终弃……”
殷芜扯了被子盖在头上,不听百里息的醋言酸语,打定主意不中他的阴谋诡计,又加上今日实在是累,听着百里息那絮絮叨叨的话,竟真的昏昏欲睡,即将入梦之时,身上却一轻,被子被掀开。
殷芜咕哝了一声,软声求饶:“今日别折腾了,好累。”
“阿蝉,明日在浴房好不好?”他声音有些哑,手也不老实地摸上殷芜的腰。
殷芜昏昏欲睡,他便又凑过来,亲亲摸摸不准殷芜睡,最后实在闹得殷芜没了脾气,只盼快些让她睡觉,胡乱应了一声。
第二日起来,百里息早已离开,殷芜也把昨夜的事忘得干净,洗漱用膳之后,寻了江茗来,江茗道:“主上今早已吩咐过,属下已备好了车马,稍候便能去看那铺面。”
于是殷芜去寻了郁岼和谢晖,三人一道出了府。
那铺子在东市,坐了半个时辰马车便到,江茗扶殷芜下车,指着不远处一闭着门窗的两开间道:“便是这里了,之前这里是个绸缎铺,前主人出售了宅院和此处后便离开了京城,之后一直空着的。”
几人进了铺内查看,才知前面虽然只有两个开间,后面竟还连着个小院子,只不过院子内并无主屋,只在东侧起了一排厢房,应该是做库房之用。
“这房子有些老旧,不若扒倒重盖,东侧南侧各盖两排,日后一面厢房做绣活儿,一面绣坊做绣娘的住处。”殷芜道。
郁岼点点头,觉得这个想法倒是极好。
在铺子内转了两圈,几人便准备去街上看看,出了门往东走,不过十多米,人便多了起来,在东市转了半日,又在酒楼吃了午膳,郁岼还要和谢晖再去看看东市成衣铺,让殷芜先回去。
殷芜一个人坐在马车上,也不知是发起了饭昏还是累了,眼皮沉得抬不起来,竟就这样睡着了。
“阿蝉醒醒。”百里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殷芜哼唧了两声,艰难睁开眼,就见百里息正蹲在她面前。
揉了揉眼睛,她伸手扶着百里息的肩膀坐起来。
“累,身上没劲儿。”她嘟囔一声。
百里息轻笑了一声,抱着她下车往府内走,揶揄道:“这是想起昨夜的事,准备要糊弄过去?”
“昨夜什么事?”她是真忘了。
百里息扫她一眼,捏了捏她的腰,提醒,“今夜浴房。”
她想起来了,后悔不已,便想耍赖,求饶道:“今日真的好累,饶了我吧,改日好不好……”
“既然累了,正好泡泡澡,我为夫人捏捏背,也好解乏。”
殷芜还想求饶,却觉得有些恶心,下一刻忍不住干呕起来。
“这是怎么了?”百里息忙将她放下来,帮她拍背。
半晌殷芜才缓过来,她摇摇头,道:“应该是中午吃得有些油腻,直犯恶心。”
两人回屋,百里息让她坐在罗汉榻上,给她把脉。
起初殷芜只当吃错了东西,并未觉得怎样,谁知百里息脸色却有些难看,殷芜便想起最近她确实觉得乏累,心想莫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否则百里息的脸色不会如此。
她小声询问:“我这是……得了什么大病?”
“另一只手伸出来。”
殷芜乖乖伸手,百里息摸过脉之后脸色愈发难看,问:“你上月癸水可来了?”
年后他们去了冠州,回来后到了日子,殷芜的癸水却没来,她以为是舟车劳顿的缘故,百里息那几日又有些忙,所以并未告诉他。
见殷芜摇头,百里息便更加肯定了。
“可是没救了?”殷芜以为是寒症厉害了。
“傻阿蝉,你怀孕了。”
“诶?”殷芜讶异,“你不是一直有用药?我怎么会怀孕?”
百里息现在悔恨得肠子都有些发青,他知道是哪次。
“快说呀!”殷芜觉得自己不可能怀孕,别是百里息医术不精。
“除夕那夜。”
那夜他从汐州赶回,两人分开半个多月,一时情热,他满心满眼都是殷芜,将她欺负哭了,几次后才相拥睡去。
到了第二天早晨,他才想起自己未曾用药,但是算了算殷芜的小日子,推测应是无碍,又不舍得给殷芜用药,便那么过去了。
谁知竟就是那一次有的。
殷芜心情有些复杂,她很喜欢孩子,也担心自己子嗣艰难,可这身孕来得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气得踢了百里息一脚,嘟囔道:“都是你不做好事!”
下午郁岼回来后,殷芜和百里息去见郁岼。
两人落座,郁岼是何等敏锐之人,只看两人面色,便知道殷芜有事要说。
“什么事,竟让你们两个都张不了口?”
百里息确实张不开口,前段日子回冠州,他还信誓旦旦和郁岼说不在乎子嗣,即便殷芜想要孩子也要再等两年,调理好她的身体再说,可这才过去一个月,殷芜就有了身孕,且是在他承诺之前就有了,就是百里息这样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此时也觉得脸热。
殷芜足尖踢了踢他,百里息只得开口道:“阿蝉有身孕了。”
屋内瞬间安静,简直落针可闻,接着郁岼气得拍桌叱道:“你前些日子怎么答应我的!”
百里息实在是没话替自己辩白,殷芜忙上前给郁岼拍背顺气,缓声道:“这事也不怪他,原本我们……”
殷芜顿住,毕竟是两人之间的私隐之事,不好同郁岼说。
“蝉儿的身体如今怎么样?怀孕可会有什么影响?”郁岼此时最关心的自然是殷芜的身体,他让殷芜坐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百里息。
“女子怀孕生子,对身体自然有很大的损伤,”百里息看向殷芜,心中不免愧疚,气自己当时心存侥幸,却也只能如实道,“阿蝉身体底子确实弱些,但这一年来调养得仔细,倒是没有大的隐患。”
殷芜身体早已无碍,可百里息存着私心,他不想让殷芜怀孕,不希望殷芜冒一点风险,所以即便在送走瑶瑶时殷芜不舍,在知道郑真儿怀孕时,殷芜失落,在看到郁宵和郑真儿的孩子时,殷芜满眼爱意,他都不曾松口,只是抱着殷芜,宽慰她,安抚她。
可只疏忽了那一次,殷芜偏就有孕了。
郁岼犹自生气,殷芜让百里息先出去,自己则给郁岼倒茶顺背,宽慰道:“这身孕虽来得突然,女儿实际却很高兴,且如今有没有太大的风险,父亲不要太过担心。”
郁岼近几日越发觉得身上沉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俗事已了,余下日子能陪着殷芜,便已无憾,谁知如今又平白添了一桩心事。
即便他不想殷芜犯险,总不能让殷芜舍了这个孩子,既然如此,便只能让殷芜安心保养,遂缓和了态度,叮嘱殷芜若有不适一定要告诉百里息。
殷芜出来时,见百里息立在廊下,面色沉郁,不禁嗤笑一声:“我一个怀孕的,劝完父亲,还得来安抚你,真是没天理了。”
百里息缓了神色,过来牵殷芜的手。
虽是冬末,天却依旧黑得早,此时府内已经掌灯,两人在连廊里徐徐而行,一双影子叠在一起,安静美好。
百里息脚步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住,他抱紧殷芜,身体有些僵硬,许久,声音紧绷:“阿蝉,我害怕。”
妇人生子的风险殷芜知道,有的要命,有的留了病,当年殷臻就是因为生产,事后又没调养好,才落了一身病,百里息担心什么她知道。
“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夫君的。”美人娇娆无双,百里息却五内犹如火烧。
他只是想想殷芜或许会死,就已经想要发疯,可又不能让殷芜忧虑,便只能强压下了心间躁意。
立春之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殷芜也开始害喜,厨房虽然每日换着花样做吃食,可殷芜还是吃几口便觉得恶心,有时一日里只吃些汤水,人也渐渐瘦了下来。
府中又请了两个厨娘,一个擅做甜点,一个擅做糖渍果子,殷芜吃了颇为适口,总算能多进些粥饭。
郁岼和谢晖忙起绣坊的生意,在京中找了十多位绣工精湛的绣娘,又从冠州调来两个颇通人情世故的年轻人,主管绣坊中的一切事物,定了本月初八正式开业。
郁岼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直至几年前才与殷芜相认,享受了几年的父女天伦,如今知晓殷芜腹中怀着孩子,虽不知是外孙还是外孙女,心中却总是盈满了期盼喜悦,感觉身上都轻快不少,药也按时按点吃,他想着总得坚持到殷芜生下了孩子才是,否则他走了,殷芜免不得要伤悲一场,对她是大大的不好。
而且他对那尚未见面的孩子,也是期盼不已,见一面,他也真就没有遗憾了。
平日上街,看到和孩子有关的东西,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的,郁岼都要买,什么拨浪鼓、虎头帽、桃木刀剑、银铃铛,林林总总,比那货郎家还要全乎。
殷芜看着那一屋子的孩子东西,有些哭笑不得,百里息却劝她由着郁岼去吧,都是他做外祖的心意。
又过了一个多月,殷芜害喜的情况终于有所缓解,适逢城外茶园的春茶下来了,殷芜想起郁岼最喜欢春茶的甘甜,便同郁岼、厉晴、春玉他们一起去城外茶园采茶。
茶园的主人是个老翁,在此种茶十多年了,见殷芜一行人来买茶,便夸赞今年的春茶好:“今年雨水、气候都极佳,老翁我种了十几年的茶,从没遇到过这样恰到好处的雨水,贵人若不信,让我孙女泡一壶给你们尝尝。”
殷芜笑了笑,在茶棚内坐下,道:“倒不是不信老翁,只是此时真的渴了,便泡一壶来解渴吧。”
老翁笑着喝了一声,便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从帘后出来,手中端着一套白瓷茶具。
“贵客们放心,这茶具都是才煮烫过的。”小姑娘眉眼灵动,动作麻利地给殷芜郁岼沏了一壶茶,便退了回去。
这样的乡间,自然不可能有多花哨好看的沏茶功夫,可即便这样简单的泡茶方法,也能喝出这茶的甘甜来。
郁岼也说茶不错。
老翁笑得愈发开怀,道:“我这有已制好的茶,还可自己去摘了给我,我制好了再来取,不知您们二位怎么个想法。”
殷芜没采过茶,回家也不过是在院子里打转,实在没趣儿,便想自己摘些茶叶,让老翁制了来取。
“阿翠!”
那小姑娘听了呼声,脆生生应了,出来带殷芜他们去茶园采茶。
山清水秀,满鼻茶香,殷芜采得认真,可采了许久茶叶才勉强盖住竹篓底部。
春玉怕她累着,好劝歹劝才将她按在路边的马扎上坐下,又让厉晴看着她不许动,自己则回去和阿翠一起继续采茶。
两个小姑娘年岁相近,说说笑笑,便采了半篓茶叶。
回茶坊时已接近正午,老翁接过茶叶,颇有些为难,陪着笑道:“好像有点少……”
“不好制吗?”殷芜问。
郁岼早知道这点茶叶不够,笑着替那老翁解围,“茶叶太少,一入锅内便熟了,即便制出来,只怕也不好喝。”
“正是这个理儿,”老翁道,随即又咦了一声,指着旁边一篮鲜玫瑰,道,“炒茶虽不合适,却可用这玫瑰花瓣窨一窨,然后用白瓷小茶坛封住,来年今日喝,必然香气四溢。”
殷芜也动心,于是听老翁细细说了窨制花茶的法子,又另称了些制好的春茶,还给谢晖带了一份,付了银子,一行人便往回走。
才到府门,便遇上归家的百里息,他扶着殷芜下车,问从哪里回来。
殷芜说去了城外茶园,还采了今年的新茶,百里息并未多言,余光看向殷芜身后跟着的春玉。
春玉忙找补道:“夫人只摘了一盏茶的时间,图新鲜,后面都是奴婢和厉晴姐姐摘的。”
殷芜此时确实有些累了,把身体的重量都靠在百里息身上,眯缝着眼睛道:“不是说适量活动对我身体好么,又不关别人的时,你难为春玉做什么。”
百里息轻哼了一声,将人抱起来,“出去一上午还叫适量活动?如今回来累了,知道往人身上赖了。”
殷芜成亲一年多,又有百里息白天黑夜的磨练,此时脸皮已厚实许多,任由百里息抱着往内院走,嘴上却乖觉,“祭司大人教训得是,阿蝉以后不敢了。”
以后还敢,她想。
百里息让春玉厉晴等人退了,独自抱着殷芜进了卧房,他将人安放在床上,俯身褪去她的鞋袜,又洗了巾帕给殷芜擦脸。
自从知道有孕,殷芜已许久没有上妆,粉白的面皮被那热巾帕一熏,嫣红如醉,几根发丝被水晕湿贴在香腮上,姣美俏丽得不像话。
“我真是捡了个大便宜。”百里息忽道。
殷芜一路被百里息抱回来,堂堂旻国大祭司,又是给她脱鞋袜,又是给她捏腿,又是给她净面,还说自己沾了大便宜?
殷芜以为百里息是在嘲讽,于是顺嘴接道:“有大祭司这样的夫君,阿蝉才是占了大便宜呢。”
“还是我便宜占的比较大。”百里息俯身去亲殷芜,软润的唇瓣,怯怯羞羞的舌。
一汪春水都被搅了起来。
殷芜怀孕后,他再不敢要她,即便许多妇人身孕坐稳后也会有房事,百里息却宁愿忍着,不敢让殷芜再承担其他风险,他对殷芜的欲望实在炽热,孕前只要碰到她,就免不了做到最后,如今忽然从大荤转纯素,纵然他心智坚忍,也实在是折磨不已。
两人夜夜睡在一张榻上,殷芜如今又怕热得很,睡觉只穿一件轻薄绸衫,睡相又不老实,时常睡着睡着就贴过来,那本就嵯峨的酥山,孕后又添丰|盈,偏她又喜他身上的凉,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惹了他动欲,便又撒开手呼呼大睡去了。
两人分开时,殷芜已娇|喘连连,身上的衣服却一丝不乱,她娇弱伏在引枕上,杏目里水光潋滟,却不敢看百里息。
一月多未曾亲近,忽然这么一亲,竟有些陌生和紧张。
百里息手指挑了殷芜的一缕发丝,还想再吃些甜头,却终是忍住了。
他上榻抱着殷芜歇了午觉,下午也没什么事,便留在府中陪殷芜。
殷芜拿出新买的茶,用小泥炉烧了水,投茶、冲水、出汤,将装了浅绿茶水的六方杯放在百里息面前,献宝一般道:“茶翁说今年雨水天气都好,所以春茶甘冽,我们在茶棚喝了两泡茶,确实不错。”
殷芜自己也执了一只菱口杯,啜饮一口,却是“咦”了一声。
“怎地了?”百里息眸子定在殷芜脸上,低头去饮茶。
“那老翁骗我。”殷芜有些不高兴,“在他那里喝的茶很甘甜,没有涩味的。”
百里息放下杯,并不多言,修长的手指提起壶柄,水从茶壶边沿注入,嫩绿的茶叶芽被水波卷起,茶叶逐渐舒展芽叶,散发出一股清香,随后又将水壶提起,让水由高处向下冲去。
他倒一杯给殷芜,温声道:“再尝尝。”
殷芜瞥了他一眼,狐疑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又“咦”了一声,道:“和茶棚喝的味道一样呀,怎么刚才不一样。”
“茶叶都是一样的茶叶,只不过水的热度、冲水的手法有差异,味道自然不同。”
“我看给我们泡茶的小姑娘也没什么手法,就是一壶热水咕嘟嘟浇下去。”
百里息听着殷芜生动的描述,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身体半靠在罗汉榻的背靠上,解释道:“你方才泡的水太热,所以激出了茶叶的涩味,再泡这茶的时候,将水稍放一会儿再注水泡茶。”
殷芜按照百里息说的那样,重新投茶,煮水,等待,注水,再尝时,果真同百里息刚才泡的味道一样。
殷芜道:“我就说那老翁看着憨厚,他孙女也生得水灵,不会骗人的。”
百里息笑意更甚,丝毫不给殷芜留颜面:“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说那老翁骗你。”
殷芜哼了一声,小声嘀咕:“我没说,你耳背听错了。”
“不是还摘了一些鲜茶回来,说是准备窨制花茶?”百里息过来拉殷芜的手,牵着她往门外走,“正好今日我有空闲,同你一起制茶。”
窨制花茶的步骤其实很复杂,要掌握茶底的干燥程度、鲜花的香气是否完全释放,不是听茶翁说几句便能学会的,不过这一小捧茶叶,即便制出来也就够几泡,味道如何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制茶的意趣。
百里息拿了个竹筛子,将那一小篮茶叶平铺在上面,和殷芜一起将里面碎的叶子挑出来,然后放在廊下阴干,等茶叶七八分干了,又用玫瑰花厚厚的在上面铺了一层,只等明日茶叶彻底干了再装入白瓷坛中。
第75章 番外四
殷芜有孕之后, 极为怕热,入春之后天气回暖,更是心中焦灼, 夜里不肯盖被子,今夜更是如此,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几次, 偏偏还是睡不着,央求百里息带她出去买冰酥酪吃。
百里息知道有孕的女子常有内热,很能体谅殷芜的不易,当下下榻穿衣,又来服侍殷芜更衣,因是夜里出门, 也不用什么繁复的发髻, 殷芜只盘了个单髻, 也不戴那碍事的帷帽,与百里息相携出了门。
此时已近戌时, 城东的夜市正热闹,未有身孕时,殷芜常买东市的寒记香饮铺的豆蔻熟水喝, 今日她却就想吃冰酥酪, 她俏生生站在寒记香饮铺对面, 对百里息道:“你去买一盏冰酥酪来, 要加多多的桂花蜜。”
百里息笑着看她,却并未听命,只道:“那冰酥酪寒凉, 你心中焦渴,吃了冰雪冷浆, 小心肚子疼。”
“我不听,你快去买。”殷芜伸手推推他的胸膛,可哪里能推动,只得快速转变了态度,拉着他的手晃呀晃,催促道,“我的好夫君,你快去买,买了我就吃一口。”
很大很大的一口!
百里息嗤笑了一声,却是转身进了铺子。
不一会儿人出来了,除了一盏冰酥酪,还买了豆蔻熟水,殷芜忙拉着他来到一棵树下,迫不及待舀了一勺冰酥酪放进嘴里。
细细的冰沙里参杂着浓醇的牛乳,还有甜甜香香的桂花蜜,殷芜吃美了,眼睛都眯了起来。
“在口中多含一会儿,别太快咽下去。”百里息叮嘱。
殷芜点点头,又吃了两口,满足得不行。
待要吃第四勺时,百里息捏住了她的手腕。
“不是只吃一口?这都吃了半盏了。”
“最后吃一口。”殷芜信誓旦旦承诺。
百里息松了手,殷芜快速舀了满满一勺,眼看那小山一样的冰酥酪就要进了她的嘴,偏偏小山山腰断开了,山腰以上重新落回盏子里。
殷芜觉得蹊跷,瞪了百里息一眼,想要重新舀起,却听百里息笑道:“这次从山脚截断。”
殷芜手中的勺子立刻换了方向,将冰酥酪送回了嘴里,生怕这一勺也被夺走了。
百里息将豆蔻水递给殷芜,“这个可以喝一点。”
有的喝总比没的喝要好,殷芜喝了两口,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
剩下半盏冰酥酪进了百里息腹内,剩下的豆蔻水也被他喝了。
两人两手空空往回走,殷芜原本心间的那点焦躁也终于平息下来,她有点困倦,懒洋洋靠在百里息身上,嘴甜道:“夫君,阿蝉有点累了。”
偏偏某人就吃这一套,他俯身将殷芜抱起来,声音带着笑意:“阿蝉真是会使唤人。”
殷芜默了默,闷声道:“白天总是看不到你,只有夜里你才在我身边,我想让你多陪陪我的。”
其实百里息已经尽力多陪殷芜了,能丢出去的事,他都丢出去,也在努力组建新的决策中心,甚至将之前各州的神官都放了出来,通过考核的让他们继续做事,没通过考核的放回民间去。
可即便这样放权,每天还是有做不完的事。
“阿蝉,是我的错。”他低头看殷芜,见她将脸埋在他胸口,唇角抿着,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实在是忙,该理解体谅你的,可我就是想你一直一直陪着我。”她闷声道,也知自己无理取闹。
不管嫁给了谁,也没有夫君日夜不离陪着妻子的道理,便是能坐到百里息这般不应酬,又时刻挂念妻子的夫君,只怕天下也没有几个。
她该知足的。
可有孕的女子偏就情绪化得很,她一面说服自己,一面又在生百里息的气。
百里息停住脚步,低头抵住殷芜的额,哑声承诺道:“阿蝉再给我两年时间,我给阿蝉一个海晏河清的旻国,之后日日夜夜都陪在阿蝉身边,好不好?”
他说的动情,殷芜只觉心里暖呼呼的,心里的怨气一下子就散了个干净。
回府后,百里息给殷芜简单擦洗,搂着她尚且纤细的腰身,将下颌搁在她的发顶,开解道:“阿蝉,没有人没有事比你更重要,不管阿蝉什么时候需要我,都要让我知晓,永远不要自己生闷气,你若有不开心的时候,就是我的错,娶你的时候我曾发过誓,会是你的好夫君,所以你千万莫要让我违背誓言才是。”
殷芜回身看他,一双杏眼亮晶晶的,笑眯眯问:“真的?”
“真的。”
殷芜兴冲冲坐起身,道:“那你再去给我买一盏冰酥酪!”
百里息额角青筋跳了跳,将殷芜按回床上,气道:“我看阿蝉没心没肺,根本就不需要开解,快睡吧。”
“我还要吃一盏!”殷芜还想挣扎着起身,却被百里息牢牢按在榻上。
他的脸就在眼前,眸底有幽幽火焰。
“我看阿蝉就像冰酥酪……”
两人厮磨了一阵,自然温柔缱绻,放开殷芜后,百里息免不得去冲了个冷水澡,之后回来,两人才相拥睡去。
第二日天气颇好,那廊下的茶叶翻了两次,已经可以装坛,殷芜仔仔细细将茶叶都收到一个白瓷小坛内,又用蜡封了,笑着对百里息道:“那老翁说这茶明年喝味道最好,等明年这个时候,找个你和父亲都在的日子,开了这坛花茶,我亲自泡给你们喝,只是有一样,即便不好喝,你也要夸‘夫人窨的茶天下无双’。”
百里息眸光一闪,却很快笑着应了。
郁岼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什么珍稀药材他都给用了,却没什么效用,此时不过是靠郁岼的精神强撑罢了,能不能挨到入秋尚未可知。
到了六月,殷芜渐渐显怀,忽然一日竟感受到了胎动,既害怕又惊喜,她人一下子谨慎小心起来,整个下午都未敢下榻,生怕一不小心将把肚子里的小人儿给晃迷糊了。
百里息回来时,便看到殷芜老老实实躺在榻上,一双杏眸亮晶晶的。
“平日让你别太劳累,你总是不听,今日怎么这样出息,大白天的就歇了?”百里息净手后,又自去屏风后更衣,换了件交领云水蓝的袍衫出来,径直来到软榻边,伸手摸了摸殷芜的腕脉,又探了探她的额头,怪道,“并无异样,这是怎么了?”
殷芜抿唇笑了一声,顺势拉着他的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偏偏这时肚子动了一下。
百里息也有些惊讶,整个手掌贴上殷芜的肚子,便又感受到了胎动。
“会动了。”他眉眼也忽然柔和下来。
殷芜点头,支着引枕坐起来,“我怕走路太晃,一下午都不敢动呢。”
“傻阿蝉。”
晚间两人休息,殷芜亦是万分小心,百里息看了,只觉得可爱又招人,趁着殷芜此时束手束脚,将人扯过来狠亲了一顿,不免又动了情和欲。
成婚后,百里息荤得天昏地暗,他本就离经叛道,沾了殷芜更是没有节制,若不是顾惜着殷芜倦怠疲惫,只怕还能更放纵,可知道殷芜有孕之后,突然间素下来,即便还能摸摸亲亲,也不过是勾起了自己的火,最后还得自己去灭,真是磨人得很。
殷芜见了他的变化,懒洋洋躺在枕头上,捂着嘴嗤笑道:“你自己使坏儿,最后竟是自己受苦,看你还敢不敢起坏心!”
她知道百里息此时不会碰她,自然是不怕。
百里息支着一条腿,身上的亵衣微微散开,眼角眉梢都带着春意,扯了扯嘴角,“今日欠的债我替夫人记下了,晚些再同夫人讨,今夜暂且先拿些利息。”
说完,他捉住殷芜软白的手,往自己身上扯……
事罢,百里息端着铜盘站在床边,殷芜鼓着腮,气呼呼地使劲儿洗手,那张粉面也红得过分。
赌气道:“你和我同榻,日日受煎熬,不如单独搬出去住。”
百里息没说话,殷芜哼了一声,将擦手的帕子丢进铜盆里,面朝里躺了下去,接着便听门响一声,起身一看,百里息竟真的出门去了。
殷芜有些不开心,却觉得百里息应该是出去泼水,可是等了半晌,也没见他回来,以为百里息真的不和她同房睡了,心中愈发的不痛快。
她一把扯过被子,吹灭了床头小几上的灯,也来了脾气,自己先睡了。
“你今日出去了,日后再别想回来睡,哼!”
虽是这般说,可殷芜正生着气,哪里睡得着,索性翻身下床,出门去找百里息问个清楚明白。
她气呼呼推开门,正要唤春玉问百里息的下落,便见百里息靠站在朱红廊柱之下。
今日十五,月光如银,满庭绿草粉花。
他一身纯白亵衣,落拓倜傥,俊美无俦,眼底都是笑意,问:“不是你说让我出来睡?怎么?又舍不得了?”
殷芜如今脾气上来了,才不和他讲什么道理,抱着手臂,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我说让你出来睡,是考验你的,想看你是不是觉得夜里照顾我烦了,谁知你竟然真的不回去,男人当真都是会骗人的,前些日子还说要做我的好夫君,就是这样的好法?”
殷芜一顿抢白,百里息却笑得愈发灿然,他走过来,想亲殷芜的脸,却被殷芜推开,于是顺势含|住那纤细玉指,握住她的指尖,温声哄道:“阿蝉,你不喜欢的事一定要坦诚告诉我,我才知你不喜欢,不要心里想着吃杏子,嘴上却说梨子也不错,你不必学别的妇人那般宽容大度,我爱你重你,希望你每时每刻都畅快,不想你受一点委屈。”
几句话,把炸了毛的殷芜哄得熨贴极了,她娇娇哼声道:“以前怎么不知你这样会哄人。”
百里息抱起殷芜往屋内走,“我这样好学的人,想学什么学不会?”
殷芜锤了他一下,问:“你和我同榻,几次夜里都去冲冷水澡,要不还是分开睡吧。”
殷芜这次却是认真的。
百里息将她放在榻上,脱了她的寝鞋,揽着她躺下,长长叹息了一声:“阿蝉舍得我?”
殷芜诚实摇头。
“我也舍不得你,那做什么要相互折磨?”
殷芜于是彻底丢了分床的念头,还是希望百里息一直陪着她。
黎族在京城的绣坊正式开张,因所在的位置不错,价格公道,上门的生意不少,于是又招了三个绣娘。
另一边,又从黎族找了十多个女子来京学习刺绣,虽说刺绣这样的精细功夫需要长时间的练习,但来京的黎族女子都是心灵手巧,平日也绣些帕子类的小东西,所以学了几日便有很大进步。
教她们的绣娘夸赞道:“得亏你们学会之后是要回冠州去,若是留在京城,只怕我们都要丢了饭碗呢!”
这日百里息回来,见殷芜没在房内,问了厉晴才知她在书房呆了一下午了,于是衣服也没换便寻了过去。
入夏之后,暑气蒸腾,殷芜又极为怕热,书房外便是一片荷塘,敞了支摘窗,书房内颇为凉爽,所以殷芜常在此处歇晌觉,只是今日呆的时间有些久了。
百里息绕过一座假山,便从敞开的窗子看见了那抹娇影,等到了窗外,殷芜竟还未发现他,只自己低头看着什么,面前的炕几上还摆着好几本翻开的书册。
“今日怎么这样好学?”
面容姣美的女子转过头来,杏眼里尚有些迷糊。
天热,她穿一件丁香色的鸡心领半臂齐胸襦裙,白纱披帛从肩上软软垂下,肩颈纤细玲珑,却因怀孕之故,胸前越发饱|满。
百里息欣赏了一番,终是没忍住,探身进去亲了亲殷芜的唇。
殷芜哼唧了两声,扯着百里息的衣袖催促:“你快进来,我起了几个名字你选选。”
百里息心下明了,进了书房,捡起炕几上一册敞开的书,见是一本诗集,殷芜在“慕”“琉”两字上画了个圈,又捡起一册书,见是一本词集,依旧在上面几个寓意颇好的字上画了圈。
“你觉得哪个字好?”殷芜微微皱眉,似是十分苦恼。
百里息将殷芜圈出来的字一一看过,问:“尚不知是男孩女孩,不如等孩子出生后,再慢慢起。”
殷芜想想也是,想了想道:“那先起一个男孩女孩都能用的小名?”
“阿蝉想起什么名字?”百里息将炕几上的书册一本本收了起来。
“不如叫……平安?”殷芜搜肠刮肚,只能想到这个名字。
百里息将书放回书架,听了这话回头瞥她一言,轻哼了一声:“你不是给自己的雪豹起了这名?怎么,孩子和它一个名字?”
那雪豹本是来自雪山之巅,越长越大,渐渐野性难驯,不愿被困在这小小的院子里,整日挠墙刨地,还伤了个小厮,殷芜只能将它送回了西北雪山。
殷芜“唉唉”两声,作出一副愁苦模样,道:“阿蝉自幼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平平安安的,所以一起名字,便是这两个字。”
百里息抬起她的下巴,一双清潭般的眸子看着她问:“阿蝉当时给雪豹起这名字,存了什么心思,当夫君我不知?”
当时给雪豹起“平安”这个名字,自然是要勾起百里息的怜惜回护之意,如今被人当面戳破,殷芜也并不觉得如何,只痴痴笑了笑,嗔道:“原来你知道了呀?我还以为自己的手段很高明呢!”
“小骗子。”
百里息拉着殷芜起身,两人慢慢悠悠往房内走,穿过一道垂花门,见那墙头的紫藤花开得正好,淡紫色的花瓣围成一个小喇叭,一串串的十分可爱。
殷芜指着其中一串,道:“我要那串,你帮我摘下来。”
百里息微微抬手,便勾到那花枝,将一串紫藤花摘下来递给殷芜。
“你低头。”殷芜杏眸闪过一抹促狭。
百里息依言低头,殷芜便将那串儿紫花插在百里息的玉冠上。
花穗儿垂落下来,正好耷拉在他眉边。
殷芜本是使坏儿,以为百里息头上插了这花肯定好笑,谁知他凤目幽幽,那淡紫色的花更添了他几分邪气。
诶,一点也不好笑,有点可怕。
殷芜伸手想将那花抽|出来,谁知百里息却捉住她的手腕,人也压过来,将她困在垂落的紫藤花间肆意亲吻。
暮色四合,院内犹如罩了一层轻纱,有婢女路过,远远就见垂花门这边两道人影交缠,忙捂着嘴疾步退走。
半晌百里息松了她,那娇儿已气喘吁吁,粉面似醉了酒,杏眸含水带嗔,人也软得站不住。
百里息鼻间都是她身上的白梨香气,免不得又被勾起了馋意,还想再来一次,殷芜却使劲儿掐了一把他的腰,气呼呼道:“饿了,想吃饭。”
百里息只得歇了心思,将殷芜拉进怀中使劲儿抱住,下巴搁在她肩上,“阿蝉,我们只要这一个孩子,好不好?”
他一个也不想要,他只要殷芜,只要她平平安安,只要她如日如月,常伴他侧。
殷芜并不算太迟钝,百里息虽极力掩饰,殷芜还是能发现他的不安,她知道他的担心,便拍了拍他的脊背,安抚道:“我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怕。”
百里息收紧了手臂,将她紧紧按在他的胸膛上。
他余光看到那浅紫色的紫藤花,垂了眸,轻声道:“小名就叫岁岁吧。”
岁岁长安,岁岁平安,岁岁相见,岁岁相伴。
*
杨云峥从官署拿了调令,出门后面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
年前,他们这些神官终于被放了出来,年轻些的重新分配了差事,但想如以前那般当一州之主是不可能了,毕竟各州的神庙都已荒废了,也没有神官了。
年纪大些的,便给了养老银子,送回家乡。
那年镜明山祈福,杨云峥野心满满,他投靠了百里睿,准备等百里睿掌权后,在京中谋个实职,甚至还敢幻想自己能当上神教大祭司。
谁知一朝风云突变,鹿村地动之后,那位娇娇圣女竟当众说出不嫁孙泓贞,心慕大祭司。
杨云峥当时高兴坏了,以为听了什么了不得的隐秘,抓住了百里息的私隐,无论如何都能给百里睿交差了。
谁知乐极生悲,他们一群神官都被关进了戒塔,这一关就是两年多……
放出来那天,杨云峥才知道百里睿早死了,百里家也没了,他起先是害怕,害怕百里息查出他曾听命百里睿,简直想要连夜逃跑,可冷静下来后,他觉得百里息是不想深查,否则以他的能耐,只怕早查出自己的底细,若想处置自己,何必等上两年?
这样一想,杨云峥便冷静下来。
他如今已经没了野心,只求个安身立命,于是谋了个在京的小官儿。
“杨老弟,你这样的大才,去管官府文书岂不是屈就了?”石庭曾经也是一州神官,看不上官署给的那个小官职,正到处活动,他同杨云峥关系不错,想着有好事也拉他一把。
石庭拉着杨云峥来到路边,低声道:“我听说大祭司在城中有一处府宅,还娶了妻,这位妻子身份不显,只是生得颇为不错,大祭司宠爱得很,日日都要回府去。”
“大祭司的妻子?”杨云峥微怔。
他第一次见殷芜,是在镜明山的林间小径,绝色少女一身皎白的纱裙,似仙女精魅,百里息将她带走,一前一后,似一对仙人眷侣。
他虽不想承认,却知道他们极是相配。
那日殷芜当众说出恋慕大祭司之言,炽盛如昭昭之日,若非立场不同,杨云峥甚至有些佩服怜惜这位傀儡圣女了。
只是如今芳魂已逝,男人却依旧居高位、掌大权,还有了新欢。
杨云峥忽然有些心冷,竟还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可不就是大祭司的妻子,听说是在冠州成的亲,将人带回京城后,便娇养在那宅院里,她如今可是大祭司的心尖子,那宅院也密不透风的,更不准人随便出入,就是如今最得势霍统领,也不准去那宅子找他。”石庭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别人听到一般,“不过那女子如今有了身孕,我又听说百里家的男子都极重欲,若是趁此机会送个美人儿给大祭司,有枕头风的助力,你我换个差事还不简单?”
石庭想得简单,杨云峥却不敢这般想,“你我如今这样的身份,怎么能见得到大祭司?人都见不到,何谈送美人?”
石庭“诶”了一声,笑了笑,道:“我收买了给那女子裁衣的绣娘,她答应帮忙。”
杨云峥倒是没抱什么希望,只是对大祭司娇藏起来的女子颇感兴趣,他想知道,大祭司曾拥过那样的明珠,什么样的女子还能入他的眼?
殷芜不ⓨⓗ知杨云峥和石庭在谈论她,只觉得身子渐渐沉重,喜欢那些松宽些的衣裳,便让江茗去寻她常做衣服的绣娘来。
第二日午睡醒来,春玉说绣娘来了,正在偏厅等着,殷芜歇了歇,由春玉扶着去了偏厅。
见了绣娘,殷芜道:“劳烦柳娘子帮我做两身宽松些的衣衫,衣料要薄些,颜色素一些。”
柳娘子笑着应了,拿着软尺来量殷芜的腰身、肩臂,“妾看夫人身子沉重,可是有七个月了?”
“柳娘子看得倒是准,今日正好七月满了。”殷芜道。
柳娘子看了一眼春玉,她来过这府宅好多次,自认对春玉也有几分了解,以为不过是个活泼的小丫头,所以便没顾忌她,开口试探殷芜:“妾身来了几次,只见过夫人,不知府上可还有什么姑娘小姐,若是需要做衣裳,妾身还有相熟的绣娘可以介绍。”
殷芜并未听出话外之意,随口答道:“并没有什么姑娘小姐。”
“姨娘也没有?”柳娘子追问。
殷芜觉得柳娘子今日有些奇怪,还未开口,春玉已干脆利落回绝:“我家郎君只有一位夫人,没有什么妾室,柳娘子不用再问了。”
被春玉一怼,柳娘子安静了会儿。
她并不知这家的郎君是哪位,又收了石庭一百两银子,托她带几句话给殷芜,只要把话说了,不管事成没成,那一百两银子就是她的了。
裁十身八身的衣服才能挣几个银子,那一百两才是真实惠,即便今日将这夫人得罪了,日后不用她了,也没什么的。
这样想着,柳娘子便笑着开口道:“郎君能置下这样大的家业,想来本事不小,夫人更应该大度些,主动找人侍奉郎君搏得贤良的名声才是。”
“你混说什么?谁让你来说这些疯话!”春玉害怕殷芜生气,张口便骂。
往常柳娘子来,春玉都是客客气气的,柳娘子只当春玉是个和善的,忽听春玉这般恶声恶气,自然是吓了一跳,她勉强定了定心,知道日后这家的生意算是做不成了,便更加没了顾忌,只把那石庭让她说的话说完,便能得到一百两的雪花银。
“有位官人愿意送夫人重礼,只求夫人能让郎君收下他送来的美人,不知夫人是否愿意?”柳娘子讪笑着问。
殷芜素来好脾气,说话也娇娇软软的,柳娘子才敢在她面前放肆,谁知她话音一落,殷芜脸上的笑容便收敛干净,眼神更是冷了下来,只道:“我不要什么谢礼,更不想我夫君纳妾收美人,你若是还不死心,便亲自去问我夫君,若是问我,我是不同意的。”
“郎君这样大的产业,早晚都是要纳妾的,哪能就守着夫人您一个呢,要我说……唉唉唉!”柳娘子话未说完,人已被春玉强拉了出去。
春玉回来时,见殷芜正坐在花架下喝茶,她骂了那柳娘子几句,殷芜也不接话,便只得忐忑闭了嘴。
傍晚百里息回来,春玉赶紧将今日的事同他说了,还道:“夫人一下午都没说什么话,就坐在花架下喝茶,想来心里应该是不痛快,那柳娘子厉晴姐姐拷问过了,说是个叫石庭的小吏,想要谋前程才寻她来递话,那柳娘子不知主上的身份才敢应承这差事,如今已经吓破了胆了。”
百里息皱了皱眉,进了卧房内,房内只点了一盏灯,他走到床边,见殷芜闭着眼,开口道:“怎么还没用晚膳便躺下了?”
殷芜睁开眼,懒洋洋道:“腿有些酸。”
百里息掀开薄衾,将殷芜的小腿儿搭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揉捏着小腿上的穴位,殷芜舒服哼唧了两声,将一只莹白的足踩在百里息肩上,促狭道:“夫君今日怎么这样殷勤,可是听说有人要给你送美人,所以央我同意?”
“你个没良心的,我哪日没给你揉腿?”百里息轻嗤一声,捏了捏殷芜的足心,问,“今日听了那些疯话,怎么竟没生气?”
“你都说是疯话了,我生什么气?”殷芜坐起来,斜着眼瞅百里息,“还是你希望我生气?”
百里息拉着殷芜起身,道:“你快别在这阴阳怪气,既然不生气,便起来用晚膳,否则又像昨日吃得太晚,夜里腹内难克化睡不着。”
用了晚膳,百里息将殷芜抱在怀里,给她捏肩捏腿,道:“今日的事你不用再管,我会处理妥帖的。”
第二日,石庭去寻柳娘子,才到门口便被辰风拦住,他认识辰风,以为是柳娘子说动了那宅子里的女主人,所以辰风才来寻他,是故心中大喜,上去便行了个大礼,道:“下官见过辰风大人,可是大祭司召见?”
辰风心中冷笑,道:“大祭司让我告诉你,原本那官署不必去了,汐州大乱才平定,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命大人立刻起身前往汐州。”
“啊?汐州!?”石庭大惊,那汐州又远,障气毒虫都能要命,更是没有一点子油水,怎么会让他去汐州?
辰风道:“我劝你还是立刻启程,不要再打我家夫人的主意,否则小命不保。”
石庭这下终于知道害怕了,这一番折腾下来,倒还不如不折腾,只得哭丧着脸回去收拾行囊。
杨云峥正巧寻石庭有事,谁知来了竟见他在收拾行囊,不禁有些惊诧:“怎么又让你去汐州?”
石庭如今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哭丧着脸,道:“我本以为能买通大祭司的那位夫人,即便那夫人不同意,也不过是损失些银钱,谁知大祭司却极爱重那妇人,恼我私自派人寻夫人说话,这才把我丢到了汐州去,我哪里知道大祭司竟这般重视那妇人,我让她受了这点委屈,便落了这样重的罚,唉唉唉!”
杨云峥自然要安抚一番,心中却愈发觉得冷然,他不禁想到那位独自躺在冰冷地宫的圣女,为她觉得不值。
石庭走后,又过几日,杨云峥到官署领了差事。
这日他去东市给新宅置办东西,才出铺门,竟见孙泓贞从一家绣坊出来,孙家如今风头正盛,杨云峥虽见过孙泓贞几次,可却没能深交,正愁没有接近的机会,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自然要上去说两句话。
他快速走过去,见孙泓贞正同绣坊内的人说话,眉眼温和极了,便也好奇绣坊之内是何人,等望过去时,竟看见了一张娇妩绝色的脸……
他瞬间认出绣坊内的是殷芜!
那个本该躺在地宫棺椁里的圣女!
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扇窗便关上了。
孙泓贞看过来,眸中原本的温和之色散了。
“方才那是……那是圣女?”杨云峥有些不敢相信。
“杨大人若是足够聪明,就该知道圣女早已薨世,那位不是圣女,是黎族族长之女,也是大祭司的夫人。”孙泓贞出言警告。
杨云峥瞬间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立刻点头:“正是正是!是我眼拙看差了。”
孙泓贞盯了他一眼,再次警告道:“世间相似之人不知凡几,绣坊里面那位是黎族族长之女,也是如今大祭司的夫人,杨大人千万牢记。”
杨云峥一再保证,这才将此事揭过,送走孙泓贞后,杨云峥却未立刻离开,他来到绣坊对面的茶楼雅间,要了一壶茶,静静观察对面绣坊里的动静。
他就是这样的人,若是不能将事情查探清楚,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罢休的。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辆宽敞的马车来到绣坊门口,停车后,从车上下来个身材修长的白袍男人,杨云峥虽只看到了个侧面,却已认出这人便是大祭司百里息。
百里息进了绣坊之内,一盏茶后,扶着个女子出来,女子小腹隆起,看起来应该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再看那模样,不正是前圣女殷芜?
一时间,杨云峥心中生出许多复杂情绪,他与殷芜本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可知道她死了,杨云峥还是惋惜良久,后又知道百里息另娶她人,且还爱重至极,便愈发为殷芜觉得心寒,如今看来,人家两人好好的,倒是他白白操了没用的心。
他正要关门,楼下的百里息却抬头望过来,杨云峥吓了一跳,却很快镇定下来,他双手一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再抬头时,百里息和殷芜已上了马车,车帘落下,再也看不见两人身影。
马车内,百里息揽着殷芜的肩膀,道:“今日天气这样热,怎么还来了绣坊?”
“谢大哥说孙泓贞想要定一批成衣,数量不小,我知道他是看在你的面上,当时我离开京城,同他未曾有过交代,如今回京这么久,也一直未曾见过他,可总归要把之前的事情说清楚,才算是了结。”殷芜靠在他怀中,闭着眼,一副懒散模样。
“之前的事是什么事?你同他合伙欺骗我?算计我?”百里息似有些不高兴,轻嗤了一声。
殷芜眼睛都没睁开,只伸手拍了拍百里息的手臂算作安抚,道:“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想翻旧账?竟这样小心眼儿?”
百里息哼了一声,掐了掐殷芜的脸。
“阿蝉是大旻境内最薄情寡恩的女子了,真不知怎么被你给哄骗得团团转。”他话虽说得幽怨,手却并不老实,从殷芜领口探进去,气得殷芜睁眼打他。
入伏之后,殷芜便开始苦夏,吃东西也少,房内虽放了冰鉴,却还是热得睡不着,穿得也愈发随意清凉,百里息和她同床,一夜总要出去两三次冲冷水澡。
这夜,殷芜半夜醒来,见百里息不在房中,又有些口渴,便自己趿着鞋去倒水喝,等喝完放下盏子,正巧百里息推门进来。
他身上的寝衣松松垮垮,头发半干,一张脸被冷水浸得惨白。
殷芜不知怎地就有些想笑,她转过头想要掩饰笑意,可反而愈发的憋不住,一对纤细的肩膀颤颤抖动。
百里息过来,扳过殷芜的身子,冷笑道:“阿蝉想笑便笑吧,等生完,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
殷芜抬眼看他,只见他一双凤目里都是火,她自然有些怕了,可还是觉得好笑,索性掩唇大笑起来。
即便她不笑,百里息以后也绝不会放过她的。
她肩上披着件薄薄纱衫,纱衫下的肌肤白得发光,百里息移开眼,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咬着牙道:“使劲儿笑吧,有阿蝉哭的时候。”
九月,天气终于凉快下来,殷芜的身子也愈发沉重蔻^蔻裙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每日^更新最新^完结文,肚子时常发紧,百里息早早将事情都处理好,又让霍霆、天玑几个暂时理事,整日呆在家中陪着殷芜。
郁岼也将绣坊的事都交给谢晖去处置,每日也待在府中。
擅妇人科的郎中、接生的产婆都早早预备下了,就住在外院,随时等殷芜生产。
一切齐备,偏偏殷芜这里一直没动静。
百里息担忧不已,夜里也睡不安稳,生怕出了一点差错,殷芜却心大,还时常宽慰百里息别这样紧张。
九月的最后一日,殷芜终于见了红,百里息陪在房中一步不离,殷芜疼的时候便掐他的胳膊,他只温声哄着殷芜,好在胎位好,半日孩子便生了下来。
是个粉白粉白的肉团子,眼睛鼻子皱在一起,哭声洪亮,软得不像话。
百里息从产婆手中接过婴儿,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一个美得不真实的幻梦。
他将粉团子抱给殷芜看,声音沙哑:“阿蝉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殷芜伸手碰了碰她的小脸儿,只觉摸到了一团温温软软的豆腐,她笑了笑,道:“百里息,我们有孩子了。”
初生的婴儿小嘴儿撅起来,嘬了嘬,简直要将人的心都融化了。
春玉抱着孩子给门外的郁岼看,道:“恭喜郁老爷做外祖了,夫人生了位小姐。”
知道母女平安,郁岼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怕自己抱不稳,坐在椅子上,才从春玉手中接过襁褓。
襁褓中的婴儿已经睡熟了,粉嫩可爱,也不知是想起了殷臻,还是想起了别的伤心事,郁岼看着看着便落下泪来。
孩子抱给了乳母,百里息出门交代厉晴几句话,回来时见殷芜已睡熟,满头青丝铺陈在枕上,一张小脸满是倦色,这是他的妻子,他女儿的母亲,他的珍宝。
生子那样的痛,她竟都忍下,不哭不叫,坚强得过分,他那时真的心疼坏了。
百里息上榻将殷芜抱到怀中,听她咕哝了一声,觉得心中终于熨帖。
傍晚殷芜睡醒,睁眼就看见百里息的脸,他脸上微有倦色,眼中却有绵绵情谊,殷芜抱住他的劲腰,柔声安抚道:“你看,我好好的,以后不用担心了。”
百里息伸手按住她的后脊,将她死死缚住,沉沉“嗯”了一声。
乳母抱了岁岁过来,小小的一个人儿还在睡,粉粉的小嘴嘟起来,可爱得很,殷芜坐在床上抱了抱,便被百里息接过去。
“你身体尚未恢复,少抱一会儿。”
乳母笑道:“正是,可别落下病根,到时候可有苦头吃呢。”
殷芜自然听劝,她让百里息坐在她旁边,逗弄了一会儿女儿,才让乳母将孩子抱走。
晚膳时,百里息也不让她下床,将那小炕几端到床上来,陪着她吃了晚膳。
百里息日夜不离,盯着殷芜休养,直到第三日,才准她在屋内走走。
满了三十日,出了月子,殷芜以为终于可以出门放放风,百里息却说京城入冬,怕她着凉,又按着殷芜十多日,见殷芜实在是憋得够呛,才终于准她出房门了。
只是出门之前又要穿狐裘,又要戴兜帽、捧暖炉,恨不能将她裹成一个粽子才好,但即便如此,也只准她出去一会儿,他很是有道理:“你在房内呆的时间太久,即便要出去,也需循序渐进,今日去看看你父亲便回来。”
两人相携而出,殷芜走了一段路,便觉得身上冒虚汗,走走停停,总算到了郁岼的院内。
郁岼屋内生了两个火盆,他正坐在书案前写字,见他们夫妻来了,连忙让殷芜坐下。
“父亲前两日害了风寒,怎么不知道保养,天气这样冷在这写什么?”殷芜嗔怪。
郁岼笑道:“这屋里又不冷,况且在床上躺久了,浑身难受得很,所以才下地活动活动,正好给郁宵写信说说京中绣坊的情况,还想让他在冠州寻个铺面,来年在主城开个绣坊。”
“父亲这两日身体可好些了?”
“喝了汤药,已好得差不多了。”
郁岼这几日,身体愈发沉重,药虽没少喝,却不见效用,百里息虽擅长医术,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都知时日无多,不过拖一天是一天。
郁岼想多陪陪殷芜和岁岁,可也知道大限将至,只是依旧要瞒着殷芜,怕她产后多思多虑,伤了根本。
“岁岁可起大名儿了?”郁岼问。
“起了,”百里息将手按在殷芜肩上,继续道,“叫竹见,殷竹见。”
“殷竹见……”郁岼喃喃念道。
不随百里息的姓,而是随殷芜姓殷,小岁岁既是殷芜的女儿,也是殷臻的骨血,她姓殷。
郁岼眼睛有些热,转头擦了擦眼角,连声道:“好……好啊,竹子有节,枝枝蔓蔓,这个名字起得好。”
百里息和殷芜也是在竹林开始的,她坐在那修竹之下,叫他息表哥,求他救命。
在郁岼房中稍坐了一会儿,郁岼便催殷芜回去休息,出了门,殷芜心中便有些不祥之感,她拉住百里息,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和父亲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事瞒着你。”百里息垂眸。
“百里息。”殷芜一瞬不瞬盯着他。
百里息叹了口气,牵着殷芜往院外走,低声道:“回房和你说。”
回了房内,百里息关上门,按着殷芜在床边坐下,道:“你父亲本身就有旧疾,如今年岁上来了,越发的不好。”
殷芜一听这话,哪还能平静,双手揪住百里息的衣服,急急问:“可有办法能调理?”
百里息抱住她颤颤的身子,努力安抚她:“能用的法子我都用了,可都不见起色,你父亲他是挂念你,才能强撑这样久。”
殷芜再也忍不住,呜呜大哭起来。
她哭得可怜,百里息的心都跟着揪痛起来,却并不能为她做什么,只一遍遍安抚她,劝慰她。
许久之后,殷芜哭得累了,似一只受伤的鹭鸟伏在百里息怀中,声音也依旧是哭腔:“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百里息蹲下,轻轻捧起殷芜的脸,劝解道:“他如今不过是熬着罢了,其实身上疼得很,只是放心不下你,才强撑了这么久,阿蝉,他不想你伤心难过,你也要想开些。”
殷芜想不开,她又呜呜哭了起来。
第二日,殷芜没敢去见郁岼,她怕自己当着他的面哭出来,反惹了郁岼担心。
乳娘抱岁岁过来时,见殷芜双眼红红的,虽不知她为了何事哭,可还是忍不住劝:“夫人才出月子,千万不能哭啊,否则日后眼睛是要落下毛病的。”
殷芜抱着岁岁,将脸贴在粉团子的额头上,终于稍感安慰。
百里息从外面进来,看到的便是母女情深的模样,他让乳娘现出去,坐在殷芜身边环住她的肩膀,温声道:“他诸事都已看开,如今单单放不下你们母女,阿蝉,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你更要珍惜,应带着岁岁常去他屋里坐坐,别留遗憾才是。”
殷芜知道百里息说的有道理,可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淡然看开。
“阿蝉,世上没有神仙,人都是要死的,你父亲走得早些,你我走得晚些,等岁岁长大,你我老了,不也要走?不要太伤怀,珍惜眼下的时光才是真。”
殷芜虽知道百里息说的是歪理,偏偏听了心中竟没有那般难过了。
这日之后,殷芜日日带着岁岁去郁岼院儿里,她知郁岼身体不能久坐,便待一会儿就离开。
郁岼极喜爱岁岁,给岁岁准备的东西就有一屋子,如今殷芜才知其中缘由,因他知道以后没有机会了。
有时郁岼实在忍不住,便坐在椅子上,让殷芜把岁岁给他抱抱,小小的粉团子虽多半时间在睡觉,偏偏极爱笑,有时睡梦里也哼哼两声,笑得极可爱。
殷芜身体恢复一些,便让人每日去买鲜鱼回来,她亲自下厨给郁岼做鱼汤喝,郁岼喝出是她的手艺后,便说喝腻了,不让殷芜再下厨,殷芜便笑着道:“我只是在旁看看,这鱼只是过了我的眼,活儿可都是厨娘干的呢。”
郁岼只叹息,便不再说什么了。
这日她从郁岼院内回来,见百里息正在屋内净手,便从他背后抱住他的腰,闷声道:“父亲的精神越发不好了。”
百里息擦干了手,回身牵着殷芜坐在了窗边罗汉榻上,温声道:“阿蝉你瘦了。”
殷芜正要说话,却见百里息视线落在了她胸前,她也跟着低头,便看见那被濡湿的衣衫,她呀了一声,忙遮住。
产后月子里,殷芜想亲自喂养岁岁,偏偏那时乳汁不足,她想喝些催奶的汤药,百里息不允,说是产后身体气血两亏,不能再强行催奶,殷芜便只能放弃亲自喂养的想法。
谁知满月之后,许是身体恢复得好了,奶水竟多了起来,攒一攒,也够岁岁吃一顿。
百里息帮殷芜洗了热帕子,递了干净衣裳,便去抱了岁岁来,殷芜喂饱了女儿,小粉团子打了个嗝儿,百里息将她抱起来,轻轻拍拍她的背,岁岁便又打了个嗝儿,声音大的吓人。
殷芜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人不大,嗝儿倒是不小。”
百里息抱紧小粉团子,轻哼一声,对岁岁道:“岁岁和爹爹好,你母亲嫌弃你打嗝儿声音大呢。”
殷芜咯咯笑着躺了下去,看百里息抱着岁岁在地上溜达,屋内光线昏昏,又暖和,她只觉困意上头,闭上眼便人事不知了。
再醒来时,岁岁已被乳娘抱走,百里息坐在床上看书,殷芜凑过去,将脸贴在他膝上,柔顺的长发铺陈在枕上,闷声道:“饿了。”
百里息的手探入她绣缠枝牡丹的领,揉搓了片刻,殷芜哼哼唧唧,最后有些恼了,百里息才撒了手,出门吩咐摆膳。
小夫妻黏黏糊糊用了晚膳,正要上床安睡,春玉忽然敲门,急道:“郁老爷忽然病倒了!”
殷芜一下子惊坐而起,两人快步去了郁岼的院子,见谢晖也到了。
郁岼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双眼紧闭,呼吸也急促。
百里息把脉之后,开了药方让人去抓药煎了,才对殷芜和谢晖道:“暂且无碍,只是身子亏空得厉害。”
殷芜擦了擦泪,见郁岼睁了眼,忙上前握住他枯瘦的手,问:“父亲感觉怎么样?”
郁岼摇头,气若游丝:“我们瞒着你,是怕你伤身子,可父亲没用,还是被你知晓了。”
“不是的,父亲体谅女儿,女儿知道。”
郁岼喝了药,昏沉睡去,之后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
殷芜每日侍奉饭食汤药,天黑之后谢晖则陪在郁岼身边照顾。
百里息虽时常安慰开解殷芜,殷芜却还是大哭了好几场。
又过了半月,郁岼病得愈发沉重,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好在昏睡时十分安稳,并不见痛苦之色。
除夕这日,街上爆竹声声,殷芜陪在郁岼身侧,心中滋味实在难过,傍晚郁岼清醒片刻,殷芜陪着吃了晚膳,又说了会儿话,郁岼开了两句玩笑,殷芜也不好在他面前展露悲苦之色,抱了岁岁过来,郁岼看了看,笑道,“小岁岁是个心宽的孩子,这样大的爆竹声,竟然一点也不怕。”
他话音一落,粉嫩的小团子便笑起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状,可爱得让人心都软和下来。
逗了一会儿岁岁,郁岼便又昏沉睡去,谢晖来陪着,让殷芜抱岁岁去休息。
她抱着岁岁出了门,见百里息就候在廊下,他穿了一身月白的暗纹锦袍,凤目里满是关怀之色,从殷芜手中接过岁岁,夫妻并肩往回走。
年三十,天上无星无月,只有一簇簇烟火在天上炸开,明明灭灭,火树银花。
殷芜忽然停步,红着眼看向百里息,喃喃道:“我不想父亲离开。”
多日的忧思辛苦,让她清减不少,天水碧色的披风略显宽大,那张清绝白皙的小脸不施粉黛,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百里息的一颗心似是被牢牢揪住,他伸臂抱住殷芜,另一只手还抱着岁岁,一家三口紧紧贴在一起。
“阿蝉不要怕,我和岁岁会永远陪着阿蝉的。”
回房后,殷芜洗了把脸,拿出给岁岁准备好的新衣,和百里息一同给她换上,红艳艳的小袄子,领口袖口还缝了一圈狐狸毛,衬得小娃娃喜气洋洋。
“过了今日,岁岁就一岁了哦。”殷芜亲了亲岁岁的脸颊。
小粉团子“哦哦”两声,像是在回应殷芜,百里息笑着点点岁岁的鼻尖,道:“你是真听懂了,还是不懂装懂?”
一家三口玩了一会儿,乳娘将岁岁抱走了。
厨房送了饺子过来,殷芜吃了几个便吃不下,只觉浑身沉重疲惫,没有了守岁的心思,简单洗漱后,殷芜坐在镜前卸下钗环,一头乌亮的长发垂落腰际,百里息从她手中拿过玉梳,帮她把头发一点点梳顺。
镜中美人肤色莹白,秀美的颈,饱满的酥山,纤腰细细,一双水盈盈的眼,似要将人的心都看化了。
百里息放下梳子,迫她仰头,含住了她的唇。
蜜一样甜,花一样香。
他的阿蝉是世上最好的珍宝。
因郁岼的事,殷芜郁结压抑,却寻不到出口,此时面对百里息,她卸下了坚强隐忍,只想狠狠发泄心中的害怕、难过。
她热烈地回应他的吻,拉着他抱住自己。
百里息抱着她滚到床上,她便扯他的衣服、他的玉带,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撕了她的衫儿,将她抵在软枕上!
极度克制隐忍。
两人很有默契,谁也不说话,只有床脚发出急促的声响,一声快过一声,一声重过一声。
殷芜看着晃动的床顶,耳中轰鸣,眼中却渐渐模糊。
百里息俯身抱住她,“阿蝉阿蝉”地唤她的乳名。
过了不知多久,房内才安静下来。
殷芜不知自己怎么哭了,只摸到了一脸湿漉漉的眼泪。
百里息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紧紧抱着她微颤的身子,凤眸里是切肤砭骨的心疼。
过完年,郁宵处理完了族中事物,带着妻子上京来看郁岼,到达这日正是岁岁百日,因郁岼病势沉重,岁岁的百日也没有大办,只在宅中摆了一桌筵席,开筵之前,郁岼竟然醒了,他人虽枯瘦,精神竟还不错,被谢晖和郁宵扶着入了席。
一家人围桌而坐,殷芜抱着岁岁,只长命金锁便收了三个,金锁挂在小粉团子的脖子上应景,将这小娃娃衬得十分豪富。
用过饭,殷芜想起去年她窨的花茶,忙让春玉去寻来。
又让人搬了软榻出来,她烧水、泡茶,献宝似的将那盏黄澄澄的茶递到郁岼手边,郁岼笑着接过,道:“既是蝉儿亲手窨的茶,自然要尝尝。”
他喝了一口,殷芜忙问如何。
郁岼看过来,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依旧神采奕奕,他道:“不愧是我女儿窨的茶,真是不错。”
马上就要立春,今年的京城似乎格外暖和。
“蝉儿,我这一生虽有苦难,却无遗憾,苍天怀仁仁之心,待我不薄,不要为我伤怀。”
一缕暖风吹过,殷芜去看郁岼,见他已闭上了眼,神态安详宁静。
他枯瘦的手中尚端着那盏茶,他的话也才刚讲完。
不远处的庭院内,郁宵和郑真儿正在逗岁岁,他俩的儿子郁煊正在追着谢晖疯跑,满庭春色,满庭热闹。
殷芜忽然茫然无措起来,她想说话,却嗓子干涩,想叫人,却无法出声。
“阿蝉。”忽然有人唤她。
殷芜循声看去,见百里息站在廊下,那双眼里是脉脉柔色。
“阿蝉没有父亲了。”她喃喃道。
一滴清泪从香腮滑落,砸在她的裙摆上。
第76章 番外五
第三日, 招魂之后,郁岼的尸身移入棺内,停放在灵堂。
殷芜等一众后辈早换上了丧服, 在灵堂内回礼举哀。
天黑之时,百里息回来,已安排妥当明日的车马、人员、棺椁停放之所。
他入堂内, 见殷芜瘦瘦小小一只跪在棺旁,煞白的脸,头上别着一朵白花,丧服宽宽大大将她罩住,一颗心便疼得发紧。
送走了最后几位前来吊唁的人,百里息扶殷芜起身。
这几日, 她已不知哭了多少场, 水米不进, 实在可怜,如今已过了三日, 殷芜若是还不肯休息,百里息也不能纵着她继续这样熬着。
“回去休息休息,吃些东西。”百里息柔声哄道。
殷芜浑身沉重, 将身体的重量都压在百里息身上, 听了这话却有些迟疑, 郁宵谢晖也劝她回去休息, 毕竟才生产百日,身体吃不消。
百里息却没再给她犹豫的机会,将她抱起往院内走, 她清减不少,抱在怀中越发显得瘦弱。
之前殷芜一直呆在灵堂, 来往之人不绝,心是麻木的,人也是麻木的,如今从里面出来,重新看到了昔日郁岼呆过的院子、走过的小径,忽然又有些难受。
她将脸埋在百里息胸前,眼角便又氤湿了。
百里息一路没有开口说话,等回房,将殷芜轻轻放在软榻上,拧了一条湿帕子过来。
殷芜垂着头,粗麻的丧服像是个硬壳子,将她牢牢锁在里面。
他蹲下,轻轻抬起殷芜的脸,用湿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柔声哄道:“阿蝉,你都三日没去看岁岁了,便是为了岁岁,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殷芜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心中委屈难过,如今房内只有他们夫妻两人,便也不再强装坚强,她一下抱住百里息的脖子,哭得颤颤可怜。
“百里息,我没了娘亲……也没有爹爹了!”
百里息将她抱起来,轻轻拍抚着她的脊背,如同哄一个孩童。
许久,殷芜哭得累了才停住。
那一双杏眼红|肿得更两个桃儿似的,百里息抱着她去浴房,泡过热水澡,人才算是缓了过来。
春玉专门让小厨房做了清粥软饼,还有几样清淡的小菜,百里息也不将殷芜放下,就抱在怀中,一勺一勺喂她喝粥,柔声道:“阿蝉什么都不用担心,我和岁岁会一直陪着阿蝉的。”
许是身体累极,殷芜吃着吃着就就睡着了,头轻轻靠在百里息怀中,脆弱又招人。
百里息扯过被子盖住两人,两个人紧拥在一起,心也贴得极近。
郁岼的灵柩在京中停放了三个月,岁岁也半岁了,能满床爬了。
殷芜因这一场伤心,彻底回奶了,她心中自然愧疚,可也没有办法,扶柩北上,长途赶路辛苦,殷芜和百里息商量之后,决定将岁岁留在京中。
离京这日,殷芜和百里息收拾妥当准备离开时,岁岁还未醒来,她比出生时长了些肉,嫩嫩的小脸蛋儿实在是招人怜爱,殷芜亲了亲熟睡中的粉团子,尚在沉睡中的奶娃娃竟“咯咯”笑出了声,眼睛弯成了小月牙。
乳娘道:“岁姐儿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舍得让夫人担心呢。”
岁岁出生半年,殷芜几乎没出过宅子,如今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心中自然是不舍难过,那小小的粉团子睡得香甜,越发的惹出殷芜的不舍来。
百里息拍拍她的肩,劝慰道:“一个月后便回来了,莫要太过担心。”
丧仪从京郊出发,一路北上前往冠州,因有通关文书,一路畅通。
第四日夜里,殷芜一行人歇在城郊驿馆内,百里息要了热水,殷芜沐浴过,坐在床上梳理头发。
殷芜身材本就高挑,成婚这两年,她身条抽开许多,生了岁岁之后,曲线曼妙,越发的窈窕妖娆起来,酥山挺翘,腰纤肤白,更添了几分媚意。
百里息别过眼,沐浴后出来,见那暗色的床帐已然放了下来。
他走过去,掀开厚重床帐的一角,便见一截白净玉颈,熄了灯,他摸上床,从身后抱住殷芜。
玉体生凉,两人的足贴在一起,她人也完全窝在他的怀中,整个人都属于他。
殷芜并未睡着,那软滑的寝衣松松垮垮,露出一片纤细的肩颈,黑沉沉的夜里响起她那一管柔腻温和的嗓音:
“这些日子多亏你张罗父亲丧礼等事,若是我自己,不知要慌乱成什么样子。”
百里息亲亲她的肩,柔声道:“阿蝉,你我之间早就是一体,并不分什么彼此,因能为你做些事,我心中是庆幸的,我曾想,若你不是我的妻,我不能为你做这些事,心中该有多难受牵挂。”
“百里息。”殷芜忽然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可却并未说什么。
百里息将额头抵在她的后颈上,半晌才开口问:“阿蝉想说什么?”
殷芜坐起身,百里息便趁机将头枕在她的膝上。
“你以前那样的冷淡自持,我没想到你有一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什么样的话?”殷芜顺滑微凉的头发拂过他的手臂,带起一阵阵的痒。
“肉麻,”殷芜的手指头点了点他的唇,“却又让人听了心旌摇曳。”
黑暗里,男人嗤笑一声,殷芜已被他掀在床上,他极有耐心,一点点缠着殷芜,让她的身体软了下来,可也只是亲亲罢了,并未真的做。
半晌之后,殷芜浑身酥软躺在他的臂上,听他道:“阿蝉,我五岁前被百里崈囚禁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五岁后冯南音将我带走,他为人偏执,并未教过我如何与人相处,当然,我也不喜和人相处,觉得烦,所以人自然冷淡些。”
“你那哪里是冷淡些?”殷芜哼了一声,“若不是当时走投无路,我才没胆子去招惹你。”
“还好阿蝉胆子大……”百里息似想起了什么,忽然顿住声音,他的手指沿着殷芜的手肘缓缓下滑,最后摸到了手腕上一处浅疤。
殷芜一愣,却没开口。
他问:“那夜你在竹林里向我求救,说是仪典司取血伤口割得深了,其实是骗我的吧,那伤口是你自己加深的,对不对?”
殷芜害怕挨骂,又有些难为情,却知道糊弄不过去,只得轻轻“嗯”了一声,复又解释道:“我那时真的害怕极了,才被刺杀,身边的宦凌、文漪又都想害我,我若不能得到你的庇护,只怕活不下去……”
她忽被百里息紧紧抱住,他略显压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蝉,没能早早庇护你,是我的错。”
殷芜摇摇头,“百里息,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每一次我遇到危险,都是你来护我,真的已经足够好了,别自责。”
在这间小小的驿站里,小小的床上,两个人紧紧相拥,沉沉睡去。
往事如风,仿佛隔了一辈子那么久,可人就在眼前,更加要好好爱护珍惜才是。
第十四日,一行人终于入了冠州地界。
郁岼是黎族获赦后的第一任族长,在黎族之中威望甚重,如今冠州境内,黎族人众多,薛安泰自然关注。
郁岼灵柩回芮城安葬一事他早得了消息,于是一早带上官署内的官员,同郁宵一行人等在城外十里迎接。
此时已入了五月,天气回暖,路边柳树抽出了新的枝条,小草也绿了,一派生机盎然,可众人脸上却看不到一点笑意。
殷芜一行人与城外接应的薛安泰和郁宵碰上,同郁宵同来的黎族人不免又是痛哭一场,薛安泰也叹郁岼高义,一生都为族人奔波筹谋。
这两年,黎族人除了在芮城经营农桑,也有年轻的黎族人来到主城谋差事,他们都知道今日是郁岼灵柩归来之日,自发在主街两旁站立送行。
朱红的棺材被马车拉着缓缓驶过街道,不闻杂声,只剩下哭泣悲声,声音自小而大,汇成一片。
他们一个个跪下去,以头触地,送走了他们的老族长。
行至街尾,殷芜、郁宵、谢晖回礼,殷芜道:“父亲走得安详,还请大家节哀,他望诸位自强自立,团结互助,永享平安自由。”
整条街哭声愈大,摧肝断肠。
郁岼灵柩到了芮城后,在筒楼中设了灵堂,族中之人皆来吊唁,殷芜随起举哀,回礼迎送,一连三日,都是勉力支撑。
出殡那日,风和日丽,送葬的队伍站满了整座东山。
殷臻的遗骨同郁岼葬在一处,一抔抔黄土掩埋了朱红棺椁。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离开时殷芜回头,看见梧桐松柏环绕之下,是她父母的坟茔。
回到芮城小宅内,殷芜只觉浑身没有力气,午饭也没吃,便上床躺着了。
百里息应付完外面的事回来,见殷芜歪在床上,一副可怜儿样,心便软了下来。
他坐在床沿儿,轻轻拍拍殷芜的头,道:“听春玉说你中午什么都没吃,可是哪里难受?”
殷芜浑身犯懒,一点也不想动,闭着眼道:“我有些累,躺一会儿就好了,你不用管我。”
百里息知道她心中不好受,此时应该是想独处,便给她放下床帐,叮嘱春玉看紧,出门办事去了。
殷芜蒙着被子哭了一会儿,昏昏沉沉睡着了,再醒来时,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她头有些疼,掀开帐子想唤春玉进来,却看到了软榻上的百里息。
殷芜愣愣看着他,鼻音有些重:“你不是出去办事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百里息只穿一件洁白中衣,点燃了他面前的灯,幽幽火光落在他的脸上,如同起了一层薄雾。
“早回来了,见你睡得沉,便没吵醒你。”
他走过来,伸手探探殷芜的额,道:“今日上山吹了风,头有些热,身上可有难受得地方?”
殷芜抱住他的腰身,闻着他身上的青竹清香,闷声道:“头疼,身上也沉。”
百里息给她披上一件厚些的外衫,扶着她靠在床头软枕上,出门唤春玉送晚膳进来。
只几样小菜,还有一碗熬得粘稠的米粥。
“知道你现在没胃口,但多少吃些东西,否则身体怎么受得了。”百里息劝她。
殷芜点点头,由着他扶自己起来,在坐在软榻上将一碗粥吃了,又坐了片刻,春玉端了一碗姜汤进来,百里息道:“姜汤里我加了些祛风的药材,你喝了,睡一觉,明天便不会这样难受了。”
殷芜小口喝了,只觉浑身发热,出了一层薄汗。
“歇了吧,喝了药别吹风,否则反倒要生病。”百里息ⓨⓗ俯身将她抱起,两人相拥躺下,盖了被,放了帐,殷芜却没有睡意。
百里息捉住她一只白嫩的手,轻轻揉捏,又亲亲她的耳垂儿,说了许多开解的话,夜色渐浓,殷芜终于生出了困意,彻底陷入黑沉梦乡之前,她听百里息哑声道:
“阿蝉乖乖。”
她觉得百里息这话听着有些怪,想要反驳,眼皮却实在太沉了,头一歪睡了过去。
第二日,殷芜起床,身上确实轻快不少,并未再起热。
又呆了一日,百里息和殷芜同郁宵、谢晖辞别,离开了芮城。
当天夜里,殷芜几人到了主城春宁巷的小院,因郁岼之前一直留人守着这院子,所以也并不用如何收拾。
春宁巷这所宅子内,殷芜住的时间最久,里面她的东西也不少,这次正好有时间,便将宅子里的东西收拾收拾,带回京城去。
百里息同薛安泰说完冠州诸事,便往春宁巷走,到门口时,听见院内殷芜和春玉说话的声音,只觉那声音温柔娇婉,他几乎能想到殷芜此时的神色,不免加快了脚步。
入内果见东侧的厢房门窗敞开,殷芜便站在那敞开的窗牗之内,纤细窈窕的一道娇影,正站在书架前甄选。
春玉见他进来,行礼后退了出去,百里息上前揽着殷芜的肩,拉着她坐在春凳上,劝道:“你身上才好一些,这样的事交给春玉便好,何必要自己辛苦。”
“闲着也胡思乱想,”殷芜将脸贴在他的腰间,长长叹了口气,道,“且春玉也不知道哪些要带走,哪些留在此处,到时还要来问我,反而添了麻烦,不如我挑拣完了,交给她装箱,这样还便宜些呢。”
“随你,只是别太累了。”
殷芜点头,起身一面挑拣那些书册,一面问:“你和薛大人谈完事了?”
“薛安泰为官谨慎勤谨,不过是叮嘱他多收集曲庆朝廷的消息,并没有什么大事,等年底,要将他调到桐潭州去做主官,冠州这边我还有其他的安排。”百里息接过殷芜手中的书放到箱内。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夫妻二人收拾完,相携回了卧房内,软语温存,一夜沉梦。
第二日天未亮便出发回京,因心中挂念岁岁,更是归心似箭。
不过用了八日,便抵达京城。
两人回府便直奔岁岁的房间,入内见乳娘正陪着岁岁歇午觉,便让乳娘出去,两人一左一右陪在岁岁身边。
小小的一个粉团子,睡得香甜,圆圆的小肚子随着呼吸起伏,小腿儿和小胳膊毫无防备地舒展开来,看起来便十分可爱。
殷芜忍不住用指碰碰粉团子的肉手,岁岁便哼唧两声,殷芜连忙拍拍她,再不敢动手动脚了。
赶路辛苦,殷芜闻着小团子身上的奶香,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殷芜被岁岁坐醒了。
对,就是坐醒的。
岁岁如今快七个月了,刚刚学会坐,有时睡梦中也会忽然坐起来,只是这次坐在了殷芜头上。
百里息也睡着了,他听见响动睁开眼,便见自己那粉粉嫩嫩的小女儿坐在殷芜头上,她胖乎乎的小短腿踩在枕头上,圆乎乎的肩膀耷拉着,两只小胖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小脸红扑扑的,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之色。
她看见百里息,微怔了一下,接着便朝他伸出两只小胖手,嘴里咕哝“抱抱”。
“乖岁岁。”百里息伸手将岁岁抱进怀中,同时也解救出了被粉团子坐在屁股下的殷芜。
娇媚女子鬓发微散,杏眸含水,一副海棠春睡的模样,惹人心动,百里息眼神暗了暗。
他怀中的岁岁也看见了殷芜,立刻朝殷芜伸出了小胖手,想要“琵琶别抱”。
百里息将她举高些,故作生气道:“不喜欢爹爹吗?你个小没良心的!”
岁岁尚不会说话,也听不太懂话,只是看见殷芜离得远了,小短腿使劲儿蹬了蹬,有些生气的模样,百里息笑着亲亲她的脸蛋儿,将她递到殷芜面前。
小团子一到殷芜怀中,便将小脸蛋儿贴在殷芜的肩膀上,小胳膊抱住殷芜的脖子,眼儿还偷偷瞟着百里息,一副和殷芜最好的气人模样。
虽知道小团子现在听不太懂话,殷芜还是柔声软语道:“好岁岁,爹娘送完外祖回来了,以后再也不离开岁岁了好不好?”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听懂了,小团子竟点了点头,还轻轻“嗯”了一声。
陪岁岁在床上玩了一会儿,乳娘来抱岁岁,殷芜和百里息便先回房收拾去了。
水汽氤氲的浴房内,殷芜趴伏在百里息胸前,娇颜绯红,杏眸含水,声音也娇婉得不像话。
“我一个人洗得好好的,你非要挤进来干什么……”
百里息的手不老实,顺着她的后脊往下探,覆盖在了一片温软柔嫩的肌肤上,将殷芜按得更紧,哑声道:“阿蝉先前答应过在浴室内来一次,偏偏第二日就诊出有了身孕,这桩事欠了我许久,今日先讨个利钱。”
殷芜被他搅闹得浑身酸软,颤颤扶着浴桶边沿,软声求饶道:“阿蝉累了,夫君先容我歇几日好不好?”
百里息不允,愈发放肆逗弄,嗓音低沉沙哑:“还容阿蝉几日?都一年多了,赖账可不好,你累了便不必动,抱紧我便是。”
殷芜还想再挣扎一番,谁知话未出口,便被百里息含住了唇,冷竹气息瞬间侵占了她的喉舌,一只修长大手捉住她的后颈,迫她抬头,酥山便不由自主贴上了桶壁。
他从身后侵上来,捉住她的下颌,按住她的双腕,吻她的唇,水声叠叠,满室的春色。
他唤她“阿蝉”、“蝉儿”、“乖儿”,让她无所依仗,让她必须去攀附他。
犹如一根蒲草荡在惊涛骇浪里,犹如一朵娇花被淋漓的春雨浇灌。
事罢,殷芜可怜兮兮挂在百里息臂上,眉梢眼角尚带着娇娇春意。
百里息将人从水里抱出来,用干净的棉巾擦干,套上衣服抱回房内,天色便已暗了下来。
殷芜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可怜得不行,始作俑者却精神极好,又是给她擦头发,又是给她喂水,很是体贴。
可殷芜刚才被他折腾得狠了,此时才不领他的情,喝了水便钻进被子里,半句话都不想同他说。
“蝉儿累了,先歇一歇,一会儿我来陪蝉儿用晚膳。”百里息心情倒好,放下帐子,去了书房。
殷芜本没想睡,偏头一沾枕头便困倦起来。
醒来时屋内已经黑透了,殷芜缓了缓,唤了春玉一声,进来的却是百里息。
殷芜还没忘记方才浴房内他怎么折腾自己的,此时俏脸微冷,问:“春玉呢?”
“放她回家歇两日,夫人若有事吩咐我便是。”他点了灯,高大的身影被灯光拉得老长,一直延伸到床边脚踏处。
他这样高,今天在浴池那般折腾她,不让她的足落地,分明就是故意的,实在坏得冒水,殷芜越想越气,哼哼两声:“我可不敢指使你。”
百里息侧身而立,听了这话,并未看她,只是牵动唇角笑了笑,轻声道:“你怎么不敢?今日不还嫌我太慢?让快些?”
殷芜先是一愣,随即又羞又恼,随手抓起枕头便朝百里息扔了出去,“你闭嘴!”
百里息伸手抓住枕头,啧了两声,过去拉殷芜起来,笑问:“许蝉儿说,不许我说?”
殷芜别过脸,脸却绯红一片,嗫嚅道:“还不是你孟浪,欺负我……”
“唉……”百里息叹了一声,俯身拢住殷芜纤细的身子,不满道,“蝉儿也可怜可怜我,憋了一年多,该给点甜头吃吃了。”
他呼吸有些重,手也不老实,殷芜实在是怕他又起了兴儿,胡乱应承两声,便掰开他的手臂,催促道:“我饿了,快吃饭吧。”
百里息盯着她,凤目如潭,半晌才直起身去唤人传饭。
殷芜此时饥肠辘辘,晚饭倒是吃了不少,饭后乳娘抱了岁岁过来,殷芜同岁岁玩了一会儿,哄着岁岁睡着,百里息便将粉团子抱到隔壁屋去了。
等他回来,殷芜早已盖被躺下,一副“我很累了”、“别来扰我”的模样。
百里息哼了一声,冷笑着上床,伸手将殷芜捞过来便亲,帐内光线昏暗,殷芜的挣扎犹如蚍蜉撼树,最后娇声求饶,百里息才算是放过她。
岁岁如今长了两颗牙,能试着吃一些软烂的粥糊,殷芜每日做一些,用小勺子喂给岁岁吃。
小粉团子看见粥糊,便张着嘴嗷嗷待哺,实在可爱得有些过分,小嘴吃着米糊,“吧嗒吧嗒”品滋味,很是惹人笑。
回京之后,百里息便忙碌起来,白日见不到他,殷芜便都用来陪岁岁,母女之间越发的亲近,有时哄着岁岁睡着后,殷芜便也不回主屋,好几次百里息回房不见殷芜,又去隔壁将人抱回来。
殷芜睡得迷迷糊糊,还要嘟囔他扰人清梦,百里息都被气笑了,道:“你都陪着岁岁一整个白天了,晚上还陪岁岁睡?怎么?有了女儿就不要夫君了?也太薄情寡恩了些。”
殷芜一骨碌从他怀中滚到床上,扯了被子盖头便睡,才不听他的疯言酸语,等他梳洗完回来时,殷芜更是睡得正香,有时他想亲近亲近,又怕将人弄醒了,憋得好不难受。
往往是到了快天亮,殷芜翻身时,他瞅准了时机,将人拉过来,亲热一番,有时能得手,有时殷芜实在是不醒,便只能过过手瘾罢了。
简直就像是参商二星,两厢欢好都十分难得。
这夜,殷芜依旧在岁岁这屋里睡,一睁眼却到了大天亮,春玉入内道:“昨夜官署忙,主子让人传话回来说宿在官署了,让夫人不必等,奴婢见夫人已经睡下了,便没吵醒夫人。”
殷芜点点头,让春玉去传早饭,转头看见岁岁还在睡,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
百里息回来总要折腾她两回,昨夜没回来,她又觉得空落,真是的。
偏这一日,府中的事务不少,园子里要栽树,管家拿了苗木种类给殷芜过目,问栽哪些品种,殷芜也不懂,自然要一一问过那花匠,等处理完这宗事,便到了晌午。
她独自用过午膳,又给岁岁喂肉粥,陪着岁岁午睡,醒了之后,绣坊的掌柜又送了布料来给她挑选、裁夏装,接着又有几桩事寻来,等都打发完,天都黑了。
百里息派人回来传话,说是今日不知能不能忙完,让殷芜不必等他。
心底空落的感觉愈发的难忍,殷芜索性让春玉准备了个食盒,坐了马车去官署。
年后,百里息让人将灵鹤宫和临渊宫都封了,日常都在城中的一处官署里处置公务,那地方离两人住的地方并不远,坐马车不过两炷香的时间。
殷芜下了马车,也没让守门的去寻百里息,而是寻了辰风出来。
很快,辰风来到门口,恭敬道:“夫人来此可是有事?”
殷芜笑道:“没有什么急事,想问问他今日会忙到什么时候?”
辰风如实道:“这两日,官署内都忙着新官考绩,这宗事实在繁琐,各方角力,若是没有主上坐镇,只怕是要出乱子,昨日虽将最棘手的地方处置了,今日却还有许多事,想来也得到深夜才能完,不如属下去禀报主上一声……”
殷芜摇摇头,笑道:“我没什么事情,只是来看看他,若是给他添麻烦了,反倒不好了,他平日在何处休息,我去那里等他便好。”
百里息那边此时确实走不开,又听殷芜这样说,辰风便带着殷芜从游廊穿过去,直接来到了百里息平日休息的厢房内。
这是殷芜第一次来,入内只觉这房内俭朴极了,并没有床,只有一张软榻,靠窗放着两张椅子和一张书案,书案上放着一只天青色瓜棱瓶,瓶内原先插着的一支蒲苇,也有些秃了。
辰风解释道:“主上偶尔在此处午歇,但多数时候都不来这里,每日都尽快将事情处理完,好早些回府。”
殷芜点点头,让辰风去忙,也不必告诉百里息自己来了。
左右无事,殷芜将那瓶内半秃的蒲苇抽|出去扔了,见门口那棵玉兰开得正好,便折了两支玉兰插在瓶中,忙活了许久,百里息依旧没回来。
殷芜昏昏欲睡,崴在软榻的引枕上歇神,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进来,她睁眼,见百里息正站在她面前。
“我晚些便能回去,你何必非要折腾这一趟?”
百里息声音有些沙哑,面色稍显疲惫,殷芜了解百里息,但凡他能回去,一定会回去陪她的,如今回不去,是真的太忙,心中不免觉得心疼,伸手环住他的腰,闷声道:“怕你在外面养了人,特意过来看看。”
百里息闷笑一声,伸手抬起殷芜的下巴,凤目沉沉,“养你一个,都没养好,哪还有心思养别人?”
殷芜“哼”了一声,才道:“想你了还不行?”
无论婚后还是婚前,殷芜一向腼腆,很少说出这样的话,百里息听了不免心旌摇曳,将人按在软榻上厮磨一阵,殷芜也十分配合,柔情蜜意,春色盎然。
可在这里,到底是不能痛快,百里息放开她,道:“前厅还有些事,你在此处再等我一会儿,晚些一起归家。”
殷芜点头,拉着百里息吃了些东西,才放他离开。
百里息处理完事务回来时,见殷芜正倚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此时天气回暖,她穿一件淡藤萝紫的坦领半臂,皙白的脖颈上戴着粉晶蓝宝石串珠璎珞,娇娆得像一朵半开的芍药花。
让人手痒,想要攀折。
殷芜见他回来,唇边荡出一抹甜甜的笑,两人相携出了官署。
此时月明星稀,也不坐车,慢慢悠悠往回走。
殷芜问:“明日还要忙吗?”
百里息答:“明日无事,在家陪阿蝉。”
他拉她站住,低头看她,柔声道:“阿蝉,明年,我带你和岁岁去看看大旻之外的风光,好不好?”
接下来一段日子,百里息不似之前那样忙,陪殷芜和岁岁的时间多起来,秋末的时候,岁岁已经走得很稳了,短短的小胖腿儿迈着大步,可可爱爱。
岁岁这孩子天生爱笑,不逗她的时候,便使劲儿瞪着眼睛瞅殷芜,殷芜一看她,她便咯咯笑起来,还极喜欢疯闹,有时趁着百里息未起身,便一下子趴在百里息头顶,用圆滚滚的身子压住他,不让他起来,也是咯咯坏笑。
只是牙长得晚些,都一岁了,才出了两颗牙,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小的门牙,很是滑稽。
再大些,岁岁有了自己的想法,最喜欢呆的地方是百里息肩上,只要百里息在家,她就要百里息扛着她在院内溜达,倒是不怕高。
殷芜坐在结满杏子的树下,闻着香甜的杏子香,看着百里息和岁岁玩闹,心中忽然沉甸甸的,有了归属,也有了牵绊。
年底一家三口回冠州芮城呆了几日,给殷臻和郁岼上坟扫墓后,便又回了京城过年。
这一年,京中分外热闹,百姓不再盲目崇拜神教,神教的神秘和神力,似乎随着最后一位圣女的消失儿消失了。
这一年,百里息终于有空闲的时间能够陪殷芜去采买年货,能够提着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和殷芜并排走在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市上。
有小孩子相互追逐,笑声清脆可爱,殷芜抬头看百里息,见他眼底也都是温柔笑意,便抿了抿唇,看向路旁的寒记香饮铺,矜持道:“去给我买一盏冰酥酪。”
百里息挑眉,殷芜催促:“快去,我现在想吃。”
无奈摇摇头,百里息折身进了香饮铺里,片刻之后端了一盏冰酥酪来。
“天冷,只能吃两口,否则肚子疼。”
殷芜敷衍着点点头,拿起勺子便吃了两口,再想吃第三口,那盏子已被百里息含|住,剩下的冰酥酪都被他倒进了自己嘴里。
殷芜气得干瞪眼,百里息却忽然垂下头,快速亲了亲殷芜的唇。
他们二人虽有一棵老树遮掩,可毕竟是大街上,殷芜又羞又气,使劲儿踢了百里息一脚,恼道:“登徒子!”
百里息直起身,气定神闲抽走殷芜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殷芜的唇角,平淡道:“沾了些冰酥酪。”
殷芜大窘,转身快步往回走。
过了年,在百里息的主持下,由霍霆、孙家、谢家,还有几个年轻得力的官员共同成立了明阁,轮流主事,共同处理公务。
明阁运行了几个月,虽有纰漏,却无大的差错,百里息渐渐松闲下来。
快入冬时,明阁内的主事各司其职,已入正轨。
春末夏初,百里息带着殷芜和岁岁去了芮城。
因这次并没有什么事,便不急着赶路,遇上好玩的地方,便领着岁岁见识一番,这样小的奶娃娃,胆子倒是不小,穿着红彤彤的狐毛斗篷,一张圆嘟嘟的脸被风帽裹住,粉雕玉琢,这也要去看看,那也要去瞅瞅,看见殷芜和百里息落在后面,还会停住脚步,说两个“快”字催促他们。
殷芜笑道:“也不知这脾气是随了谁?”
“好的都随阿蝉,不好的都随了我。”百里息诚恳回道。
半个多月后,一行人才到达冠州地界。
冯鼎早得了殷芜他们要回来的消息,已在城外连等了两日,他笑着上前,道:“大祭司大小姐回来了,我在此处等候多时了,快先去客栈休息休息。”
冯鼎四十多岁,黎族未被赦免之时,他在冠州也集结了几十黎族人,只可惜当时冠州主官手段狠厉,所以冯鼎一直未能成气候。
黎族获赦之后,冯鼎在芮城呆过一段时间,后来郁宵在主城开了两间绣坊,冯鼎便自请来主城管理两间绣坊,他也算是郁宵的长辈,郁宵不好驳他的面子,便将原来的管事换成了他。
可这冯鼎偏偏是个鼠目寸光之人,对外抬高售价,对内压低卖价,克扣绣娘们的工钱伙食,中间的银子自然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原本经营颇好的两家绣坊,不过一月便转盈为亏。
有个常来绣坊定制成衣的商人与谢晖认识,便私下去找谢晖,将这里面的门道都说给了谢晖听,谢晖自然不能不管,和郁宵商量之后,依旧给冯鼎留了脸面,只说是芮城内的许多事离不开他,让他回芮城去。
冯鼎知道事情败露,倒也不敢不从,只是心底到底是记恨上了谢晖,如今百里息和殷芜回来,他特意亲自来接,就是想借刀杀人,将谢晖这个多管闲事的收拾了。
将殷芜一行人带到客栈,冯鼎道:“一路赶路辛苦,今日大祭司和大小姐便在这休息一夜,明早再前往芮城。”
殷芜点头,问道:“谢大哥如今可在主城?”
“唉!”冯鼎长叹一口气,似有难言之隐。
殷芜觉得奇怪,正要追问,冯鼎已开口挑拨道:“我也怨他呢,大祭司和大小姐回来,他偏说军中有事走不开,说什么都不肯来,真是的……”
薛安泰调任桐潭州之后,崔同铖重整军务,在百里息的授意下,在民间募集了不少有勇谋之人,谢晖也入了崔同铖帐下,这事殷芜知晓,方才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听冯鼎这样说,殷芜自然不高兴,正要争辩,百里息却拉了拉她的衣袖。
百里息面上不辨息怒,声音平平道:“或许真的是军中有事。”
冯鼎“嘁”了一声,道:“前次曲庆和剌族进犯,大祭司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如今他们跟那缩头乌龟一个样,哪里还敢进犯,军中还能有什么事?”
冯鼎又说了些挑拨离间的话,比如谢晖对郁宵不敬,只顾自己往上爬,从不将族中的长辈看在眼里等话。
殷芜几次想开口,却被百里息暗中拉住。
冯鼎见殷芜面有愠色,以为她是生谢晖的气,觉得自己说的话起了效用,便又来装好人,阴阳怪气劝了几句,见殷芜眼中怒意更盛,才窃喜着离开了。
“你方才怎么不让我说话?”殷芜一双杏眼气呼呼瞪着百里息。
“说什么?”百里息拉殷芜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
“说我们本是私事路过这里,谢大哥没时间也没什么,再说谢大哥也不是那样的人,他怎么能那样诋毁人?平白无故的怎么非要来挑唆?”
“阿蝉也知道他在挑唆?”
殷芜愣了愣,百里息垂眼看过来问:“他每句话都在故意挑唆,阿蝉该查清他挑唆的原因,而不是和他争辩。”
郁岼去世之后,殷芜和郁宵时常有书信往来,但多数都是问询近况,郁宵从未在信中提及冯鼎的事……
“等回到芮城,见到郁宵,一切自然明白了,先不要打草惊蛇。”
于是第二日,冯鼎再说谢晖的坏话,殷芜也只能憋着不反驳,险些憋出内伤来。
傍晚时候,一行人到达芮城,郑真儿迎上来抱住殷芜:“阿蝉姐姐!”
岁岁从百里息怀中探出头来,见殷芜被抱住有些着急,“呀呀”两声,殷芜回头摸摸岁岁的小脑袋瓜,道:“这是你真儿舅母,夏天还去京城看你来着。”
岁岁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笑呵呵点了点头,露出两个洁白的小门牙。
郁宵和郑真儿将他们送到宅子里,因族中有事,郁宵便先离开了,说晚些时候过来一起吃饭。
殷芜拉着郑真儿坐下,见四周没有外人,才开口问:“真儿,冯鼎这个人你了解吗?”
郑真儿脸色有些古怪:“提他干什么,也不知他吃错了什么药,本来我爹要去主城那边接你们,他非要去……”
郑真儿性子虽然跳脱活泼,但对长辈一向尊敬,如今竟这样说冯鼎,其中必有缘故。
殷芜将郑真儿拉进房内,将这一路的事同她说了……
那边郁宵才回筒楼,冯鼎便迎上来,神色很是愤愤不平:“谢晖也真是的,我让人去寻他,说你有事要和他说,请他和我们一起回来,你猜他怎么说的?”
郁宵寻谢晖确实有事,但冯鼎却并未如实告知谢晖,只说“让他闲的时候回芮城一趟”,偏巧谢晖此时走不开,便以为不着急,所以没有一同回来,冯鼎是故意要挑拨他和郁宵的关系,自然要添油加醋。
“他怎么说的?”郁宵皱眉。
“他说如今他已进了崔同铖将军帐下,算是有官职的人了,你虽是族长,却一节白衣,只能决定族中的事,管不着他。”冯鼎注意看着郁宵神色,见他面露不悦,不禁心中暗喜,继续煽风点火道,“谢晖他一直跟着老族长,又是老族长义子,可最后这族长的位置却传给了你,他心中肯定是憋了一口气的,如今只是不听你的话,若是等他官坐得大了,只怕还要和你争夺族长之位呢!”
郁宵沉默,似乎在思索。
“谢晖那小子很是有野心,千万不能让他得了势,且如今那官职虽是他自己谋的,可也是崔同铖给黎族的关照,你若是肯出面,崔同铖也不会硬要留下谢晖。”
郁宵皱眉,反问:“谢晖如今在军中,往后也能照拂族中一二,他若是回来了,以后黎族在军中便无人了。”
“那怕什么,族内有得是听话的年轻人,送谁过去都比谢晖强。”
“只是送去的人,崔同铖未必会留,到时……”郁宵似乎有些犹豫。
“大小姐这不正巧回来了,您和她可是堂姐弟,只要大祭司去和崔同铖说一句话,崔同铖哪敢不收咱们的人?”冯鼎道。
郁宵还是犹豫,清俊的眉眼满是愁绪,道:“族中青年虽多,可多半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送去了只怕也不中用。”
一听这话,冯鼎憋不住了,唉声叹气一番,才装模作样道:“冯峤早年和我一起在冠州营救族人,是经历过大事的,他人也聪明好学,更重要的是他真心敬服你,先前也是因他在人前维护你,被谢晖打了一顿,此时正是心灰意冷的时候,若是你需要人去顶替谢晖……我倒是能去劝劝他。”
冯峤是冯鼎的大儿子,为人很是混账,之前郁宵派他照管族中生活困难的老弱妇孺,他不但敷衍懈怠,还从分给妇孺的物资里私藏了好多,被谢晖发现后自然得了一顿好打,又逼着他将私藏的物资吐出来,于是冯家和谢晖算是彻底结了怨。
见郁宵依旧迟疑不决,冯鼎决定下猛药,他做出痛心疾首之状,道:“贤侄,你如今是我黎族之长,接掌族中事物不过两年,若是放纵谢晖这样忤逆,将来他成了气候,你该如何服众?我说这些,若日后被谢晖知道,必然与我结下大仇,可我都是为了你,为了咱们黎族的将来啊!”
郁宵似乎终于被说动了,他挑了挑眉,道:“那你让人去叫谢晖回来。”
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冯鼎便又编排了一些谢晖的“罪状”,这才满意离开。
第二日傍晚,谢晖回了芮城。
他被带进议事厅时,见厅内坐满了族中耆老,主位上坐着郁宵和百里息,殷芜坐在百里息旁边。
还未等谢晖开口,冯鼎已站出来大声斥责道:“谢晖你可知罪!”
谢晖拱手一礼,声音平平:“我实不知。”
“族长召你回来,你为何违逆?”
“我不知族长召我回来,你派去的人只说‘闲时回来一趟’。”
冯鼎见谢晖浑然不知,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老族长去世之前,叮嘱你要好好辅佐新任族长,可你是怎么做的?你竟然不敬重族长,只此一条,便能将你逐出去!”
谢晖一身半旧的长袍,这两年身材魁梧不少,只站在厅内便生出一股压迫感。
他为人公道,性子也沉稳妥帖,族中和他关系好的人不少,甚至还有不少人追随他,只不过他从未生出此念,这些事冯鼎却十分留心,平日总在郁宵面前编排谢晖的瞎话,日日复日日的,想要让郁宵与谢晖生出嫌隙来。
这次更是趁殷芜他们回来,想要彻底铲除谢晖,即便不能将他赶出去,也要狠狠把他打压住,日后想要再对他动手,郁宵便不会拦着了。
一山不容二虎,这个道理冯鼎深有体会,原本他也有自己的势力,可郁岼一回来,不但将他手下的人都笼络过去,更是只给他留了些清水差事,日子那是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我并未不敬族长,确是你昨日故意隐瞒,想要害我。”谢晖扫了冯鼎一眼,又看向郁宵。
冯鼎也看向郁宵,见青年阴沉着脸,心中越发的有了成算,正要张口,忽听见外面乱糟糟的,接着便见宝生快步进了厅内。
“外面怎么闹哄哄的,不知道我们在议事?”冯鼎虽是这样问,心中却知道事情成了。
谢晖回来之前,他特意让冯峤放出风声去,说因谢晖不敬族长,今日要被治罪,为的就是让支持谢晖的那些人来闹事。
“我们听说族长要治谢大哥的罪,所以来看看谢大哥犯了什么错,”未等宝生说话,忽冲进几个青年来,为首一人说话很冲,一双虎眼瞪着冯鼎,“族长别是受了被人挑唆,冤枉了谢大哥!”
冯鼎今日本还没有十分的把握,这些人一闯进来,他却有十二分的把握了——族中有这么多人支持谢晖,即便谢晖此时没有二心,难保这些人没有自己的打算。
郁宵的胸怀再宽广,也不可能容得下谢晖这尊大佛了。
谢晖按住王宗祥的肩膀,对他摇了摇头。
议事厅内一时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看向郁宵,等着他的裁决。
冯鼎继续火上浇油,道:“族长你看看!他们这些人竟这样的嚣张跋扈,完全没有将你放在眼中!这些人哪个不是谢晖带出来的?只怕将来是要另起炉灶,要翻天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郁宵终于开口,“进来吧。”
他话音一落,门口便走进来一个少年,冯鼎一愣,正要开口,郁宵却先一步问道:“昨日是你给谢晖传话?”
“是我。”少年答。
“冯鼎让你怎么说?”郁宵问。
冯鼎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张口便大喝一声,想唬住那少年,谁知少年根本就不理他,径自开口道:“族长本说让谢晖同我们一起回芮城,族中有大事要商议,但冯鼎让我隐瞒了原话,只说有空闲时再回来。”
议事厅内“哗”地一声炸开了,所有人都看向先前得意的冯鼎。
“他骗人!他污蔑我!定是谢晖收买了他,让他这样说的!”冯鼎大喊。
郁宵一拍桌子,扬声道:“把证据拿进来。”
立刻有人端着一叠账册之类的东西入内,郁宵拿过,一一展示在厅内众人面前,肃然道:“这些都是冯鼎冯峤父子私贪银钱,克扣绣娘的账目和口供,之前谢晖和我商量,说冯鼎毕竟曾在冠州营救过族人,若为贪银这事将他处置了,实在是于心不忍,几次劝我放过,谁想到冯鼎却心怀不满,如今反而陷害谢晖。”
议事厅内,指责怒骂之声如山如海,冯鼎一下子傻了。
谢晖走到郁宵身旁,两个青年并肩而立,亲如兄弟。
“义父临终之前,叮嘱我们二人要保护好族人,让族人过上温饱安稳的日子,我们二人铭记于心,可若纵容蠹虫作恶为祸,便是我们愧对义父之托。”谢晖朝议事厅内的诸人一揖,神色庄重,“我谢晖今日在此盟誓,此生忠于黎族,绝不会做损害黎族之事,若违誓言,天地共诛,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郁宵亦是面对众人,郑重道:“黎族为奴百年,几代人舍命相搏,叔父更是一生殚精竭虑,才有如今的形势,族人更应团结一心,才不算辜负黎族先祖。”
他握住谢晖的手腕,将两人的双臂举起,朗声道:“我们二人虽非血缘兄弟,却志道一同,天地为证,此生绝不背弃!”
……
殷芜和百里息从议事厅出来时,已是深夜,郁宵和谢晖尚在厅内。
冯鼎一家被驱逐出冠州,那些想趁乱滋事的人也被惩治了,郁宵和谢晖想趁这个契机,将族中的几股势力拧在一起,所以将那些人都留在厅内,开诚布公谈一谈。
殷芜相信他们两个可以做到,只是她和百里息已不便留下,于是拉着他出来。
“黎族好不容易才获得自由身,如今族人过得安稳,冯鼎这坏蛋怎么非要闹事,若不是郁宵和谢大哥他们深信对方,恐怕还真要被他钻了空子!”即便冯鼎最后被当众揭破赶了出去,殷芜依旧觉得生气。
“世上小人太多,哪里非要有原因呢,不过这次他还算做了件好事,以后黎族人会更加团结,轻易不会被挑唆了。”百里息牵起殷芜的手,拉着她往家里走。
两人到家时,岁岁早已睡熟,殷芜亲亲岁岁的额头,才同百里息回房。
这处宅子不算大,可郁岼买下之后仔细修葺了一番,院内重铺了鹅卵石,新种了十多棵花树,墙边又种了一丛丛的忍冬,既清雅又有生气。
两人踩在鹅卵石上,明月皎皎,殷芜问:“你知道海外什么样吗?”
“不知道,但阿蝉放心,夫君不会让你和岁岁有危险的。”百里息瞅她一眼,伸手揽上她的腰肢。
小心思被戳破,殷芜微微窘迫,却很快调整好心态,为自己辩解道:“也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万一,我是说万一那里的人都是高手,那岂不危险?”
“不管是哪里的人,只要是人,阿蝉就不用怕。”百里息嫌殷芜走得慢,忽弯腰将人抱起来往浴房走。
这宅里的浴桶比京城的小,殷芜进去之后,便没有地方容纳百里息。
“你先等一会儿,等我洗完出去了,你再进来。”殷芜软声商量。
百里息已褪了中衣,听了这话,倾身靠近殷芜,哑声问:“和阿蝉一起洗不行吗?”
“浴桶太小了,你……装不下你!”殷芜别过脸,不看他那双染了情|欲的眸子,心下却颤颤害怕。
自从百里息再次开了荤,比之前还要吓人,几乎日日都要,每次还没有节制,似乎要将之前那一年多没吃的,都吃回来,殷芜实在是吃不消,又是骗又是哄,才能偶尔将他劝住。
今日若是让百里息进了这浴桶,只怕又要有的折腾。
她尚在想该如何糊弄过去,百里息已穿着寝衣挤进浴桶,殷芜下意识就想出去,腰肢却被牢牢禁锢。
他稍稍用力,殷芜便被拉着坐到了他的腿上,她吓得立刻不敢动了,只软声商量:“夫君今日饶了阿蝉吧?”
百里息垂头嗅了嗅她的后颈,鼻音微重:“不饶。”
殷芜有无数次的前车之鉴,如今也不心存妄想了,只得退而求其次,主动亲亲百里息的唇,哄道:“那回房好不好,阿蝉不喜欢这里。”
百里息很喜欢在浴房,喜欢让殷芜躲无可躲,攀无可攀,于是只能颤颤可怜去搂他的颈,水会浸湿她的长发,长发贴在她的身上,浓丽妖娆,让人欲罢不能。
殷芜又使了些手段,才总算让百里息松了口,沐浴之后,百里息抱着殷芜回房,将人放在锦褥之上。
才沐浴过的肌肤泛着一层粉腻柔光,人也湿漉漉的,看起来像是一颗水灵灵的鲜桃儿。
百里息捉住她的一只玉足,将人拉向自己。
“阿蝉今夜可不许说累。”
殷芜抿了抿唇,嗫嚅道:“可我现在就累了啊……”
百里息一挥手,沉沉床帐落下来,帐内昏暗,愈发显得殷芜肌肤莹白,仿佛是个玉雕的人。
他欺身上来,握紧了那细细的足腕,将人拽到身前,声音缱绻温柔,却又透着一股危险意味:
“阿蝉哪次不累?所以不能听阿蝉的。”
殷芜的呜咽声被他吞下,帐内的响动渐渐大了起来。
被翻红浪,鸳鸯交颈,鱼游蛟戏……
殷芜被折腾来折腾去,一会儿看着床顶,一会儿看着锦褥,一会儿伏在枕上,最后又困又气,竟呜呜哭了起来。
“你欺负我!你天天欺负我!”
百里息将人翻过来,见那张娇妩的玉面上都是泪,蝉露秋枝,更添几分羸弱可怜之态。
简直……让人发疯。
百里息的指腹轻轻揩掉殷芜脸上的泪,眸色暗了暗,见殷芜渐渐停住哭声,竟再次将她按在了软枕之上。
床上铜铃铛一声声响,殷芜话也说不出,如同浮萍迎风浪,眼前模糊一片。
事罢,百里息将她抱起来,见人已瘫软得不成样子,便又忍不住心疼得去亲她的唇。
殷芜艰难睁眼,便看见一双微红的凤目,那眸里是满满的贪婪、欲|望,非但不混沌,反而清明一片,是无比清醒的堕落,是焚烧一切的灼烫。
她不敢看了,想别过头,后颈却被他抓住,唇舌都被他侵占,他要她的身子,更要她的心。
许久,帐内终于恢复平静,百里息给殷芜穿上寝衣,将人抱在怀中。
殷芜终于缓过一口气,咬着牙道:“百里息,你是混蛋。”
“只对阿蝉混蛋。”他温声道。
殷芜闭了闭眼,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嘤嘤哭了起来。
“你怎么……怎么总是欺负我……”
今夜殷芜确实被欺负狠了,身体极度乏累,情绪极为脆弱,越想刚才的事就越委屈,这才哭了出来。
她正委屈着,却被百里息压倒在榻上,那张绝嗜禁欲的脸近在咫尺,青竹的冷香直侵鼻尖,那双眼里并没有愧疚后悔之色,反倒黑沉沉的吓人。
他擒住殷芜的下颌,力道虽不大,却也不算轻柔。
他说:
“阿蝉,我爱你、贪你、迷恋你,我要你的身体和心都完完全全属于我,我要你眼里心里都只有我,要你和我水乳交融,要你和我共赴巫山之乐,要你,时时刻刻、无时无刻都爱我,要你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要你沉迷我带给你的欢愉。”
殷芜忍不住颤了颤,她忽然有些怕。
百里息看出了她的怯,“啧”了一声,将额抵在她的额上,声音如同叹息,“我是什么样的人,阿蝉最清楚,我不要你因岁岁而爱我,不要你因我对你好而爱我,不要你因愧疚弥补而爱我,我要阿蝉最纯粹最炽热的爱,没有原由的爱,彻彻底底的爱,阿蝉若不这样爱我,我会死。”
殷芜颤抖得愈发剧烈。
他轻笑一声,问:“阿蝉爱我吗?”
殷芜皱了皱鼻子,想开口说爱他,偏偏发不出声音。
她别过头,胸口剧烈起伏,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伸手拉住百里息的领子,将他拉近送上自己的唇。
她的脸上都是泪水,两人都尝到了微咸的味道。
她说:“百里息,我爱你。”
他将她抱起来在地上走,屋内的灯都熄灭了,感官反而更加灵敏。
她紧紧攀附着他的肩颈,如同无骨的菟丝花,只能死死缠着他汲取养料。
“阿蝉。”
“蝉儿。”
“我的好阿蝉。”
他声音如醉,却走得越来越快,颠颠簸簸,促促急急。
殷芜语不成语,调不成调。
最后得了一口气,她声若莺啼:“百里息,你确实混蛋……”
“我是阿蝉的混蛋。”
最后竟然衣服也未换,只扯了被子盖着,两人便相拥睡去。
百里息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走进了一片灰蒙蒙的迷雾之中,穿过这片迷雾,他面前出现一间密室,一间他曾见过的密室。
密室内只有一张石床,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女子。
再走近,他看清那女子的脸,以及玉颈上插着的金钗。
一瞬间,无数的画面声音涌入他的脑海。
“大祭司,殷芜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还请大祭司庇护。”
“殷芜给大祭司研墨吧。”
“大祭司你受伤了!”
“大祭司你……为什么亲我?”
可怜惊恐的殷芜、小心讨好的殷芜、惊慌担心的殷芜、满脸羞意的殷芜……
此时,都变成了石床上那个死透了的殷芜。
原来,殷芜说活过一世,是真的。
他们都活过一世,那一世他没能护住她,让她死在了宦凌的逼迫之下。
前世种种飞速在眼前闪过,他终于全部想起来了。
百里息睁眼时,天还未亮。
帐内尚存昨夜荒唐之后的靡丽气味,殷芜柔顺枕在他的臂弯,借着微光,百里息看见她雪白肌肤上的点点红痕。
是他昨夜留下的。
他竟忽然有些害怕,害怕此时才是幻梦。
殷芜咕哝一声,动了动,脑袋在他怀中蹭了蹭。
触感真实可爱,是活生生的一个姑娘,他贪爱的姑娘,前世可怜早逝的姑娘。
他收紧了手臂,殷芜被弄醒了,茫然睁眼,用软糯的声音问:“怎么了?天还没亮呢……”
黑暗中,百里息的眼里满是心疼之色。
殷芜哼了一声,闭上眼道:“此时才知道心疼我,也不知昨夜是谁欺负人。”
“阿蝉,我想起来了。”他道。
殷芜还泛着迷糊,也不睁眼:“想起什么了呀?”
“前世。”
殷芜神志终于回笼,她睁开眼,见百里息正凝视着自己,不知怎么心底就觉得委屈,声音里也带了哭腔:“你……你为什么来得那样晚啊。”
前世两人并没有太深的羁绊纠缠,殷芜落入宦凌之手时,虽然害怕惊惧,却只盼望百里息能找到她,心中并没有怨,如今两人是骨血相融的爱侣,他又说想起前世的事,殷芜心底便委屈了。
他坐起,将殷芜抱到怀中,轻柔小心地亲吻她,如同怀抱脆弱又珍稀的宝物。
殷芜抱紧他的颈,感受到他的心意,却更委屈了,眼泪湿了娇颜,抽抽泣泣好不可怜。
百里息吻掉她的泪,哑声哄着:“乖蝉儿不哭了,前世都是我的错,怪我去晚了。”
委屈了一会儿,殷芜开始好奇前世自己死后发生了什么,她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百里息,问:“前世你找到我了是吗?”
“你死后第二日,我找到了你,”他将殷芜抱得更紧,眸底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在宦凌的别院找到的。”
“后来呢?”
百里息将殷芜纤细的腰身按在自己身前,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便闻到那股殷芜身上特有的梨香,他道:“我将宦凌的脑袋拧了下来。”
事后犹觉得不解恨,他又将宦凌的尸体挖出来喂了狗。
宦凌之罪当死,可百里息当时的所为却也让人胆寒,所有人都看出百里息不对劲,也有人猜测他心爱圣女,所以才会如此恨宦凌,可之后百里息便又恢复如常。
他肃清了百里家的势力,重整神教秩序,平静自持得近乎冷血。
人们便又猜测他对圣女并没有私情,只是怪宦凌断绝了殷氏血脉。
一切如旧。
直到半年后的一个夜里,被百里息极力压制的情感溃塌,他似行尸走肉,跌跌撞撞走进存放殷芜尸身的地宫。
黑暗的地宫内,不知哪里飞来了许多萤火虫,萤火森森,围绕着冰玉床上的少女,她神色安详,好像只是睡熟了。
他修长的指摩挲殷芜冰冷的面庞,喃喃自语:“你怎么死了呢?我不许你死。”
少女的头微偏了偏,并没回答他的质问。
“啧,圣女不乖,罚你和我死在一个棺材里。”他抱起殷芜的尸身,躺进一个空着的石棺里,盖上了棺盖。
进来前,他已将地宫的机关彻底破坏了,没有人会进来打扰他了。
那个怕疼、爱哭、听话的废物圣女,如今乖乖躺在他怀里,永远属于他了。
百里息回神,望向怀中生动美丽的姑娘,喉间忽然有些艰涩,“阿蝉,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勇敢的姑娘。”
殷芜自然喜欢听夸奖的话,骄傲哼了一声,道:“你眼光还是不错的。”
“阿蝉真是我的好姑娘。”他收紧手臂。
他的好姑娘足够勇敢,足够聪明,这一世才让他得了圆满。
两人腻乎了一会儿才起床梳洗,因今日要去祭拜殷臻和郁岼,便让乳娘抱着岁岁去与郁宵的儿子玩儿。
两人坐着马车出了城,不久便到了东山。
只见郁岼和殷臻所葬之处梧桐松柏掩映,两人给坟茔添了土,又祭拜一番,殷芜摘了一朵野花插在坟边,轻声道:“阿娘,爹爹,蝉儿一切都好,你们在那边也要好好的啊。”
在芮城又呆了三五日,一行人前往冠州之东的渤郢郡,徐献之这几年都是从此处出海,将冠州的丝绢绣品装满大船,运往东海之东的渚济国,那里盛产香料和药材,徐献之卖了带去的东西,再买香料和药材运回大旻,一来一回,利润可以翻番,只几年的时间就买下了两艘大船。
殷芜和百里息一进渤郢郡,便有个汉子上前问:“请问贤伉俪可是从芮城来,要寻徐献之?”
“你怎么知道?”殷芜奇怪。
那汉子咧嘴笑了笑,道:“徐献之正是我的东家,郁宵族长早让人送了信来,东家便让我一直在此处等着,两位快随我来吧!”
那汉子十分健谈,路上一直介绍渤郢郡的情况,有问必答。
“我们想同商船出海去渚济,不知这次是何时出海?”
“明日就出海!”不远处的货栈内,有人大喊一声。
殷芜望过去,见喊话之人身穿褐色短打,头上包着一块头巾,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正是两年未见的徐献之。
他大步走上来,爽快道:“货我今日都装上了船,粮食淡水也都备足了,只等你们来,明日便能出海,这个时节去渚济国,还能赶上他们的韶华节,热闹得很!”
“那便麻烦徐公子了。”殷芜道。
徐献之笑了笑,爽朗道:“何必如此客气,我如今有两艘船,全赖老族长的关照,船上宽敞得很,并没给我添什么麻烦,再别说这样的话。”
几人寒暄一会儿,定了明日出发的时辰,徐献之让人带着殷芜一行人去客栈休息,却有个年轻妇人疾步而来,见了殷芜便是大礼。
“妾身深谢恩人救命之恩。”
殷芜有些疑惑,尚未开口,徐献之已笑着道:“我第一次去冠州时,在路上遇见个妇人即将临盆,那日正是除夕,殷姑娘带着我们去了医馆,医馆又关了门,是殷姑娘高义,将那妇人带回家中,又去请了产婆和大夫,保住了两条性命。”
被他一说,殷芜想起来了,抬眼瞅那妇人,见年纪不大,杏眼桃腮,笑道:“原来你住在渤郢郡,还真是巧了 。”
“可不是巧了,”妇人笑道,“我家郎君的舅舅是此处郡守,两年前徐恩公想要从这里出海,舅舅找了我夫君前来商议,才知要出海的是徐恩公,之后徐恩公数次往返于渤郢郡和渚济之间,带回了不少珍稀的香料药材,更是让我们这里的人家受惠不少。”
徐献之被夸得脸红,连连摇手,道:“可别这样说,我一个商人,逐利罢了。”
妇人道:“恩公不ⓨⓗ必过谦。”
复又转向殷芜,道:“我曾多次去往姑娘的院子想要答谢,却一次未能见到姑娘,如今姑娘来了渤郢郡,可要吃我一杯谢酒才是。”
殷芜推脱不过,只得让春玉和奶娘先带岁岁去客栈,她和百里息赴宴,宴上多喝了几杯酒,出来时已经微醺。
此时华灯初上,空气中带着海腥味,殷芜晕晕乎乎被百里息牵着在街上走,满目的星光灯光,晃得她睁不开眼。
“百里息,我头晕。”她停住,有些不悦,“你方才怎么不替我挡酒,害我喝了好多。”
百里息低头,见她面色绯红,一双杏目水盈盈的,偏偏神色茫然天真,一副勾人的祸水模样。
他随口道:“李夫人是真心感激你,且那玫瑰酿饮了并不伤身,我见你也很喜欢,才没拦着的。”
若拦着,他怎么能见到这样的殷芜?
“反正你永远都有道理,我……我说不过你。”殷芜咕哝着,看向不远处的河岸,指了指,道,“我想坐船。”
冠州、蛟州的河流汇集于渤郢郡,又从渤郢郡流入大海,所以渤郢郡内河流众多,殷芜看到的那条河却是人工开凿出的护城河,河水静缓,平日城中货物多ⓨⓗ是用船运送,但夜里货船靠岸,便有小船出来拉人。
“才饮了酒,正昏头涨脑,坐了船岂不更晕?”百里息嗤笑一声,低头靠近殷芜的耳畔,小声问,“阿蝉是不是真醉了?”
周围嘈杂,殷芜有些听不清他的话,只胡乱点点头,就再次指着不远处的乌篷船,执着道:“我要坐船。”
百里息“啧啧”两声,拉着殷芜的手往河畔走,给了艄公船钱,却不用他撑船,抱着殷芜上了船。
乌篷船晃了晃,很快又稳住,殷芜“呀呀”叫了两声,有些不满:“别让船晃啊……我才喝了酒的。”
百里息被气笑,反问:“你还知道自己喝了酒?那还偏要来坐船?”
殷芜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好没道理,于是立刻转移了话题:“这船不太大呀。”
百里息将她放下,扶着她坐在船头,任由小船随水飘走,他们渐渐远离热闹的人群,远离了明亮的灯火,河岸两边是整齐的民居,万籁俱寂,只剩满船星梦、满河月光。
殷芜酒劲儿散去一些,见河水清列,忽然想踩水,她抬眸瞥了百里息一眼,快速除去了自己的鞋袜,将两只足浸进了河水中。
凉凉的河水包裹着她的足,只觉舒服。
百里息坐过来,支起一条腿让她靠着,大大方方看泡在清澈河水中的纤足,不免想起两人夜里相拥而眠时,殷芜的足总要寻过来,让他暖,然后才会哼哼两声,安心睡去。
殷芜的娇嗔妩媚,都是被他一人独占。
此时也是如此,百里息转头。
她今日穿了一件雪青色的夏衫,衫子轻薄,此时领口松松垮垮,露出里面的同色抹胸,纤细的颈子上戴着一条松石珍珠项链,衬得肌肤皓如霜雪,偏偏秀美姣好的娇颜微红,云鬓松松垮垮更是添了几分慵懒,简直是引人堕落沉沦的妖魅。
百里息喉头动了动,目光在殷芜身上流连,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你说我明日会不会晕船?”
没等百里息回答,她又担心道:“岁岁会不会也晕船?要是晕船可怎么是好……”
百里息堵住她的嘴,拥着她倒下去,殷芜便看见满天的星光。
缠绵半晌,他体内的火到底是压不住了,将人抱起来回了客栈。
他将殷芜放在靠窗的书案上,拉她抱住自己的颈,不许她后退分毫,先慢后快,嘈嘈切切。
她起先还紧绷着,后来许是玫瑰酿的后劲儿上来了,整个人都热得要命,紧闭的软唇终于分开些,被百里息哄着发出了声来。
“蝉儿的声音这样好听,该多出声才是。”他贴着她的耳垂儿,耳鬓厮磨。
余韵未消,殷芜化成了一滩水,只能娇怯着任由他拢在臂弯。
雪青色的薄衫堆叠在腰间,酥山如雪。
红樱翘翘……
那只本就没穿好的白罗袜挂在足尖,欲掉不掉,半掩着那粉红色的足跟。
百里息迫她仰身躺在书案上,与她十指交缠,哑声哄道:“阿蝉出声给我听。”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重。
屋内那人也随着雨声动作,书案早移了位置。
殷芜受不住,觉得自己被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住,伸手推他,嗔道:“你轻些……唔!”
只是娇娇的一道声音,很快便被铺天盖地的雨声盖住。
小舟重山,雨打芭蕉……她那柳枝一般的纤腰颤颤,到底是任由摆弄了。
神志昏沉之时,殷芜忽听身后的窗扇被推开,她吓了一跳,睁眼看见百里息幽深的凤目,里面是让她害怕的强占欲,她可怜巴巴想求饶,谁知才叫了一声“夫君”,脊背便彻底弯了下去,天地颠倒,雨帘倒垂。
湿冷的风拂过她的脸,百里息的身体却烫得吓人,殷芜觉得自己神魂皆荡得要散了。
等一切结束时,殷芜已精疲力尽,手指都动弹不得,百里息将她扶坐起来,吻住她的唇,似要将她的所有都吞下去。
殷芜只哼唧了两声,便彻底放弃了挣扎。
半晌,百里息才松开,用自己的袍子将殷芜包得严严实实,让殷芜靠在他怀中看窗外的夜雨。
天色虽黑,却有灯火隐隐,别有一番动人之意。
“阿蝉,我爱你。”
爱之深,恨不能啖你血肉,融而为一。
……
岁岁蹲在木盆边上看得认真,木盆里盛满了水,几条色彩艳丽的小鱼正在欢快地游来游去,岁岁指了指其中一条,奶声奶气说:“鱼鱼!”
百里息点点头,柔声引导:“是小鱼,岁岁真聪明。”
粉团子眼睛黑亮黑亮的,听了夸奖,开心地给自己鼓掌。
鼓完掌,她忽然指着船舱的方向,“娘亲……”
殷芜还睡着,百里息便指着天上的海鸟,将岁岁的心思引开了。
等春玉带岁岁回去睡午觉,百里息才回了他和殷芜的舱室。
宽敞的舱室内并无多余的装饰,只有一桌两椅,还有一张床,他走到床边,掀开床帐一角,窥见了一抹春色:纤细秀美的肩颈上是深浅不一的红痕,是他昨夜放纵的罪证。
昨夜他抱着殷芜看窗外大雨,忍不住亲她的背脊,于是又哄着她要了一次。
天快亮时,见殷芜实在是撑不住了,才终于抱着她睡了,今早她险些没能起来……
百里息放下帐子,出去寻辰风叮嘱了几句,再回来时,见殷芜立在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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