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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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么就懂了?”
电话那边的人百思不得其解, 莫名觉得,对方话里有一种通彻感。
好像并非纸上谈兵, 而是身经百战。
沈霏微笑声很轻,因为手机放得远,几乎未被收音,听在费茕声耳中,便成了故作高深的沉默。
费茕声是好学的,“不然你详细点说说。”
“我已经教过了。”
费茕声又说:“昨晚你也喝酒了,头不疼?”
沈霏微不可否认, 打从昨夜起, 她就已有那么一两分昏沉,今晨醒来愈发严重。
脑仁里似有孢子爆发, 那钝痛和疲重感扩至全身,势如横扫千军。
“还行。”沈霏微还挺若无其事。
“给你送药要不要,你新搬家, 我猜肯定没备上。”费茕声打着送药的主意, 想登门讨教。
但沈霏微没给出这个机会, 她一个“要”字差点脱口而出,临到隘口蓦然一顿,说:“不用,不碍事。”
“真?”
“不耽误你时间,你自己琢磨琢磨, 说不定就茅塞顿开了。”沈霏微头疼, 语速也放得极慢, 像是昏昏欲睡。
费茕声嗤出一声, 不再打搅。
在回到翡翠兰后,其实沈霏微没必要再发信息报平安, 毕竟她的回程,是谈惜归提前与阿姨说好的。
再说,那位阿姨人善心细,想必早就传了简讯。
沙发上的人辗转不定,忍着头疼,还是给谈惜归发了信息。
「到翡翠兰了。」
那边的人大约还没有结束会议,回复很慢。
「知道了,阿姨做的早餐还合胃口吗。」
沈霏微说合,随之问了一句。
「你大概什么时候回?」
问得过于亲昵直接,有种踏碎界限的仓皇感,明显有所图谋。
谈惜归又怎会觉察不到,几秒后答复。
「得在今夜十点过后,行程安排过满,一时间调整不开,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带东西?」
心思被完完全全勘破,在对方面前,能有一毫厘的隐藏空间便已算难得。
沈霏微蜷坐在沙发上,眉梢微微撩高,缓慢打字。
「本来想托你带药,你脱不开身就不必了,我问问别人。」
她原也没有打着让谈惜归舍下事务回来的主意,受优待并不是她蛮横无理的资本。
否则在早起时,她就该明说自己头痛欲裂,靠一己私欲拖延谈惜归的时间。
但沈霏微同样也不是循涂守辙的好心人,即便是酒后抱恙,她也同样没撇下乘势而上的心思。
又过了半分钟不止,谈惜归才回。
「需要什么药?」
「喝过酒,头疼。」
沈霏微此时倒是不掩藏了。
数秒后。
「我家里有,在二楼的书房隔壁,有一间放置有不少狗粮的房间,很好认。进门左侧的玻璃柜门里,有分门别类放置的药品,你想要的,大概在一只蓝皮铁盒里。」
沈霏微后仰着,抬臂揉捏眉心,只手打字。
「可是十一,我知道你家的位置,但没有你家院子的钥匙,也不知道里屋的进门密码。」
「我找人给你送钥匙,如果你需要。」
「那我需要。」
两个人都可谓步步为营,不然谈惜归又怎会只托人送来钥匙,而非直接将药品送到沈霏微手上。
她料定了沈霏微有这个心思,而她,意也在此。
也就半个小时,沈霏微便从谈惜归助理的手上,接过了那把庭院钥匙。
助理没有陪同前往,说是急着赶赴别处,送了钥匙就匆匆辞别了。
庭院中,春伏在草地上自己玩儿,在嗅到熟悉气味的一刻,蓦地弃下小球朝铁门奔去。
它跑得飞快,草皮都给蹬秃了一块。
“春。”沈霏微喊它。
春两腿一抬,扒拉住那扇铁门,又拿鼻子轻碰门锁示意,尾巴晃得很矜持,兴奋得很有度。
在开门前,沈霏微将手探进门里,摸了一把杜宾的头。
她有商有量地说:“我有你家钥匙了,现在我要开门进去,但你不能趁机往外跑,我不一定追得上你。”
春似乎真的能听懂人言,后退数步规规矩矩坐正,浅吠一声作为回应。
沈霏微诧异问:“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春又浅吠一声,长相不如其它狗温和,看起来很像恐吓。
沈霏微强调:“我不会放你出去的。”
春再度应声。
看在对方这么有灵性,沈霏微开门踏进院子,在垂头锁门的时候,一边说:“别使坏。”
不远处的杜宾并未移步,果真没有趁机出逃。
这是沈霏微第一次涉足此地,她不知道谈惜归会不会在监控里看。
多半没有,毕竟谈惜归又并非闲人。
进入这片私人领域后,沈霏微先在院中很从容地绕行了一圈。
她擅长享受对方给予的特权,此刻才不会惺惺作态。
很遗憾,在绕行一圈又进入房门后,她还是没能找着六年前的那辆摩托。
沈霏微低头看了紧跟在旁的杜宾一眼,索性直奔二楼,见到了那间放有很多狗粮的房间。
春凑到包装袋前闻了两下,有点想叼走,幸好忍住了。
进门的左手边,立着木质的通顶柜,柜子以压花玻璃做门。
沈霏微拉开玻璃,一眼就看见了那只蓝皮铁盒,打开后很精准地找到了她要的药。
她拿起手机,对准药盒拍下一张照片,给谈惜归发了过去,附字“找到了”。
那边的人彻底无暇分神,久久不见回讯。
沈霏微轻轻甩动钥匙,打算在下一次,再让谈惜归认真地带她参观。
她慢步下楼,出去后谨慎锁好庭院大门,不忘弯腰朝春摆手道别,然后才踱回家中。
头痛者可以依靠随处可见的药品减缓不适,那心病呢,大洋彼岸的那一味药可不是随叫随到的。
掰出药片的时候,沈霏微几乎能想到,十一当初说“我拿不到”那四个字时,该有多难过。
幸而有药,沈霏微在沙发上靠了一阵终于舒缓过来,闲来无事,和助理对起了行程。
不出意外,她接下来得和费茕声回国一趟。
待那边的工作处理完毕,她还需带领团队前往P国,亲自为一批高端定制品走访货源。
满打满算,她得忙到下月初,如果顺利,恰好能在五号前归来。
沈霏微拿着笔,笔帽直戳脸颊,对着手机说:“我的时间再紧点也没关系,除我之外,大家的安排应该都还算灵活松弛。”
手机里传出助理的回应声。
想到已经临近的那个日子,沈霏微忽地走神。
空缺了六年的生日祝愿,也不知道能以什么样的方式补上,而半月后的下一年,她又该准备什么样的礼物。
助理徐徐说了许多,没听到对方答应,有点心慌地喊了沈霏微一声。
“嗯?”
沈霏微回神。
“您确定可以吗,和货源地那边约的是一月初,恰好在您回国结束活动的当天,就该启程了。”
“嗯。”
沈霏微拔开笔帽,在立式的日历上,将五号那天圈了出来。
通话结束,沈霏微躺在沙发上睡到夜里,似要在这半日内,将未来一段时间的睡眠全部补齐。
不过事实上,她今天嗜睡只是因为昨晚睡得不是太好,且又喝过酒。
昨晚她睡一阵便要醒,睁眼看到身边存在着另一个人的轮廓,才又合目睡过去。
反复醒,反复睡,连身边的人说了什么也没听清。
大抵是当年分别留下了病根,她总会质疑现实,即便屡次亲眼证实,心里也还是没有底。
当年便是如此,她连着好几日过得浑浑噩噩,不信十一已经离开。
正如昨夜,她睡梦迷糊,不信十一就在身侧。
鲜少有人能进入翡翠兰的这片住宅地,这里白日安静,夜里更加,极其适合安睡。
要不是门铃声忽然接连不断,沈霏微还未必醒得过来。
她隐约听见声音,许是门铃和雨声有着同出一辙的清脆,她竟梦到当年独自闲逛春岗的场景。
唯一与现实不同的是,在回去影楼的路上,天上天下起了雨。
她迫不得已,一个人在雨中奔跑,何等湿冷,何等孤寂。
好在门铃声还是胜过了雨声,像筷箸砸入珠盘,硬生生将她从梦里钳了出来。
夜色沉沉,屋里没开灯,睁眼的一瞬尤像失明,直至看到窗外泻进来的灯光,沈霏微才安下心。
看时间已是十点过,沈霏微从沙发上起身的一刻,还有点找不准自己手脚所在,只能跌跌撞撞朝门边靠近。
这个时间不该有人造访,沈霏微还有些迷蒙,却下意识留了心眼。
她通过猫眼往外打量,一眼就看到了谈惜归。
谈惜归站在外面,神色不算和善,许是稍稍背光,眉眼间阴翳明显。
她周身似乎只有按门铃的手在动,连眼珠子都不见转上一转,冰冷得好似一尊神女塑像。
沈霏微顿住。
门铃又响了一声,造访人士坚持不懈。
沈霏微打开门,睡久后的嗓音略显低哑,慢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回了信息,还打了电话。”
方才在猫眼中还是眉头紧蹙的人,在这一时间放松了警惕,好像突然间软下棱刺。
“哦,原来是这个事,我还以为是来跟我要院子的钥匙。”沈霏微翘了一下嘴角。
谈惜归的态度自然无比,将优待轻描淡写地藏起,“那把是备用的,给你了。”
沈霏微垂下眼笑,哑声说:“其实我刚醒,如果要交换钥匙,是不是该挑郑重地挑个日子,至少挑个我清醒些的日子。”
“吵醒你了?交换就不用了,是我单方面想给你。”谈惜归偏过头注视沈霏微,眼梢还沉淀着未散的凉意,清丽得不近人情。
院子外停了一辆车,铁门微微敞着,谈惜归明显是回家路上特地过来的。
沈霏微想,如若不是谈惜归突然造访,她或许一整夜都不知道自己忘了锁起院门。
“没,也该醒了。”她眉一抬,“以为我被绑走了?”
谈惜归往昏暗的室内打量一眼,平静地说:“以为你出门忘记把门带上,过来按门铃,只是想碰碰运气。”
“哦。”沈霏微故意曲解,又或许是在添油添柴,“以为我出门在外,忙到足以忽略电话响铃,也看不到一闪而过的短讯。”
这已经不是对垒了,这是沈霏微在一点一点地搬出呈堂证供,用以定夺对方深藏不露的晦涩情意。
风依旧很大,树叶沙沙颤动。
在各色杂乱动静中,谈惜归嗯了一声,很轻,但不可忽略。
沈霏微往身后投去一眼,看到自己遗落在桌上的手机,悠悠地问:“给我打电话做什么呢。”
“原来是想请你吃饭。”谈惜归说。
听到“吃饭”二字,沈霏微有点想笑。
她想到费茕声那吃满了一周,却毫无感情促进作用的约会。
甚至都不能称之为约会,那两人好像只为吃饭而吃饭。
“你吃过了吗。”沈霏微问。
谈惜归明显是吃过了才回来的,所以她不答是否,反而问:“吃过药好一些了吗,你现在有没有出去的兴致。”
“好一些。”沈霏微看着对方,初脱睡意的眼有些潮湿,她侧过身轻打了个哈欠,别有深意地接着说:“家里有食材。”
她转身很慢,没有立刻踏进门,给足谈惜归考量的时间。
这么点时间里,她同样也在考虑,这个暗示是不是太张狂,太强人所难。
或许在跟随谈知韶过来后,作为谈惜归的十一便不再需要亲自做饭,那门曾经特地钻研过的手艺,多半早就荒废了。
饶是如此,沈霏微也不觉得可惜,毕竟那双能够在谈判桌上翻云覆雨的手,如今已处在最合适它的位置。
“想吃什么?”谈惜归陡然出声。
沈霏微审视一般,想从谈惜归脸上看到少许抵触,但是没有,谈惜归的顺从好像是提前写好的程序,靠关键词便可触发。
“要不,先看看冰箱里有什么。” 沈霏微指向厨间的方向。
谈惜归有点意外。
“里面食材不少呢。”沈霏微笑说。
沈霏微太挑食,在Y国时饿出了一身毛病,如今比起西餐,她更愿意吃自己煮的面食,省得又得药不离身。
正因如此,她冰箱中或多或少都备有些东西,种类还算齐全。
当年她百般嫌弃舒以情做的菜,没想到如今自己比舒以情还不如,论色无色,论香无香,论味也无味。
谈惜归踏进屋中,手越过沈霏微的肩头,在冰箱中挑挑拣拣,看起来并不生疏地取出了几样。
橱柜里的锅至今只用过寥寥几次,有的甚至连吊牌都还没拆,油盐倒是整整齐齐摆放着,整个岛台干净得一尘不染。
沈霏微坐到岛台边上看了一阵,忽然起身,拎起还未用过的围裙轻轻一抖。
谈惜归手上沾了腥,见状微微低下头,看姿态是要沈霏微替她穿上。
对方处理食材的姿态没有生疏,沈霏微却生疏了。
在以前,沈霏微总会贴得格外近,她才不管什么亲疏距离,直接就将手绕到十一身前,为对方套上围裙。
如今这么面对面,还是第一次。
顿了一下,沈霏微还是给谈惜归套上了。
她转身绕到对方背后,将细细的两根绑带系上,意味不明地说:“我以为来到这边之后,你就没有做过饭了。”
谈惜归没回答,又朝向菜板,不紧不慢将肉切开。
“嗯?”
沈霏微歪着头看她。
“做过。”谈惜归言尽于此。
谈惜归原本想说,她后来每一次做饭,都是为今时做准备,为一个当时觉得,未必会来的日子。
但她没有说的必要,因为她接下来的每一个举动,都必会将她的深谋远虑暴露无遗。
沈霏微又坐回到岛台旁,托起下巴,目光定定地看着。
谈惜归刀工熟练,用料已不再像以前,得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抖进去,以前既怕抖多了,也怕抖少了。
其实一个人住,又并非挑食之人,谈惜归做这种稍微正式些的菜品,未免显得太多余。
偏这些个菜,又不是单做个一次两次就能熟练到毫无差池的。
尤其沈霏微记得,以前这人可是练了一月有余,才终于能照着食谱做出没有偏差的菜。
再说了,只要谈惜归想,有什么是吃不到的,哪还需要亲自去做。
藏在深处的缘由,根本无需去想,它便会自己绽出花。
沈霏微伏在桌上无声地笑,慢慢地说:“月底我要回国一趟,下月初去P国,应该能赶在五号前回来。”
端锅的人微微一顿,颔首说:“那祝你顺利。”
沈霏微走向远处的置物架,食指一勾,勾到一只薄皮套,摩托的钥匙就夹在其中。
“上次给了我钥匙,车呢?”
谈惜归转头,发梢微微一曳。
她辨认出对方手里的钥匙,很直接地提出邀请:“车在金流,你想要的话,过年我们可以一起去取。”
沈霏微还挺想要的,当年卖出去后,她偶尔会萌生出高价收回的想法。
那时她莫名觉得,她和十一之间的牵连,又被她亲自切断少许。
幸好。
剪断的芽孢还是在春前冒了头,如今在风中枝繁叶茂地摇曳。
“它还好吗。”沈霏微想知道,那东西久未启动,如今还能不能上路。
“挺好的。”谈惜归其实不太确定,“应该。”
菜相继出锅,看着和闻着都比昔时更胜一筹。
沈霏微没立刻动筷,趁谈惜归转身洗手的时候,拿来手机拍了一张,等谈惜归洗好手走近,她已将手机熄屏放下。
“如何?”谈惜归问。
在对方的注视下,沈霏微慢悠悠动筷。
菜式的确比六年前更出彩,许是因为味蕾受到刺激,她吃得有点想哭。
沈霏微抿住唇,用了一点劲才将眼泪抑住,故作平常地说:“苦练厨艺这么久,自己反复尝过多少遍?还需要我点评么。”
“尝再多遍,也只经了我的嘴。”谈惜归淡声,停顿后冷不防问:“头现在还疼么。”
沈霏微放下筷子,身往后倚,好整以暇地翘起唇角,笑得很像狐狸,眼眸虚眯。
她假模假样,压根不在乎演技拙劣,点头说:“还有点。”
谈惜归看了她一阵,走上前径自拿起那双搁在碗上的筷子,低头问:“想吃哪个?”
“这些我不挑的,十一。”
那只好看的手夹起肉,送至沈霏微唇边。
沈霏微仰头凝视谈惜归没什么表情的脸,忽地哧了一声,便将递上前的肉咬到了嘴里。
连同着筷子尖。
谈惜归手臂半悬,无法收回,目光落向沈霏微半张着露齿的唇。
咬在筷子上的牙倏然一松,沈霏微按住谈惜归的手背,她手心温热,驱使对方去夹锅中的一片洋葱。
“要这个,十一。”
谈惜归有求必应,但其实心不是那么顺从,她也有点想咬手里的筷子尖。
沈霏微看到了对方噙在眼底的隐隐晦色,她不去点破,反而暗暗设想……
所思积聚成山,若它轰然垮塌,又该引起怎样的动荡?
第 62 章
62
崩坍的瞬间, 那些倾泻而下的深挚情感,会全部赴她而来吧。
像台风天里的浩荡巨浪, 将她彻底吞没。
沈霏微期待那一天,她愿被浓厚的爱意严密裹藏,就算在浪潮中气息窒塞,也在所不惜。
“还要什么?”谈惜归问。
沈霏微又覆上谈惜归的手背,不慌不忙地做出指引。
“还有呢。”
“这。”
好似一场回合制的格斗游戏,两人乐在其中,不知疲倦。
每一口递到嘴边的菜, 沈霏微都是看着对方咽下的。
她的目光并不过分狎昵, 只像头痛者那样,神色倦倦, 连视线都疲于移动。
在对方的配合下,她的演技变得分外精湛,给出的反应很合情境, 总是很慢, 好似缓了不止半拍。
后果就是, 这不单考验她的心志,同样也考验了谈惜归的。
谈惜归站在桌边久久没有移步,她集中注意,不想遗漏沈霏微的任何一个细微变化。
这其中包括,沈霏微咬上筷尖时仰头的幅度, 咀嚼时脸颊微微的隆起, 还有从唇边飞快掠过的舌尖。
滋生自十五岁那年的欲想渐渐壮大, 谈惜归不怪沈霏微的示意越来越明显, 因为她也是如此。
自昨夜过后,规则已变, 试探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便只剩角逐。
角逐是勇敢者的游戏,谁胆大,谁取胜。
谈惜归知道沈霏微在等什么,是在等她的心潮彻底溃堤。
这是沈霏微企盼着的,她亦好奇,自己究竟能按捺到何种程度。
菜果然还是做多了,沈霏微已经吃了个半饱,锅和菜碟里的,却没见减下去多少。
谈惜归看她嚼得越来越慢,好似懂得读心,说:“不吃了?”
“多谢款待。”沈霏微食指一抬,将谈惜归手里悬着的筷子按了下去。
谈惜归便收拾碗筷,她本是想将剩菜直接倒掉的,却被沈霏微喊住了。
“留着吧,放冰箱里。”沈霏微自然而然地说。
谈惜归没有照做,神色淡淡的,“你还没给我回复消息,明天再回也行。”
沈霏微一愣,本来想问,谈惜归的心眼什么时候变得只有这么点大了。
随之,她反应过来,两人的聊天恰好截止在不久前谈惜归邀饭的那一句。
谈惜归话里的意思是,明天的时间她已经预留出来了,这些残羹冷炙多半派不上用场。
明白后,沈霏微垂下眼笑,说:“还是提前回复好,明天太迟,临时临急的决定总是容易出变故。”
说着,她还真的拿来手机,给谈惜归回了消息。
「时间地点你定。」
邀约一拍即合,沈霏微将谈惜归送出院子,看门外的车消失在远处拐角。
屋中并未立即回归冷清,另一人留下的痕迹还尤为鲜明。
过了一会,放置在岛台上的手机倏然亮起,是谈惜归回了信息。
「如果你有主意,也可以发给我。」
沈霏微收拾好厨间,终于有暇给费茕声发送照片,只有图,没有配字。
正是她不久前,对着桌上菜式拍下的那一张。
费茕声回复及时,发来一个大大的问号。
沈霏微打字。
「不如你直接给霍医生做一顿诚意满满的饭。」
大概是在考虑可行性,费茕声琢磨了一阵才回消息。
「现学来得及吗。」
「有点费劲。」
「我怀疑霍医生在吊着我。」
「你才知道?」
费茕声被伤到了,发来一个气鼓鼓的表情,义正词严地输入文字信息。
「我才知道!我这不是得先探探她的口风么,我确实没有明示心意,可我请的每一顿饭都必定走漏了风声,霍茗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
沈霏微原是斜倚在沙发上的,见状看戏般托起下巴。
「霍茗这几天说什么了。」
良久。
「没说什么,就闷头吃饭,饭前就撂下话说,吃完她就要走了。」
沈霏微又打字。
「这几天你们都约的哪里?发我看看,看样子挺好吃的。」
「……」
后来费茕声那坚持了一周多的约饭行程还是被打断了,日期已至月底,回国的航班近要起飞。
当日,沈霏微和费茕声坐上了同一趟飞机,在临出发前,沈霏微还在看手机。
沈霏微和谈惜归日常聊得不多,这次是因为萝瑞山庄的阿姨错送了衣服,谈惜归这才理由正当地主动联系。
手机屏幕上,一行短信很是显眼。
「你落在山庄的衣物已经清洗好了,阿姨误以为是我的,送到了我这。」
沈霏微笑着打字。
「看来互换钥匙还是很有必要的,你看,现在我只能劳烦你代我保管一段时间了。」
「好,你定个互换的日子。」
「这么郑重?」
「郑重地挑个日子,是你说的。」
费茕声扭头,很诧异地问:“你在笑什么?”
沈霏微敲下一行字说自己要起飞了,日子以后再考虑,然后便在乘务员的提示下,打开了飞行模式。
她看向费茕声,开始胡说八道:“看到有人说,今天的饭菜不香了。”
费茕声可从未见识过沈霏微这看着屏幕失笑的样子,怀疑地追问:“谁?”
“别这么好奇。”沈霏微睨过去,“不如你问问霍医生,今天的饭菜还香不香。”
费茕声不太想问,毕竟霍医生每顿都吃得挺香的,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挑食。
应该吧。
C市那场盛大走秀将持续近一周,后续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活动,有慈善拍卖,亦有众多庆功宴。
走秀期间,沈霏微不必时时到场,只需在开始结束的两个节点露个面。
在一些空闲的时间里,沈霏微除了酒店,哪里也没去。直到走秀谢幕的那日,她才不紧不慢地赶往秀场,心不在焉地坐在席间。
费茕声便在旁边,越发觉得沈霏微模样古怪,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沈霏微回神,嘴上说:“在想工作的事。”
其实她在心念着走秀结束后的那场拍卖,她想给谈惜归挑些礼物。
听对方这么说,费茕声竟有点无所适从,过后不久,她掩唇瞟向远处,说:“我去去那边。”
沈霏微颔首。
场中美人如云,鲜花美酒傍边,特地营造出如梦似幻的氛围。
沈霏微噙笑与上前的人合影,待人走开,她才得空低头看一眼手机,看到谈惜归发来杜宾的照片。
照片中,杜宾蹲在桌边一动不动,嘴里叼着一只球,一副想叫人陪玩的模样。
「黏人。」
谈惜归紧接着发来两字。
沈霏微看着屏幕笑,一时间分不清是杜宾黏人,还是这隔着大洋发来信息的人技高一筹。
毕竟在此之前,谈惜归可不会拿春的照片伺机联络。
活动已近尾声,周围闲聊者多之又多,众人低声说话,唯沈霏微这一块静得出奇。
费茕声从远处走来,拿着皮质手包,轻轻杵向沈霏微的肩,说:“我先走了,晚点在定澜馆见。”
定澜馆便是活动方指定的拍卖地,距此地不远。
沈霏微未抬头,只漫不经意地应了一声,一边将谈惜归发来的照片放大了看。
大洋那边还是白天,阳光洒进屋,满壁都是灿灿金光。
谈惜归没入镜,但影子映上了墙,很是高挑,只可惜因为光线角度,轮廓有些许走样。
费茕声本是急着要走的,可她越看沈霏微,越觉得不对劲,不由得低头打量。
在她印象中,平常时候的沈霏微万不会在这种场合走神,也不会如此安静地坐着不动。
一低头,费茕声便看到照片里放大的影子,还有边缘处露出来的半只狗脑袋。
“你养狗了?”
“不是我。”沈霏微哼笑否认,仅靠一个影子,便能构想出谈惜归给杜宾拍照时的姿态。
费茕声转而得出另一个结论:“你想养狗?”
沈霏微两指在屏幕上稍稍一拢,将照片缩回正常大小,弯着眼问:“你没见过它?”
费茕声搜索枯肠,也没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以为你在萝瑞庄园的时候,有见到过它。”沈霏微翘起嘴角,一边给谈惜归回复消息。
「它在想什么。」
费茕声听明白了,她看到沈霏微打下的字,从而推测出——
这应该是谈惜归的狗,毕竟除主人外,没谁会在萝瑞庄园遛狗,而沈霏微也不可能跟谈萝瑞和谈知韶这么亲昵。
但如果是谈惜归,就说得通了。
大洋那边的人已在输入信息,似是特地守在手机边上,赶在第一时间回复。
没等收到消息,沈霏微就把手机放到了包中,自己不看,也不让费茕声看。
费茕声的目光被拉起的链条挡得严严实实,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单知那两人熟稔,却没料到竟熟到了要见缝插针谈狗说笑的地步。
“我的猫还会后空翻呢,你可从来不好奇。”
“你完全可以跟霍医生这么说。”沈霏微给出建议。
一记回旋镖又打回到自己身上。
费茕声轻嘶一声,觉得这天是没法聊下去了,摆手说:“先走了。”
沈霏微颔首。
费茕声才走两步,诧异回头,“不对啊,刚才备注上的是‘十一’是吧,那是谈惜归?”
沈霏微语气有点敷衍,“可能我是在跟那只杜宾聊天呢。”
“杜宾都有社交账号了。”费茕声瞠目结舌。
等费茕声走开,沈霏微和鎏听在这边的负责人聊了几句,聊完就直接前往定澜馆了。
坐到车上,沈霏微拉开手包的链子,终于看到谈惜归发来的信息。
前一句,她问的是“春在想什么”,其实意哪在春,她分明是在拐弯抹角地询问其主。
谈惜归答复。
「在想它没有到过的那片土地,此时是不是星光璀璨。」
星光在小狗眼里是什么样,沈霏微可不知道,她唯一知道,星光在人眼中,或许象征明媚。
能看见星,翌日大概率是晴天。
沈霏微望出车窗,眼微微眯起,隐约能看到几颗零散的星。
城市大道上车水马龙,来往的人络绎不绝,车开得很慢,她可以在这闲暇一刻,很安静地看天。
于是沈霏微给谈惜归回了信息。
「离璀璨还差一点,我描述不出,也拍不出,得亲临此地才算好看。」
过了一会。
「那下一次记得约上我。」
沈霏微迎着屏幕笑了,促狭地打下一行字。
「可是好奇国内星空的,不是春吗?」
「我代它看。」
谈惜归无情地剥夺了春的决定权,转而全部拨给自己。
沈霏微打趣。
「你甚至没有询问过春的意思。」
然后那边发来一个极短的视频,只有五秒。
视频中,谈惜归依旧没有露面,但那只身姿挺拔漂亮的杜宾,很灵性地点了几下头,还将前边两爪抬起来,做出拜拜的姿势。
看得出,春是事前得了指令,它被调驯得分外乖巧。
这绝对是徇私舞弊,可怜杜宾什么都不懂,还全心全意地帮着谈惜归澄清。
明知是作弊,沈霏微还是没有道破。
「嗯,原来是委托。」
「是。」
到定澜馆,馆内外已聚集了不少人,闪光灯耀亮不歇,惊扰得人眼犯疲。
沈霏微没有驻足的必要,直接踩着地毯踏进馆内,在接待人的指引下,坐到了事先安排好的位置上。
谈惜归没再继续发来消息,大约也有事要忙,信息停留在了刚才那一句。
距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沈霏微闲来无事,把手机放回包中。
她靠着椅背小憩了一会,在费茕声到来后,才掀开眼帘说:“来了?”
费茕声在边上入座,瞥了沈霏微的手包一眼,有点阴阳怪气地说:“怎么不跟杜宾聊天了。”
沈霏微转头,将费茕声上下打量,挑一下眉梢,气定神闲地说:“你刚才是吃燃料去了吗,可我还没点火,你怎么自己就燃起来了。”
费茕声掩起唇,很隐蔽地啧了一声。她刻意端出一个刻薄的表情,不让其余人瞧见,低声说:“你当我真信了?杜宾是拿手打的字,还是拿舌头?”
知道骗不过费茕声,再隐瞒下去,颇有忸怩作态的嫌疑,沈霏微索性承认了:“不是杜宾。”
费茕声轻哼一声,脸上故作的刻薄不见了,转而露出点勘破真相的得意,“我说呢。”
“你邀请霍医生去看你家的猫后空翻了吗。”沈霏微冷不丁问了一句。
费茕声欲言又止,有种无力感。
沈霏微笑笑,坐正了身等待拍卖开始。
她此前看了拍品清单,有几样还挺感兴趣的,只是次序靠后,还等多坐一阵。
费茕声自个儿琢磨了一阵,一会想狗,一会想猫,在拍卖开始后,忽地在沈霏微耳边说:“十一就是谈惜归吧?”
场中揭了红绸,首样拍品已被送到台上,是一只切割精巧的绿钻胸针。
沈霏微睨了一眼,不大感兴趣,回头对费茕声说:“你对霍医生,就没个私人称呼吗。”
这又是一记回旋镖。
费茕声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她吞吞吐吐,思绪一会在沈霏微和谈惜归身上,一会回到自己身上,兜兜转转,缠成一团乱麻。
“我和霍医生还没有相熟到那个地步。”费茕声停顿,又说:“不是,你们俩怎么还有私人称呼?”
沈霏微哧地一笑,不说话了。
费茕声不敢再提“十一”二字,她惊诧于两人显而易见的亲密,不免又陷入自疑的深渊。
明明那两人才认识不久,而她和霍医生结识,算下来已有半年,怎么她和霍医生就……毫无进展呢。
周边不断有人举牌加价,场中拍品已换了几换。
费茕声不去纠结了,她合理认为,这是沈霏微抒发得意的方式之一,沈霏微偏要在两相对比之下令她啧啧称羡。
此番,费茕声没有什么想拍的东西,但她看沈霏微目光定定,似乎目标明确。
“你想拍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沈霏微说。
费茕声没听到具体答复,便也只能翘首等待。
是在半小时后,一只密嵌黑钻,设计巧妙无比的套戒被捧至台上。
它犹像两个相扣严密的莫比乌斯环,实则另有机关,能极完美地拆分开来。
沈霏微就是在此时举了价,不论旁人如何相竞,她都面不改色地往上加,势必拿下。
费茕声怔住,尤其是在这件拍品之后,沈霏微相继又拍下了六样。
除那只套戒外,其余都并未加价很多,也许是因为款式过于简约,没那么吸引人。
这些拍品明显都不是沈霏微平日的喜好,它们的设计中规中矩,虽然贵重,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克制感,显得很枯燥。
“你要不要和我回金流一趟?”费茕声扭头。
沈霏微平静地回眸。
费茕声又说:“我在那边认识一位很灵的仙姑。”
沈霏微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笑着说:“这些是礼物,我没有胡乱拍。”
费茕声就不问是给谁的礼物了,她心中隐隐已有猜测。
拍卖结束的次日,连着有几场品牌商们联合筹办的庆功宴,只是沈霏微赶着前往P国,所以一场也没能参与。
那些拍下来的贵重礼品,她已托人帮忙带回A国。如果她的回程合乎预期,一定能在五号那天,将精心挑选的生日礼物,亲自送到谈惜归手上。
同行的团队也已在A国登机,两边的落地时刻差别不大。按照原定计划,在到P国后,众人小歇半日便该前往货源地一探,翌日再与供应商细谈其它。
可就在到达日的下午,暴雨猝然倾盆。
第 63 章
63
鎏听在P国还未设有切割打磨厂, 此次走访一手货源,算是为日后探路。
如若能够谈妥, 鎏听大概率会在此地直接成立自己的打磨与设计制造基地,并与矿区进行长期合作。
在商定此项合作的过程中,沈霏微将同时提出一桩极为重要的买卖。
鎏听来到P国走访货源的最初目的,其实是为成套由海外王室委托的定制品,寻找成色更好的彩宝。
恰好驻在这边的员工得到消息,前段时间从新开的璀丹矿区里,运出了数枚克数不小的紫钻原石。
大小不一, 还未经打磨切割, 不过内里纯净,已能初窥风采, 与鎏听正在寻找的原钻极度吻合。
听闻原钻还未送鉴,目前也未经展示。
在经鎏听高层接连数日的商议后,沈霏微会以长期稳定的合作作为钓饵, 以促成这一桩交易, 直接略过原石的预展与拍卖环节。
鎏听的诚意很足, 沈霏微相信这两单合作都能顺利谈成。
只是,如今因为这场暴风雨,接下来的众多安排都不能在预计时段内开展了。
这雨来得不早不晚,还是在众人前往矿区的途中下起来的,明显天不遂人愿。
暴雨来势迅猛, 又极其突然, 越野车不得不放慢行驶速度。
在这种情况下, 不光是沈霏微带来的团队, 就连矿点中的采集人员,也无法再深入矿区。
车在山路上缓缓停下, 不论雨刷器摆得有多快,前路终还是模模糊糊。
司机回头说:“能过去,但是这里的路太难走了,得多花点时间,慢点开。”
沈霏微坐在后排,此前她早意料到会下雨,但没想到天有不测,这雨比预报中的要大多了。
如果是微微小雨,继续接近矿区也无妨,可观如今这雨势,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就算车开得进去,团队也无法开展工作。
车上有人说:“内部有休息区,在里面等雨停也行,不过矿区积水,雨停后也未必安全,最好还是等几天。”
沈霏微自然不想带团队涉险,思索片刻,睨着车外后视镜说:“回头吧。”
道路不算开阔,掉头略显艰难,尤其这还是在山边,再往旁两米就是遍布树木的土坡。
但如果继续前行,也不知道得开上多远的路,才能找到一块开阔之地。
在掉头途中,沈霏微给矿点负责人打了电话,三言两语把话说明。
鎏听还是想促成合作,只是天气恶劣,团队走访的事项恐怕只能往后推延。
暴雨如注,矿区那边也已经停止开采,负责人自然理解沈霏微的说法。
沈霏微笑着挂断电话,只是通话才结束,车也刚刚掉好头,方才联络的号码突然又跃上手机屏幕。
对方急急来电。
沈霏微愣住,以为矿区负责人突然有外加条件,便接通了问:“请问还有什么事?”
那边的人慌张得蹦出了叽里呱啦的P国话,说完才意识过来,连忙换上另一个语种问:“您现在的位置是?”
沈霏微看向水涔涔的车窗,心蓦地下沉,没来由地有些心慌,说:“在半途,附近是山,距离矿区大概还有半小时车程,不过我们现在已经在掉头了。”
电话那边的人很快便计算出沈霏微的位置,火烧火燎地说:“不能掉头,后面塌方,道路堵住了。”
沈霏微的预感成真了,她开了外放,好让车上团队人员也能听到。
“您开进来,矿区附近山体不算高,很安全。这里有休息区,可以呆到雨停之后,等道路疏通了再走,不过……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
有一处塌方,也许还会有第二处,此时掉不了头,便只能早点离开山路。
司机哑声:“开进去吧。”
沈霏微扫视车上众人,稳声答复了电话那边的人:“那我们继续往矿区走,只能麻烦你们了。”
那边的人叮嘱一句注意安全,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车不得不又在半途上再次调头,所幸前往璀丹矿区的人不多,后方没有来车,不必担忧此举会将道路堵得更死。
掉好头,众人又忧心忡忡地朝矿区靠近,没人还能露得出喜色。
众人只希望,自己不会白来P国一趟。
不过还好,璀丹矿区群是近期才发现的,开发不多,内部挖凿后新搭建的框架也比其它矿洞的坚固,雨后用不了多久,应该就能进去了。
沈霏微看了一眼手机,打电话给费茕声说明情况,而不打算给谈惜归报忧。
电话里,费茕声被吓着了,已无所谓工作能不能继续进行,毕竟矿区内部本就危险重重,如今还碰上了暴雨。
她急慌慌地问:“没人受伤吧。”
沈霏微低声说了句俏皮话,企图令对方放松,“没有,我们受伤的概率,比你在霍医生那受情伤的概率还要小。”
单相思可不算情伤,就费茕声那进度,年内能和霍茗成事的概率,大约为零。
费茕声欲怒又止,半天只说出来一句:“人平安就好。”
“嗯。”沈霏微应声。
“原本我提议是半个月后再过去的。”
“那样太迟了,除我们外,别的人也在争取。”沈霏微声音微沉,“这次出行,团队全员都参与了投票,这是全票通过的,大家都知道,这对鎏听意味着什么。”
费茕声无法反驳,叮嘱几句才挂电话。
车上众人都露出了疲态,有人嘟囔一句:“国内已经迈进元旦了,幸好我们是在这边碰上暴雨,不算开年撞难关。”
沈霏微愣住,看了眼手机确认时间。
在八个小时后,A国也将踏入新的一年,距离谈惜归的生日,已经没几天了。
这个元旦和雨一样,来得很是匆忙,沈霏微毫无实感,也不是那么开心,只觉得焦急。
左思右想,她还是给谈惜归编辑了一条祝愿,可能因为很郑重,所以乍一看有点生疏。
「预祝元旦快乐,不知你旧年所愿可否得偿,唯盼你从今日起顺遂如意,岁岁欢喜。」
那边的人没有回复,一想,此时是A国的下午四点,还在繁忙时刻。
沈霏微放下手机,心想也好,这样谈惜归忙完,就能看到她的祝愿了。
车上众人也算苦中作乐,在这元旦的前一天,相继送上自己的年度总结,聊完吃穿用度,便开始聊感情生活。
“去年什么都好,唯独感情不顺,谈到个脑子不好的。”
“一样,既要歇斯底里地提分手,又要回来求和,我没同意,就到处污蔑我。”
“我碰到的才离谱,相处三个月就说我变了,一问才知道,不是我变了,是人家把我和另一个人搞混了,我只是多线里的一环。”
诸如此类。
沈霏微靠着椅背养神,目光耷拉着,没什么兴致,也不知道话题怎么的,就扯到了她这。
忽然有人问:“霏微姐谈过吗,喜欢什么类型的?”
问话的人其实年纪比沈霏微大上一些,但沈霏微素来不喜欢听人直呼职位,而众人又觉得光叫名字太过唐突,便私自添了个“姐”字。
沈霏微并不介意自己徒增了辈分,毕竟以前在春岗的时候,喊她十五姐的人也不少。
被问及偏好的类型,沈霏微眼皮一掀,荡过去一个懒慢的眼神,只答了前半句:“不谈。”
众人原本设想的回答只有两个,要么谈过,要么没有,不料沈霏微另辟蹊径。
沈霏微在心里咂摸了一下,觉得“谈”这一字太过轻佻,唇齿一碰,字音就逸出去了,好像在做某种概不负责的人间游戏。
她是有那个心思,但并非只是想着去谈一场,这个发音好单薄,不足以诠释她的在意和认真,更承接不了,她和十一此前多年的记挂。
车上的氛围稍许缓和了一些。
有人笑问:“不谈是什么意思啊,难道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霏微姐会喜欢的类型吗。”
“有。”沈霏微看着玻璃上蒙蒙的水色,有点想谈惜归了,说话变得和对方一样精炼,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那是什么样的?”
沈霏微环臂,扫视那些投来目光的人,吊足胃口后,才笑着说:“个子得高吧,高高瘦瘦,寡言沉默,在别人眼里拽得不得了,其实细心体贴,还很会装模作样引人心疼,有人觉得她笨拙,其实她比所有人都精明。”
描述得太过具体,明显不是临时胡编乱造出来的。
车上好奇者都一副撞破旁人秘密的模样,嘴张得浑圆。
但既然有牵挂,何来的“不谈”,难道是对方已心有所属,所以沈霏微宁可独身?
只是再私密些的,便不方便多问了。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将这沈副总当成了痴情的可怜美人。
面面相觑过后,这几个人忍不住在小群里互发消息。
说什么,看沈霏微平时一副言笑晏晏的姿态,没想到其实是强颜欢笑。
也不知道得耗上多少心神,才扮得出这份坦然。
沈霏微是费茕声嘴里的人精,岂会不知道这低下去的一个个脑壳正在想些什么,她就是故意误导,省得车里人继续追问。
她又偏过头,听冷雨在窗上密密地敲,心有些烦乱。
“到了。”司机缓缓将车停稳。
就在那活动板房外,有一群人撑着伞焦急等待,见状纷纷走上前为下车的人挡雨。
在车上时只觉得雨大,沈霏微刚迈下车,才意识到不仅雨,连风也大得骇人。
“这边走!”
边上人生怕风声掩了话音,几乎是扯着嗓门在喊。
沈霏微自己撑开一把伞,险些没握住伞柄,一边的伞面忽然嘎吱一声折上了天。
后面团队众人连忙跟上,走动时泥水四溅,不过才走了几米路,半个身便已湿得不成样子。
幸好板房够稳,不至于被风刮走,只是在暴雨冲刷下,整个屋好似爆竹狂鸣。
沈霏微合拢伞,将之靠放在一边,和同样被困在此地的矿区负责人握了手。
负责人愁眉不展地说:“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电机支撑不了太久。”
“希望雨势能在傍晚变小。”沈霏微仰头看天。
“板房是小了点,但也足够避雨了。”负责人很勉强地笑了。
沈霏微抖了一下湿水的衣摆,周身不太舒服,心亦然,不过眼下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先忍耐。
她颔首道谢,平静地说:“我们团队人多,过来占到你们的休息室,多有抱歉。”
“以后还是要合作的,不用客气。”负责人诚心道。
幸好这活动板房建得够大,要容纳这个矿点的工人和沈霏微带来的团队,其实绰绰有余。
随行人员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招手说:“霏微姐来这坐。”
沈霏微刚坐下,沾了雨水的手包传出嗡一声响,不知道是谁发来信息。
此地的负责人拿来水和饼干,并未多说就离开了,只余沈霏微和团队人员在房中休息。
沈霏微本来是想拿纸巾擦拭裤腿泥迹的,她才拉开包,就看到尚还亮着屏的手机,一时忘了纸巾。
是谈惜归发来消息,她发了许多,不然只单单一条,屏幕又岂会亮这么久。
「也预祝你元旦快乐,盼你今日起顺遂如意,岁岁欢喜,你胜意,我偿愿。」
沈霏微目光一顿,低低笑了一声,心说十一,这也太犯规、太明显了,是因为距离远了,就肆无忌惮了吗。
后面还有。
「我几天前就在关注P国的天气,刚才看到那边在下大雨。」
「你今天是什么行程安排?」
「在休息吗。」
「雨势好像很大,你在哪里。」
沈霏微定定看着手机,过会才慢腾腾打字。
「在休息。」
单凭这三个字,即便谈惜归知道真相,也不能说她造假,她现在可不就是在休息么。
谈惜归回复了。
「好好休息,过后再聊。」
沈霏微轻吁一口气,把裤腿稍稍挽起来一点,布料湿淋淋地贴着皮肤,总归不舒服。
雨持续至夜深才减小,矿区负责人收到信息,塌方的路段已经在疏通了,估计天亮就能通行。
这活动板房本就是工人的休息间,干净不到哪去。
地上和床上杂七杂八的东西还堆了许多,窄窄的上下铺根本躺不了那么多的人。
沈霏微不想躺,坐一会就站在窗边看雨,没怎么合过眼。
她向来很讲仪式感,每逢节日都会找点乐子庆祝,她此刻就挺想给十一发消息的,可想想还是忍住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没把握。
她们太熟悉彼此了,就没把握在聊天时彻彻底底瞒住对方。
到后半夜的时候,沈霏微还站在窗边一动不动。
走过来的矿区负责人冷不丁瞄到一个轮廓,被吓得差点一个大跳。
两人隔着窗对视。
沈霏微走去开门,估摸对方是有话想说。
“您不休息吗?”负责人问。
沈霏微摇头。
负责人便转述了刚刚得知的消息,但没给出具体能够下矿的时间。
所幸沿途的塌方不算严重,沈霏微特地去搜了,没搜到相关讯息。
她稍稍安下点心,不再担心谈惜归会因为各类报道起疑。
次日一早,车从矿区驶出,在泥泞道路上缓慢碾过。
在开离塌方区后不久,车驶上了大道,不必再在崎岖山间绕行,只是前方地段的路面没有修过,还依旧是遍地黄泥。
沈霏微困得近乎睁不开眼,眼皮将要合上,忽然在后视镜中,看到有车紧跟不离。
同样是越野车,那一辆伤痕累累,有不少剐蹭过的痕迹,车身还泥迹斑驳,明显也刚从矿区附近出来。
就算天天出入矿区,也不至于如此破烂,像是从废品厂里开出来的。
沈霏微留了个心眼,她隐约记得,主矿区外可没有这么一辆车。
她再定睛,发现这辆紧追不舍的车……
没有车牌。
第 64 章
64
跟得太近了, 这已不是正常距离。
不论是前车还是后车,只稍一个不留神, 轻易就会发生追尾。
司机瞄了后视镜一眼,纳闷地说:“怎么开车的,喝酒了?”
沈霏微环视车中人。
众人在离开塌方区后,情绪明显好了许多,此时有说有笑。
沈霏微做了那个坏氛围的人,忽然说:“头都低下去点,不要露出来。”
她不知道跟在后面的人是何用意, 但这么做肯定没错。
车上笑语声骤止。
司机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以为是某种特殊的团建活动,愣愣地问:“我也要吗。”
“你不用, 继续往前开。”沈霏微平静道。
司机心觉诧异,又睨了后视镜一眼,愕然发现那辆车越来越近, 也不知道是想撞上前, 还是想超车。
“油门别松。”沈霏微低头, “别让它超车。”
司机收回目光,赶紧照做,看对方那架势,分明不怀好意。
车上其余人相视一眼,虽然不解, 却还是低下了头。
下一秒, 沈霏微身后的玻璃砰地炸开, 被子弹洞穿出一个孔。
位置恰好正对着沈霏微的耳根, 她听见子弹破风的声响,迅疾而杀机重重。
好在偏开得及时, 溅开的玻璃残渣未能扎到她脸上。
这样的声音,她已经多年没有听到过了。
不过仅是这瞬息而过的一个声响,便足以唤醒她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全部记忆。
那些战战兢兢,却又焕发着无限生机的记忆。
车上所有人匆忙扭头,未料到这根本不是玩闹,好几个已经抱头蹲在座椅前,周身颤若抖筛。
“什么!”司机差点没握稳方向盘,脚下油门不敢松,后背已是冷汗淋漓。
“再快,继续开。”沈霏微辨别不了对方的身份,好在如今已能确定,那辆残破不堪的车果然居心不良。
随着一脚油门蹬到底,车速飞速飙升。
沈霏微施了点余光睨着窗外,一边从容不迫地拉开手包。
“霏、霏微姐,你手里拿的什么?”边上人瑟瑟发抖。
沈霏微不咸不淡地说:“这里是P国,矿区附近从来没有绝对的安全。接下来我的一枪会打到后方车辆的轮胎上,如果车轮的气压够足,或许会爆,但大概率只会形成一个出气口缓慢泄气,对方还是会紧追不舍。”
停顿过后,她扯出一记笑,掂量了一下手中物,动作缓慢地旋动左轮的弹巢,又说:“不过,得运气好才能打中。”
那是行驶中的车辆,没那么容易命中。
沈霏微抬起手,很用力地咬了一下微微颤抖的指尖,不想在众人恐慌的时刻,跟着也乱了阵脚。
她很突然地想到了谈惜归,希望谈惜归能借她一点好运。
边上的人不懂这些,根本说不出话,只觉得怕。
沈霏微手中持枪,姿态漂亮得像是持着一支玫瑰,她后方玻璃裂痕分明,却不露怵,依旧游刃有余。
后视镜中,后方车辆的窗内,伺机探出了一只手。
沈霏微降下车窗,没有立即射击方才所说的车轮,而是对着伸出窗的那半截手臂开了一枪。
后方司机便是持枪者,看样子此人是孤身前来。
子弹从沈霏微的枪中急袭而出,偏差了分毫,堪堪从对方表皮上擦过。
接下来的一枪完全在计划之内,运气极好。
只是和沈霏微预想中的一样,后方来车的车轮气压不足,轮胎只会缓慢泄气。
追击的车仍在按照行驶路线前行,不过因为受到干扰,稍稍慢下了车速。
沈霏微没有杀心,她更想知道对方的目的。
方才她打出去的两枪是警告,如若是劫掠者,大抵会知难而退。
但是对方未改杀念,下一枪又打在沈霏微的耳廓附近。
玻璃更是碎得不成样子,裂痕百出,碎渣迸溅,风呼呼从破碎的后车窗扑入。
沈霏微冷笑,再一次旋动弹巢,瞄准了后方来车的驾驶座。
她改变主意了。
即便子弹不能正中杀手,必也能扰乱此人的视野。
沈霏微趁着位置在前的绝佳优势,连开了三枪。
不得不说,这位不速之客将人看得太轻,想必是信心十足,才敢独自前来,且还敢以这劣势方位开启追击。
那辆车猛一个拐弯,重重撞向侧边山石,随着一声巨响,它的车头状似扎进山体,猝然瘪了一截。
“停车。”沈霏微坐直身。
不得不说,容弹量和精准度过低的左轮,在此刻好像漂亮废物。
尤其,如今只剩下一枚子弹了。
司机惴惴不安地在大道上急停,刹车噪音尖锐刺耳。
整辆车因为惯性猛往前涌,晃得人心忧忧。
沈霏微开门下车,简短地撂下一句话说:“你们走。”
众人愕然瞪目,想将她喊住。
但沈霏微已经关上了车门,缓步朝远处瘪毁的车头靠近。
她中途转头看了一眼,见司机已带人离开,这才继续前行。
远处副驾座的车门猛被推开,一个脸上遍布血痕的人从里面滚了出来,一些玻璃还明晃晃地扎在他面上。
副驾驶座,难不成车上有两个人?
沈霏微顿住了,随之在心底否认。
不是,是此人在车奔向山体的关头翻向了别处,否则也避不开这致命一撞。
对方手中握枪,明显是不怕死的,竟还扯得起嘴角露出残酷一笑。
沈霏微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但被对方翻滚着避开了致命部位,子弹只穿进他的左肩。
这下,沈霏微彻底没子弹了。
好在这人伤势颇重,右臂似乎脱臼了,枪支换到左手后失了准头。
如此一来,即使大道空旷,附近没什么掩体,沈霏微也不一定会伤着。
只不过,沈霏微同样也近不了对方的身,她迫不得已翻出大道,听见子弹砰一声打在钢制围栏上。
那直贴山体的车头正在徐徐冒出白烟,往里折陷的车头直逼驾驶座,谁能料到开车的人竟还能动弹。
若非认定对方伤痕累累,沈霏微也不会如此果断地下车。
沈霏微滚出斜坡,在密集的山野树木后藏身,手里一把左轮已被焐得温热。
子弹已空,她索性将枪纳入裤袋。
幸好她并非毫无防备,料到如果遇险,六发子弹未必就能打出定局,她身上还带了一柄刃口一掌长的战术直刀。
远处沙沙声响,明显有人靠近。
那人身负重伤,步伐很沉,已不能轻而易举地掩藏踪迹,但他大抵猜到沈霏微弹药已空,否则又怎会转攻为守。
沈霏微屏息侧耳,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靠着那微乎其微的动静辨识对方方位,精准利落地挥出刀刃。
她此前靠目光丈量过对方的身高,大抵计算出,要以如何角度,如何力道才能刺穿对方脖颈。
但还是差了一点,她的刀口从那人侧颈划过,差点就能削其喉头。
枪声骤鸣,沈霏微左腿猛颤。
万幸,是擦伤。
更万幸的是,对方的下一枪,是一发哑弹。
左轮比之其它枪支,就好在即便碰到哑弹,也能轻易就旋过去,但普通枪支不行。
在这半秒内,沈霏微心下飞快地掠过了一个念头。
她从十一那借的运气,好像奏效了,只是被借的人还无知无觉,不明情况。
也幸好不是直接中弹,否则回去的当天,一定会被十一看出来。
她不想十一不高兴。
就在对方错愕大骂的瞬间,沈霏微一刀削过对方持枪的小臂。
刀刃锋利,深可见骨。
她扣住此人的手腕大力翻折,令枪支脱手,随之毫不留情地将跌落在地的手枪踢下斜坡。
这刻一人伤痕累累,行动受滞,一人几乎完好,优劣已然分明。
缠斗下,那人捂紧流血的腹部,从斜坡上不断滚落,沿途后背与头颅撞击树干无数,伤上加伤。
坡下是玉带般的江水,人影跌至水中,洇开浓浓血色。
沈霏微没有穷追,站在上方望至江尾,久久不见有人浮上水面,不知道那个人是死是活。
她索性回到大道上,步履跟跄了几下,身姿摇晃。
刚才缠斗得紧,她被打到几拳,还差点被劫走刀刃。
而在手臂脱力折向身后的时候,她反在自己腰间划了深深一记。
此时应当还在流血,后腰的布料沾湿少许,有点难受。
沈霏微朝那辆撞毁的车靠近,钻进压瘪的驾驶座一阵找寻,最后在脚垫上摸到一只手机。
就在一周前,该机主进账了一笔钱,数额不小,来源不明。
沈霏微抿了一下发干的嘴唇,仰头将歪掉的车内后视镜掰了过来,看到自己的模样好狼狈。
她继续翻查手机中的社交账号,和所有过往短信,但很可惜,对方把记录清理干净了,她没能找到款项的源头。
这明显是买/凶/杀/人,而不是临时起意的劫掠。
沈霏微想不通这里面有什么怨仇,只觉得荒谬。
大概二十分钟后,开走的车又折返了,团队中几个人慌慌张张跑近,赶紧将沈霏微扶过去。
沈霏微上车后什么也没说,静静拿起事前留在车上的手机,低头看了好久。
七分钟前,谈惜归发来消息。
「顺利吗,现在在做什么?」
「元旦快乐,这次可以正式祝你顺遂如意,岁岁欢喜了。」
在做什么?
沈霏微举高刚才握过刀枪的手,眯起眼细细打量。
手背上沾有血,已经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旁人的,这大片绽开的色彩其实挺好看,有点像舒以情以前画过的花。
沈霏微思绪还乱着,呆看了数分钟,才很小心地回了信息。
「雨停了,但天还没有放晴,不过看样子,马上就能开工了,目前已在做准备工作。」
「你把我的话说了,我还能说些什么?」
「好,那这次换我说,你胜意我偿愿了。」
「今天日子好,看到有人在道路上燃放烟花,很漂亮。」
她一下子发出去很多,再小心也遏制不住泛滥的情绪,在手又要接着打字的时候,终于忍住了。
手机微震,杜宾的照片跃了出来。
「春说,它也想看。」
沈霏微终于垂下那只举高过顶的手,像烟花坠落。
她用双手打字,认真地回复信息。
「已经结束了,你告诉春,下次再见到的话,我一定拍下来。」
「春说,它听到了。」
「我发的不是语音,它怎么听?」
「它不认字,我转述的。」
P国警方收到消息,迅速前往事发地收集证据,并沿着江道寻找溺水者,最后在一公里外的滩涂上,找到一具身份不明的男尸。
调查极难推进,手机的机主和男尸对不上号,唯一一样的是,机主也已身亡,只不过是在高空作业时坠亡的。
事发的两天后,璀丹矿区内的积水已抽泵得差不多,工作人员也已确认环境安全。
沈霏微带来的团队终于能开展工作,在经勘测鉴定后,战地由货源矿区转向了谈判桌。
持续近十个小时之久,合作终于谈妥,交易也顺利达成。
其实在过来商谈之前,沈霏微还在医院病床上躺着。她身上有两处刀伤,有子弹擦伤痕迹,亦有大片淤青,在两日前检查过后,便一直留院观察。
结束的一刻,团队成员冁然而笑,笑颜才露,便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沈霏微。
沈霏微谈笑自如,同合作人握手合照,直到上车前往机场前,她都是那泰然自若的姿态,无人能看破她的伪装。
车门一闭,沈霏微仰头轻吁出一口气,周边人暗暗看她,无人出声。
“笑啊,事成了,跟费总说一声。”她弯着眼睨过去,懒散地歪身倚着,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无一遗落。
边上的姑娘慌忙拿出手机,给费茕声打了电话,主动说明商谈结果。
费茕声应当有事要忙,并未多问,很快便结束了通话。
过会,那姑娘在旁人眼神的怂恿下,小声问:“霏微姐,你没事吧。”
“嗯?”沈霏微垂着眼笑,身上其实已经没那么疼了,“我能有什么事,今天不是只有好事么。”
也是,今天只有好事,天大的好事。
众人敛了目光,纷纷坐正身。
但沈霏微脸上还是不见笑容,她有点愧疚。
她本意不是想当骗子,只是当初心花烂漫,以至于承诺得太不假思索,太不管不顾,完全没有将未知状况也计算在内。
太迟了。
飞机预计在夜间十一点抵达A国,等去到萝瑞庄园,必已接近零时。
期间如果出现任何差池,就算只是一微毫,沈霏微都必将赶不上谈惜归的生日。
她甚至,无暇回翡翠兰一趟,去取那些已委托旁人放到她家中的礼物。
她有时候太过妄自尊大,喜欢承诺一些不可能之事,然后只能狼狈又竭力地完成。
明明自己,最讨厌狼狈了。
沈霏微闭目不动,等车在机场外停稳,便举步生风地往候机室赶。
她太焦灼,忘了此时就算快千百步也无济于事,毕竟飞机可不会提前起飞。
众人跟在身后,唯恐沈霏微步子太快扯开伤口,慌忙跟在后边小声地喊。
谁也不知道,沈霏微在急些什么。
到点检票登机,沈霏微看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时刻,唇角微微抿起。
在候机的这半个多小时里,她根本没有参与身边人的任何话题,像一具精雕细琢的塑像,就那么放置不动,安静得离奇。
那年的春天枯萎了,这次也要食言吗。
登机后,沈霏微才刚落座,费茕声那边大抵是忙完了,急慌慌打来电话。
费茕声比沈霏微这个才经历过殊死一搏的,更像惊弦之鸟,一惊一乍,少一秒不联络都安不下心。
沈霏微点开她和谈惜归的聊天框看了一眼,信息停留在五分钟前,是她说自己将要登机。
然后谈惜归回了一张春的照片,附字,等你回来。
也不知是谁在等呢。
沈霏微淡淡地笑,多看一眼,身上的伤竟然隐隐作痛。
似乎只有在十一面前,她才能展露出全部委屈,她什么都无需多说,也无需去做,便会有人将她照顾周全。
包括她的每一根发丝,她每一个稍纵即逝的情绪。
一些她自己都不曾在意的细节,会有人替她时时留意。
沈霏微偏头看向窗外,避开旁人的目光,轻吸了下鼻子,终于接通电话。
“喂。”
“登机了?路上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沈霏微意识到自己无缘无故多了点鼻音,刻意将声音放轻。
费茕声差点就要将前些天的事细数出来,跟沈霏微好好掰扯,但一个“你”字才冒出唇齿,她就憋住了,说:“没事就好,快回来吧,我就知道提早半个月没好事。”
“怎么没好事,已经谈成了。”沈霏微说。
费茕声沉默了半晌,说:“辛苦了,落地记得给我电话,我去接你。”
“不了吧。”沈霏微笑着。
费茕声停顿数秒,有点讷讷的,“谈惜归接你啊?”
“不是。”沈霏微解释,“我要去萝瑞庄园。”
费茕声明白了,但又不免诧异:“记起来了,谈惜归在庄园办生日宴,可你到萝瑞庄园都快十二点了吧,宴会多半已经散了。”
往年谈惜归可不会大张旗鼓筹办宴会的,这次很出奇。
沈霏微低笑着嘲弄:“你知道为什么你追不到霍医生吗?”
费茕声料到此处一定会有回旋镖,她已经心如止水。
“你追人的方式,太烂了。”沈霏微又嘲上一句。
“嗯嗯嗯,就你厉害。”费茕声刀枪不入了,转而说:“我让人给你送辆车过去,你不一定打得到去萝瑞庄园的车。”
沈霏微笑盈盈地道谢,态度骤改,“下次别请霍医生吃饭了。”
“可霍医生只爱吃饭。”费茕声说完,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但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沈霏微教她,“下次你请霍医生给你治病吧。”
挂断电话后的不久,飞机准点起飞。
窗外天际明亮刺眼,可要不了多久,便随着时间逐渐黯淡。
沈霏微中途醒了数次,每每醒来都要看一眼时间,心口坠了块顽石,沉甸甸地晃。
落地果然已至十一点,沈霏微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接起才知是费茕声委托过来送车的人。
这人已经在停车场等着,等沈霏微拿到钥匙,她再回去。
沈霏微走得匆匆,将要走远,突然想起身后那群还在等待行李的团队成员,回头说:“我先走一步,这几天辛苦大家了,改天我请大家吃饭。”
众人目目相觑,诚心说了一声慢行,还没来得及说别的,沈霏微的身影已消失在远处。
停车场里,女生两手插着兜,在冷风中等着,在看到沈霏微的身影后,连忙招手呼喊。
沈霏微走过去,从对方手里接过钥匙,面色平静地问:“你怎么回去?”
“我坐地铁。”女生冷得微微晃身,看向沈霏微的时候,眼里的钦佩藏不住,又说:“不用担心,我回去很近,车是费总让我从公司开过来的。”
沈霏微说了声谢谢,看对方走远,便坐上车赶往萝瑞庄园。
还是迟了。
不论她如何马不停蹄,到达萝瑞庄园的时候,也还是临近零时。
比她此前预想的还要近,仅差五分钟,就不是十一的生日了。
阔别六年的生日祝愿,鱼刺一样卡在她喉头。
她没能和十一一起赶赴六年前的春天,如今一个期年一遇的生日就在眼前,她也没能好好抓住。
沈霏微甚至无暇将车停好,只能任它大喇喇地横在庄园外。
她伏在方向盘上平复呼吸,正想拿手机给谈惜归打电话,窗户就被敲了一下。
一个人影笔直地立在窗外,没表情地垂视着车中人。
沈霏微转过头,愣住。
谈惜归就那么站着,大衣下是低领的毛衣,能看到凛冽锁骨,脖间甚至没有围上围脖。
也不知她是几时来的,又等了多久,冷色调的路灯打在她脸上,令她冷淡得和雪无异。
这一季冬,沈霏微没能见到雪,但雪花飘进了她的心窗。
那坠在她心口的顽石又沉了几分,她觉得,谈惜归应该是知道了。
预先调好的闹铃忽然急响。
这是沈霏微担心误了时间,特意在距零时还差三分的时刻定下的闹铃,以提点催促自己。
不一定知道吧,沈霏微又想。
况且她原也做好打算,在回来后会说明几日前的事,所以不算隐瞒。
外面的人又敲了一下车窗,还微微弯下腰往车中打量。
沈霏微的心在此刻躁劲狂蹦,她好不容易按捺住的众多情绪,脱缰一般,在胸口下一通乱撞。
车门打开,沈霏微迈了出去,靠在车上注视谈惜归。
有两句话,她构想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原本是打算随着礼物一起送出去的。
可是现在没有礼物。
没有礼物,那还是该说的吧,错过的六年难道要延续下去吗。
不好吧,她……可不想允许啊。
她当年有所觉察,很自私地扼住了尚不成熟的晦暗情思,仗着两人熟知彼此,将之模糊成寻寻常常的姐妹亲昵。
模糊过后,又想方设法将那个轮廓描清。
后来她去到Y国,费尽心思融入上流圈子,不就是想离对方更近一些么。
近,再近,更近,得是不必迁就的那种近。
现在是最好的时刻,是她赋予过滚烫期许的时刻。
她在这一刻将呼吸放慢,心跳地震般导遍全身,促使她非说不可。
“生日快乐,十一。”
片刻停顿。
“亲我吗。”
与她面对面的人没有动,仍平静而冷淡地看着她。
就这么短短数秒,沈霏微像在坠落。
良久,对面的人喊了一声“姐姐”,语气很淡很淡。
沈霏微是想听到这两个字,她日思夜想,可绝不是以这样的语气。
谈惜归拒绝说:“我不亲。”
沈霏微放缓的呼吸近乎停滞。
“亲之前要表白的,是不想认真吗。”谈惜归又说。
沈霏微岂会不想。
“算了,我又不会答应。”谈惜归侧过身,她的又一句话,很无情地将面前人推到狂风怒雪中。
“十一。”
“我们很了解彼此是吧,你是想让我猜吗。”谈惜归微微低垂着眼,余光不含情绪地扫过去,很像受伤后钩爪依旧锐利的隼。
她停顿,很轻地说:“可是你也得给我提示,你给了吗。”
第 65 章
65
“没给吧。”
谈惜归自问自答, 神色是褪去优待后的残酷冰冷。
但她不锐利,远不及怒气填胸时的咄咄逼人, 只好像扒开血肉般,把多年来不曾在沈霏微面前展示的一面,剖了出来。
沈霏微没有回答的机会,她的一切机会都被掠夺了。
在这寒气袭人的一刻,她惶惶想,是因为来迟了吗。
可时间于她们而言,真的有这么重要?
六年都任之流逝了, 守住这区区一天, 在任何形式的感情中,其实都毫无说服力。
这不是谈惜归生气的源头, 沈霏微很清楚。
谈惜归只是没有予以正视的目光,却也没有走开。她站立不动,视线好似藕断丝连, 不能完完全全切断。
她微微低头, 发丝遮了半张脸, 继续冷淡发问:“从机场赶过来,是不是很急。”
沈霏微话已到嘴边,机会再次被夺走。
“挺急的吧,那累不累?”
沈霏微知晓对方是明知故问。
“中途没歇过,怎么会不累。”谈惜归微抿嘴唇, 看透了沈霏微的所有行迹。
谈惜归就是在猜。
她在依照着半分钟前, 自己说过的“了解彼此”那一句话, 做到了不拂沈霏微所愿。
可沈霏微根本没有那么想。
沈霏微觉得, 谈惜归根本就是故意的。
“那在P国的时候累不累?”
“几天内辗转几地,想必会累。”
“P国的雨天冷吗。”
“冷的吧。”
“雨天路上, 空气里是不是遍布泥腥味。”
问题接二连三。
在谈惜归问及这句时,沈霏微几乎能回忆起,矿区附近草木和泥的混合气味,还有从矿洞里逸出来的瓦斯臭气。
这次谈惜归没有再自答,而是看着沈霏微,掷出又一句问话。
“雨停的那天有看到烟花吗。”
哪来的烟花,那天刚从璀丹矿区出去,沈霏微就碰到了袭击,后来还是在病床上同P国警方交涉的。
烟花是没有的,只有沾在手背上,好像开花一样的血迹。
血迹现在也没有了,沈霏微洗得很干净,没有留下痕迹。
谈惜归从未提起过这么多的质疑,她只是看似冷淡,其实心海绝不静谧。
她习惯于分得很清,她不在乎的那些,连一个眼神也不会多给。
可她给沈霏微的情绪,总是满满当当。
她哪里会没有欲盼,她的欲盼是深渊下不敢露面的饕餮,她总是小心翼翼,把满溢的情绪,自己吃了回去。
不断满溢,不断吃回,不叫任何人觉察。
很多年前,她就已经会暗暗的,自己消化一切。
只是如今深渊被外力压垮,她脱身还来不及,又如何还有闲时将情绪吞咽。
“没有烟花。”谈惜归说,“也许有和烟花炸开时一样的声响。”
她指的是枪声,也可能是越野车撞向山体时的巨大轰鸣。
“姐姐。”
谈惜归又喊了一声。
沈霏微看着不远处的人,看到她冷淡外表下的挣扎和不安,她沉黑的眼在路灯下变得很亮。
眸中似乎盛了一汪水,但不澄澈。
水下是海底三千丈的沟壑,深不见底。
那双平日里寂寂的眼,如今湿涔涔的,已在涨潮边缘。
如果是以前的某一日,可能沈霏微会立刻口出戏言,问对方是不是真哭了。
但她没有。
她赶着在零时来到萝瑞庄园,是想将几年前被割断的祝愿好好续上,但十一不在乎能不能续上。
在这接连不断的自问自答里,十一的心思展露无遗。
十一在乎的,只有她的安危。
果不其然。
在久久对视下,谈惜归声音很轻,语气很淡地问出一句。
“痛吗。”
怎么会不痛,沈霏微想。
其实那天她挺想哭的,但是哭出来的模样太狼狈,不好看,她便死死忍住了。
逼至耳边的话音,像是要咬碎一口白牙,说得格外用力。
“可我全不知道,我甚至还得从别人口中听说。”
这句话方溢出唇齿,谈惜归的眉心蓦地皱起,冷淡伪装粉碎殆尽。
她在……
害怕。
是,谈惜归是在害怕。
她绝非冷漠无情的人,只是长年累月的创伤经历,让她习惯于用强迫而来的钝感力,来麻痹自己。
这样的自我麻木,她无比擅长。
顷刻间,沈霏微怔住了。
沈霏微自以为藏得很好,在事发后,其实她特地叮嘱了随行团队和费茕声,切莫将那两天的事随便外传。
可她忘了,十一比数年前,多了各种各样旁人摸不透的门道。
她同样也看轻了,十一如今这看似坚不可摧的皮囊下,一颗依旧忌惮死亡的心。
那些年流离失所,从阮思田和邓玲竹离世,到徐凤静和沈承车祸,再后来,云婷和舒以情长达数月生死不明。
谈惜归的一路都在不断得到,也在不断失去,她惶惶的心想必从未得到过真正释然。
沈霏微知道谈惜归不喜听到生死攸关的消息,所以她下意识回避,在还没有顺利回国前,绝不提前告知。
可她终归只感动到了自己,不曾想过,十一根本不会对此感激涕零。
明明越是挂怀,越是忌怕,就越会想知道所有。
她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谈惜归的恐惧。
“姐姐。”谈惜归偏过头,目光直直投了过去,“说句什么吧。”
沈霏微很少会说对不起,此时不说,却不是因为难以启齿,只是在此一刻,这三个字太单薄太单薄,多说无益。
沈霏微很慢地开口,咬字缓缓。
“不是想你猜,所以没给提示。”
“本意么,是不希望你担忧,可惜搞砸了。”
“尤其我想,你可能真的会因为一个电话,就立刻订下飞P国的机票。”
随之,她唇齿微张,气音很重地倒吸。
“赶来的路上,很急很累,想喘口气都不行。”
“P国的雨天很冷,不管是塌方后的泥腥,还是从矿洞里飘出来的瓦斯味,都很难闻。”
“烟花没看到,不过声音听着,确实挺像的。”
有话就得直接说,这是云婷和舒以情教的。
停顿很久,沈霏微轻吸了下鼻子,眼弯弯的,动起刚才不由得抿紧的唇。
“好痛啊,十一。”
不远处的人合起眼,她垂在身侧的手,在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眼底的深渊不见了,谈惜归正在把各种情绪,用力地咽回去。
那些苦涩的,惴惴的,锋锐的和激忿的,全部咽回。
沈霏微不给她咽,走近一步说:“十一,看我。”
谈惜归是那么言听计从,睁开润湿到几近溃堤的眼,看了过去。
“亲我吗。”沈霏微还是这句话,她很强硬的,想要谈惜归改口。
说出去的话是难收的覆水。
不过她乐于享受优待,擅用特权,清楚如果是在谈惜归面前,覆水就不算覆水。
谈惜归只是定定看她,没动。
沈霏微的手很凉,却还是覆上了谈惜归清丽的面庞。
谈惜归深深注视着眼前人,半张脸冻到失去感觉。她抓下沈霏微的手,不容分说地塞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不应声。
沈霏微想,现在一定已经过零时了。
她在口袋里,很固执地要和对方十指纠缠,指腹用力扣向那骨感分明的手背。
“其实我早就准备好礼物了,但来不及去取。”沈霏微索性将脸凑过去,与谈惜归侧颊相贴。
气息微微靠拢,变得难舍难分。
贴过去时,沈霏微的耳钉蹭在谈惜归耳边,耳饰边缘并不锐利,但稍稍一碰,还是像触电一样。
沉默许久的人终于开口。
“所以,现在没有礼物了是吗。”
“现在没有,但你想的话,也可以有。”沈霏微挨着身边人,像是靠岸的船,终于得到喘息之机。
她指的是自己。
谈惜归也许没听懂,也可能是故作不懂。她侧过头,目光微微垂落,说:“那把这只耳钉给我吧。”
“嗯?”
“它碰到我了。”
听起来好像毫无逻辑,不过是随便找了个借口索要。
沈霏微笑了,眯眼说:“那我也碰到你了,你怎么不要我。”
已不单单是暧昧,而是明示。
是不设限地逼近,略显傲慢地强塞。
“是因为我没有表白吗。”问话的人成了沈霏微,“要多郑重才算正式?”
谈惜归纹丝不动。
沈霏微将那只藏在口袋中与对方十指相扣的手拿了出来,偏着头退开些许,不紧不慢地取下耳钉。
“算了,再认真也不会答应的吧。”
她伺机报复一般,很游刃有余地缓慢拉锯。
“不会答应。”谈惜归竟不改口,也不仓皇。
沈霏微没什么反应,将取下来的耳钉放到谈惜归的口袋内,然后隔着布料轻拍两下。
谈惜归的右手还在口袋当中,悄无声息地把那只耳钉攥紧了。
“哦。”沈霏微还在笑,眼像春江水,那么漂亮,那么明媚,温温地汇进谈惜归的心潮。
正如谈惜归刚才没有予她机会,她也同样。
她看破了玄机,她从容不迫,拿着对方赋予了无上特权的灵鞭,做一个发号施令的降神者,但她不直接恩赐,她催驱着对方赴向爱。
“那你做这个告白的人。”沈霏微拨开谈惜归耳边的头发,凑过去贴着耳说,“我会答应。”
她要谈惜归听得足够清楚。
突然漫天飘白,雪花在昏暗灯光下飘摇着陆,像星辰坠落。
谈惜归攥得很紧,耳钉的边缘近乎嵌入手心,用力到疯狂,但她表露出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平静。
谈惜归放慢语速,像是在一个字一个字的,往沈霏微心里烙。
“姐姐,我想参与到你往后所有的人生当中,我会全心全意爱你,我爱你没有限期。”
“好。”沈霏微答应。
“可如果你再受伤,而我需要从别人口中得知,我……”
“我会死掉。”
谈惜归的眼很湿很湿。
沈霏微捂了上去,迫使谈惜归闭上眼帘,她不想谈惜归哭,她希望六年前的那次是最后一次。
被遮起的半张脸下,谈惜归的唇微微翕动。
“两个小时前,我怕得要死。”
第 66 章
66
下雪了。
这一季的雪从沈霏微心扉中荡出, 落在她的发顶和肩上。
她看不到谈惜归的神色了,她其实很想看, 但捂在对方双眼上的手还是不见松,她希望在这一刻,掌心没有被濡湿的可能。
当年默契到仿佛共用一颗心,此时,那隔了血肉的心脏,似乎又能串联着跃动。
她看着谈惜归张合的唇,听着从这张唇中溢出来的个个略带颤悸的字音, 也跟着陷入恐惧。
她也因此而怕。
掌心忽然一痒, 约莫是谈惜归眨了下眼。
就在刚才,她的周身血液, 因为那一句告白和承诺而沸腾澎湃,此时又因为眼睫在掌心扫过,而渐渐陷入顿滞。
她本意不是想让谈惜归难过。
良久, 她试探般, 很慢地放下手, 让对方刚才还泛着红的眼缓缓露出。
缓慢的撤离,予了谈惜归修整的时间。
可谈惜归根本没有收束情绪的意思,渊下的饕餮受到鼓舞,又如何还肯退回暗处。
那一双眸仍是湿润的,深深的执拗从中流淌而出。
谈惜归像隼一样, 直勾勾看着沈霏微, 久久没有眨眼, 神色是那么锋锐而阴冷, 似乎只要对面人反悔,她的喙便会不遗余力地啄上前。
这让谈惜归看起来, 像一个恶念满怀的苦修者。
在经年累月的压抑中,她徐徐向前,心里的思绪也越来越重,近乎约束不住自己。
但沈霏微可以。
沈霏微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她把下巴撘在谈惜归肩上,对着对方的左耳,笑时将凌乱的气息呼向前,说:“真哭了?”
谈惜归没有哭,她筑造的堤坝拦截了所有。
沈霏微又说:“你拒绝的时候,我也怕得要死。”
谈惜归微微抿唇。
“再凶一个给我看看?”沈霏微抬手摸摸谈惜归的头发,碰到雪花留下的凉意。
在此前那些有来有回的试探中,沈霏微确信,她和十一在一起是迟早的事。
大概自然而然的,平心静气的,两颗心就彻底相连,但是想要斩断,就必得动镰,见血见肉。
没想到,现实和预想中的出入极大。
她过于武断,自信到罔顾其它,她看轻了自己,也低看了谈惜归。
“对不起。”谈惜归动唇,敛下目光,眼睫荫翳住了那些晦涩不善的情绪。
她有一点点过激。
沈霏微的心亦是大起大落,如同劫后余生,却不如劫后那般疲顿。
她像被煽惑,成了在大浪里淘金的人,她想把谈惜归所有的喜怒都淘出来。
“为什么要道歉?”沈霏微抬头退开一步,转而摸向谈惜归的下巴。
谈惜归沉默了,思索着自己该从哪里开始供述罪状。
雪越下越大,原来是星尘坠落,如今是大片鹅毛,遮天盖地。
“不是全心全意爱我吗,遮遮掩掩也算全心吗。”沈霏微凑得很近,故意令气息混淆。
她不是纵容,而是图谋,她想要一个完完整整的谈惜归。
所以,她催驱对方赴向爱,是要奋不顾身、倾尽所有地赴向爱。
“十一,在我这里你可以无条件任性,你不用忍耐,不用装乖。”沈霏微像在诱哄,说话声又慢又轻。
她成了一个时间控制者,仅凭一句话回溯到从前,和当年装作乖巧呆钝的少女对话。
谈惜归的眸色越来越沉,露出些许古怪的偏执。
沈霏微径自将手插到谈惜归的口袋中,抓住对方那只还攥着耳钉的手。
她知道谈惜归不会抗拒,她仗着对方的优待肆意妄为,同时,她也给予特权。
不得已,谈惜归松开耳钉,接着手便被沈霏微拉了出来。
手心疼得有点麻木,大概还是通红着的。
谈惜归不想被看到,所以手握成拳,可惜藏不住,在下一秒,沈霏微就把她的手指根根掰直了。
沈霏微很慢地揉了一下对方的掌心,眼弯弯地说:“十一,你要补全你的承诺。”
话音方落,谈惜归便看到沈霏微伸出一根尾指,与她尾指相交,做出了拉钩承诺的姿态。
雪花纷纷扬扬,像在立一个至诚至纯,不可违逆怠慢的洁白之誓。
勾住尾指后,沈霏微很用力地与谈惜归拇指相摁。
现在做出伏击姿态的,已不是隼,而是她。
沈霏微很认真地说:“十一你说,你会无条件袒露本心,你在我面前,是完完整整的,喜怒不忌的自己,你爱我,也爱自己。”
谈惜归抿着唇,死死紧咬牙关,却不是因为抗拒复述。
在她的一滴泪近要划过眼际时,沈霏微吻了上去。
压感柔软而温热,猝不及防地掠走了那还未来得及倾巢的泪滴。
积聚成山的思绪,果然还是轰然垮塌,此番引起的动荡,足以摧毁两人理智。
“别哭,十一别哭。”沈霏微退开一些,说完又吻上去安抚。
谈惜归紧闭的唇微微张开,艰难地说:“你不能这么蛮横的,你要我喜怒不忌,又不许我流泪。”
“喜怒可以,哭不行。”沈霏微笑了,侧颊贴着谈惜归的脸,“脸会花的,我不能一直帮你吃眼泪。”
谈惜归的瞳仁还是跟以前一样黑,如今含着古怪的偏执,便更像无底洞了。
“那我可以吃吗。”
“嗯?”
“我可以吗。”她执着地问。
沈霏微很纵容地说可以,但她心下有少许莫名,她是随随便便就会流泪的人吗。
不是吧。
尾指还交着。
谈惜归仰头看向飞满雪花的天,风呼啦一声将她的头发全部刮向后,露出一张洇了红的脸。
她平静而偏执,冷淡而热烈,矛盾双方共存于一体。
这些,她都只给一个人看。
然后谈惜归看着黑夜中飘摇的雪,缓慢地复述了沈霏微刚才的话。
她很用心去记,一字不差。
沈霏微得偿所愿,点头说好,“我对你也没有限期。”
庄园里面灯光明亮,有音乐传出,似乎宴会还未结束。
“躲雪去吗。”谈惜归问。
“只是躲雪?”沈霏微拉开车门。
“也可以不只是。”谈惜归径自坐进驾驶座。
车开进庄园,里面的宴会果然还没有散,但主角已经离场许久。
在从主屋门前驶过时,沈霏微往半敞的门里投了一眼,看见有人影一晃而过,可惜没辨清是谁。
“我以为宴会早就结束了。”沈霏微靠着车窗往外望。
谈惜归朝屋门瞥去一眼,说:“开始得很晚。”
沈霏微懂了,生日宴不会无缘无故往后拖延,只因为想等的人还未到场。
她看向把控着方向盘的人,翘起嘴角,“今年怎么想到要在庄园办生日宴,以往也喜欢热闹吗。”
“往年这个时候,庄园都很安静。”谈惜归开进车库。
沈霏微颔首追问:“那为什么今年忽然想到要在这里办?”
谈惜归睨着后视镜,缓慢将车停好,将档位一拉,这才转头看向沈霏微,说:“原本想把你介绍给小姨和姥姥,以及别的人。”
沈霏微挨着椅背笑,头发枕得很乱,“早就打过招呼了,我又不是不认识她们。”
“不一样。”谈惜归拉开车门。
沈霏微如何会不懂,下车后跟着从外墙侧边的阶梯上了楼,绕开了那些还沉浸在歌舞和美酒中的客人。
走到顶上时,谈惜归停在门外,花了很长时间整理思绪。她微微垂着头,发梢下是小半截光洁的脖子,和本人一样透着莫名的韧劲。
沈霏微抬手,食指勾住对方的后衣领,微微往后拉了一点,想将人拉到身前。
她看不到谈惜归的神情,想令谈惜归转身。
谈惜归侧过身,眼梢还是有点红,明明面无表情,却好像雨后的鸟,湿淋淋的,模样很可怜。
“下次介绍吧。”沈霏微盘算时间,“找个周末,或者大家都空着的其它时间。”
谈惜归说好,唇角微微扬起点。
沈霏微注视着面前人,忽然将手臂撘了过去,撘到谈惜归肩上。
“亲我吧。”
指令奏效了,谈惜归眼底掀起了暴风骤雨,但她那么小心,她只是靠过去,气息不清不楚地黏缠在沈霏微唇边。
沈霏微搭在谈惜归双肩上的手臂稍稍环起,腕子在对方后颈上轻蹭了一下。
这一定是鼓舞。
是吧。
谈惜归吮上那惦念了许久了唇珠,像品尝一道不敢狼吞的佳肴,先一点点地舐出水痕,打上印记。
这的确是鼓舞,沈霏微虚眯着眼,唇齿微张,已做好了放纵对方攫夺的准备。
可谈惜归在她的唇珠上流连了很久,玩乐一般,却又不像玩乐,她那么认真,态度那么珍惜。
沈霏微认定对方不会,她也不会,不过在相贴的一瞬,所有亲昵的方式都变成了本能,她不留余地覆向前。
她不单描摹轮廓,她比谈惜归品尝得更加深入,更加彻底。
原来亲吻是这种感觉么,可以泯灭所有距离,会因为忘记呼吸而头晕脑胀。
在这片刻的昏乱中,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们彼此。
沈霏微听见她和谈惜归凌乱欲碎的气息,她不是在榨取对方,而是在榨取自己,在周身绵软着几乎下沉之时,她终于将主导权交出,不再想费心费力。
冷风带不走她的体温,她身体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岩浆。
她要被熔化。
谈惜归环上沈霏微的腰,环得万般小心,不知道她具体伤在哪里。
转身令沈霏微靠在门上时,谈惜归也没有将手抽出,而是牢牢在后面垫着。
沈霏微半抵着门,觉察对方有退开的意思,便逐向前,在对方舌尖上轻轻咬了一记。
她反手探向后背,捏住谈惜归的手指,牵着那只手落在自己侧腰上,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珠说:“十一,是这里。”
门打开,两人跌向那片孔雀蓝。
沈霏微丢开外套,伏在绒被上,衣摆被拉起些许,露出一截微微下塌的后腰。
腰上有伤。
第 67 章
67
当时挨了两道刀伤, 一处深些,一处浅些。
浅的已经结痂, 深些的那处还被包扎着,很庆幸的是,尚未到要缝合的地步,否则沈霏微也不会这么大大方方地露出来。
孔雀蓝的绒被衬得沈霏微半露的腰还白,是暖白的肤色,柔柔和和的,不会因为裹了纱布, 就显得太过虚弱病态。
沈霏微根本不必回头, 就能猜出谈惜归的神色。她干脆将枕头拉过来,脸埋下去, 声音闷闷地问:“是不是很丑。”
后边的人没应声,但床沿的微微陷落,大抵是谈惜归屈膝压了过来。
沈霏微知道那两处伤口不好看, 她腿上还有几处未消的淤青, 更不好看。
过了会, 还带着少许寒意的指尖碰在她结了痂的伤口边缘,又很轻地在纱布周边轻蹭了一下。
像对待易碎物,力道再大些,便会造成损坏。
虽然只有起起落落的短暂几个触碰,但沈霏微还是蓦地一抖。
太凉了。
她将头埋得愈发深, 从唇边逸出的急促气音被软枕阻绝, 若不是全神贯注, 根本听不到。
痒的, 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成了河湖, 而谈惜归立在岸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拂水。
却并非漫不经心,而是万般小心,唯恐打碎整面平静的湖。
沈霏微的心潮滉漾开来,她的唇在枕头上稍一摩挲,便回想起方才那个缠吻,想到纠缠时难耐的思绪。
那个时候,连风声都似乎变得很慢,雪花似也停滞在半空,就连远处的灯光,也愈发黯淡。
远处的一切一切声响,似乎都消弭了。
不论风雪,草木,亦或主屋里的种种动静,都在让步。
在枕上闷久了,就像拥吻时忘了呼吸,沈霏微侧过头,露出半张压出了红痕的脸。
她喘息不定,腰背也跟着起伏,那下塌的腰际,是白茫茫的雪谷。
大概因为一切外部动静都在让步,所以肤觉变得愈发清晰。
她袒露的后腰,被一个绵软的触碰抚摩而过。
不是手,因为它伴随着温热的气息,像是春时绵绵的雨,落在身上,只觉得潮。
沈霏微定住了,她想要翻身,但侧腰被不轻不重地按住,谈惜归在她的伤口边上落下细密的吻,吻走了这几日皮开肉绽的痛。
只余下痒,只有痒。
亲吻时,那修得齐整漂亮的发尾也在她皮肤上扫过。
她不知道谈惜归是不是故意的,她腰间敏感,很想躲开,此时翻不了身,她便折起膝,意图爬开一步。
在这刻,她甚至来不及寻思,这个举动究竟算狼狈,还是算暧昧。
“十一。”
沈霏微喊了一声。
谈惜归这才停下。
沈霏微撑起身,转头向后,抬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气息未稳地说:“别亲腰了十一,亲在这,亲这。”
所以谈惜归吻了过去,这次无需引领,她便找到了门道。
她总是学得很快,不论在什么领域。
落下的吻不是疾风暴雨,而是源源不竭的泉。
在亲吻中,谈惜归很轻易就暴露了本心,她总是执着于一处,要捉弄唇珠,便一直含舐,要捉弄舌尖,便也专宠不衰。
她总是能将兴致保持得很久很久,久到好像要将沈霏微完完全全吃牢。
沈霏微任之迷醉,谈惜归能给她很多,她也同样。
觅到一处闲隙,沈霏微错开些许,错乱的气息呼向谈惜归唇边。明明她声音已又轻又哑,却还戏弄一般问:“十一,喜不喜欢我。”
“我爱你。”谈惜归又逐上前,一下一下地贴着沈霏微的唇,像要在无数次的碰触中印证自己的心,“姐姐,我爱你。”
沈霏微终还是坐起来转过了身,她环在谈惜归腰间的手,将掌心下的衣料抓得很皱。
生日宴是在夜里一点过散的,结束后谈知韶特地打来电话。
电话里,谈知韶说:“让人把莫余两家的送回去了,车库里多了辆车,问了一圈在场的客人,不知道是谁开来的。”
谈惜归坐在地毯上,听着浴室里传出来的水声,边说:“我开进来的。”
谈知韶困惑,“我以为,你只单是出去吹了一下风。”
“在门口接了个人。”谈惜归说得很隐晦。
谈知韶应当是听明白了,笑了一下说:“怎么不下楼坐坐。”
“累了。”
“那歇吧。”谈知韶挂了电话。
水声还未歇。
是因为身上几处淤青太难看,沈霏微独自半擦半洗地淋了个澡。她穿好睡袍出来,偏着头擦起头发,说:“明天早上我自己回去,你大概什么时候回翡翠兰?”
“我和你一起。”谈惜归说。
沈霏微颔首,慢吞吞伏到床上,头发垂到床沿外面,发梢近乎碰地。
谈惜归捧起她的湿发,拿着吹风筒一绺一绺地仔细吹,完全没因为多年的怠慢而生疏。
沈霏微奔走了一天,被暖风一扫,便有些昏昏欲睡,却因谈惜归的一句话清醒了。
“P国警方给说法了吗。”
沈霏微睁眼说:“身份倒是查出来的,并非非法入境者,他此前的收入似乎都不干净,牵扯出不少案件,不过背后指使人是谁,还是没查出来。”
她一顿,侧过头,从发丝间看向谈惜归,“你怎么知道的,就算是鎏听高层,知道的人也不多,是费茕声?”
“嗯。”谈惜归还在掬着沈霏微的头发,很用心地吹,“是我问的。”
也是,费茕声万不会往外宣扬,但如果是谈惜归主动询问,那就不一定了。
早晚要说,沈霏微也不想去追究,她睡了过去,连被搬到枕头上也不知道,只是在后半夜时,觉得有人在恋恋不舍地偷偷吻她。
六年前不敢逾距偷吻,终只是将侧颊悄悄贴向手背,如今连偷吻都偷得格外大胆。
流连忘返,乐不可支。
翌日一早,谈惜归驱车回到翡翠兰,她没开自己的,开的是费茕声那辆。
沈霏微就坐在边上,听助理打来电话汇报消息,认真地点评并布置工作。
直到车辆进入翡翠兰,沈霏微的电话也没打完。
谈惜归便将车停在沈霏微的院门前,默不作声地等待。
沈霏微睨了过去,不紧不慢地说完最后一句,在挂断电话后,没来由地笑了一下。
谈惜归看向她。
在昨夜的时候,其实沈霏微就注意到了,只是无暇去说。
谈惜归的头发长了些许,烫出了不太明显的弧线,显得没那么冷淡了,倒也适合她,整个人柔和了许多。
她一侧的头发撩到耳后,露出一只耳钉。
耳钉正是原先在沈霏微左耳上的那只,它正中嵌了一枚过于鲜艳饱满的红宝石,和谈惜归的气质不太搭,有种格格不入的割裂感。
沈霏微明目张胆地欣赏,因为驾驶座上的动也不动地任她看,她笑说:“十一,你好乖啊。”
从数年前在金流碰面起,沈霏微从未如此直接地说起过乖这个字,这是第一次。
但将雅谈的半个掌权人形容为乖,其实是很冒昧,也很不妥当的一件事,想必任谁得知,都会投反对票。
谈惜归微微一怔,有些错愕,她从来都不曾朝乖这一字刻意靠拢,只是下意识去做许多会让沈霏微舒心的事。
但这不是她的乖,她只是后来才明白,自己的亲近和听从,其实都抱有期许,抱有目的。
她料不到,从沈霏微口中,她竟能和这么个字搭上边。
良久,谈惜归弯了一下眼。
沈霏微将手撑到扶手箱上,靠了过去,手似要碰向谈惜归的耳垂。
谈惜归没动。
伸向前的指尖偏开了,没碰谈惜归的耳朵,只在耳根偏后的地方,很柔地按了一下。
那里长了一颗颜色很浅的痣,沈霏微观察了多年,终于饱含深意地摸着了。
欲念的隘口一旦打开,所愿所求便会与日俱增,越来越多。
如果不是后背的伤还没好全,沈霏微很想指使谈惜归和她探究一些别的事。
沈霏微收了手说:“改天再把礼物交给你。”
“还要改天。”谈惜归就连不乐意,也表达得很隐晦。
“嗯。”沈霏微愉悦地应声,“反正已经晚了,也不差这么几天。”
谈惜归觉得,那还是不一样的,但她没说,她只是将身微微倾过去点,想讨一个吻。
沈霏微好喜欢谈惜归的这一面,旁人需胁肩谄笑才能说得上话的人,在她面前总好像委委屈屈。
她故作不解:“嗯?”
谈惜归定定看她,仍保持着前倾的姿态。
沈霏微笑了,再次靠过去,下巴略微抬高,“亲我吧。”
做不到一触即离,只会依依难舍。
傍晚时候,费茕声特地过来登门拜访,不亲自看一眼根本安不下心。
沈霏微看她还带了水果,戏谑说:“真的是在慰问病号?”
“不然呢。”费茕声面色不太好,“幸好团队其他人没出事。”
“他目标明确,只是当时我在车上,连累了外人。”沈霏微眸色渐深,两天前她就将这个事告知了云婷,但云婷也没查出究竟。
当年那个叫奥莱曼的,早被处以死刑,他手下的许许多多人,要么也被执死刑,要么终身囚禁。
但谁也不清楚,是不是还有其他伙党藏身在暗,这些阴沟中的蛆虫,最是刁滑奸诈,睚眦必报。
费茕声怔住,神色越发难看。
沈霏微笑着转移话题:“找霍医生看病了吗。”
“我有病吗。”费茕声脱口而出,说完一顿,立即改口:“我又没病。”
“对症下药是霍医生最擅长的。”沈霏微意味深长。
费茕声思索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联系霍医生过来?”
沈霏微白她一眼。
“你这不是伤到了么,让我也看看?”费茕声上前一步。
沈霏微抬臂挡住,然后摆摆手,很无情地说:“别太暧昧了,快离我远点。”
费茕声顿住,还是凑上前,闻到她衣服上不同于以往的香气,说:“你昨晚住在庄园了?”
“嗯。”沈霏微轻悠悠应声。
“这是谈惜归的衣服。”费茕声戳穿。
沈霏微睨着她,话都在眼神里了。
过了很久,费茕声问:“我真的要找霍医生看病吗,装病行不行。”
第 68 章
68
沈霏微展颜:“就是要你装病, 要病得离奇,病得一时半会好不了, 人家霍医生才会和你持续探讨。”
费茕声或许明白了,又或许没有。
“她吊着你,你也想法子吊吊她啊,光吃饭那多没意思。”沈霏微给出主意。
“光吃饭确实没什么意思,但不吃也不行。”费茕声认真说。
沈霏微看向她。
“就。”费茕声说:“蛮好吃的。”
沈霏微觉得,这人多半是没救了,霍茗自己想办法吧。
在和璀丹矿区达成协议后, 鎏听还有不少准备工作需要去做, 包括对未来打磨与设计制造基地的规划。
当时在P国发生的事,遮遮掩掩地流传开来, 不少人得知出行的团队碰到了危机,却不知道危机具体为何,只知危机是沈霏微解决的, 对她愈发钦佩。
连轴转的这半个月里, 沈霏微原本就带着伤, 如今更是消瘦一圈,所幸她精力好像取之不竭,根本不憔悴,不狼狈。
这期间内,沈霏微还物色到了合适的房子。
房子不好找, 好在人际网广阔, 就在某处湖畔的边上, 她找到了心仪的房屋, 只是装修得费点时间,所以还得先住在翡翠兰这边。
明明车也已经看好了, 就差去提,她却迟迟没有下手,倒不是对销售方存疑,只因为,她目前没那么急用。
有人专程在下班时间到公司门前接,早看好的车,便成了多余的摆饰。
接连几天,谁也不知道等在门外的是谁,透过车窗,只隐隐看到一个模糊轮廓,还未看仔细,沈霏微便已上车关门。
对方没半秒留恋,方向盘一打,就开走了。
沈霏微坐在车上问:“今天也这么空闲?”
开车的人嗯了一声,不知是真空闲,还是硬挤出来的空闲,她会把很多时间留出来给沈霏微,不在乎用得上或是用不上。
那单只耳钉就跟镶在了谈惜归耳朵上一般,她偶尔会为了衬这枚耳钉,换上同样是艳色调的衣着,和昔时判若两人。
回到翡翠兰,谈惜归从自家门前绕过,特地把留守在家的杜宾带上了,接着便开到沈霏微门前。
春在谈惜归面前时,根本不会做出那等糟践草坪的事,也不会随处乱跑,就跟在她边上定定呆着,有着和样貌完全不符的乖巧黏人。
沈霏微多看几眼,突然就明白春像谁了。
只是春的本质是温驯护主,有那么点小机灵,和十一那晦涩难懂的心思,还是不一样的。
谈惜归打开冰箱,拿出菜解冻处理,她背对着餐桌,所有事都做到亲力亲为,没让沈霏微打下手。
沈霏微闲来无事,托着下巴坐在桌边看,莫名觉得这场面好像同居。
尽管在六年前,两人就是这么寸步不离地住在一起,但同居二字一涌上舌根,还是会带来莫名的期许。
或许因为成年后的共居不免掺杂其它,掺杂吻,和吻之外两人还未尝试过的种种。
另一种形式的亲密,大概是千万个吻加起来也难以取代的,它们各有各的魅力,引得有情人前赴后继。
春在谈惜归腿边转悠,摇着尾巴讨食。
谈惜归没低头看它,走动时无意撞着,朝远处指说:“到外面玩去。”
春一个扭身,跑出了屋门,在院子里到处闻闻。
沈霏微被突然的思眷蛊惑了心,明明人就在眼前,还是会觉得不够,不满足。
她抿唇时毫不意外地想起这些天的唇齿接触,很慢地问:“十一,今晚要不要在这里。”
谈惜归静止了很久,然后说:“好。”
沈霏微很公平,不光是在打商量,亦是在暗示,“今天你在我这里,明天我去你那边,好不好。”
“好。”谈惜归应得很快。
沈霏微又想说谈惜归乖了,在开了闸门后,她很乐意一遍遍地重复赞叹,然后欣赏谈惜归错愕过后,那沉默着接受的姿态。
过会,她往自己后背上轻轻按了一下,在换了几次药后,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身上淤青也几乎散尽,只是她肤色白,就算痕迹只有一星半点,也很醒目。
这段时间,关于她的案件还是没有进展。
她自己这边同样无从下手,那个人此前接的单子太过零散,分别来自各个洲,似乎只因为目标人物会现身P国,委托人才找上他。
沈霏微屈指轻敲两下桌面,她不信那天神色几变的谈惜归,会真的如此静默,悠悠问:“你这段时间有联系过婷姐吗。”
背朝着她的人顿了一下,坦言:“有。”
“我也找过婷姐。”沈霏微实话说,她走到谈惜归身后,其实无意将对方牵连进来,但她料想,以谈惜归的脾性,根本做不到不闻不问。
她把碟子拿出来,放在锅边,又说:“其实我怀疑过,会不会是公司内部人所为。知道我行程的人不多,和璀丹矿区的合作对鎏听很重要,这件事即便谈成,也不会外传。”
“都查过了吗。”谈惜归将菜倒进碟中。
“我排除了,那个数额很大,寻常人根本拿不出。”沈霏微轻哼,“我是出行前才订机票的,而对方的最后一笔收款,是在事发十天前,消息来源大概和航空公司无关。”
“我有一个名单。”谈惜归突然说。
“什么。”沈霏微解开对方身后的蝴蝶结,将围裙去掉了。
谈惜归转身,“如果不是盟友,那熟知鎏听接下来动向的,就只有对手。只是,单单这个原因,根本没必要犯险走到如此地步。”
“我设想过这个原因,就连当年奥莱曼的残党,我也设想过。”沈霏微把菜碟端到桌上,然后坐下。
“可如果,二者皆有呢。”谈惜归的语气不咸不淡,她的神色有一瞬冷得瘆人,似乎已有周全计划。
是隼吧,在锚定目标后,即便还未上前追击,便已露出凶悍的喙与勾爪。
在此时,耳边那突兀的红耳钉竟变得格外衬她,像行过凶,且对罪责完全供认,很明目张胆。
沈霏微要谈惜归全心全意,便不能怪谈惜归不再作出沉默收敛的假象。
她看着谈惜归沉黑的眼,突然笑了。
反正现在,她已不会再被吓着。
谈惜归敛了目光,眼底暗涌消失,深海回归平静。
沈霏微夹了一筷子,给谈惜归喂到嘴边,她抬高手臂,另一只手在底下接着。
谈惜归看了沈霏微一眼,毫不留情地咬上那个筷子尖,正如沈霏微此前所为,也正如她那时所肖想着的。
在对方咬紧筷尖的时候,沈霏微稍稍用上点劲往回抽,说:“十一,这件事你别再查了,他们动的是我,和你无关。”
谈惜归松了牙,咀嚼时面无表情地看着沈霏微,咽下说:“就这么切断关联了?你刚才邀我留下,现在又很不留情面。”
她语气很淡,没有咄咄逼人,只是在很直白地表露内心。
沈霏微默了少倾,“是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如果是同行,那我有我的处理方式。”
谈惜归说:“那我也有我的处理方式。”
沈霏微很清楚,如果两人都不让步,必会生硬地撞在一块,撞得谁都不如意,都吃痛。
静默了很久,谈惜归用戴了耳钉的那半张脸,轻蹭沈霏微侧颊,耳钉磕碰着。
“姐姐,我以前答应过的。”她说。
答应,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伤。
沈霏微觉得这人真的很厉害,轻易不会说起姐姐二字,只在需要时,很刻意地挂在嘴边。
不过,她真的很吃这一套。
“那让我看看你的方式。”在谈惜归还挨着她的时候,她忽然扭头,把嘴唇送了过去。
猝不及防的一个吻。
椅背很矮,沈霏微往后仰靠,后颈被谈惜归托着,根本不担心会忽然仰翻。
亲吻时,她摸索着与谈惜归十指相扣,拇指从对方的几个指腹上挨次按过。
气息乱得完全失了章法,目光也因此氤氲雾气。
在这雾蒙蒙的视线中,沈霏微举起她和谈惜归相牵的手,她特意偏开头,害得谈惜归的下一个吻只能水涔涔地印在她颊边。
迎着谈惜归目光,她把相牵的手带到唇边,亲在对方干净漂亮的手指上。
夜里的这顿饭在餐桌上放凉,没人再动一下。
伏在床上的人足趾微蜷,后背被不断亲吻,她伸长手臂,吃力地够着了床头系发的丝带,含混地说:“十一,我背上的疤难不难看?”
背后的人说不难看。
那轻到若有似无的触碰,从肩颈徐徐落向腰际。
在足踝被握住的瞬间,沈霏微蓦地翻身,屈膝往回收腿,随之不轻不重地踩上谈惜归的手背。
踩了手背,她又像年少时那样,轻踢在谈惜归侧腰。
往时做出这种姿态,只为催促,无声催促。
谈惜归深知她和沈霏微的种种约定,以及种种隐秘暗语,她用那只被沈霏微亲吻过的手,很慢地抚摩向前,一边问:“还记不记得那一场雨。”
沈霏微的字音被揉碎,攥着丝带的手挡过眼,唇张合着问:“哪一场雨,街上除我们外,再没有其他人的那场雨吗。”
“嗯。”谈惜归应声。
“不太记得了。”沈霏微不否认,她是故意的。
湿淋淋的手涂抹在她足踝上,下一秒,她像被吃透。
那日的雨开始重演,雨势却愈演愈烈,滂沱雨水将她浸湿,转而还要将陆地淹没成汪洋。
她成了洋上的舟,微耸起肩,随着情动而不自觉地蹭向枕头。
稍稍平息,她撑起身将丝巾缠向谈惜归的脖颈,如在萝瑞山庄的第一晚,一施力便能将人拽向自己身前。
谈惜归有点透不过气,跌向前时堪堪撑住身,手指卡在丝巾边缘,却没有求饶。
沈霏微气还未喘顺,看着身前人说:“十一,我没什么力气了,但我想看你。”
谈惜归便跪坐在沈霏微腿上,取悦起自己。
沈霏微虚眯着眼看,手慢吞吞地摸到床头柜,将礼物一件件拿出。
她想要这个过程慢一点,更久一点,人在欲念前,总会涌出许多奇思妙想。
所以沈霏微凑到谈惜归耳边说:“这是七年的礼物,你让我尽兴一次,我就送你一件。”
话音方落,沈霏微自食其果,一个别字还没来得及逸出唇齿,就被亲吻堵上。
她从不知道,自己竟有这么多的眼泪,眼泪和痛苦无关,只关乎过载的欢愉。
有那么一瞬,她好像溺在了情潮里,耳边隐约听见一句。
“哭了啊?”
语气那么淡,却又那么执拗,像极谈惜归本人。
这明显是蓄谋已久的捉弄,只怪沈霏微自己偏要咬钩。
沈霏微快要攥不住手里的丝带,又想说不,可又被堵住。
谈惜归想亲吻她挂满泪珠的眼睫,被她推开脸,到后来谈惜归有没有亲着,她就不知道了。
“真哭了?”
耳边又是一句。
半夜里,两人才起来加热饭菜。
沈霏微赤着脚坐在沙发上,等着谈惜归把饭端到面前。
谈惜归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霏微,听见对方嗤一声,才说:“七年的礼物,你说的。”
沈霏微百口莫辩,伸手去揉谈惜归唇上被她咬出来的伤,随之又嗤一声。
也不知道在她关于“哭”的句句逗弄下,谈惜归是不是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还击,不声不响地揣了满腹的恶劣心思。
“刚才在床上,你是不是说什么了?”沈霏微将手覆上谈惜归的脖颈,那里有一道未消的勒痕。
话刚出口,沈霏微又说算了,她怀疑,谈惜归会很认真地问她,要不要再听一次。
次日一早,谈惜归前去雅谈开会。
沈霏微在重复照了数遍镜子后,决定告假。
费茕声没问原因,以为对方伤势恶化,在处理完手头事务后,便紧赶慢赶地驱车来到翡翠兰。
见到面的这刻,费茕声放下果篮,自以为看破了友人的脆弱,说:“别硬撑着,伤口是不是加重了?”
“嗯?”沈霏微将笔记本盖上。
“你看你,眼都哭肿了。”费茕声惊叹。
沈霏微冷笑着看她。
第 69 章
69
费茕声不明所以, 自顾自地问:“我说错了吗?”
沈霏微抱起手臂看她,觉得费茕声大概也有两套信息处理机制, 用在处理情感的那套,显然敏感度不足。
费茕声转而又像寻求认可一般,坐到沈霏微边上,说:“我昨天没见霍医生,我打算循序渐进,给装病做做铺垫。”
沈霏微开始鼓掌,“那你昨天上哪吃的饭。”
“我现在好像专业探店的, 在侨胞区找到一家不错的清汤火锅店, 厨师一定是金流人,那个味道很正宗, 我第一口就尝出来了。”费茕声停顿片刻,“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请霍医生到那边走走。”
沈霏微就猜到会是这样, 顺着她的话问:“怎么说?”
“金流菜的话, 霍医生往往会坐得久一点。”费茕声回答。
沈霏微欲言又止, 她觉得以费茕声的才干,不可能完全不懂得处理情感信息,只是费茕声的处理方式,更适合对待商业伙伴。
半天,她挤出两个字:“也行。”
费茕声计划周全:“怎么会不行呢, 过两天我再说我病了, 然后她就该问我生什么病了, 有没有就医。”
沈霏微摇头, “那你不如等霍医生主动问你,这期间就别再吃那么香了。”
“她又不会知道。”费茕声还挺有把握。
沈霏微睨过去, “如果她就是知道呢。”
费茕声哑口无言。
在沈霏微看来,霍茗可太有耐心了。
霍茗给足时间,就等费茕声去撩自己,偏偏费茕声毫无觉察,她来回试探,根本试探不到点上。
沈霏微从沙发上捞起眼罩,把红肿的眼蒙上了,慢声说:“今天例会说什么了,我看到你过来,还以为是因为例会。”
“没什么特别的,倒是这上半天里,你桌边的盆栽倒了。”费茕声笑说,“我原来是不知道的,但我助理到处转悠着帮忙找盆,我就问了一嘴。”
沈霏微眉梢微抬。
“让人重新换了个盆,顺便填了新土,那株花看样子没太受伤。”费茕声说。
“谁碰倒的?”沈霏微倒是不心疼,那只是养来玩儿的盆栽,盆也不是什么古董。
费茕声说不出来,况且只是小事,没有追究的必要。
“上午什么时候?”沈霏微又问。
费茕声摇头。
只是碰翻了盆栽,没理由瞒着不认。
原来沈霏微是不急着提车的,在冷敷令眼睛稍稍消肿后,立即说:“你有空吗,陪我去一趟塞维大道?”
费茕声恰好没什么事,就载着沈霏微过去了。
拿到车后,沈霏微降下车窗,特地留下一句:“这几天别让霍医生看到你在外面开开心心吃饭,不然她会觉得,你是腻了,真想让她看到的话,至少等她给你看过病之后吧。”
费茕声嗯了一声,问她:“那你现在要上哪去?”
“去趟公司。”沈霏微说。
费茕声意识到,打从她提到盆栽倒地一事后,沈霏微的神色就不太对劲,还紧赶慢赶过来拿车。
她纳闷问:“盆栽有那么重要?”
沈霏微心不在焉地说:“也不是,顺便看看,这一早上我桌上都多了哪些东西。”
“我就不去了,装病嘛,我姑且装得认真一点。”费茕声摆摆手。
“你有这个觉悟,挺好的。”沈霏微哧地笑了。
去到鎏听,沈霏微刚进门就被前台目不转睛地打量了一阵。
那姑娘看到沈霏微的眼有些许肿,状态明显和平常不太一样,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甚至摘下眼镜擦拭了一遍。
说起来,沈霏微的伤在公司内部越传越凶,有人说沈霏微在P国九死一生,回来还能继续工作,简直是铁打的身体素质。
前台怀疑,沈霏微一定是在硬撑。
打过招呼,沈霏微直接上楼,在电梯里碰到不少员工,不少人得知她请假,都热情询问她身体状况。
沈霏微笑着回应,所幸电梯升得快,员工进出也快,同样的话不必重复太多次。
走到办公室,沈霏微停在门口往里打量,一眼看到变了样的花盆。
桌上没有文件,物件倒是整理得很干净,看不出蹊跷。
不过,有保洁定时打理,桌上难免会有变动,根本证实不了什么。
沈霏微关门进屋,坐在椅上旋了一圈,目光停留在角落处隐蔽的监控上。
她挨个拉开柜子,还进到里侧的休息室,愕然发现,抽屉里都有被翻找过的痕迹,这明显不在保洁的维护范围内。
况且,柜子有锁。
当即一个念头浮上胸口,沈霏微想,此前她大概排除错了,或许行程暴露,真的是内部人所为。
好在监控的位置足够隐蔽,这个监控,还是她后来特地加装的一个。
在春岗脱离险境后,她通常还是会多留心眼,如今身在异国,更应该谨慎小心。
原先的那个监控在这半天里根本没有记录,怕是被进行了断电处理。
而后来加装的那个,将上半天进出的人都记录得极为清晰。
盆栽还真是员工碰掉的,时间是在例会开始后。
前后进来过不少人,看样子都不知道她请了假,多数进门后看了一眼,就扭头走了。
碰倒盆栽的人送来资料,接着便神色匆忙地翻找起桌面和抽屉,就连最里面的休息室也未放过,只是监控没能记录到休息室中的状况。
想必和在外时一样,对方将角角落落都翻了一通。
沈霏微重复看了数遍,不知道对方在找什么。
从休息室里出来后,那人在外面又找了一轮,便是在这过程中碰翻了花盆的。
花盆一倒,对方吓得僵了许久,然后空手离去。
沈霏微当然知道这个人,这是她来到这边后,鎏听给新配的助理,原来的助理选择留在分公司,没有跟着一起过来。
将那个片段截取出来后,她立刻查看此前收到的助理资料。
资料还挺详尽,有对方的家庭状况,业余生活,还有毕业前的见习履历。
资料显示,在来到鎏听之前,新助理不曾在同行公司中待过,此前公司的营业方向,甚至不太能和鎏听撘上边。
沈霏微滑动鼠标,目光顿住。
新助理的家庭状况不算太好,母亲重病。
寻思了一阵,沈霏微从抽屉中拿出一份报告,打电话说:“前段时间送过来的报告,我已经看完了,你过来一下。”
片刻后,门上笃笃作响。
班绪匆匆敲门进屋,有点拘谨地问:“是资料出问题了吗。”
沈霏微垂眼翻看纸质资料,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说:“门关上。”
其实助理忐忑也正常,她初出茅庐,来鎏听又晚,和沈霏微的相处时间极为短暂。
听到话,班绪关门走近,停在桌前问:“是哪里出错了?”
沈霏微放下资料,改而覆上鼠标,看着屏幕说:“这里,你到我这边来。”
班绪走过去,周身在顷刻间冷到极致。
屏幕上的可不是什么报告,而是被特地截取出来的监控视频。
此时,就算沈霏微没有握住班绪的手腕,班绪也根本不敢逃跑。
班绪的手心满是冷汗,头脑空白到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何种反应。
沈霏微握得很紧,空着的手在键盘上敲了一下令视频暂停,她不解释监控的来源,扭头问:“你在找什么?”
她问得很直接。
班绪直犯哆嗦,扯出一记笑,很艰难地说:“在找前几天送来的设计稿,没找到。”
“设计师亲自取走的。”沈霏微毫不留情地戳穿,“而且我不会把重要资料留在休息室里。”
说完,她旋动椅子,正正朝向班绪,叠在上方的腿微微一晃,鞋尖踢在办公桌右侧的密码柜门上,说:“东西我都会分类放置,在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我就提过了,设计稿不会放在这里,大概是我当时没表达清楚?”
班绪被抓住手后像被定住,连目光也僵着不敢动弹,半天找不到另一个说辞。
沈霏微看了她很久,握在她腕上的五指慢腾腾松开,她往后倚靠,关怀备至地问:“小绪,听说你母亲生病了。”
班绪垂在身侧的手一动不动,抿起的嘴唇一瞬泛白。
“傍晚下班,你会去探望她吗。”沈霏微语气很平和,不夹任何不善。
班绪双眼登时泛红,猛地抬手掩住被咬得很吃力的嘴唇。
她的情绪变化很大,明显已彻底放弃辩驳。
“你最近,是不是收到了一笔钱?”沈霏微声音很轻地问。
前后两句问话跳跃极大,乍一听似乎毫无关联。
被说中后,班绪的神色更加难看。
沈霏微没有咄咄逼人,心知自己又赌中了。
她静静看着班绪,手撘到膝上,接着问:“我到P国的行程,是你向外透露的吗。”
班绪很沉默,既不承认,也不反驳。
“这个。”沈霏微指向屏幕,“我不会公开。”
砒/霜和糖相伴出现,往往能成为最有效的情绪催化剂。
一瞬间,班绪脱力一般,她蓦地垂下手,此前牢牢捂住的唇被咬到发红,眼泪终归没止住。
她的神情证实了沈霏微的揣测,她自认逃不脱,哑声问:“我……会被辞退吗。”
沈霏微不应声。
“我母亲的病情恶化了。”班绪垂着眼,说完又咬唇,想憋眼泪,可情绪一旦溃堤,哪是轻易就能堵塞得了的。
这无疑是在承认,她确实缺钱,也的确收到了一笔钱。
沈霏微很清楚,人越是劣势,越是怯懦惧怕,就会越有决心,哪怕这个决心会违背意愿。
就好比向死而生,这是走投无路时的最佳选择。
“给你钱的人,让你找什么?”她问。
班绪又沉默很久,在沈霏微的注视下,深吸了很长一口气才坦白:“我……原来想找你的备用机,那个人想要一个联系方式。”
“谁的?”沈霏微皱眉。
“他说,叫云婷。”说着,班绪颤巍巍地拿出手机,找到自己偷拍下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中的人戴了鸭舌帽和口罩,看不出面容。
“他给钱给得很快,是现金,我没办法。”班绪哽咽开口,浑身颤抖着,“我后来就没有见过他了,也……不清楚他是什么人。”
沈霏微拿到班绪的手机,把照片传给自己,又将拍摄时间与位置截下,低头问:“他怎么联系到你的。”
“他在贝洛街上拦住我。”班绪抬手擦向下巴,将摇摇欲坠的泪珠抹开了。
沈霏微把手机还了回去,看了对方一阵,说:“我不会报警,也不会辞退你。”
班绪愣住。
“过段时间,你辞职吧。”沈霏微给对方留足了退路,“像这样的事,以后别再做了。”
“霏微姐,我……”
“你出去吧,道歉就不必了,我可是真的九死一生。”
门关上后,沈霏微将木架上的花盆微微转动,令盆上的花处在最好看的朝向上。
过会儿,她把照片和截图一并发给了谈惜归。
是在一个小时后,前台来了电话,说雅谈的那位小谈总在楼下等着,问沈霏微要不要见。
沈霏微拎包下楼,明白谈惜归不上楼的目的,必是想和她一同回去。
大堂中,前台小心翼翼在电话里提及的小谈总,正在沙发上仪态很板正漂亮地等着,她没什么表情,有种生人勿进的疏离。
沈霏微走过去,低头说:“找我?”
端坐着的人站起身,下巴往外微努,说:“我车在外面,一起走吗。”
沈霏微笑说:“我提了车。”
“你下午或是明天如果要过来,我送你?”谈惜归商量着问。
沈霏微径自往外走,途中回头看了谈惜归一眼。她停在门外那辆车旁边,屈指在车外后视镜上敲了两下,“开门。”
大堂里面静悄悄,两位前台都见过门外那辆车,只是此前司机不曾现身,谁也猜不准天天接送沈霏微的是谁。
直到那辆车开远,一人伏在桌上说:“这次怎么就下车了呢。”
“戴过的耳钉还会送人吗。”说话人略微一顿,“送人只送一只啊?”
“同款吧。”
“不会,那对耳钉我馋过一阵子,后来才知道,它是唯一的,只有一对。”
“这是下车的原因吗。”
第 70 章
70
沈霏微恰也是这么认为的。
平时在鎏听门前连车窗都不开的人, 此番还特地劳烦前台联系,这架势根本就是在大肆宣扬。
只是不清楚, 十一做得这么细致,旁人是不是也能鞭辟入里地想到如此细致的一点。
“我发你的,看到了吗。”沈霏微扭头打量谈惜归。
车不知道在往哪个方向开。
谈惜归看着前路说:“看了,跟我去个地方吗。”
沈霏微笑说:“你都已经在往哪边开了,现在我要是不同意,是不是得在半途跳车?”
“那我会调头。”谈惜归认真说。
“违规调头。”沈霏微看向远处路标。
谈惜归很平静地嗯了一声,毫无波澜的目光下, 是旁人窥不见的暗涌。
沈霏微倒不是真的有跳车的意思, 她料想谈惜归要去的地方,大概和照片里的那个人有关。
她很好奇, 又想保持好奇,所以并不急于寻求答案。
车开离市中心,沿着开阔大道往郊区走。
四周房屋越来越稀疏, 也越来越矮平, 随着窗外草木增多, 可贵的宁静相伴到来。
沈霏微打开窗,闻到草木的香气。
一个声音忽然打破宁静,把一些或好或坏的记忆,一股脑卷上心头。
枪声。
沈霏微僵了一瞬,后知后觉地发现, 那个枪声还有一些距离, 而正开车的谈惜归依旧面不改色。
远处稀稀拉拉的草木后, 是一片被圈起的场地, 红砖围墙竖得很高,顶上有矮矮的铁艺围栏。
沈霏微安下心。
枪声来自墙内, 那里面大概是户外射击场,否则谈惜归又怎能如此镇静。
方才被搅乱的心绪归回了原位,她看向谈惜归说:“常来?”
这可不是市里那几处一年里得走个千百遍的地方,谈惜归一路过来都不曾动用导航,明显来过不止一次。
“以前每个月会来几次,这里是会员制,平常人进不去。”谈惜归在正门处降下车窗,递出会员卡。
校验过后,道闸缓缓抬起。
沈霏微眉梢微抬,又听到隐隐的枪声。
谈惜归的陪练教官是位棕发女士,在得到消息后,她早早就在更衣室等着了。
詹娜远远看到谈惜归的身影,热情招起手,用蹩脚的金流话说:“你很久没来了。”
说完,她将目光投向谈惜归身边的人,有些惊诧,毕竟此前认识的几年,谈惜归总是孤身前来。
谈惜归看向沈霏微,介绍说:“那是我的陪练教官詹娜,我四年前认识她,这个场地是小姨介绍我过来的。”
短暂一顿,她露出很浅的笑,“她说这里适合散心。”
来到A国的第二年,谈惜归还是不开心,否则谈知韶又怎会介绍她来。
向来能将情绪藏得稳稳当当的人,竟被人轻易就看出落寞,那得是有多难过。
沈霏微会将谈惜归那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当成撒娇,谈惜归的每一个情绪变动,其实都有迹可循。
于是她的心温温的,与此同时,又有些隐晦的酸楚流向四肢。
“所以适合吗?”沈霏微问。
“比起散心,更适合回忆。”谈惜归说。
谈惜归的心眼比年少时还要多,年少时顾虑多,也不那么显山露水,如今好比抖羽的鸟雀,明目张胆地示意——
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暗藏它意。
“我是詹娜。”詹娜走上前,主动与沈霏微握手。
沈霏微给了名片,对自己的介绍很短暂,只有一个名字,然后笑说:“很高兴认识你。”
谈惜归转身对詹娜说:“等会我们再到训练场。”
詹娜认真收好名片,摆摆手先行离开。
这地方的会员本就不多,如今又不是休息日,来往的人更少,更衣室里只有她们二人。
传过来的枪声很轻,但也不可忽略。
沈霏微想到以前刚认识云婷的时候,她被对方口中的拟声词吓到瑟瑟发抖,就觉得有些好笑。
但她面上的笑意也就停留了一瞬,皱眉说:“是我助理,她把我的办公室翻了一通,想找到我的备用机,没想到我前些天就把备用机取走了。”
“她找什么?”谈惜归脱下外套,里边是高领的露肩毛线衣,肩骨弧线利落凛冽,显得成熟,且愈发不好接近。
即便肌肤已有过那么亲密的相贴,共同坠入欢愉的一刻,仿佛连灵魂都得以串联。
可沈霏微还是能在后来的每一天里,在对方身上,或多或少地找到一些细微的新奇之处。
她得将这些里里外外的新奇之处都整合起来,拼凑成如今完整的十一。
沈霏微看着谈惜归,过一阵才说:“找婷姐的联系方式。”
谈惜归愣住,挂好外套后,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装束。
“我怀疑,我在P国遇险,是有人想借我把婷姐引出来。”沈霏微嗤地一笑,跟着脱下厚重的外套,低头将头发扎成一个低马尾。
“你告诉婷姐了吗。”谈惜归伸手把沈霏微的发圈捋了下去,替她重新将头发梳整齐了,再一圈圈扎好。
“暂时还没有。”沈霏微顿住了,沿着发顶往后捋,总觉得发根麻意不散。
她眸光斜向身后,“今天怎么就下车了十一?我以为你不喜欢露面。”
谈惜归在她背后说:“今天喜欢。”
“那么说,之前还不够喜欢。”沈霏微揶揄着,故意曲解。
谈惜归声音很轻地解释:“之前不够确定。”
这无疑是一枚落地无声的炮弹,看似威慑力不足,实则毁天灭地。
不确定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不够确定你的喜欢和爱,还是我的?”沈霏微问。
“喜欢和爱都是确定的。”谈惜归很肯定地说。
她不够确定,这段感情的由来,是不是对从前的弥补,也不够确定感情能不能延续。
不够确定,所以就算两人情绪起伏再大,碰撞出再激烈的火花,也没能完全消弭分开多年的不安。
年少时的约定曾在离别的一刻变得不堪一击,这摧毁的或许不是彼此的信任,而是对未来的确信。
以至于,触碰得再久,对视再久,也会没有实感。
沈霏微摸了一下唇角,慢声说:“其实我有想过,在春岗的那几年真的有那么铭心刻骨吗。”
“你在A国的六年,一定也会碰到同样铭心刻骨的人和事。”她扬了一下嘴角。
想到这一点,她常常觉得挫败,她的自信会在一瞬间支离破碎。
但沈霏微并非是想将六年的不确定加以扩大,她只是想告诉十一,她也有过同样的不安。
她当即转身,看向立在身后那个一动不动的人,说:“你现在拥有的太多了,见过的人也很多,我不清楚,你是不是还需要我,所以我一步步求证。”
可以说,这是沈霏微第一次在谈惜归面前如此直白地表露颓唐,在以前,她顶多会很不服气地做出一副别扭的神态。
谈惜归定定看她,“每个人都是无可取代的,尤其是你。”
所以不用求证。
沈霏微自顾自地说:“在艾普丽饭店见到你的时候,你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后来我独自离开,很担心你不会追出去,那样我会输得很狼狈。”
如果是十一,就永远不会让她狼狈。
她那时无法确定,谈惜归还算不算十一。
“那天晚上我不请自来,不知道如何看你。”谈惜归说。
沈霏微点头,“你可能不知道,最初提议转移鎏听总部的人,其实是我。这个提议很契合鎏听的未来发展,恰好对我的私心也很有利。”
“我……”她冲着谈惜归笑,没打算再瞒着。
“对于未来,我原本有着许许多多毫无交叉的规划,但只有这么走,才能离你更近。我连去到Y国,和费茕声结识,其实都是事先筹划过的,我想得很远,走得也不是那么容易。”
沈霏微说完,露出一个有点狡黠的笑,食指抵着唇说:“这件事可别让费茕声知道,虽然当初碰面的时候,我的确居心叵测,但现在我也确实将她视作最好的朋友。”
“我想说的是。”她垂下手,“十一,我不是一时兴起。”
不是一时兴起,就意味着本心是向着长久的。
“嗯。”谈惜归心跳如鼓,很久才说:“我也不是。”
“你我都不是,那怎么就不能把不确定变成确定呢。”沈霏微悠悠地问。
尤其,如今她们都不再同于以前,她们可以创造数不尽的机会,可以一起看很多春天。
“对不起。”谈惜归的道歉来得很突然,还将目光微微垂落。
“先说能不能?”沈霏微问。
谈惜归说能。
沈霏微伸手摸向谈惜归的脸,觉得很有意思,打趣说:“别道歉,要么直接哭来看看。”
谈惜归看向她。
沈霏微嘶了一声,自己错开视线,戳一下谈惜归光着的肩头说:“走了十一,得你带路。”
内场划分出数个区域,里面开阔平坦,远处有人在射击飞靶,只是距离过远,看不清面孔。
詹娜已在此地等待许久,站起身问:“这次用什么枪?”
谈惜归对她说:“拿我惯用的就好。”
詹娜看向沈霏微。
“和她一样。”沈霏微说。
在詹娜走去取枪的时候,谈惜归朝枪声传来处睨去,淡声说:“马文,在赛维大道上拦下你助理的人就是他。”
沈霏微直直地望过去,距离远,她也不必掩藏,“查得这么快?”
谈惜归颔首,“赛维大道上全是监控,就算他伪装得再好,也能找得到他的动向。”
她好冷静,也笃定无比,和方才说“不确定”的,俨然是两个不同的人。
沈霏微轻呵一声,“他做什么的。”
“他背后是举岩建材,顺着他,我还查到了一个人。”谈惜归停顿。
“嗯?”
“你记得埃蒙科夫吗。”谈惜归目光渐凉。
沈霏微自然记得,这人在当初的那份入狱名单中,且还伤过云婷和舒以情。
“他和那个建材公司有什么关系?”
“他持股虽低,但其他股东都与他关系匪浅,我怀疑那些人都由他控制,就连举岩也是。”谈惜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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