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18
夜影阑珊。
车辆飞驰于公路, 直到地平线泛起朦胧光亮,后窗才被动作极小的推开一条缝隙。
雨后土地的腥气混杂着工业药剂的味道扑鼻而来,应许不喜欢这种味道,却觉得湿冷的空气比车内虚构的温暖更让她向往。
眸光凝视了片刻窗外, 耳边, 顾青竹的电联也到了尾声。
“……非常感谢。”
她以这句话做结尾, 态度是前所未有的诚恳。
应许偶尔会想, 如果顾青竹能将这些面对外人时的礼貌克制稍稍分一些给原主,对方的生活是否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但世界没有如果, 应许天生爱顾青竹, 似乎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因此,尽管应许再觉得荒谬、可笑, 她依旧在顾青竹联系许家人时,做了自我介绍。
只是一句“我是应许”, 电话那边的男人态度变得松动, 没过多久,顾家的私车抵达程家酒店前。
这种急迫感让应许无所适从,她听着顾青竹游刃有余安排着一切, 自己跟在对方身后,不被关注、不被在乎,就像一道影子。
除去实在无聊的时候……谁会在乎影子呢?
顾青竹要处理的事很多。
调整未来的行程、为许家准备礼物、更要敷衍适才见到她的一众客人。
连夜辗转,她格外疲惫,只以一种自己都恍神的态度处理一切。
等到终于安排好一切后, 顾青竹口干舌燥,她下意识道:“应许——”
应许有着远超于常人的敏锐, 过往,连顾青竹都未曾察觉到自己声音沙哑时, 女人却会直接递来一瓶水,用行动提醒她,该休息片刻。
纵然顾青竹总会毫无犹豫的无视她,继续做自己的事,应许却依旧会在下一次重复这种动作。
直到顾青竹彻底厌烦,怒骂她一顿,对方才会停止。
叫Alpha的名字似乎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
尾音飘落在逼仄的空间,静谧一片,除去窗外簌簌飘来的风声外,没有任何回应。
顾青竹怔然数秒,骤然别过脸。
Alpha望着窗外,似是没有听见,可她细长的睫羽却扑闪着,那双湛蓝的双眼被灰影掩盖,似乎是湖水停止了涌动,死寂、灰败。
应许是故意没有回应自己。
这个想法骤然于心中升起,顾青竹略一张唇,一时间竟然有些失语。
她突然发现,应许变了很多。
Alpha不再像往日一样沉闷,她开始逐渐有了自己的社交,在面对自己时,笑的频率也比过往多太多。就像一个死寂的人,逐渐变得鲜活。
这种生气让顾青竹抗拒,极少数的时间,她甚至希望应许永远和之前一样,做一个不会哭、不会动摇,她说什么就听什么的人。
可当应许真的沉默,顾青竹却又有些不清楚该怎样面对她。
静默之中,顾青竹下意识将原因归咎于,应许抗拒与许家接触。
在车祸这件事上,许家与顾青竹持截然不同的态度。
顾青竹希望找到真相,许家却抗拒一切调查,一心希望许应早日入土为安。
因为这件事,顾青竹曾与卫胥言当面争执过。
印象中素来温柔的女人难得翻了脸,冷冷告诉她:“如果不是你,小许不会出事——”
被人戳中痛点指责,却又无法反驳。
曾与许应那样亲密的应许,似乎只会受到比这更多的指责。
长久的静默后,顾青竹开口:“我不清楚你和许家的关系怎样,我只知道,我承诺的事永远不会反悔。”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依旧没有回应。
顾青竹不再开口,疲倦的合上眼,也只数秒,又因突然到来的消息而忙碌。
凌晨六点,车辆抵达主城。
新年历第二天,城市却不再庆祝新年的到来,恢复了往日的秩序,行人依旧庸碌。
也是在酒店前,应许第一次见到顾青竹的经纪人,单巧云。
女人打扮的格外保守,眼中满是担忧。几乎是在看见顾青竹的第一秒,便开口道:“青竹,你该去休息了。”
是顾青竹会喜欢的模样,没有攻击性,格外温和。
应许在内心下了定义,听见顾青竹回答:“我已经和许若约好时间。”
“只是推迟半个小时而已。”单巧云的目光略过顾青竹,落在应许脸上,“她不会多说什么。”
顾青竹终于松口,应许也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与她有着相同心情的,似乎还有前座的陆助理。她们似乎都是一样的人,只有在顾青竹休息时能得到片刻自由的时光。
可陆助理是顾青竹的下属,她为对方工作,纵然疲惫,却也是平等的关系。
应许与顾青竹,是什么?
答案荒诞的应许只想逃离。
手机早在上车前便被关机。
此时再被打开,留言早已突破百余条,出乎意料的是,只有少部分源于盛秋雨。
对方在被挂断电话后,瞬间意识到应许似乎当下状况不太好,一连发送许多消息。
最后一条,是一段几秒的语音:“是顾青竹来了吗?我——”
“小雨?”
男声紧随响起,隔着一段距离,却瞬间让盛秋雨收了声,足以说明对方身份的特别。
……是盛昌明吗?
应许退出界面,才发现程筠发来的消息更多。几十条时间不一的留言,也完整诠释了Alpha剧烈起伏的内心活动。对方显然已经清楚了程菲的所作所为,最后一条是道歉。
【我会尽快处理,让她当面向你道歉。】
“处理”,如果真的想要处理,怎么可能这么久没有结果?
不过是无能为力。
应许并不在意,因为她似乎比程筠更无能。
为了防止多生事端,应许谁都没有回复。
刚熄灭屏幕,耳边,却骤然响起一道女声。
“刚才说话的……是盛小姐吗?”
应许指节微顿,抬起脸,单巧云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
“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不好意思。”
女人笑意柔和,极具迷惑性。
应许不喜欢这种刻意讨好的笑,垂下眼,不看她,摇头便算作回应。
单巧云并没有贸然落座她身旁,而是静静盯了应许数秒,方才开口:“每次看见你,我都有种错觉,就像许应还没有离开,她正站在我的眼前。”
说起这话时,她眸中的情绪格外复杂,仿佛真的透过应许,看见了许应。
应许一路上,本就因为许应而情绪低落,此时听见“相似”两个字,也只觉得讽刺,近乎尖锐的回复道:“但她已经死了。”
单巧云眉梢微挑,似乎是对这句回应感到讶然。
但她很快想通,这样才对,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永远只愿意做一个配角?
就算是影子,也要暴露在阳光之下。
“的确,斯人已逝,我劝过青竹很多次,太过偏执,结果只会让人失望。”单巧云格外坦然,“她不听、不信,固执己见。”
“在遇见许应之前,因为感知不到Alpha的信息素,寻常的抑制剂于她而言不起作用。她只能注射特定的针剂,每一针都有远超常人想象的痛苦。”
“你曾经见过她发病的样子,所以更应该理解——”
“理解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理解?
应许不清楚顾青竹发病时有多痛苦。
但窒息的痛,单巧云应该没有承受过。
因为从未体会,所以永远那样坦然、无畏——
又愚蠢的自大。
“我清楚一个人的想法不是一成不变的。”单巧云温和道,“但无论青竹答应了你什么,我都以个人的名义希望你,至少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和她寸步不离。”
“为什么?”应许再听不下去眼前女人的废话,开口反问,“我同样有我自己的工作。”
“每次见许应后,她的情绪都会失控。”
单巧云静了数秒,似乎不想多提有关顾青竹疾病的问题:“至于应小姐口中的工作……即使耽误,青虹也会帮您付清违约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或事比青竹重要。”
“顾家有个很大的地下室。”说到这,女人唇角又带起了星星点点的笑,“如果应小姐真的那样抗拒我的提议,大概就要有段时间见不到太阳了。”
从开口第一句,单巧云便稳占上风。她主动提及盛秋雨,意味着她清楚二人的关系。
几乎是瞬间,应许想到那声语音里的“小雨”,后背发寒。
那真的是偶然遇见吗?又或者是故意为之?
而程筠甚至连程菲都无法处理,更不可能帮助应许。
风声凛冽,应许裸露的手心格外的冷。
“青竹现在还在车里,去给她披件外套吧。”
单巧云的语气格外无奈,像是母亲面对青春期难以管教的女儿,颇为头痛。
应许深深看了一眼Beta,起身,往车的方向走。
耳边,仿若还残留着单巧云的规劝。
“在遇见许应前,青竹的情绪一直格外低落,她是帮她重新找到快乐的人。”
“但应许,你也不差。你要知道,青竹或许也动摇过。”
“但她需要你。”
车门被打开了。
冷风灌入,女人阖着眼,尽管疲倦早已席卷全身,可真正入睡时,顾青竹却依旧睡得不安稳,眉头皱起,看起来有种格外的可怜感。
应许拿起座位上的外套,那显然是单巧云先前放好的。
她撑开外套,放轻动作,刚要披到女人身上,可只是刚垂下首,却听见女人近乎呢喃的叫了一声——
“小许。”
“……”
或许是听见程筠也这样叫过她,应许动作一怔,下意识还以为顾青竹是在叫自己。
但只是一瞬的愣神里,顾青竹再次开口,她剧烈喘息着,像是突然感到了窒息感,无法呼吸,连带着声音也一顿一顿,宛若坏掉的留声机。
纵然如此,她依旧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许应——”
应许的视线,自她的脸,滑落于自己的手。
这是难得的独处空间。
如果她就在这里——
【警告!警告!】
【请宿主切勿产生伤害女主的想法!】
【警告!警告!此行为将严重违反系统准则——】
*
蝉鸣聒噪。
顾青竹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做与夏天有关的梦。似乎自从远离主城,过往的一切都变得格外模糊。
可她依旧记得与许应的第一次见面,那是一个格外漫长的夏天。
因为患有信息素排斥症,顾青竹厌恶学校、厌恶身为Alpha的父亲,厌恶周遭的一切。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只待在家中,待在自己家的后院里。
仲夏正好,她坐在秋千上,粉色的短裙随着威风摆动,腿上放着一本蓝色的书,绘画着一只羽翼未满的鸟,凶狠盯着眼前的山谷。扉页讲述了它试图飞越山谷、却又因一场飓风,摔碎于山石之间的故事。
只是读了个开头,顾青竹的眉头便不自觉皱起。似乎是因为情绪的骤然变化,连带眼前耳边的一切都变得格外模糊,像是故意与她对抗一般。
阳光太过滚烫、书是她最讨厌的紫色、裙摆也有些过长,为什么只是走几步就会将她绊倒?
顾青竹跳下秋千,膝盖传来熟悉的疼痛,她随手一抹,腥气蔓延在鼻尖。
一切都是那样的寡淡无味,让人厌烦。
不知什么时候,她才站了起来,略略抬起脸,看向秋千。
日光被分割成无数块,散落在纯白的高架上。它曾经远比现在漂亮,长绳上覆满了紫藤兰,华美异常。可在经由修缮后,它变得平平无奇,只剩下绳索与一块木板。
真没有意思,顾青竹看着绳索。
为什么挂在上面的只能是绳子?而非别的东西?譬如一本书、一条裙子、一只——
一只什么?
顾青竹突然有些想不起来,但这个念头骤然开拓了她的思绪。
她费了一番力气找到剪刀,偌大的花园之中,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适合她够到高架的椅子。
顾青竹爬了上去,伸出剪刀,毫无犹豫的将绳索剪断。
一声巨响,木板掉落,而后,一圈一圈、就像记忆中曾目睹的那样,她缠紧绳索。
白皙的脸陷在粗糙的绳索上,顾青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
她居然将自己吊在了秋千上!一个多么了不起的成就,母亲应该为她感到自豪!!!
兴奋感让顾青竹睁大了眼,她指尖颤抖,尖叫一声——
要飞啦!!!!!!
但想象中的快乐并没有到来。
不知何时,有一双手抢在那之前抱紧了她的腰,强行将她拽了下去。
神晕目眩里,顾青竹抬起头,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只愤怒开口:“滚!滚——”
少女却丝毫不为她的情绪而触动。
她远比顾青竹高太多,垂着头,遮挡着树荫的光。
发丝微乱,呼吸却格外的平静,朦胧里,顾青竹看不清她的脸,只听见有人笑着问:
“从今天起,许应就是你的新朋友了。”
“为什么不和她打个招呼?”
窗户在这一刻被骤然拉开,车辆因为这突然的剧烈巨响,猛然一声刹停于半路。
没有人开口,所有人却都一致的,在这一刻望向前视镜里、那张满含恐惧的、苍白的脸。
寒雪簌簌,湿冷的空气在这一刻骤然灌入肺中,顾青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恶心感。
她突然开始剧烈咳嗽,浑身颤抖。
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可看又有什么关系?她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一个垃圾、恶心——
“青竹。”
一道女声却突然于此刻响起,打断了她的一切想法。
顾青竹骤然侧过脸,对上的,却只有一双湛蓝的眼。
眸中满怀担忧,就在她身前,应许很轻的问:
“你还好吗?”
第 19 章
19
指尖略略颤抖。
顾青竹注视着女人的瞳孔, 愤怒、恐惧与那微不可查的一抹惧意混合着,让她毫无犹豫的打掉了那只手。
“不需要。”她骤然提高了音调,问询前座死寂的二人,“看着我做什么?继续开。”
“青——”
可这一次, 就连陆助理都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
这样失控的顾青竹实在太少见, 她格外恐惧面对, 一时间, 都有些不忍看前视镜里应许的脸色。
应许分明只是想要安慰青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助理不懂, 却莫名在此刻感到了一抹酸涩。
当事人却远比陆助理想象的冷静太多。
手被打落, 应许也毫无反应,她只是静静收回了纸巾, 一如过往的应许一般。
系统再度小心翼翼提示:【宿主,女主她只是嘴硬, 心还是软的。你没有听单巧云说吗?她——】
应许垂下眼睫, 那只手仿若还覆有女人掌心冰冷的温度。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转换为某种警告,应许不置可否, 懒散的闭目养神。任凭身旁的Omega逐渐平复了气息,在短暂的怔然后,重新向她投来一眼。
【顾青竹好感+1,当前好感——】
【-70】
*
许家位于山林之中,初冬的清晨, 绿荫却依旧高耸入云,投下阵阵细散的光影。
车辆泊停于宅邸前时, 会客室里,许若正把玩着一串佛珠。
半年前, 这串佛珠在拍卖会以千万的高价卖出,她当时还颇为不甘心。谁曾想,半年后,它却又被顾青竹以“礼物”的由头送到了自己手上。
只因为,顾青竹想通过她,见一面许应。
顾家情况复杂,母亲早逝、父亲重病,二十二岁时,整个顾家便落到了顾青竹手上。小道绯闻里,时常有Omega挥霍无度、一掷千金只为购买无用玩物的消息,零零总总汇聚,早有上亿。
许多人抨击她挥霍、又羡慕她的自由,许若也曾是其中一员,甚至十分嫉妒。纵然如此,在收到礼物时,她依旧格外惊讶,以为是顾青竹送错了——
直到多方打听,她才意识到,这些年里,顾青竹所购置的那些无用东西。
全都是在给许家上下送礼。
这份礼物不是送错了,而是送晚了。
佣人柔和提醒时,她方才漫不经心抬眼:“顾青竹来了,就让她进来呗。和我说什么,想我去亲自接她?”
随着脚步阵阵离去,许若依依不舍放好了佛珠,将盒子贴身安放,方才安心。
这件事前,二人从未有过交集,在许应眼中,顾青竹一直是圈中年少有为的佼佼者,格外孤傲,不肯沾染半分人间俗气。
只是为了见死人一面而已,至于吗?
许若心中不屑,甚至嘲笑顾青竹的蠢。
只走了几步,雨丝飘落,许若撇了撇嘴,觉得有些晦气。
还不如在里面等。
正想调头,不远处,一身黑衣的顾青竹披散长发,平静道:“许若。”
雨雾朦胧,愈显得她面容清冷。
许多脚步微顿,似笑非笑:“顾影后,怎么现在才到?”
“路上有些事耽误了。”
顾青竹一笔带过,不想多提,正要直入正题,许若却眉梢一挑:“这似乎,和我们约定的时间不一样。”
“顾影后也应该清楚,我的公司业务繁忙——”
顾青竹听在耳里,冷笑一声。
许若的皮包公司年尾开业,业务繁忙?不过是找个好听的理由要钱。
她懒得与许若周旋,似笑非笑反问道:“许夫人清楚吗?”
一句话,许若脸上的笑瞬间淡化了:“顾影后,话这样说就没意思了。”
卫胥言都直言,谁敢与顾青竹有交集便要赶出许家。突然提一句,不是威胁是什么?
顾青竹平静道:“半个小时,和约定的一样,明天也是一样。”
只是刚起草话题,便被这样驳回,许若心中恼火,却又不得不做。
陵园静谧一片,安保已经等候许久,见到许若,她脸上流露出迟疑之色。
许若是与她相熟,也约定好了,方才带顾青竹这个时间来。
见女人一脸为难,许若自然猜到,是适才发生了什么。
但想起顾青竹适才那副歇斯底里的态度,短暂犹豫后,许若还是开口道:“那我就不打扰……顾影后与二姐的——”
一道急促的声音却骤然打断那句“叙旧”:“青竹。”
许若略有不满的转头,正要怒骂,却因看清眼前人的脸而张大了唇。
一旁,顾青竹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打落Alpha手后,顾青竹内心微不可查的也产生了几分愧疚——
她清楚,应许本该不用陪在身边,奔波一路,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
因为这一抹愧疚,顾青竹没有再像往年一般,不在乎对方意见、执意要对方陪自己一同进入许家。
无论Alpha是想休息、亦或者做其他的事,都随她的愿。
顾青竹不想深纠。
“我来为你送伞。”应许面不改色,轻声道,“陆助理怕你淋雨。”
此时,许若终于回过神来,指着应许,不可思议道:“你——你是——”
她打听到的消息中,自然也有顾青竹找了个格外相似许应的情人一点。
玩玩而已,大家都这样,许若不在意,却也免不了以此嘲笑对方的“深情”。
谁曾想,两人居然真的这样相似。
盯着应许眼角那颗泪痣,许若惊诧看向顾青竹,语调里有自己都说不清楚的阴阳怪气:“顾影后真是情深,这种时候还要带上情人。”
“二姐泉下有知,看见了,是会为顾影后开心,还是——”
“闭嘴。”
骤然被戳中痛点,顾青竹猛然转头,语气里饱含的怒意让许若瞬间噤声。
下一秒,就在她眼前,Omega冷声质问道:“既然许小姐这样说了,我也想问问你。应许——”
“你会梦见许应吗?梦见她问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梦见她告诉你,地下那么冷,感受到痛苦的为什么不是你?”
语调阴冷狠厉,似乎每个字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许若听在耳里,悚然心惊,她偷偷看向那个名叫应许的女人,猜想对方会流露出的表情。
害怕、畏惧、逃避?
但什么都没有。
女人脸上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
没有回应,似乎就是最好的回应。
好一会,顾青竹才低声道:“跟在我身后。”
这一次,Alpha方才微笑开口:“好的,青竹。”
在顾青竹转身后,她甚至有时间向许若露出一个笑。
自若的从早已呆愣的保安手中接过玫瑰,她跟在顾青竹身后,踏入了陵园。
许若后背发寒,越是回忆二人的话,越觉得悚然。
怎么可能有普通人,面对那番话还这样不动声色?
难不成——
许若心绪不宁,正想要离开,一旁的Beta终于开口:“许小姐。”
“许夫人和几个少爷小姐……”她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半个小时前,才刚进去为二小姐扫墓。”
“怎么现在才说?!”许若怒骂道。
如若只有几个旁支,见到顾青竹也就见到了,浑水摸鱼就能过去。看卫胥言在,两人如果见面,她一定会彻查到底。
想到届时自己要面临的一众苛责,许若匆匆踏入陵园,那两道相随的人影却早已消失在朦胧的山雨之中。
应许撑开黑伞,跟在顾青竹身后。
陵园静谧一片,只剩雨滴打落在伞面的脆响。
“给我吧。”顾青竹开口,却远比应许想象中平和太多。
她顿了顿,下意识将伞把递了过去。
顾青竹瞥她一眼。
“我是说,花。”
她不耐烦的再次开口,应许这才将后者递上前去。
女人细长的指尖抚摸过花蕊,只这短暂一会的接触,裸露在外的小臂已经泛起粉色,似乎是过敏了。
应许盯着那块皮肤,突然意识到,那一天,为什么顾青竹会点名要那一束玫瑰。
因为许应喜欢玫瑰,所以顾青竹也爱上了它。纵然只是触碰,便会产生过敏反应,她却依旧甘之如饴。
许应的墓并不难找。
它安放在整个陵园的最中心。
上面只刻写了一行字:【许应之墓】
下面刻写着出生与死亡日。
墓碑之下,一束白玫瑰早已被雨水打湿,显然是早有其余人来拜访过。
盯着那束花数秒,顾青竹没有移开它,而是缓慢的蹲下,将花束安放在了另一侧。
应许以为,顾青竹费尽心思、非要见到许应,是有什么话想对Beta说。
人死如灯灭,可如果对着墓碑倾诉,能给予一些心理慰藉,也还算有所价值。
可顾青竹却一言不发。
除去放花后,她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的注视着墓碑,影子单调,被暴雨淋湿,仿若要融入这片灰败之中。
应许突然想到顾青竹在车上时的模样。
眼中满是惊慌失措,恐惧淹没了那张傲气的脸。
她注视墓碑,上面没有许应的照片,那行简短的介绍,一如许应的人生。
客观角度看来,许应才高八斗、身世优越、前途无量,因为一场意外去世,就像璀璨焰火骤然消逝,的确值得可惜。
从应许的主观角度看来——
她盯着墓碑,感觉无趣又烦躁。
她能陪顾青竹来到这里,纯粹也只是看在单巧云的威胁上而已。
应许将伞放下,不在意顾青竹是否会撑起她去挡雨,只是径直走向了另一侧。
雨水顺着风拍打在脸上,她漫不经心的解锁了手机,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有闲心去联系盛秋雨。
只是刚编纂好短信,发送。
一个崭新的陌生号码却在此刻同步发来消息。
上次那个陌生号码,被应许拉黑后,许久没再来烦她。她还以为是对方怕报警,夹紧了尾巴。
谁曾想,只隔了一段时间,它却卷土重来。
这一次,发送的依旧是上次那些亲密照片,没有任何文字,威胁之意却又溢于言表。
盯着那些图片,应许扯扯唇角,毫无顾虑的将单巧云的联系方式发送过去。
对方非要威胁,那就去和单巧云扯皮吧。狗咬狗,为什么要牵扯到她?
盛秋雨没有回复,应许漫不经心的用指节敲击着屏幕外壳,思考起之后的退路。
单巧云的威胁直白提醒了应许两件事。
一、自己短时间内没有反抗对方的能力;二、不是应许需要顾青竹的爱。
从始至终,都是顾青竹单方面索求应许的一切。无论是那张与许应相似的皮囊,亦或是可以缓解她疾病、甚至是彻底治疗疾病的信息素。
只要顾青竹不想和许应一样早逝。
她就永远需要应许。
一昧的想要逃离或者讨好,对顾青竹而言都毫无作用。
Omega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活在幻想里,从没有一刻真正脱离过。
关心她的为此扼腕叹息,应许却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为什么只能让应许活在许应的阴影中?
一个疯子,既然可以被过去的记忆影响,她自然也可以被当下更强烈的情绪刺激、改变。
直到成为应许想要的样子。
应许侧过脸,看向雨水朦胧中,静静站在墓前一言不发的女人。
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滑落,打湿了她的长裙,应许缓步迈进,却又在半路顿住脚步。
“顾青竹?”
眼前雨水朦胧,顾青竹愕然抬起眼时,才发现身上淋湿了大片。
她睫羽微颤,泪水不自觉滑落,下意识擦拭,才发现一行人就站在她眼前。
卫胥言穿着干练,女人脸上满经风霜,眼角细纹明显,注视顾青竹的眸光很冷。
开口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打扮光鲜的Beta。
他便是先前与顾青竹联系的许家人,在被卫胥言发现后,生怕被连累,毫无犹豫的将一切脏水倒在了顾青竹头上,说尽她的坏话。
此时骤然看见Omega,他还以为对方是凭借自己的身份混进来的,自傲之余,生怕被卫胥言苛责,当即骂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之前害二姐害的还不够吗?她现在都——”
如若没有许应,顾青竹这辈子都不会和这些垃圾有所接触。
她毫不在意跳脚的男人,只是看向卫胥言,嘴唇噙动,低声道:“卫女士,我是和……”
“你听不见我说话是吗?”Beta见她无视自己,骤然急了,刚想怒骂,却有一道平静的女声在此时响起,“我们该走了。”
“单女士等我们很久了。”
男人目光梭巡在顾青竹脸上,还想挑刺,听见声音也只是讥讽道:“怎么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进来了,顾影后是当这里垃圾回收——二姐?!”
语调自高傲转变为惊恐,只在男人抬起眼的一瞬间。
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走近众人的女人。她看上去有种格外知性的美,敲击着手机的频率,一如过往每个午后,注视着屏幕数据时、随手敲击桌面的许应。
一时间,所有人的情绪都乱了。
顾青竹低声道:“这次拜访非常唐突,我只是希望能让您见一见应许。”
“也让我看一眼……”
顾青竹没有说尽,因为在那之前,卫胥言已经望向了她身后的女人。
“应许。”卫胥言开口。
只两个字,却让应许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她曾经也被这样呼唤过很多回,并没有心生抵触。
再一看卫胥言的脸,女人一副慈悲面相,眼尾下垂,看上去有说不清楚的温润。
“卫女士。”应许学旁人叫她,瞬间骚乱阵阵,不可思议的互相凝视。
……怎么会连卫胥言的称呼都一模一样?
卫胥言瞳孔深邃,轻声安抚道:“这次的事,就此作罢,顾小姐还是该多爱惜自己的身体,许应泉下有知,看见你这副样子,也会心疼。”
同样的话,在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都有不同的意义。
几乎是瞬间,顾青竹抽泣一声,下意识道:“我会的,这次——”
卫胥言并不关心她,任由顾青竹哭泣,侧脸看着应许,唇角流露出几分微笑,像是注视自己的孩子一样温柔:“应许。”
“有时间的话,再单独来做客吧。”
这句话意有所指,众人不敢多言。
顾青竹同样也听清了,她一瞬愕然,眼眶泪水朦胧,她茫然的看向身旁的应许。
自己素来渴望的东西,对方却不费分毫力气轻松得到。
顾青竹感到心尖酸涩,几乎失声。
可应许却没有回应卫胥言。
她只是弯腰捡起了那把伞,纵然自己的身体有大半仍淋湿在外,她依旧毫无犹豫的将伞面偏向了顾青竹。
“走吧,青竹。”
应许脸色平静,一如几年前,总走在顾青竹身边的许应一样。
女人唇角总是扬起相似的弧度,看着顾青竹的眼神里兴趣斐然。
“为什么不走呢?青竹?”
应许再次向顾青竹递去纸巾,这一次,Omega没有拒绝。
*
几乎是刚上车,助理便惊呼道:“青竹?”
顾青竹浑身都被淋湿了,即使披着应许的外套,也只觉得湿冷。
“去酒店吧。”顾青竹声音有些抖,“还有……早上的事——”
她嘴唇微动,似乎是想道歉,但在Alpha落座在身边后,没有开口。
“走吧。”最终,顾青竹也只是这样轻声说了一句。
没人多提、多问,但陆助理一路都在观察顾青竹的脸色,几乎在女人刚困倦闭眼、似乎是睡着了时,她下意识叫道:“应小姐?”
“……不是送伞吗?”她语气难免有所抱怨,“怎么变成这样了?”
应许摇头,露出一个无能为力的苦笑。
陆助理自然意识到,都是顾青竹自己的问题,叹了口气。
“你先看看温度,”陆助理压低声音,“我现在联系医生。”
应许垂眼看向女人,她呼吸很轻,发丝凌乱,看上去有种别样的脆弱。
只是刚用手背覆上额头,滚烫的温度便随着肌肤传来。
只这么一会,就有些烧了。
身体是有多差?
陆助理立即低头联系,应许收回手,望向窗外两旁的道路,目的地明显还是酒店:“为什么不直接去医院?”
陆助理心有戚戚:“上次去医院,青竹已经和单姐吵了一架,再去……应小姐,等会医生来了后,能麻烦你照顾青竹一夜吗?”
“……我?”应许一怔,一时间还以为是单巧云特意下的命令。
但她很快回神,如果真的是单巧云的吩咐……陆助理大概是不会这么礼貌的。
“青竹生病的时候,总是很需要有人在身边陪护。”陆助理小心翼翼提了一句,难得的,有些担心应许不会同意。
这换做往日是绝对不会出现的情绪,毕竟……说得难听些,应许就像一块狗皮膏药,无论怎样都会粘着顾青竹,不肯远离。
但随着见到顾青竹越来越多暴戾的模样,她的立场也不自觉的更偏向应许。
在看见女人略略点头后,她几乎长松一口气,格外感激道:“谢谢应小姐……”
*
神晕目眩。
不知道有多久,顾青竹没有躺在树荫下,任由光洒落自己的脸上。
她感到了难得的快乐,缓慢的翻了个身,尽管手臂传来阵阵疼痛,她也只以为是昨夜暴行的“副作用”,毫不在乎。
好开心。
她盯着大片的云,觉得如果在这个时间,有一个人能陪在自己身边,和她一起分享这片天空,就更好了。
以前似乎是有这样一个人的。
是谁呢?
耳边,传来很轻的呢喃低语:“青竹?”
顾青竹听清了女人的声音,她下意识抬起脸,看见的却只有一个朦胧的身影。
“……许应?”她小声叫着,语气里满是惊讶与茫然。
女人似乎做出了回答,但顾青竹没有听清,她只是下意识的向对方伸出手——
“姐姐。”
这个被压在心中多年的称呼,再度被唇舌吐出,让顾青竹有种恍然的感觉。
尽管看不清眼前的人,她却依旧紧紧攥住了对方的衣袖,再次重复道:“姐姐——许应——”
昏黑一片。
应许眯着眼,站在床边,看清了体温计上的数字。
39°。
怎么打了针还这么烫?
应许感觉有些烦,正想再去冲杯药剂,不管有没有用都给顾青竹往下灌时。
身后,一只手却突然攥住了她的衣角——
应许转头,只听见一句很轻的、格外眷恋的“姐姐”。
姐姐?许应?
应许放下了体温计,静了数秒,坐在了床边。
“怎么了?”
顾青竹的回应依旧只是那些简单的字节,好像这就是她掩藏在心中最珍贵的东西。
只有在这种最脆弱的时候,才会不舍的吐露几分。
衣兜内,手机很轻的震动起来,似乎是盛秋雨终于看见了应许的留言,匆匆拨来电话。
应许随手想去接通,那只攥着她一边衣角的手却骤然用力——
衣料摩挲的声音,在床榻之间骤然响起,手机就此摔落地毯,震动的幅度更大了。
应许听着噪音,深吸一口气,想将衣角从女人的手中轻轻拽出,顾青竹却又不抓衣角、改换成抚摸她的手。先是手臂、再是手背、最后是指节。
十指骤然紧扣,顾青竹终于问出了另一句话。
“为什么要走?”
应许盯着顾青竹那张即使陷入梦境、依旧紧皱眉头,睡不安稳的脸,嘴唇微张:“我是谁?”
声音低而柔和,给人一种蛊惑的感觉。
顾青竹被熟悉的信息素包裹着,下意识想寻求能缓解情绪的东西——
她牢牢抓住眼前的人,就像漂浮海洋中的海草,紧紧勾住了渡舟的一角。
“许应。”
“……姐姐。”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好想你……”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你了。”
每个字都饱含着缱绻眷恋,应许听在耳边,唇角嘲弄更重。
她伸出手,耳边骤然跳出系统的警告,应许却懒得在意。
她只是想和顾青竹打个招呼而已,系统为什么要这么烦她?
细长的指尖抚摸起女人的桃花眼,应许垂下脸,两只指尖强行撑开了那双漂亮的眼。
“青竹。”她轻声道,“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第 20 章
20
草地、白云、温暖的光晕洒落林荫。
那道熟悉的身影似乎就在眼前, 她永远在那里,顾青竹随手就可触及,她也永远听之任之,愿意随时随地拥抱顾青竹。
唇齿开合, 顾青竹下意识将情绪倾泻出来。她听不清自己的话语, 只觉得那似乎对她很重要。
身影却丝毫没有因为这些眷恋, 变得清晰。相反, 她越发模糊,恍若雾气一般, 清风拂面, 它在阳光里散了个彻底。
最后一幕,是自己的身体在湖水中深陷——
她为什么不见了?
骤然于梦中惊醒时, 顾青竹后背早已湿透了。
手背残存的滞留针因这突兀的动作,她惊魂未定的伸手拔下, 鲜血涌出, 顾青竹环顾四周,陌生的布景、昏黑的环境,她毫无犹豫, 下意识叫道:“应——”
应什么?
思绪飘忽,顾青竹倏尔咬住了嘴唇,止住了另一个字。
她想叫谁?应许?
为什么?
她站在床边,气息颤抖,周遭似乎还是那片澄澈的湖。在水中睁开眼时, 入目是透明的日光——
与一望无垠的蓝。
一如应许的瞳色。
顾青竹按住眉心,竭力使自己冷静, 门却在此时被动作极轻的推开。来人的脸上满是小心翼翼,那双眼中含着浓重的关怀之色。
“青竹——”
“你刚刚……是想找我吗?”
顾青竹愕然望向她。
一瞬恍然中, 她甚至将Alpha的影子与梦中结合,仿佛她所寻找的,就是应许。
口腔中弥漫的血腥气迫使顾青竹保持克制。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发出的声音却格外沙哑。
“你发烧了。”应许声音很轻,“陆助理说你不想去医院,又习惯生病有人陪在身边——”
经由这句话提示,顾青竹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身体格外沉重。
“不用听她的话。”顾青竹冷冷道,“你出去吧。”
她自认为将话说的清楚,Alpha的目光,却在这一刻从她的脸颊,梭巡到手背。
注意到那视线的去处,顾青竹下意识将手往身后藏了藏。
下一秒,她陡然意识到这个动作的可笑。
看见了又怎么样?她需要在应许眼前示弱吗?
应许没有说话,却在此刻向她走来,几乎是瞬间,顾青竹脑内闪过数种想法——
没有任何外人在这,应许想对她做什么?终于无法忍受,要暴露出“真面目”了吗?
一定、一定——
Alpha一定是想害自己。
情绪交织在一起,顾青竹在这一刻格外想逃离,身体却像灌了铅,一动不动。
只剩指尖微微颤抖。
就在这一刻,应许伸出了手。
下一秒,柔软的掌心覆在了她的额头上。
“还是有些低烧。”
听着女人的呢喃,顾青竹呼吸骤然停滞。梦境遗留的恐惧感尚存,在这一刻,她居然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我再去冲个药剂,青竹,你——”
“不需要。”
顾青竹别开了脸,躲过那只手。
她不想看见应许的脸。
因为那会让她透过那双眼,望到雨天的陵墓,更看清梦中,被湖水吞没的自己。
“昨天的事……你想要什么,去告诉单巧云,她会帮你安排的。”
“我知道了。”好一会,顾青竹才听见女人这样回应,“单女士很担心你,她告诉我,如果你醒来,记得给她回电。”
顾青竹没有回应。
耳边,许若的讥讽格外刺耳。
“泉下有知,看见了,是会为顾影后开心,还是——
生理的反应无法欺骗人。
顾青竹清楚,自己之所以看见湖水,便想到应许,只是因为自从注意到女人有一双别样的瞳色后。
她的世界里,与蓝色有关的定义都被模糊。
直到最后,只剩下“应许”两个字。
直到门被很轻的合上,她方才盯着发白的天花板。过了好久,找到设备,给公馆的佣人发送了留言。
——把所有蓝色的东西全部扔掉。
*
卫胥言的话,不止在许家人眼中是铁律。
顾青竹同样格外信奉。
卫胥言说到此结束,此行便就此中断。
在主城短暂的修养数日后,顾青竹的病却依旧没有丝毫好转,保持低烧。单巧云本想让她治疗,顾青竹却已经因为不想耽误行程,连夜返回。
回到公馆当日,应许微妙的发现了周遭布局的变化,所有恰到好处的蓝色装点,都在几天内被突兀换成了灰色。
天空骤然沾染了泥土的灰锈,极其格格不入。
餐桌早早摆好装点精致的晚餐,佣人保持和善笑容:“顾小姐、许小姐,请慢用。”
在顾青竹眼前,佣人一如既往,用她喜欢的方式,称呼应许。
一段时间下来,应许早已习惯。
顾青竹听在耳里,攥着刀叉的手却骤然用力。
许若与她的交易最终还是曝光,卫胥言遵守了自己的承诺,几日里,许家不仅撤出了在许若公司内的投资,更是毫不留情的戒断了几个即将洽谈完毕的项目。
一夜之间,许若自风光无限滚落泥潭。但她本身就是近几年才露面于公众眼前的许家旁支,其余人纵然感叹卫胥言狠心,也不想花费时间在没价值的人身上。
顾青竹的私人号码中,近几日却总能收到Beta的恶意咒骂,句句不离许应,字字诛心。
望着那些消息,顾青竹终于清楚自己错的有多么离奇。
她居然,真的想让应许代替许应,并因此产生了动摇——
想到那一天的错觉,顾青竹森然开口:“以后,不要这样叫她。”
“她是什么,就叫她什么。”
一时间,停顿的不止佣人,还有应许。
她没有想过,只是发烧一次,顾青竹的态度居然会发生这样大的改变。
这算什么?突然想要给应许一些尊重?
又或者,她终于意识到,应许和许应不是一个人了?
佣人察言观色,应的真切:“应小姐。”
应许付之一哂。
顾青竹身体不适,用过晚餐便回到房间。
应许也终于感觉自己的胃被填满——辗转几天,酒店的食物总是远不如公馆的厨师。
或许是口感,又或许是纯粹的意义不同,略过顾青竹不提,应许对众人印象都极好。
正想上楼时,一个佣人却拿着一管蓝色的东西,似乎正在犹豫要将它放去哪里。
应许张口问询:“这是什么?”
Beta小心道:“是顾小姐之前放的药。”
“做什么的?”应许没有放在心上,“新的话,丢了可惜。”
直到她听见女人回复:“是缓解淤青的。”
应许脸上的笑淡了许多。
眸光停落于药膏,她问:“什么时候放的?”
日期,在顾青竹差点杀死她的当晚。
应许感到莞尔,顾青竹这算什么?做完了就后悔?
她伸出手:“既然是新的,给我吧。之后或许还会有用得到的地方,浪费可惜。”
Beta小心道:“应小姐,让顾小姐看见,会不高兴的。”
“我会让她高兴的。”
身体重新陷入温暖床榻,房内只留一盏昏黄的灯。
似乎只有这种时候,才是属于应许的休息时间。
她翻阅着盛秋雨的留言。
Omega很好安抚,无论应许说的话是真、亦或半真半假,只要应许说,她便无条件相信。
这种真诚的信赖,总能很好安抚应许。女人颇具个人风格的文字,也总能将应许的沉闷一扫而空。
逐一回复后,盛秋雨又叮叮咚咚开始回信。
应许却已经点开了程筠的聊天界面。
尽管应许已经告诉她,程菲的事可以略过不提,程筠却十分执着,几天里,总会以程菲的事开头、问候做结尾,意图明显。
只不过,Alpha的文字也没了往日的暧昧,稳重许多。
在听说应许明日便会回到剧组时,二人都表现出了高兴,并一致承诺会给应许惊喜。
应许不清楚,她们准备的惊喜是什么,有些期待,但也不算太浓烈。
在熄灭灯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药膏。
蓝色的外皮格外夺目,应许伸手抚向自己的眼尾,终于明了公馆变化的原因。
顾青竹已经厌恶她到这种地步?只是同样的颜色,都要毫不留情的扔掉。
但越是讨厌,应许越想让顾青竹多看一点。
最好是,她未来的余生里。
每次睁眼,入目都是蓝色。
*
翌日,在片场收到一束九十九朵玫瑰时——
应许突然很后悔,没有昨夜拒绝程筠的“惊喜”提议。
这一次,花束里依旧有卡片,女人字迹飞扬。
——我的心是旷野的鸟。①
“应许!”
在应许下意识想要藏起那张卡片时,盛秋雨却已经看见了她,挥了挥手,视线飘落在花上,短暂数秒,又只盯着应许的脸“是要送给我的吗?”
应许深吸一口气,看向Omega。尽管拍戏时,女人总要穿戏服,但对每天的搭配,盛秋雨都有自己的独特见解,可爱、活泼,点缀着蕾丝的繁复裙子穿在她身上,也只是陪衬。
蝴蝶结随动作摆动,她看上去格外像橱窗里精致的布偶娃娃。
“给我吧,应小姐。”柳岁依旧寸步不离,跟着盛秋雨,语气显得有些飘忽,“这么久不见你,小雨最近很想你。”
尾音落下,盛秋雨方才撇了撇唇,看上去有种格外傲气的感觉:“你说的!我没有说!”
应许点点头,想与不想都无关紧要,毕竟漫长的聊天记录,永远比只言片语有力量的多。
她将花递给了柳岁,Beta便不再打扰二人。
“主城好玩吧?”
盛秋雨起草的话题很突兀,应许一顿:“很好。”
“的确和盛小姐说的一样……四季如春。”
“下次……我带你去我家。”盛秋雨说,“虽然没有许家人多,但事少,很清静。大家也都很喜欢我,如果你和我一起的话,她们也会很喜欢你的。”
应许并没有主动和盛秋雨提及“许家”的事,许应和顾青竹的事到底是辛秘,但显然,这段时间里,Omega已经通过自己的方式得知了来龙去脉。
应许突然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盛秋雨的话会别样的多。
她温声,逐一回复着盛秋雨的话,直到最后,盛秋雨方才咬住嘴唇,小心翼翼道:“应许。”
“……嗯?”
“你愿不愿意,拍完这部戏以后,和我一起回盛家?”
怔然数秒,应许哑然失笑。
这算什么?背着顾青竹私奔吗?
她看向盛秋雨的目光难得夹杂几分无奈。
这么容易交出感情,日后面对别的Alpha,盛秋雨真的不会被骗吗?
“距离那天还有很久,”应许温和拒绝,“再说吧,盛小姐。”
因为这句委婉的拒绝,盛秋雨一整天的情绪都说不上太好,与早上明媚开朗的她形成鲜明对比。
尽管如此,她依旧会在应许看向自己时,开口搭话,只是语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应许难免有些心软,但心软只是对盛秋雨,而非她口中的事情。
至少短时间里,应许绝对不可能和盛秋雨一起,“躲”在主城的盛家。
直到一天的戏份结束,再次被那双澄澈的小鹿眼盯上。
应许长松一口气,终于不忍道:“盛小姐,我——”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盛秋雨垂头丧气,她穿着戏服,一身白风衣长的几乎垂地,“我说的话很蠢,柳岁也这么说我,但我——”
说到最后,她骤然止住了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走在她前面的应许已经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旁人的想法我没办法改变,但在我眼里,盛小姐说的话很好。”应许轻声道,“我很开心,谢谢你。”
盛秋雨盯着她,眼眶酸涩。她想问,既然开心,为什么不同意离开?
幻想的爱,难道真的那样美好吗?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拒绝当然也可以,这是你的自由。”
盛秋雨越说,语气越急促,到最后,她几乎骂道:“随便你吧!!不管你了!!!”
盛家的车就此开远,应许被落在原地,目光却依旧追逐着那道车影。
直到它彻底消失于地平线中,应许方才解锁屏幕。
那句【抱歉】被输入,应许清楚,盛秋雨不喜欢自己道歉。
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正要发送,却有另一条消息,在此之前,更快攀爬上了屏幕。
【忘了我说的话吧。】
应许盯着界面,删除了对话框中的三个字。
冬日晚风凛冽,只有真正踏足过盛秋雨口中温暖的主城,她才懂其中的落差有多么让人难以接受。
应许迈步,正要离开片场,整理思绪,一辆车却在这时开到了她眼前。
车窗落下,副驾驶里,陆助理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急迫:“应许,你看见热搜了吗?有没有媒体来找你?”
应许怔然数秒,骤然垂眸,指尖滑动着屏幕,入目,星网里,【顾青竹恋情】的话题稳占榜首。
点开一看,满屏幕散落着应许与顾青竹的照片。
不只是在《赎罪》剧组,更有更早之前,两人出行时,意外被路人拍到的合影,某一张里,顾青竹甚至牵着身旁Alpha的手。
那个号码的主人没有联系单巧云,而是直接将这些照片发布在匿名的娱乐论坛,只是短短半个小时,舆论瞬间爆炸。一时间,应许过往的所有信息都被贴到了网上。
很快,应许的手机震动着响了起来,屏幕上,是源于世界各地陌生号码的污言秽语。
“砰——”
轰然一声,茶几上的杯盏碎落一地。
办公室明净如洗,绯云蒸腾,徒留一片无意义的昏沉云霭。
陆助理推开门时,骤然听见声响,还以为是顾青竹又一次发作——
但小心翼翼抬头看去,Omega却只坐在窗边,视线追随着云层飞跃的鸟。
桌边,一脸怒不可遏的单巧云手指荧屏上实时滚动的消息,不可置信道:“照片不是已经买下来了吗?为什么还会被发出去?!”
向灵似乎是工作中匆匆赶来,一身大褂都没来得及褪下,此时正用手指撑着脸,格外不耐烦:“它不守信用,你问我做什么?”
“是!是!”向灵比单巧云吼的还大声,“照片是我卖出去的,但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有人喜欢许应问我买几张照片有什么问题?你喊什么喊!信不信我找律师告——应许?!”
语调从愤怒到惊喜,剧烈变化让单巧云捏住眉心。
她看向来人,回想起前几天的威胁,努力克制住情绪:“应许。”
应许没有听见二人的争执,在这里见到向灵,她同样讶然。
顾青竹是因为这件事发病了?
她下意识看向Omega,女人尽管眸中满怀倦色,面色却是难得的平静。
“不要再说废话。”
来的路上,应许试想了几种可能。
“恋情”被曝光,处理结果无非三种,承认、否认、默认。
照片板上钉钉,否认只会适得其反。
可顾青竹不会和应许官宣恋情,这件事一样板上钉钉。
唯一的选择,似乎只有不回应,任由网友猜测。总会有更多新的热点掩盖这件事的热潮,如果没有,就人为制造。
换作先前,哪怕是刚穿越来第二天,应许都会以为陆助理带她来这里的原因,是因为众人想选择第三个,希望她“配合”。
但单巧云那番威胁的话犹在耳边回响。
应许清楚,这件事绝不可能被这样一笔带过。
应许落座,陆助理下意识想倒水,向灵却比她动作更快,格外好心。
“……应许。”单巧云问,“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应许捧着杯子,轻轻晃动着,她看着液体流转,轻声道:“青竹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单巧云一顿。她先前和应许聊过,尽管只是几句,却也看出对方对顾青竹的抵触。怎么只是这么几天,态度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但这种态度,反倒更好实现她的计划。
单巧云微笑不减:“你有这份心,就是好的。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也开门见山。青竹不可能承认恋情,也不可能否认。她签约的合同对舆论要求很严格,这件事也不可能放置不管——”
不能承认、不能否认、甚至不能默认——
应许听在耳中,颇觉荒谬。
那要怎么样?
“所以,在商议后,青虹想到了两种解决办法。”单巧云说,“一、半小时后,青虹将以你经纪公司飞云娱乐的名义,为你举办一场媒体发布会。你需要在发布会上宣布退圈娱乐圈,并公开向青竹道歉,告诉大家,所有照片都是你雇人拍摄,车内的人不是青竹,牵手照片也只是PS合成。”
“之所以曝光这些照片,只是因为你试图以此勒索青竹,她不予回应,你恼羞成怒,故意为之——”
女声柔和、缓慢,说的每个字落在室内,却都如针刺一般使人坐立不安。
“疯子。”向灵喃喃道,“你是想让她直接被送进去?你以为说一句顾青竹不追究,她的粉丝就会放过应许了?”
“理由自然还可以慢慢商量,但总体流程不变。”单巧云只观察应许,“应小姐,你觉得呢?”
一时间,就连顾青竹都睫羽微抬,一双漆黑的瞳孔注视应许。
Alpha却没有流露出所有人预想中的表情。
慌张、惊讶、震惊,什么都没有,没有言语,只是沉默,唯独女人手中的杯壁不断被旋转着。
好一会,她的声音方才落地:“第二种,是什么?”
“第二种嘛。”单巧云唇角流露出几分嘲弄的笑,“这个,倒是不用应小姐开发布会,也不用退出娱乐圈那么决绝。”
“你需要开通直播间,进行为期半小时的直播。同样,你需要告诉她们,青竹是无辜的。但是照片的事,只要不伤害青竹的名誉,怎样解释都可以。”
顾青竹缓慢的闭了闭眼,终于开口。
“应许,你刚才说,我的想法就是你的想法。”
她平静道:“选择第一种,你可以承认车里的人是我,我不会反驳。只需要你澄清一点,我们不是恋人关系。”
“青竹——”单巧云语调满含不赞同。
“退出娱乐圈吧。”顾青竹眼中满含茫然,自顾自说着,“这本来就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一旁的陆助理递来一份文件,上面是一份股权转让合同。
飞云5%的股权,市面售价千万,又或者是一张一千五百万的支票。
应许想,多么值得人感动的场景。
一千五百万,买一个疑似杀人犯的“道歉”。
“觉得少吗?”见应许不发一言,顾青竹向陆助理伸出手,“想要多少,说个数吧。”
这一刻,她的语气恢复了漠然,那抹恍惚似乎也只是旁人的错觉。
“在做出回答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青竹。”
陆助理递出纸笔的动作骤然一缩,顾青竹的手悬于半空。
就像应许曾向她伸出的手一样。
“什么?”
顾青竹没有责问陆助理,侧脸看向Alpha,那双眼中依旧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
应许轻声问:“为什么一定要澄清,我们不是恋人?”
一瞬愕然。
顾青竹不看她的脸,犹豫片刻,回复道:“我的恋人只有许应。”
“如果你是希望我给你一个身份,应许。”
“我做不到。”
“是吗?”
余光里,女人只在短暂的安静后,站起身来:“我知道了,青竹。”
“我选择第二种。”
“我会道歉,也会把照片归过于自己,青竹不用回应,也不需要回应。这本来就是我的一厢情愿,你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说到最后,Alpha甚至眼角弯起,露出了一个最为赤诚的笑容,仿若被剥落干净的果核,将自己的所有真心都端上台面,任人品鉴。
“如果道歉就能让这件事揭过,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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