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宣止被迫啃了三天的猫粮, 一颗心早就系在了色香味美的人粮上。他嘴里问着干什么,实则贴在杜簿安身上,眼巴巴地明示着吃饭。
杜簿安无奈:“你想吃什么?”
和满心满眼都是吃的小猫相比, 一番折腾, 他失而复得,冷汗一身又一身, 完全谈不上饿。
杜簿安甚至怀疑,在这只小猫妖心里,他是和烤鱼蛋糕麻辣烫挤在一起的。
“你们精怪都这么贪吃的吗?”
“不啊。”宣止掰着他的手指, “这是我的个猫爱好。”
小猫妖拉着他来到厨房, 这段时间杜簿安为了馋他, 天天下厨, 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烟火十足。护食的人类长胳膊像是专门为此而长,把食物围成铜墙铁壁。
总算能吃到杜簿安的手艺, 宣止打开冰箱, 跟厨子点菜。
身份暴露后, 宣止再没了顾忌, 无话不谈:“我以前是只家养猫, 刚流浪的那段时间我根本适应不了,饿了很久的肚子。”
“那时候我还没化形,比现在笨多了,只知道在小区里逛, 还幻想原主人能把我捡回去。唉, 其实唐哲月丢掉我当天就退租了。”
陌生的名字。
杜簿安顿住:“唐哲月?不是周也吗?”
宣止莫名看他一眼, 这才意识到要从开天辟地开始给人类讲起。
“周也算不上我的主人吧?我只是在他那儿借住了一段时间。”宣止说得轻松,“我在很多地方都借住过, 2号楼的宿管,11号楼106的阳台,单余也邀请过我,不过我拒绝了。”
小猫炫耀自己的人缘:“难不成他们都是我的主人呀?”
杜簿安攥西红柿的力道大了些,熟透了的西红柿从根部开裂,汁水淋漓。
宣止敏锐地嗅到,警告人类不要浪费食物。
“你没饿过肚子吧?流浪的头一周最难熬,小区垃圾定时有人清理,还有经验老道的流浪猫抢食,我打不过。说起来我还真不是自愿离开小区的,那里生态已经稳定了,容不下多余的猫了。”
“小区里的食物不多,所有猫脾气都特别暴躁,半夜三点还有猫一时兴起揍我一顿。”
三颗西红柿一颗切丁,两颗切块,分别装在碗里,宣止没忍住偷吃,杜簿安不加制止,摸出一根鸡肉肠切开包装给宣止解馋。
“后来我迷路到A大,遇到了校花,你还记得宿舍的三花吗?我给你介绍过。当时不能跟你说,其实它是我的搭子,我在A大最好的朋友,性格特别好,教会我跟学生讨食,再之后我一般就不饿肚子了。”
“一般?”
“我不能保证每天都遇到好心的学生啊,我喜欢到处乱跑,还爱睡觉,错过了饭点和人流就没吃的了。”
回想起那段时光,宣止满足:“已经很好啦,我把自己养得膘肥体壮,还无师自通学会了化形。”
杜簿安对膘肥体壮不置可否,他另外有在意的地方。
宣止有意避过不谈,他追究到底:“唐……哲月养了你多久?”
宣止小口小口啃肠,看杜簿安切牛腩。那是生肉,宣止不得不耐心等待。
他磨蹭了许久,久到杜簿安对着菜谱开始挑炖肉的香料。
小猫对时间的记忆点在于生存难度。
“一个冬天,还有小半个春天。”
宣止说:“我原本的主人有两个,一个是唐哲月,另一个叫赵铭。他们……也是情侣。”
杜簿安的刀重重压下,剥皮洗净的蒜被压扁成泥。
情侣。和一只流浪的猫。
剩下的不必宣止多言,杜簿安自己补足了剩余的故事。
宣止也不愿再提,见杜簿安不再追问,他守着咕嘟咕嘟的锅,两眼渴望:“要炖多久?”
“一个小时。”
“这么久!”宣止惊讶,“就这一个菜吗?”
原本只打算做一道菜的杜簿安:“还有。”
杜簿安新切了一块土豆,化出了冷冻层的鸡翅。
宣止手疾眼快从冰箱抢出一捧油菜:“这个也要,荤素搭配,杜簿安。”
杜簿安没说什么,示意他去洗菜。
小猫乐颠颠地一根一根洗,猝不及防迎来了第二轮问答。
“宣止。”
“嗯?”
“你为什么去猫咖?你在猫咖做了多久?”
“因为你呀。”
杜簿安皱眉:“我?我没让你去。”
“你老想着约我出来消费,还带我去医院,花了一大笔钱。我一只流浪猫哪来的钱还你?只能拜托伯医生帮忙找些外快。”
追男朋友花些钱是必要的。
“我没让你还……”多说无益,杜簿安只想知道,“猫咖的工作具体都做些什么?”
“就是让客人摸摸我啊,撒撒娇哄他们开罐——”宣止的声音越来越小,洗好的菜叶子掉进盆里,他如遭电击,麻木迟钝地看向自己的人类。
……原来,是这个。
这小心眼的人类兜了一大圈,在这里等着他呢。
杜簿安的杜是小肚鸡肠的杜。
“罐。”宣止话音落地,做作地捞起菜叶子,囫囵冲过,整盆丢给杜簿安。
“我的任务完成了突然有点困吃饭叫我。”没跑两步,宣止化作小白猫,漂移着不见踪影。
现在的小猫才称得上是膘肥体壮,唯一能看出流浪痕迹的,或许就只有跑路的速度。
杜簿安洗手,去猫窝抓猫。
小猫装睡一如既往的假,杜簿安把猫掏出来:“尾巴别晃。”
他垂着眼:“耳朵别动。”
本来耳朵没晃耳朵没动的猫被提醒后只觉这两个部位痒得厉害,按捺不住地甩了甩。
杜簿安噗嗤笑了,一瞬间有点理解郎渠的心理。
“躲我?”
宣止喵喵喵,它现在是猫,可听不懂你们人类说的话。
杜簿安绑架小猫:“食材好像不太够,听不懂人话的小猫养着也没什么用。正好闲下来一个汤锅,晚上做个炖猫汤吧。”
“呜呜呜嗷!”
杜簿安的脖领子险些被挠成丝带。
宣止转瞬化人,在杜簿安怀里维持着被公主抱的姿态。罪魁祸爪还搭在人类领口,指尖里残留着毛衣的碎毛。
宣止抱臂攥拳,把证据湮灭在胳膊底下。
“陈年老账你也翻。”宣止扑腾,连带着杜簿安一起斜摔在床上,小猫骑在人类身上,居高临下。
“你不是都听到了,我即将拥有新的、体面的工作,再也不用去猫咖打黑工了。”
他两只胳膊撑在杜簿安脸颊旁,逼问人类,“凡事多反思自己,少约束小猫。你说过的那些怪话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要一直这么小心眼吗?”
他一根手腕被攥住了。在杜簿安面前,宣止不必再掩饰瞳孔颜色,漂亮的鸳鸯眼被一双纯黑的眼眸吞噬。
这个表情宣止再熟悉不过。
——是杜簿安想要亲亲了。
他弯下腰,在人类的唇面上留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杜簿安的需求得到了满足,可以接着谈正事了。
这回轮到宣止叫嚣:“躲我?”
他结结实实地跨腰而坐,人类逃无可逃。
大教育家宣止发表讲话,他扳住人类的脸,让人类直视自己:“看着我!杜簿安,人呢,心胸要开阔些,每只猫都在成长,要允许猫犯错,过去的……嗯?”
宣止挪挪屁股。冬日衣服太多,他坐起来有点打滑。而且……似乎有东西在顶着他。
另一只手腕也被攥住了,天旋地转,宣止瞬间失了高地。
“宣止。”杜簿安急促呼吸,“我在吃醋。”
宣止呆滞。
“吃醋?”小猫没吃过醋,他在杜簿安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就像看眼神识亲亲一样,宣止虚心求教,“你吃醋了我需要做什么?”
杜簿安压抑:“亲我。”
又是亲?
小猫抬脖子,再次点了一下。
杜簿安的眼神活像是要吃猫,呼吸沉重地打在他的耳畔,宣止本能地忐忑,喉结滚了滚。
“小学长,你是为了什么化形?”
他手指压住宣止的嘴唇,让他不要轻易作答:“我问的是第二次,今天。”
小猫妖遮遮掩掩,红了大半张脸,几乎不打自招。
他转移话题,挑着前一部分的刺,羞臊道:“我不是学长,我没上过学。”
“我教你。”
“嗯?”
宣止的唇彻底被堵住。
宣止惯来对杜簿安的腹肌有着超乎寻常的喜爱,手指在小腹处忍不住多流连了一会儿。
捣乱的手指被尽数抓住,十根手指被细致地插了进来,杜簿安引着他,将他双手死死按在两侧。
局势彻底逆转。
他凶狠地亲上来,唇齿间零星溢出片段威胁的话。
“不许,再去。”
他头脑发昏,待杜簿安放过他,只留给他一双无法聚焦漂亮眸子。
杜簿安吮吸他的唇肉,咬住下唇瓣撕磨。
他比宣止更像是一只野性残留的兽。
杜簿安贴在宣止侧脸,含蓄地亲亲他噙着泪的眼角。
他又说:“我教你。”
宣止经历过春天,以一只幼猫的身份。
幼时的小猫只知吃吃喝喝,主人一戳便头晕转向,万物复苏的日子便糊里糊涂地过去了。
他一无所知,求助地看向杜簿安。
人类攥住他的手,再次十指相扣。
宣止瞬间睁大了眼睛,一对儿雪白的猫耳从头顶飞了出来。杜簿安新奇地看着这对儿耳朵,朝着那对儿毛耳朵吹了吹气。
电流由上而下,几乎麻掉了宣止的每根神经。
茫然地小猫妖无法控制住颤抖,更多的是无助:“杜簿安。”
杜簿安托着他腰的手收了回来,垫在宣止脖子后面,绕过了一圈,松松垮垮地护着。
人类上下下确认了一番,没有他想象的奇怪的东西。
精怪化形,的的确确就是仿照着人类的身体。
说不上算不算失望,杜簿安笑了笑。
宣止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大,小猫妖在感情上一张白纸,在其他方面也任人磋磨。
他受了刺激,指甲控制不住伸长,不得已胡乱抓住点什么固定。
他抓到了杜簿安的衣领。
衣领大敞呈现圆形,尖爪在人类细嫩的脖颈上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
宣止顾不得杜簿安这轻微的伤口,衣领被他抓得形变,晃晃悠悠,正如他本人一样,像是被抛向了空中。
他扯着衣领,顺理成章地爬到人类胸前,咬住宽大领口里露出的胸肌。
杜簿安闷哼一声,垂下眼睛,惩戒地收紧。
宣止一串眼泪直直流下来,挥舞着抓挠人类后背。
杜簿安亲他的眼角,偷偷尝了尝咸涩的泪水。
“没问题的,乖乖。”
一直托在宣止脖子后的手猛然发力,他捏住了宣止的脖颈——捏住了一只猫的后颈。
一双沁满水的鸳鸯眼突然睁大,随即眯起。
该死的人类咬住了他的耳朵。
……
等待一切平息,宣止耸动猫鼻子,保护耳朵,小小声提醒:“杜簿安……锅干了……”
宣止感觉人类死死攥在耳侧的拳头在发抖。
杜簿安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去看看锅。”
宣止平平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顶灯在他眼里一变二,二合一,反反复复流动,如同他浆糊一般的脑子。
他猛得起身,狼狈地提起裤子蹦进卫生间。
宣止清洁完毕,出来时套上了杜簿安晾在卫生间的睡衣。
小猫妖神清气爽,迎面就是食物扑鼻的香气。
杜簿安炒了三道菜,盛了饭在等他。人类情绪不高,宣止以己度人,半分羞涩都没有地贴上去。
“我学会了。杜簿安,我可以帮你……”
他往下瞄了眼。
不用帮,杜簿安早就熄火了。
人类倒转筷子头敲击桌面:“吃饭。”
“真的不需要……”
“宣止。”杜簿安说,“闭嘴。”
凶什么凶,宣止顶着一头水汽,全身轻松。
牛腩曾经差点糊底,杜簿安后又加了水和西红柿,重新入味。炖了近两个小时的牛腩入口即化,宣止舀了一勺汤,满足地眯起眼睛。
他偷瞄杜簿安,深觉沟通是门艺术。
情侣之间有需求就直说,满足了需求气氛不就和谐了?他再也不想被杜簿安揪着,听些小肚鸡肠的怪话。
“杜簿安,次卧不能睡了,我今晚要跟你睡主卧吗?”宣止善解人意,“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变成猫去睡铜锣烧。”
宣止看到杜簿安顿了顿,不过几秒,他恢复如常,回答时语气平淡,不像是为了人而喜欢猫,也不是为了猫而喜欢人。他喜欢的,自始至终都是宣止。
他说:“都行。”
……
伯医生没有规定拜访时间,只说让宣止来桃李找他。
宣止失约在先,起了个大早,赶着早八与杜簿安分道扬镳,直奔桃李医院。
宣止在桃李养伤期间,全院都知道他是伯医生家的小猫,护士站的护士贴心给他指了路。
伯医生在……寄养区。
宣止头一次踏入这个区域,寄养区的笼子里关的都是普通的动物,看到有人经过,胆大的呲牙咆哮,胆小的躲进角落。宣止走进最深处,那里有人举着手机在拍视频。
宣止避开镜头,准备贴着墙边溜过去,定睛一看,入镜的竟然是伯医生和比格。
以狗的形态。
持镜的护士在录结束语:“我们小比小伯今天也很乖呀,吃过早饭我们就去遛弯了哦。你们主人明天就回来接你们了,想不想主人呀?”
伯恩山适时配合地汪了一声,比格哼着粗气拿屁股对着镜头。
护士结束录像,恭敬地道:“结束了伯医生。”
她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即时将录像发给了夏青和苏方。
两道白光闪过,伯医生只化了里衣,捞起一旁椅背上的医生白袍披上。
比格紧随其后,宣止和他保持距离,好奇地打量化形后的比格。
比格原型就比自己大,化形后也要高上自己一头。少年一头棕褐的小卷,比里比气的不羁。
伯医生朝他招手:“宣止。”
宣止哒哒跑过去,他难以从比格身上挪开视线,伯医生就势向他介绍:“这就是——”
“我是毕方。”比格少年抢先开口,多此一举地强调,“我自己取的名字。”
伯医生无奈地摇摇头。
“先跟我走吧,我给你找个地方坐一会儿。陆老师身体不好,不排早班。毕方,你也跟上。”
少年不情不愿地喊:“喂,薄明修,到底去哪儿?”
宣止瞪圆了眼睛,震惊于比格大逆不道,敢对伯医生直呼其名。
伯医生头也不回:“带你去吃早饭。”
……
他领着两人去了桃李的内部食堂。
宣止被杜簿安喂得肚饱溜圆,惆怅地旁观毕方吃饭。宣止和伯医生同坐,唯一吃饭的正主倔强地坐在两人对面。
宣止:“你们在吵架?”
“没有。”
“对。”
两人异口同声。
毕方骄傲:“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我还没原谅我哥。”
第八十二章
毕方洋洋自得, 活像是得了什么大便宜。
你没原谅伯医生?是伯医生还没原谅你吧?
宣止冷汗直流,碍于比格性情不稳,随时有可能当场发疯, 他咽下这句吐槽。
两个小辈明着暗着都在窥探伯医生的反应。
伯医生靠在椅背上, 单手拿着手机打字。他身高耀眼,一双手也其大无比, 在宣止看来,这都是曾经带给他安全感的东西,但在捣蛋的比格眼里, 它们还象征着压迫和权威。
毕方看了两眼就不看了, 伯医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失聪般听不到毕方出口的狂言。
“吃完了?”
他扔给毕方一张饭卡, “中午我没空陪你, 你自己别忘了吃饭。”
“你的施舍?我笼子里还有没吃完的狗粮。”
伯医生不知在跟谁聊天,闻言微微皱眉:“施舍?”
毕方对着卡纠结了一会儿, 塞到最里层的衣兜里。他舔舔嘴唇:“你把卡给我了, 你吃什么?”
伯医生收了手机:“我忙完去找你。”
比格得了承诺, 脖子梗着, 宣止分明看到他脖子绷得发紧。
“陆老师到办公室了, 宣止,跟我走。”
“小……毕方,”伯医生还不太熟悉比格的新名字,偶尔会产生错乱, “你慢慢吃, 吃完把餐盘收好, 自己待着别捣乱,我带宣止去找陆老师。”
毕方杵盘子里的西蓝花, 嘟嘟囔囔:“把猫送走早点回来哦,我不等你的。来晚了你就去吃狗粮。”
宣止有些想笑,走出食堂才爆发,他捧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他好幼稚哦,伯医生,他还想让你求他原谅吗?”
伯医生看了眼小猫崽子:“随他开心,夏女士和苏先生明天就回来了,他能跟着安分一段日子。”
比格还没学会分身,未来很长一段时光都要宅在家里安分守己的当一只狗。
宣止想了想,这对于一只精力旺盛的犬科动物或许是最大的惩罚。
“伯医生,你不教他分身吗?”
“看他自己。”伯医生不太抱希望。
“他的名字真的是自己取的吗?”小猫咂咂嘴,“还挺好听的。”
提到名字,伯医生长长叹了口气,叛逆少年给自己取了个鸟名字,还沾沾自喜,到处炫耀。
“是。有机会我让他改了。”
“为什么要改?”小猫不懂,“既有比格的姓,还沿用了苏先生的名字。种族和身世都在里面了。”
伯医生深深凝视文盲小猫,只觉一股发自内心的绝望。
两个孩子的文化教育迫在眉睫。
精怪没有负责基础常识教育的学校,即便是有,精怪们不太在乎学历,往往更想用这个时间多修习几个术法。
伯医生琢磨着要不要把两个小崽子抓起来集中填鸭一段时间,一抬头,面前已经是院长办公室。
伯医生敲门:“老师。”
“明修?进来。”
陆院长正在给窗台边的花浇水。
这位老人和宣止一般高,但他的脊背已经被岁月压弯。他戴着帽子,银白的头发扎成一股侧着垂下来。
宣止盯着那缕银发看,可比起头发,怎么看怎么更像是鬃毛。
“就是他吗?”陆院长动作迟缓,摘下他夸张的大帽子,“很敏锐的孩子。”
宣止被那顶大帽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那下面是一副奇特的景象。
陆院长额前生着一对圆圆的断角,横切面做过处理,光滑可鉴,配着肩侧垂下的绑好的鬃毛,十足的异族特征。
小猫心里诸多疑问,礼貌地没有开口。
陆院长对着伯医生笑:“你捡了个好孩子。”
伯医生难得挂了丝羞赫。
陆院长缓缓踱步,抓住了宣止的手:“让我看看。”
一股奇异浑厚的妖力转瞬在宣止体内流动了一周。
“状态平稳,二次化形很成功。”
伯医生迫切地问:“陆老师,他以后还会再出现这种变化吗?”
妖力从宣止体内抽出,陆院长的手摸起来很干枯,宣止捻捻手心残留的触感,一时失神。
“机缘是玄妙的。”陆院长感叹,“明修,大部分精怪一生只会化形一次。我们化形所需要的欲望,我更倾向于把它称作执念。”
“精怪历来比人类执拗。我们也许对自身改变有所察觉,但我们很少会承认。”
宣止听懂了,插嘴道:“如果没能找到新的执念,是不是就不能化形了?”
“是的,对于精怪来说,学会视而不见才是最稳定的生活方式。”
陆院长和蔼道:“你已经找到了新阶段的钥匙,要珍惜现在的生活。”
宣止:“我知道。院长爷爷,我今天就是来谈生活的。您看我身上的机缘能卖吗?”
陆院长哈哈大笑。
伯医生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赔礼道歉:“实在不好意思老师。”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陆院长摆手,“我当初创立桃李,也不是为了义务帮助精怪疗伤的。”
老人柔和地看着猫妖幼崽:“孩子,你想怎么卖?”
宣止犯了难,没人和他商量过。他伸出五个手指头:“五百。”
伯医生急忙把他丢人现眼的五根手指抢回来。
“宣止的能力目前只显现了三次,样本数据太小,不能直接下定论。但机缘兹事体大,如果他真有这个能力,并入桃李的收费体系对于桃李来说有益无害。老师可以给他一个机会,有桃李担保,相信不出半年,一定能实验出个结果。”
陆院长无声地笑,他眯起了眼睛。
“明修,你这是在拿桃李的名誉给这孩子谋出路。”
“是。出于我的私心,我的确想让宣止能够自食其力,桃李是我能给到他最好的资源。”
薄明修直直地看向自己的老师:“我把自己看作他的监护人,我有这个义务,也有这个责任。”
“但是老师,桃李囿于A市已久,发展的业务一直被局限在救死扶伤。精怪生性多疑,自愈能力极佳,小病小灾都能自己挺过,桃李只收容少量重伤患。如果靠救治精怪能够维持桃李运转,桃李也不会退而求其次在人类社会打响名号,赚人类的钱。”
“精怪人类共处一院,即便靠楼栋隔开,也会有暴露失控的风险。混治终究不是良久之计,如果能够证实宣止这条独一无二的路子,桃李或许能够回归它本来的模样。”
陆院长仍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良久,他问道:“你觉得,该出价多少?”
这次,他问的是薄明修。
伯医生沉吟:“天道机缘,定价绝不能过低,初次试用,又不能太高。不如暂定五万,先开放特殊通道,探探风向。”
陆院长重新扣上帽子,慢悠悠围上围巾:“就照你说的办。桃李暂时腾不出新办公室给他,这孩子就交给你来带,去给他打张名牌,签好合同,试用期定为半年。”
“还有别的事吗?”陆院长着装完毕,是要走的迹象。
“没有了老师,”伯医生感激不尽,“麻烦您跑这一趟。”
……
伯医生提起歪歪扭扭的小猫。
宣止眼前发昏:“五万啊……”
看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伯医生好笑:“郎渠当初赠予你的谢礼,不是比这多得多?”
“可那只是谢礼,”小猫一板一眼,“我在猫咖打工赚的钱要比这少得少得少。”
那确实不能和猫咖的黑工相比。
伯医生不好给他画饼,一旦证实小猫的能力,郎渠当初的谢礼或许和他的一次出诊比,只是九牛一毛。
宣止从伯医生手里接过崭新的工牌。
他的照片。下面写着,内科,宣医生。
杜簿安摩挲最下方的三个字。
宣医生。
宣医生本人和一位男大学生并肩缩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亮着眼睛求夸奖。
“杜簿安,我是医生了哎。”他也感到不可思议。
杜簿安鼓励他:“好好干。”
老师更换了一页PPT,杜簿安抬手拍照,随后才开始做笔记。
他笔下不停,气声问宣医生:“之后要去坐班吗?”
“不。”宣止泄了气,趴在桌上看杜簿安写字,“伯医生说过几天才能计入系统,等消息放出去,还要被观望一阵时间,等到有人预约了我才能去办公室接待。”
“你有办公室了?”桃李这么重视?
“是伯医生的,我们暂时并在一起。他做的也是见不得光的工作,我和他一起被发配家属院了。”
怪不得。
杜簿安对伯医生在家属院的办公室早有怀疑,如今从宣止口中得知伯医生真正的工作,一切都有了解答。
“当初为什么会选在A大的家属院?”杜簿安问。
宣止:“因为离伯医生家里近,也离陆院长家里近。伯医生说他和陆院长就是在家属院认识的,那间房子是陆院长的私人财产,正好腾出来拓展桃李的业务。”
“杜簿安,我心里还是没底。虽然郎白,郎添意,毕方都化了形,但每次发生的都太突然了,我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如果我去出诊,万一……哎呀不能说。”
宣止呸呸呸,吐出不吉利的可能。
“薄叔叔怎么说?”
“伯医生只说顺其自然,让我和患者建立联系就好。”
杜簿安笔尖一顿:“怎么建立联系?”
宣止把头埋进手臂:“不知道。我都试试吧。”
杜簿安不写了,老师远在讲台,声音都飘去了九霄云外,他专注地看着他的猫:“宣止,桃李的工作只是患者的委托,无论病患是什么人,你们终究是医患关系,一定要讲究距……”
铃响。
老师戛然而止,草草挥手示意下课。
张仰青从第一排站起来和他们打招呼,杜簿安收了声,挥回去。
意思截然不同。
杜簿安说:你们先走。
木林重重啧了一声:“重色忘友的东西,搬出去二人世界了吧?一天天蜜里调油的。”
张仰青白他一眼:“你不是也要去找女朋友?只有我孤家寡人,得,我去问问礼遥下课了没。”
木林嘿嘿一笑。
小情侣腻腻歪歪拖延到教室人都走光。
杜簿安还在思考哪些能够算作逾矩的行为,准备给宣止列出个注意清单。
“哞呜。”
猫咪的叫声取决于心情和目的,宣止做猫时叫起来有求于人,久而久之练出一副夹子音。对于这些目的不纯的流浪猫,它们独处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才是本音。
这一副烟嗓,是蛋黄的标志性叫声。
觊觎校花的蛋黄因妒生恨,多次骚扰宣止,这道声音曾一度让宣止闻风丧胆,条件反射地炸起了毛。
蛋黄叫成这副样子也是有原因的,橘猫嘴里叼着沉重的袋子,一步步往教室里拖——不知是哪个倒霉蛋的外卖遭了毒手。
它没料到教室里还有人,一下子顿在门口。
宣止哆嗦一下。
昔日杜簿安不知道小白的真实身份,遇到恶猫做低伏小丢的不是他宣止的脸。小白能厚着脸皮消极避战,他宣止丢不起这个人。
宣止强迫自己挺直腰板,郑重介绍:“我的仇家,蛋黄。”
杜簿安探究地看向曾经虚张声势的猫:“什么仇?”
宣止:“猫打架要什么理由,打输了不就成了仇。”
杜簿安愣住:“你……”要打?
话音未落,宣止已经化猫冲了上去。
——隐忍已久,他宣止今日就猫仗人势,替天行道,狠狠揍这歹徒一顿,在人类面前狠狠长长脸面。
蛋黄嘴里仍叼着外卖不肯松口,突然出现的小白猫虎视眈眈,它当小白觊觎自己的战利品,弓背立毛,威慑旧敌。
小白猫气势汹汹,匍匐前进。
蛋黄余威犹在,小白猫两只耳朵四十五度飞到后面,嗷呜一声妄图以浩大的声势吓走蛋黄。
蛋黄从不搞些花哨的前摇,径直抬起前爪,朝着小白脸面抓去。小白闪身一躲,险些破相,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两猫绕成太极,蛋黄拖着外卖成了最大的破绽,小白低吼两爪同时抬起,飞扑而上。
橘猫连同外卖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小白乘胜追击。
杜簿安:“宣止——”
“哇哇嗷嗷嗷!”闪远点!
猫咪一对一正当对决,人类别来凑热闹。
夹子音小猫真面目揭露,杜簿安从未听到小白叫得这般尖锐,一下子愣住。
蛋黄翻滚起身,彻底丢弃了外卖,重新和小白兜圈。两猫各自走得轻而缓,紧盯对方的动作,人类根本看不清是哪只先动的手,两只猫翻滚到一起,吱吱呀呀叫成一团。
抓挠,飞踢,兔子蹬。
不过几秒,两猫再次分开。
小白猫后腿瘫坐在地,嘴里不干不净哈气,再度发起挑衅。
一橘一白合抱飞天,小白凌空一转,误打误撞使出一招过肩摔。它亮出精养的利爪——杜簿安知道自己身份之后,再也没给它修剪过爪子,当空挠下。
蛋黄嗷呜一声哀嚎,杜簿安清晰地看到小白猫爪尖上残留的黄毛。
蛋黄尾巴焦躁拍地,呸呸吐口水,趁着小白躲避,重整旗鼓,迅雷之势邦邦揍出十数记铁拳。
小白被打懵了,被迫瘫在地上露出白肚皮,呈现颓势。蛋黄不依不饶,围着“示好”的小白猫一圈圈地转,誓要将挑衅自己威严的下位猫彻底揍服。
人类手足无措,从未拉过这样的架。
前一秒还在你侬我侬 ,下一秒怎么就打起来了?
“宣止,没事吧?”
小白摇晃脑袋清醒,头脑一热,哇呀呀冲了上去。
它无暇他顾了,什么招式什么破绽,能抓的抓,能咬的咬。
黄的白的,猫毛满天飞。
两猫分开后,蛋黄气喘吁吁。长毛猫打架特有的优势,蛋黄的爪子陷在小白长长的毛里,小白反手却能抓得它皮开肉绽。
小白单只爪子稀里糊涂扣在橘猫头上——蛋黄终于低下了它高贵的头颅。
胜负已分,胜者舔毛。
橘猫流浪已久,脑袋泛着灰色,陈年旧土盖了一层又一层。
——“不许舔!”
杜簿安紧急叫停。
第八十三章
——赢了?!
杜簿安一声大喝, 镇住低头欲舔的小白猫,蛋黄趁此时机脱逃,一转眼只捕捉到门口细瘦的尾巴残影。
两猫打起来一心念着赢, 顾不得太多, 刺耳凄厉的猫叫余音绕梁,留下一地凌乱。
乱飞的猫毛其中一撮沾到人类头上, 宣止化人,踮起脚尖把杜簿安脑袋上的黄毛抠下去。
杜簿安心悸:“受伤了没?”
小白猫不屑甩尾。
那是荣耀的功勋章。
宣止刚在打架上获得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胜利,飘飘欲飞。杜簿安小心谨慎地拉着他转了好几圈确认伤口, 转得他愈发熏熏然。
他只知道傻笑:“嘿嘿, 我赢了。杜簿安, 我赢了!”
“你赢了你赢了。”杜簿安拎着小猫妖破断袖, 一一细数伤口。
宣止一身服饰皆为皮毛所化, 验伤实在是轻而易举。
小脸青一块白一块,衣袖破破烂烂, 后背羽绒服缺斤少两, 不知道是被薅掉了多少毛。
他通身仍是白色, 没见哪里沁红, 杜簿安暂且放下心。
小猫负责打架, 人类负责收拾残局。
杜簿安复原受到撞击歪斜的前排桌椅。战场正中还散落着缴获的赃物——蛋黄叼来的外卖。
外卖已经撒了,看起来不太能吃,杜簿安按着外卖单子上的电话号码通知了失主。
失主大草,随即失魂落魄地将赃物大方让给了猫猫, 自己重新下单。
宣止还在等着人类的夸夸和崇拜, 一抬眼猝不及防看到杜簿安挂断电话横眉冷对, 比他去了趟猫咖还凶。
一腔热血凉透了,小猫挤成八字眉, 水汪汪地委屈。
杜簿安一愣,徒然意识到什么:“乖乖,你真厉害!”
“晚了!”宣止决然,气呼呼冲出教室。
室外不知何时飞了雪,在地面铺了浅浅一层。
宣止大获全胜,蛋黄却也在他身上讨到不少好处。有长毛的掩护,蛋黄的攻击估错了距离,伤处不至于大出血,但也留下道道细长血痕。
它们掩在雪白的衣物下,在烈风中烧得发疼。
没眼力的人类追在小猫妖后面磕头赔罪。
“宣止,宣止?乖乖,宝宝?”
杜簿安拦住人:“我只是个没见识的人类,哪遇到过这样的阵仗。”
杜簿安怪会说话,专挑小猫妖爱听的讲:“你扑得太快了,我从没见过身手这么好的猫,把我吓傻了。”
“那只橘猫看起来这么肥,平时抢了不少好东西吧?在A大地位是不是很高?我担心你吃亏,没想到你轻易就把它降服了!实在是令我惊喜!我对你刮目相看……”
小猫妖赌气的步伐越来越慢,嘴角也绷不住笑意。
杜簿安再接再厉:“乖乖宝贝,我还保持着人类思维,看到有攻击性的猫下意识是要躲的。你牙尖爪利,只需要一抓,我们这些细皮嫩肉的人类就会皮开肉绽,还要赔上五针疫苗。是我怕了,是我以己度人,我的乖乖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小猫。”
“好了,不许夸了。”宣止抿嘴,“我知道我很强。”
杜簿安长舒一口气,正准备发表最后的结束语,却看宣止突然慢了下来。
他定住了脚步。
顺着宣止的目光往回看,教学楼门口,早已逃窜不知所踪的橘猫再度偷溜进教学楼。
它来取回遗失的外卖。
猫叼着不符合自身重量的塑料袋子,在雪中艰难地挪动。它机警地立着耳朵,四处搜罗小白猫的身影,随时准备逃亡。
它把外卖拖进花坛,借着台阶的掩护口爪并用撕开一层层外包装。外卖早就凉了,距离太远,宣止只能看见橘猫在谨慎地嗅闻。
它只闻了几秒,食物的好坏冷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吃。
宣止看到它刨开保温袋,咔咔咬开冻得发脆的塑料盒子,里面红红黄黄一片,或许是盖饭,或许是盖面,橘猫不假思索地狼藉吞咽。
人类的一顿够流浪猫吃上很久。
蛋黄并没吃完,它留了一小半,还懂得用鼻子把最外层的塑料袋扣上,随后用爪子咔咔刨土。
冬日里地表一层冻得结实,蛋黄刨了两下,也不过浅浅埋上塑料袋小小的边角。
它呆呆静止,重新把塑料小盒从土里翻出来,混着土大口吞咽,强硬地把剩下的食物都塞进了肚子。
宣止只远远地看,不敢惊动它。他目送橘猫顶着撑大的肚子,在雪中远去,还带着新添的伤。
“杜簿安……”
人类也在沉默,他看向宣止,目光里残留着对过去时光的远思。
“陪我去看看校花吧。”宣止说。
杜簿安牵住他的手。
校花从来都不难找。宣止见到它的第一面就是在宿舍,自此以后,宣止几乎没见过校花离开过这块安全区。
小橘甜枣还在敬职敬业地做三花猫的跟屁虫。
它已经不能再被称作奶橘了,不知跟着校花都吃了些什么,整只猫膨胀到有校花三分之二大,头脸长开,是一只眉目清秀的母猫。
宣止看着截然不同的甜枣,暗暗对比,自己以前也没长这么快吧?
雪渐渐大了,仅仅对视的短短几秒,绒毛大的雪就盖了校花满头满脸。
今冬的第二场雪,来势汹汹。
校花不太在意,甜枣倒是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
周遭来来往往的都是学生,宣止不方便变猫去和校花撒娇,只好压低身量,气声问它:“你们打算在哪儿休息?”
校花未开灵智,听不懂他的话。
吃饱喝足之后,校花一般就不会搭理人类了,多亏了宣止身上有小白的味道,才让它对这个妄图贴近自己的两脚兽倍加容忍。
它绕过宣止,路线熟悉,是它们常睡的避风的角落。
两人跟在校花身后慢慢地走。
“杜簿安,我没在外面过过冬天,我们也没有互帮互助的习惯。我以为它们能熬过去……”
角落避风,但不避雪。总有零零星星的碎雪飞来,堆砌在两只猫中间。
“你不能睡这儿,”宣止着急,“今晚下大雪,你会被冻坏的。”
“去找个宿舍吧校花,你和甜枣挺不过去的。”
三花猫后腿搔搔耳朵,碎雪滚落,新的白绒复又淋了上去。
甜枣往三花猫肚子底下钻,但它已经不再是早先的体型,它藏不进去,还被校花嫌弃地踢了一脚。
两只猫紧贴着取暖。
杜簿安站在最外围,为两猫一人挡着雪。
宣止气急败坏,一手一猫头,想把它们脑子里的水摇出来。
“你们这些没开灵智的猫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渴了喝水饿了吃饭冷了不会躲?”
三花猫蓦然遭到人类的攻击,一口叨过去,它下口不留情面,若非宣止躲得快,手上八成要多个窟窿。
甜枣脾气够好,晕头转向也只是自己垂下脑袋适应。
小猫妖讪讪收回手。
——校花对猫友善,对人类的耐心终究是有限的。
它朝着宣止哈气,警告宣止远离它的地盘。
宣止怏怏转身,埋在杜簿安胸前。
“杜簿安,我们回家吧。”
杜簿安以为他被伤了心,结果宣止回家后久久伫立在铜锣烧前。
杜簿安一刹那明白了,他的宣止是世界上最好的小猫。
“杜簿安,我有点舍不得。”
小猫妖哀伤地抹去泪水。
杜簿安:“乖乖,放下你的铜锣烧,我带你去宠物店再买一个新的给校花好不好?”
“可我的小窝才是全世界最温暖的窝。”
“我睡过的,它很结实,很暖和。校花和我差不多大,我睡起来可以翻好几个滚,肯定也够让甜枣一起挤一挤。”
宣止喃喃:“校花该睡全世界最好的窝。”
小猫妖决绝地把铜锣烧的宝藏捞出来。
他藏得太多了,杜簿安帮着他一起捞:“要放在哪里?”
宣止绕着次卧走了一圈,带着杜簿安来到主卧,当着人类的面把杜簿安的枕头掀起来,零零碎碎往床上一扔。
他指:“这里。”
杜簿安:“……”
宣止把他的宝藏铺平,复又将杜簿安的枕头压上去。
宣止的宝藏们大大小小,枕头歪歪斜斜,凹凸不平,杜簿安看他压得卖力,于心不忍:“明天去买个带锁的盒子,专门装它们,钥匙只给你一个人拿着。”
宣止眉头乱飞,纠结过后,终止了对枕头的酷刑。
“好吧。”
他抱着铜锣烧,一路不舍,在暴雪中返回A大。
他们的家离X大更近,途径转角,宣止脑海里突然闪过X大里设施完备的猫窝,然而容不得他多想,他总不能把校花抱到X大,让它和陌生猫咪夤夜磨合。
铜锣烧的圣诞皮肤映在雪夜路灯间,它被宣止睡了几个月,内里格外柔软,的的确确是个独一无二的礼物。
宣止不舍地抱着它,和心爱的窝窝一路告别。
杜簿安还挑了几包便携的猫粮,他拿走了宣止平日里不爱的那几种口味,宣止转身看到他在打包猫粮,往里加了几个自己最喜欢的罐罐。
而当他们重新赶到A大宿舍的时候,却发现那个避风的小拐角,竟然已经蹲了一个人。
第八十四章
涂景。
11号楼106的大二女生, 在宿舍屯了相当多猫粮,宣止曾经的粮仓。
宣止从未见涂景带着粮巡街找猫,她买猫粮也仅仅是买了, 佛系摆在宿舍, 若不是校花有一天误打误撞,它们几乎就要错过这个填饱肚子的好地方。
除此之外, 涂景也是较为罕见的,选择猫粮而不是猫条的人类。
猫条便携,味美, 低价猫条更是比比皆是, 学生只要花点小钱就能够得到众多流浪猫的簇拥。
但涂景只是在自己宿舍阳台边缘撒些顶饱的健康的猫粮, 偶尔一时兴起开包冻干, 喂个罐罐。
宣止是家养猫出身, 祖上曾经富过,没有消费降级前品尝过市面上大部分猫粮和零食, 见多识广。涂景的屯货, 是大部分流浪猫一辈子也吃不到的上品。
宣止抱着铜锣烧, 首次见到涂景走出宿舍, 主动向猫咪伸出援手。
本以为校花在讨食之外, 对人类平等的漠视。
然而此刻,宣止木然听着三花公猫谄媚地夹出了营业声线,脑袋在涂景手心里打滚。回想起刚刚那毫不留情的一口,有种回门后被娘家打出来的憋屈。
他只能安慰自己, 校花熟悉的是小白的气息, 换位思考, 昔日好友突然变异成了一只庞大的两脚兽,实属猫界灵异故事。
校花态度不好, 情有可原,自己动手动脚有错在先,怨不得校花。
小猫妖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杜簿安问:“认识?”
“嗯。她就是住在11号楼的涂景。”宣止之前只提过一嘴,怕记性不好的人类已经忘了,详细解释道:“我和校花以前在她的阳台……”
杜簿安说:“我知道。”
宣止:“你竟然记得!”
杜簿安:“嗯,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宣止看上看下,五根手指深深陷进猫窝里。
新雪踩起来咯吱响,涂景听声回头,她率先看到了宣止怀里抱着的庞大猫窝。
她和宣止对视了一会,小猫妖不太自在地笑笑。
即便已经和杜簿安坦诚相待,为了方便,宣止外出时仍旧将眼睛换成蜂蜜的澄黄,涂景没看出端倪。
校花还在涂景的手心里旋转撒娇,涂景只好维持着蹲姿,偏过身给宣止让路。
女生轻笑:“你们也是来看校花的吗?今天雪太大了,我还担心没人管它们,看来我们校花平时混得也不错,是不是?”
最后一句是对手里的三花猫说的。
曾经从事服务业的猫咪心中警铃大作,宣止急忙辩解:“没有没有,我们只是路过,这边是女生宿舍,我们不常来。”
涂景疑惑地看向铜锣烧。
那明显是特地给校花和甜枣准备的礼物。
杜簿安:“这是我家猫的旧窝,我们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今天偶然散步看到这两只猫,窝在家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过来给它们挡雪。”
他蹲下来,装得陌生:“它叫校花?这只橘猫呢?”
宣止叹为观止,不愧是杜簿安。
涂景给他俩介绍自己与校花甜枣的渊源,宣止旁听,跟着她的叙述一路回顾,看涂景手指轻柔地在校花皮毛上拂过。
她待杜簿安态度平和,没有宣止想象的争风吃醋,倒像是很高兴还有人和她一样关照校园里的流浪猫。
宣止在地上清了块干净地方,把猫窝板板正正放好,忐忑推向三花:“校花,进去试试吧。”
正在撒娇的三花看都不看他一眼。
咔啦。
宣止踢到了一个空罐子,涂景不是空手而来,校花和甜枣刚刚加过餐。
罐头被吃得干净,底部只剩一层浅浅的肉汤,比罐头本身自带的汤底要稀薄得多,约是吃完后在里面又兑了水。
宣止绕到另一侧,涂景脚边立着保温杯。
女生注意到他的视线,解释道:“灌了点温水,流浪猫很难喝到干净的水,给它们补充点水分。”
宣止鼻头一酸,他也喝过涂景的水。
相见不识,宣止哽咽,哑着嗓子道谢:“谢谢你。”
女生蹲麻了脚,站起来活动:“谢什么,你们不也带猫窝过来了吗?我也替校花甜枣谢谢你们?”
涂景一收手,两只猫围着铜锣烧警惕地嗅闻。甜枣浅浅试探后,已经撅着屁股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摔进去。
校花却迟迟不动。
“它怎么不进去。”宣止着急,期待的目光黯淡下来。
涂景观察了下:“里面有你家猫的味道,校花胆小谨慎,估计是有点怕。”
怕什么?怕小白嘛?
幕天席地共同睡了这么久,校花觉得自己的东西不安全?
宣止真想亲自动手,暴力塞猫。
他红着眼睛,杜簿安攥住他的手,顺便给他取暖:“别着急,再看看。”
宣止委委屈屈嗯了一下。
他带着私人情绪观察片刻,惊讶地发现校花竟然是真的在怕。
校花瑟缩的样子有些眼熟。
三花猫抖着四条腿,耳朵飞着战战兢兢远离铜锣烧,像是在躲避什么恐怖的天敌。
甜枣反倒在里面幸福地舒展着,一颗小猫头从里面探出来,好奇地看着三花。
你不进来吗?
宣止本能地觉出不对,大力耸了耸鼻子,分辨空气中的味道。
铜锣烧使用已久,不同的气味缠绕其上。
大多是自己的味道,夹杂着少量食物的香气,是杜簿安的早饭。除此之外,确实还有一丝别的味道……
该死的。
是郎渠!
宣止想起来了,狼妖前日的确玩过它的窝!
他对狼妖的气味习以为常,自然没能及时分辨。想想他第一次见到凶恶的狼妖,也是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窝囊样。
宣止恨不得把郎渠揪过来暴挠一顿,杜簿安对表情狰狞的小猫妖投去疑惑的目光。
宣止有口难言。
哪怕他清楚,圣诞涂装的铜锣烧恐怕在校花眼里宛如一个包装精美的深渊巨口,他也只得哭丧着脸去推三花。
“……你进去试试,没有危险的。”
“试试吧。”
涂景也无奈:“校花太排外了。”
排外?
宣止暗地里替校花叫屈。
他再次朝三花猫伸手:“校花,要不要和我回去住几天?”
三花猫的身体极度柔软,宣止的手伸到哪里,哪里就凹下去,一猫一人过招几轮,校花不多时扭成了麻花。
它烦躁地甩尾,躲到涂景怀里去了。
宣止没了办法,水汪汪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涂景,卑微地祈求:“姐姐,你今晚能暂时收留校花吗?”
“恐怕不行,我舍友虽然喜欢猫,但不接受和猫同住,平时大家一起在阳台喂猫已经是极限了。”
涂景摸摸校花炸起的毛,给受了惊的小猫咪一点微薄的安全感。
雪层越积越厚,宣止一跃而起,导航最近的宠物店。
“杜簿安,我去去就回,你在这儿看着校花,别让它跑了!”
小猫妖风风火火,说走就走,叫也叫不回来。
可怜的人类从来都无法左右一只临时兴起的猫,杜簿安追出十数米,眼睁睁看着人跑没了影。
最近的宠物店足足有三四公里,宣止打车杀过去,凭借一己之力掏空了小店内质量最好的猫窝的库存。
猫窝的重量还在宣止的承受范围内,但实在难搬,宣止只有两只胳膊,一轮的上限就是三个。他抱着一摞盒子塞进出租车,火急火燎地杀回去。
“杜簿安——出来接我一下——”刚打上车,宣止急吼吼求援。
杜簿安早已料到小男朋友的去向,面对着一车猫窝波澜不惊。
他接手,“买了几个?”
宣止塞了大半数给杜簿安,跳下车,“六个,快走快走!一会儿校花等急了。”
小猫妖活力十足,环抱着三个大盒子摇摇晃晃一骑当先,杜簿安扬声:“不用着急,看着点路——”
杜簿安:“校花没走,涂景在那儿守着。”
宣止不可思议:“啊?这么冷,她还没走?”
距离校花栖息点还有两栋楼,宣止提前停了下来,就地开始拆包装。
杜簿安:“现在就拆?”
知己知彼,宣止回答:“我怕校花看到盒子就不住窝了。”
杜簿安把猫窝排好,路边堆成一摞:“其余的先放在这儿吧,没人拿。”
宣止为昔日好友忙得满头大汗,回来一看,总算是知道杜簿安为什么让他不用着急了。
涂景陪着校花一起淋雪,她原本敞着领口,三花猫敏锐地觉察到她衣领里冒出的热气,先是趴在人家腿上,随着警惕性降低一点点爬上来,此时此刻正美美地窝在涂景怀里。
确切地说,是涂景的羽绒服里。
女生蹲在角落,领口探出一颗黄白相间的猫头。
她双手双腿兜着猫,时不时起身缓解一下酸痛的腿,而每当这时,校花就会咕噜噜表达不满。
人类被神通广大的猫封印住了。
宣止一时情绪复杂,把新窝推了过去。
涂景终于得到了解脱,她强硬地把猫放下:“宝宝,窝窝来了,快去看看你的窝?”
刚拆的新窝味道略怪,但这是校花独属的,第一个窝。
三花猫短暂查探后欣然接受,在里面呼噜着踩起奶。
宣止拍着胸口,心头大石终于放下,他四处找:“甜枣呢?”
涂景敲腿,小声道:“睡着啦。”
杜簿安带来的塑料袋还堆在墙角,被雪埋了一层。宣止抢救出来,开了袋子,给两只猫往窝里塞。
耳边涂景叹了一口气。
“经常来我这儿讨饭的除了这两只,其实还有只白猫。”
涂景担心:“先前小鸳鸯跟校花形影不离,几乎天天来我这儿报道,近几个月渐渐来得少了,最近一直没看到它,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唉,不知道它今晚要怎么过。”
宣止怔愣,心里一暖。
没想到涂景还惦念着他。
宣止犹犹豫豫:“它……”
“不必担心。”杜簿安展颜,“它没事。”
他说得笃定,涂景问:“你见过它?”
“嗯。”
杜簿安像是总算等到了炫耀小猫的时机,他亲和地给涂景展示自己的私密相册。
落雪的校园,纷纷扬扬里满屏的小白猫,姿势各异。
在吃饭,在舔毛,在撒娇,在捣蛋。
宣止还眼尖地还看到了自己的几张睡照,小猫微张着嘴,四肢乱飞,毫无防备。
也不知道杜簿安是什么时候拍的。
一向小气的人类大方起来反而让猫心惊胆战,被邀请共同欣赏的另一方还是曾经喂养过自己的好心姐姐。
宣止羞耻,小声道:“别看了……”
两人都没有理会这微弱的抗议,涂景看入了神,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丝艳羡。
照片里猫咪用品一应俱全,鸳鸯眼的小猫姿态放松,与偶尔出镜的手互动亲昵,眼前男生的身份昭然若揭。
“你收养了小鸳鸯啊?”
杜簿安自证了身份,矜持点头。
“怪不得你会来看校花。”涂景感动,“小鸳鸯也有主人啦,真好。”
她拍拍他们最开始带来的铜锣烧:“这是小鸳鸯的窝?”
“它的旧窝。不过它不怎么喜欢,买回来也没见它睡过几次,倒是经常跟我一起睡。”
涂景:“小鸳鸯还是那么亲人。”
杜簿安:“你经常见它?”
涂景抿唇一笑:“校花发现了我在宿舍的屯粮之后,有段日子它们饿了就会来找我。”
涂景摸着铜锣烧,猛然反应过来:“不应该呀,奇怪了。既然是小鸳鸯的窝,校花怎么会如此排斥?唉,估计是小鸳鸯走得太久了,校花已经忘了它了。”
宣止不喜欢这个设想。
“不会的,校花记性很好。”他反驳。
处于舆论正中的校花本猫从新窝里探出头,谴责地看着几个人类。
“我们打扰它睡觉了。”涂景笑着搔搔三花的下巴,小猫十足受用地眯起眼睛。
“不吵它了,我们走吧。我方才看到你们的影子了,搬了好几个箱子回来,你们买了多少猫窝?需要我一起帮忙投放吗?”
“还有五个。”宣止老老实实回答。
杜簿安打探道:“你摸猫的手法很熟练,宿舍还屯了粮,之前是养过猫吗?”
涂景抬头看天。
暖黄的灯光下,雪的轨迹清晰可辨,就像一只小猫的一生。
她整理心绪,沉闷地“嗯”了一声。
“养过。也是只田园猫,小学时我妈买给我的,陪着我长大,去年走了。乌龙茶一生健康,是寿终正寝。”
“一看到它们几只猫在宿舍前面转,就想起乌龙茶,反应过来的时候,宿舍已经屯了一箱的猫粮了。”
“好几次想去给它们喂饭,袋子拿到手里又不敢。怕跟它们接触久了,忍不住又养了,我可能经受不住第二次离别。”
“有一次在我犹豫的时候,校花跳上阳台,喵喵跟我撒娇。她鼻子灵,知道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再之后,小鸳鸯也来了,现在还多了甜枣。”
“喏,我宿舍就在前面,一楼。那之后,我经常在阳台放些食物,阳台虽然是封住的,但拦不住猫。它们饿了自己来吃,偶尔撞上了,就出来跟它们打个招呼。”
涂景笑着看他们,是真心的感激:“我一直以为只有我在照顾它们,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看到小鸳鸯被收养。可惜我太懦弱,不适合做校花和甜枣的归宿。”
……
宣止原本想问,你不收养校花吗?
在他看来,除了杜簿安,涂景也是流浪猫咪不错的去处了,他希望校花也能有个家。
但他现在说不出口了。
宣止在桃李见过离别,那对人类不公平。人类收养小猫,为它们提供了温饱,还要承担小猫离开后的全部苦痛。
纵使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但宣止也希望,这是人类在知晓全部,做足了心理准备后,主动的双向奔赴。
或许流浪猫并不会想这么多,如果有幸被收养,它们只知道有个人会爱它们就够了。
多愁善感的小猫妖悄悄抹泪,涂景陷在回忆里,默默拆箱。杜簿安靠过来,偷偷亲了亲他的脸颊。
“别哭了乖乖,风一吹脸会冻伤的。”
“别管我,我就哭一会儿。”
手脏,杜簿安用手腕背面给他擦泪,“人都说掉猫泪拢共不过几滴,小学长怎么这么能哭?”
宣止被转移了注意力,义正辞严地抗拒:“不许叫我小学长。”
一摞纸箱子陈列在路边,分成了两份,涂景拿走两个,去教学楼和西食堂。杜簿安和宣止分了三个窝,负责找东食堂和图书馆附近的猫。
宣止正要把纸壳统统扔掉,杜簿安突然道:“别扔了,一起带着吧,”
宣止:“可是它们不保暖。”
涂景明白了他的意思:“总比没有好。”
分开前,涂景叫住两人:“加个联系方式吧。”
……
食堂还没关门,依旧有少量学生进出。
食堂门口盖着好几层的门帘,门帘厚重,但也足够一只猫从缝隙连接处蹭进去。
杜簿安第一时间往食堂里张望,比起风雪交接的校园,如果猫咪聪明一点,一定会想方设法留在食堂内部。
宣止摇摇头。
食堂固然是遮风避雪的好去处,也不像图书馆有安保拦截,然而那仅仅是在白日开放期间。
食堂关门前,会有人仔仔细细检查每一个角落,宣止围观过猫咪们被驱赶的场面。
——食品安全第一,食堂绝不留猫。
东食堂的伙食最好,是属于狸花猫大佬的地盘。以宣止的武力,决计混不到食堂,他也不清楚此时大佬它们会在哪儿。
两人只能按部就班以食堂为中心转。
“那儿。”
杜簿安有着丰富的找猫经验,不多时在石亭一片白茫茫中觅到一抹突兀的灰。
是桃子的两只耳朵。
风斜卷着雪,覆盖了石亭内大部分的空地,蓝白折耳在正中间唯一一处没有积雪的地方瑟瑟发抖。
大佬不在吗?
宣止抱着窝跑过去,蹑手蹑脚把窝往桃子身边送。
“进去,进去。记得一会儿大佬回来让它也进去。”
小猫妖全心全意在和桃子沟通,猫跑动没有声音,大佬从宣止身后窜出来,猝不及防吓了宣止一跳。
大佬觅食归来了。
食堂关门前,它给桃子叼回来一块带肉的骨头。
狸花猫对万事万物都保有戒心,提防地绕着离开前没出现过的奇怪布棚转圈。
它们没见过猫窝。
宣止拉着杜簿安退出石亭。
桃子叼着骨头,大佬叼着桃子。
狸花再三确认不会有危险,咬着桃子的后颈皮跳进了窝。
宣止满意微笑:“走吧,去其他地方看看。”
接下来他们便再没有这么幸运了。
单说宣止认识的猫,食堂附近的原住民还有长毛狸花阿长和橘猫金桔,图书馆是橘猫吐司和黑猫斯比。他们找寻许久,都没有找到它们的身影。
两人只得找个地方把猫窝和纸壳安置好,再添几把猫粮,寄希望于流浪的小猫能够发现。
“杜簿安,这样不是办法。”宣止双手冻得通红,很难想象没找到避风港的流浪猫的处境。
“我们只能帮它们一时,你们快期末了吧?寒假里校园学生少,我们连稳定的食物都找不到。”
他依旧下意识把自己代入流浪猫的处境。杜簿安看他想得远,且话里有话,猜他有了决策,“你想怎么办?我和你一起。”
宣止怪异地瞧他:“我打算去问问伯医生。”
原来是没打算用他。
杜簿安失笑:“小学长,又找家长?”
宣止哽住。
他的确对伯医生抱有依赖。
“那怎么办?”宣止求教男朋友。
杜簿安低下头,“自己想想,宣医生,马上工了,要学会自己解决问题。”
宣止曾经以为小学长是耻度最高的称呼,没想到杜簿安开发的速度比他脸红的速度还要快。
但他说得不无道理。
杜簿安叹了口气:“A大的流浪猫数量繁多,不是仅凭我们一己之力就能解决的。不过宣止,比起直接去问薄叔叔怎么办,可以试试提出可行的解决方式,再向长辈寻求帮助。”
……
“流浪猫救助?”伯医生讶然。
夏女士和苏先生已经回了家,久别重逢,两位主人都万分想念两条狗,整整一天,伯恩山和比格都在以原型作秀。
伯医生今天有重要的“手术”,昨日抽不出身,只得清早来办公室取落下的资料。
他刚打开门,便撞见早早蹲守在他办公室的小猫,看他双眼发亮地提出了这个建议。
哦,不对。现在这里也是宣止的办公室。
初出茅庐的宣医生和伯医生讲述了前因后果,提出了自己的需求。
“伯医生,桃李能不能资助A大成立一个救助组织呀?像X大那样,建些正规猫房,定时投喂食水。还要打疫苗,看病……”
小猫眼巴巴。
虽然有些不切实际,但伯医生仍对小猫刮目相看。
宣止不再是以前那个遇到事情只会乱了方寸哭唧唧摇人的小猫了。
小猫心是好的,但这种请求无异是想要空手套白狼。桃李不是慈善组织,破例同意宣止入职也是站在互利互惠的角度。
更别提一旦确认宣止并没有诱导化形的能力,宣止的实习期会提前结束,惨遭辞退。
伯医生推推眼镜:“宣止,桃李并不能插手A大的管理。”
小猫失望,一秒化为霜打的茄子。
“不过……”
宣止亮了眼睛。
“如果A大成立了救助组织,可以向桃李寻求合作。”他话锋一转,“但是。”
宣止揪起心。
伯医生压够了悬念,轻轻一笑:“桃李此前没有和A大有过合作的先例。”
“你可以好好想想,如果你能有足够打动桃李的方案,我可以帮你说服陆院长。”
第八十五章
被拒绝了。
伯医生见不得自家猫崽垂头丧气。
“宣止, 你真的考虑好了吗?救助A大全部的流浪猫和上次救助幼崽不一样。”
伯医生语重心长:“幼崽数量有限,且生活无法自理,如果无人照料存活率极低。”
“但A大的流浪猫数量繁多, 并一直在增长, 连你也不能全部叫出名字不是吗?救助流浪猫并非一日之计,需要持之以恒地负责它们的生活, 救助成本极高。”
他安慰小猫:“你来A大方不足一年,流浪时间算不得长。但现今在A大活跃超过一年的猫数不胜数,这证明它们有在极端天气生存的能力。”
“这种大型救助一旦开始, 就不能结束。如果你想帮助你的小伙伴, 平日里多去看看它们已经足够了, 你昨天做得就很好。”
“可是伯医生, 我想让它们也过上好日子。”宣止沮丧。
伯医生一语中的:“你想给它们找领养吗?你可以尝试联系郎渠, 他会很乐意做这个中介。”
那双大手再次按住了他的头。
“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全力支持你。”
宣止受到鼓励, 踟躇点头。
伯医生数好明天要用的文件, 在桌上磕匀边角。宣止杵在桌边, 仍是一动不动。
伯医生笑:“还有什么事吗?”
小猫欲言又止。
“嗯?”
出来得太久, 伯医生感觉另一边的身体似乎又被狗咬了, 他不动声色地皱眉,温柔催促。
“就是那个……”宣止一口咬住舌头,“没事没事,我走了。”
办公室的门咣当一声关了, 宣止旋风离去。
伯医生抱着文件纳闷。
孩子大了, 心思不好猜了。
从家属院离开, 宣止算着时间,距离杜簿安下课还有一个小时。他索性变成小白猫, 按着顺序巡视昨天安置的猫窝。
拐上几个弯就是图书馆,没在附近见到斯比和吐司,窝倒是有被动过的痕迹。
路边的落雪被扫过了,是学校的保洁。
保洁似乎犹豫过要不要收走这个崭新的“垃圾”,甚至拿着它拖动了一段。最终不知是经过了怎样的心理挣扎,猫窝幸免于难。
小白猫头拱进去,窝里散碎的猫粮不见了。
谁来过?
宣止细细辨别,有猫味儿,很复杂的猫味儿,不止一只猫。
小白猫直着尾巴,尾巴尖尖雀跃地摇摆。
大雪已过,今日阳光正好。图书馆在晴日里总是备受猫咪欢迎,宣止不知不觉就绕了过去。
图书馆的一楼也是落地玻璃窗,阳光过滤了室外的寒气,室内是融融暖日,一只黑猫正嚣张地趴在桌子上瘫肚皮。
宣止绞尽脑汁混不进去的图书馆,斯比畅通无阻。聪明的小黑猫总能找到内应,将人类驯服得妥帖。
时隔多日再目睹斯比的惬意,宣止不复妒忌,它扒在窗户外喵喵呼唤。
玻璃隔音,斯比听不到,但他皱着眉看小白猫后腿直立,义务给图书馆擦玻璃。
小黑猫脑袋趴在两只毛爪子上,懒洋洋竖尾巴,轻轻缓缓地眨了眨眼,疑惑地看到那只小白猫蹦起来。
宣止开心地喵着歌儿。
食堂。
摆放着新窝的石亭可谓是盛况空前。
多的是吃完饭的学生来此遛弯,折耳桃子体弱,大佬把它留在这儿,独自外出觅食。
一时间,石亭成了A大学生吃饱了撑的撸猫打卡地。
特地培养出来的品种猫头脸浑圆,憨态可掬——这当然离不开大佬的喂养。
有大佬的庇护,桃子很少出卖色相。折耳猫只需从猫窝里探出个小脑袋,就俘获了无数芳心。不少学生现买了火腿肠,小鱼干,跑回来投喂。
宣止摇摇头。
大佬回来前,桃子怕不是已经吃撑了。
最后一个窝放在主干道岔路的草坪,猫窝原封不动,宣止顶开盖子,里面的猫粮也分毫未少。
没有猫。
小猫无措地原地跺脚。
教学楼的猫窝是涂景负责。
教学楼众多,宣止总共才买了六个,不可能覆盖全面。涂景按着经验选出几处猫咪经常光临的地点,剩下的只能看它们的运气了。
他们和涂景交换了联系方式,涂景拍了照,把投放地交代得清清楚楚。
她为了尽可能帮助到更多的猫,走了很远。然而宣止按着日头推算时间,杜簿安快要下课了。
小猫折返,抽身赴约,满怀期待地奔向杜簿安。
它没有化回人形,雪白圆滚的一只猫灵巧地避开雪堆,在校园里飞速前进。
——这是响应了杜簿安的要求。
小白猫从前一心贴贴人类,给人类带来极致的养猫体验。奈何杜簿安眼皮子薄,外掉一根猫毛都恨不得驱车捡回来,宣止的计划全部胎死腹中。
接人类下课就是其中之一。
在门口守候的交往对象比比皆是,会接人下课的猫独一无二。
昨晚杜簿安忏悔往昔,自述追悔莫及,临睡前亲得小猫妖魂飞天外,威逼利诱导演了今日教学楼前的一场戏。
宣止深谙杜簿安的脾性,学生出来前绝不露面,以免有人见猫起意,被杜簿安目击出轨现场。
它藏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在人流中等候熟悉的身影。
……
“班儿,等啥呢?还不走?”
坐了两个小时,木林活动筋骨,一抬眼,杜簿安不紧不慢地装书包。教室空了大半,只听得走廊脚步匆匆,踩响的是干饭的鼓点。
“别磨蹭了,一会儿食堂人多了抢不上饭。”木林急促拍桌。
张仰青背上书包围过来:“还是说今天你对象不在,没有吃饭的激情?”
杜簿安慢悠悠装书:“在想事。”
“抓紧抓紧,到了食堂你想多久都没人管你。”木林看不下去,不惯着他,扯过杜簿安的包亲自上手帮忙。
窗边,周也下课后迫不及待点了一支烟,开了窗呼吸冬日清冽的空气。
他右手拿烟,左手慢条斯理地收拾,踩在了最后一个出了门。
前面三人一字横排挡着路,周也咬着烟跟在后面。
今天他没约,不赶时间。
周也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点过前排三人。
木林,杜簿安,张仰青。
周也对他们印象不错。
他鸽过他们仨的小组作业,却没被追责,后续被踢出小组也是意料之中。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他有点膈应。
周也的视线停留在杜簿安的后脑勺上。
这个人,似乎捡走了他的猫。
他没给那只猫取过名字,倒是给前女友拍过照片。鸳鸯眼小白猫长得倒还行,可惜成天窝在他书桌底下,动不动还打摆子。
前女友嫌弃它胆小,让他好好教教再送过来。
然而还没等他教好,他们先意外分手了。
周也没有养猫的闲情逸致,没有女朋友,猫就没了利用价值,他第二天就把猫装在盒子里扔掉了。
猫好骗是好骗,瘦瘦小小一只,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内部一挠一个口子。周也怕它钻出来挠人,缠了好几圈。
后来也没再见过那只猫了。
垃圾箱的垃圾当天晚上就被保洁收走了,也许是去垃圾场继续流浪了吧。
但他没想到,猫是被人捡走了。
他在杜簿安书包里见过一次,瞅着似乎是比在自己脚底下的时候干净不少。
周也停在垃圾桶旁,按灭吸到屁股的烟头。
往日小猫的一举一动莫名在脑子里转。猫这玩意儿处了几天,终归还是有点感情的。
不说最后派没派上用场,小模样往你脚下一坐,光是看着,心情貌似是要比平常好上一些。
可惜了,胆子太小,上不了台面。
再聪明点他就能给前女友送过去了,那女的心情一好,说不定就不分手了。猫呢,也能早点有个好归宿不是?
他跟在杜簿安后面慢慢地走,嘴里还是干得厉害,周也从兜里摸出烟盒,打火。
耳畔传来一群女生压着惊喜的叫。
“呀——小猫!!”
周也一愣,下意识抬头。
他的烟还咬在嘴里,拇指摁在火机上,火苗颤巍巍摇曳。
鸳鸯眼的小白猫破开人潮而来。
它目标明确,哒哒哒跑向杜簿安,就像是在茫茫人海中,坚定地选择了唯一的那个人类。
周也手里的火熄了,他就在杜簿安身后不远,错位来看,猫也像是正在奔赴自己。
就像初遇时,他随意地朝猫招了招手,蹲下,拐走,一切都是那么简单。
然而他终将从幻梦中苏醒。
漂亮小猫在杜簿安面前停下,他眼看着姓杜的小子把猫抱进怀里,亲昵地蹭蹭猫的耳朵。
童话般的一幕让不少学生驻足,猫的主人一时成为了万众瞩目的明星,惹来大量的嫉妒。
周也咬死烟头。
那猫被抱起来前脚步一顿,周也确定它看到了自己。
前了没多久的主人,不认识了吗?
认识的。
它还知道躲着自己。
周也看着埋进杜簿安颈窝的猫,快走几步上前拍了拍杜簿安的肩。
拍的是猫那边,小猫后仰着躲避呛鼻的烟味。
“嘿。”周也扬眉,“你的猫?”
四双眼睛同时锁定了他。
周也不自在地收回手,掩饰性取出嘴里的烟。
“我的猫。”杜簿安瞧着心情不错,“有事儿?”
周也眼神直勾勾的,猫被看得仿佛有些焦虑,又或是在暗示人类什么,一对儿小尖牙变着法撕咬杜簿安衣领和拉锁。
周也咂舌。
还是如此嘛。
不通人性。
小猫的闹腾不容忽视,杜簿安没有阻止它的捣蛋,摸摸猫脑壳,只笑着劝阻。
“松开乖乖,咬坏了。”
只一句话,周也眼睁睁见着猫竟真的松开了口。
我操。
他堵着不让人走,木林不耐:“到底什么事儿?”
周也看他一眼:“跟我丢了的猫挺像的。”
张仰青挺身而出:“你什么意思?”
周也斜睨:“你说呢?”
杜簿安倒没生气,他安抚地捏捏即将暴走的猫。
“你的猫?怎么丢的?”
“就丢了。”周也没好气。
“哦。或许是它不想要你了吧。”
“喵喵喵!”
周也:“去你……”
杜簿安知道他想说什么:“有什么证据吗?”
“乖乖?”杜簿安唤。
“喵!”
杜簿安笑了:“我的猫。”
“什么稀罕东西?”
周也随意把烟头丢在地上,狠狠踩灭,留下了似妒似恨的一眼。
杜簿安勾起嘴角。
第八十六章
小白猫够着杜簿安的衣领, 爬到人类肩上。它长长一条,完美贴合杜簿安脖颈曲线。
周也逐渐消失在宣止的视野里,杜簿安走到他刚刚的位置, 把他将熄未熄的烟头彻底踩灭。
“傻逼, 哪来的脸,莫名其妙。”木林啐了一口。
“别理他, 走了。”张仰青揽住两人。
杜簿安装腔作势地拿起手机,“我就不去了,宣止来了。”
“呦呦呦。”两人起哄。
木林:“你小子, 好不容易我今天自由身, 还以为517中午能小聚一下, 你又背叛组织。”
张仰青:“叫你学长来, 咱们A大的食堂又不是拿不出手。”
杜簿安摇摇手机, 腰一弯便从张仰青的胳膊下离开,主动脱队。
“我喜欢二人世界。”
木林连踢带踹:“滚滚滚。”
一连串拳打脚踢, 杜簿安丝滑躲避。倒是苦了脖子上的小猫, 宣止止不住往下滑, 差点没粘住。
杜簿安优先选择人迹罕至的路线, 四下无人, 人类肉眼无法察觉的白光一晃而过,白色小猫一眨眼化成了人。
他两只胳膊仍挂在杜簿安脖子上,两人头颈交错,呼吸相闻。
宣止麻利地呈弧形从人类身上弹开。
杜簿安整整歪七扭八的衣领, 被小猫训了。
“杜簿安, 你是故意的吧?”
杜簿安愉悦:“嗯哼。”
他倒打一耙:“出气了吗乖乖?”
宣止无可辩驳:“出……没有!我没生过他的气。杜簿安, 我不是那么狭隘的猫!”
“我、我当时化形不久,不适应人类复杂的情绪, 心态不健康、不平衡。那阵子我晚上总梦到唐哲月,只是想证明自己有人要。正巧周也捡了我,就这么简单。这个决定太草率了,我已经忏悔过了。”
“你不是狭隘的猫。”杜簿安复读,“可我是狭隘的人。”
杜簿安:“小学长,唐哲月现在在哪?”
人类眼眸漆黑,宣止一惊。
“你要干嘛?”
“只是想见她一面。”
宣止下意识说了谎:“我不知道。”
他拉着人类,真心实意地剖白:“杜簿安,我其实不恨唐哲月的。她是有错,但我现在打过工了,也蹭过课了……我,我有点理解她了。”
“我没恨过谁。”宣止颓唐,“我没学过恨人。”
“杜簿安,过去的都过去了,也多亏了唐哲月我才能化人,我们才能见面,你大度一点。”
杜簿安答应得很快,他反手牵住宣止:“好。”
宣止半信半疑:“真的?”
杜簿安掩唇轻咳:“你不信我?”
宣止:“你有前科。”
杜簿安:“去看看猫窝怎么样了,你上午去找了哪些地方?”
宣止:“杜簿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那儿。”杜簿安扫视周遭。
小猫妖的注意力很好转移,它还是猫时,即使在干饭,逗猫棒一晃,半个小脑袋也会转过来,盯着逗猫棒紧张兮兮地继续吃。
提起猫窝,宣止急不可耐地前去查看情况,遗憾的是,猫窝里并没有猫,猫粮也分毫未动。
“它们不喜欢窝吗?”猫窝毛边外翻,宣止尽力给流浪的小猫展示里面舒适的构造。
杜簿安:“也许是躲进了屋里,屋里也很暖和。”
宣止:“希望如此。”
他们沿着猫窝投放地一路回访,猫窝都还在,纸壳们倒是被保洁收走了。
伯医生这边也求助未果,宣止情绪不高,倒是杜簿安听了他的转述若有所思。
“薄叔叔是这么说的?”
……救助组织吗?
“宣止,你曾经提过,X大在救助流浪猫?”
“嗯。”小猫抹抹眼睛,“你不是去过X大,你没注意吗?”
杜簿安哑口无言。
在遇到小白猫前,他对动物没有特殊的情感,从不对它们特殊关注。
“好,我知道了。”
宣止看杜簿安莞尔一笑,“杜簿安,你有法子?”
“不能保证,”杜簿安食指抵着下巴,“我先试试。”
他如此说,宣止便没报希望,低低地“哦”了一声。
杜簿安揉揉他的头,揉散小猫妖的愁苦:“薄叔叔不会为难你,他既然这么说了,必定会为你放宽条件的,你慢慢想。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是好天气,你的猫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受苦。”
他笑:“开心点,跟我来,送你个东西。”
宣止:?
他带着小猫来了快递点。
杜簿安捧着一个半大不小的纸盒子出来。纸盒破破烂烂,边角在运输中撞烂,内里结构松散,最边缘全都是毛边。
宣止眼睛直了,小脑袋瓜下意识计算纸壳子能不能塞得进自己的原型。不能的话,磨个爪子也是好的。
杜簿安瞧他一眼,在小猫妖依依不舍的目光里毅然将破纸壳扔进了垃圾桶。
“……啊。”宣止小小声挽留。
里面还有一层透明塑料包装,杜簿安抖了抖,沙沙地勾回小猫的注意。
宣止回头一瞧,瞪圆了眼睛。!!!
他一下子蹦出五米远:“杜杜杜簿安你是变态吗?!”
人类手里提溜着一件衣服,一件小衣服。
——猫穿的小衣服。
除此之外,长长的背带和绳子垂在地上。
杜簿安又买了一件牵引背心。
宣止不可置信:“你还要溜我?!”
杜簿安好笑,他绕着绳子收好,缠在手上,当着宣止的面连同束缚小猫的背带一起扔进垃圾桶。
宣止这才将信将疑地靠回来。
他一双猫眼圆得可爱,杜簿安毫不怀疑,如果此时他是猫形态,身上的毛八成要炸上天去。
牵引背心被他拆得只剩背心,杜簿安平铺在手里,展示给宣止看。
“喜欢吗?”
黑不拉几的,丑死了。
小猫妖嫌弃地皱眉。
杜簿安指尖一挑,背心上一个小袋子凸了出来。不大不小,这个形状……
杜簿安从兜里掏出宣止的手机——宣止化猫后无法保留贴身物品,临行前交由杜簿安代为保管。
手机当啷落进兜里,严丝合缝。
宣止眼睛亮了。
杜簿安:“颜色单调了点,但他家只有纯色,黑色最好看,你觉得呢?”
宣止:“好看!”
小猫妖爱不释手地捧着新衣服。
这真是他见过最完美的设计。
杜簿安:“这样就能随时联系到你了。”
他捏捏宣止的鼻头:“你不设密码,开机很方便,爪子鼻子都行,以后给你打电话要接,喵两声也可以。”
宣止翘嘴,重复拿出放进的动作,手机屏幕被折腾地亮起。
一个未接来电。
伯医生。
“啊——”
宣止手忙脚乱,手机炒菜似的在空中颠了几颠。
伯医生还给他发了消息。
“小猫,来活了。看到消息来桃李找我。”
消息显示,一个小时前。
宣止心有余悸。
……他还真把手机忘了。
杜簿安的礼物不可谓是雪中送炭。
杜簿安也看到了,“吃过饭再去。”
“不吃啦!”宣止上工积极,周身洋溢的都是对生活和工作的憧憬和期待。
杜簿安:“便利店不远,带个面包。”
便利店。
杜簿安径直挑选面包,小猫妖的脚却被货架上的火腿肠牵制。
除了猫条,A大学生最常投喂的就是火腿肠。他吃过很多牌子,俨然成为了火腿肠专家。
宣止最钟爱的其实是淀粉肠,最便宜最廉价的那种,口感暄软,肉香浓郁。
吃惯了高级猫粮,美味人粮,偶尔也会怀念最初的风味。他反复对比,在两个牌子里选择了最便宜的一根。
杜簿安买了两袋面包,宣止不好意思:“你要陪我吃面包呀。”
“方便。不想挤食堂了。”
宣止眨眨眼,返回去给杜簿安也拿了根肠。
还顺了瓶水。
小猫妖大气:“我付账。”
……
宣止在路上啃完了面包,攥着他的肠进了桃李。
伯医生在桃李没有固定办公地点,宣止跟前台问过伯医生踪迹,蹑手蹑脚站在了院长办公室。
……怎么陆院长也在?
小猫妖为难地看着唯一一根肠。
他本来打算把它送给伯医生,算作没接电话的赔罪,现在一肠二主,反倒倍加尴尬。
紧闭的门猝不及防从内部打开——伯医生闻到了他的气味。
“在门外站着干嘛?”伯医生垂下头问。
宣止背过手去,把火腿肠藏在身后。
陆院长果然在,宣止诚惶诚恐。
他的业务不是只和伯医生对接吗?为什么又要见院长?
陆院长依旧戴着帽子遮掩头顶的断角。今天他持了根手杖,五指翻花似的握在手杖头部。他的脊背是弯的,却儒雅英拔,如同镜头里走出来的英伦老绅士。
老绅士皱着眉。
他方才似乎在和伯医生商谈什么重要的事,两人气氛僵硬,显然是有过争执。
面对着两位压迫力十足的长辈,小猫妖左顾右盼,一身即将开张的雀跃如初雪消融,无措地把自己蜷成一团,减少存在感。
“宣止。”伯医生率先开口,“有位患者挂了你的号。”
有什么问题吗?
宣止大气都不敢出。
陆院长捏着眉心:“这一单,他不好接。”
伯医生:“我还是认为最好试试。我们定价不高,机缘难得,却仍旧拖了几日才有患者预约,显然大家对此并不信任。如果现在退号,以后恐怕更难有人上门。”
陆院长:“明修,事情不像你想得那么容易,患者情况特殊,即便这孩子接了,他治不好,口碑一样会下跌。”
宣止小声疑问:“哪里特殊呀?”
伯医生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患者是……鼠妖。”
第八十七章
宣止摆手否认:“我不吃老鼠!”
流浪期间, 他见过不少老鼠,但他的确不吃老鼠。这并不能说明小猫挑嘴,而是老鼠行动敏捷, 宣止猎不到一星半点。
到后来, 他入了A大,学会了在学生手下坑蒙拐骗, 解决了基础温饱,对食物有了追求,反而看不上满身灰尘窜来窜去的耗子。
陆院长摊开资料。
“这与你本人吃不吃老鼠无关, 只要你是猫, 他们的本能便会示警。况且, 这只是其一。”
宣止的新业务新窗口, 完全沿用了伯医生的营业模式:委托方提交申请, 并说明自身诉求与境况,伯医生有两天时间思考是否接单, 接单后正式预约会面。
陆院长点着鼠妖上传的资料, 在一行字上圈了个圈。
“委托人仓实与患者仓硕是血亲兄弟, 原身同为人类饲养的仓鼠。桃李有他们的档案, 他们三年前与明修合作过, 成功从主人家中死遁。”
宣止:“啊,那岂不是……”
“没错。”陆院长点点纸面,“患者仓硕已化形五年,近日由于不明原因化形失败。”
“宣止, 他想二度化形。”
伯医生揉捏太阳穴:“他们找上宣止的原因恐怕就在这儿了, 宣止的对外简历上写着拥有二度化形的经验。他们走投无路, 自然想撞个运气。”
这不是白捡的钱?
宣止:“既然二度化形是因为化形的初始欲望发生改变,我直接告诉仓硕, 让他想清楚现今是为了什么化形,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没那么简单,孩子。”陆院长丝毫没有犹豫地打断宣止的畅想,“你是万中无一的例外,宣止。绝大多数精怪并不能敏锐地发觉自己欲望的改变,他现在的大脑恐怕乱作一团,你如果接单,十有八九是去帮他捋清思绪,可以看作是一个心理疗程。”
“但那不是你的特长,你只给予别人机缘,给不了别人欲望。更何况,患者原型是只仓鼠,你想要取得他的信任,套出他内心最深处的欲望,可以说是难如登天。”
“孩子,往后属于你的机会还有很多,我希望你能选择自己擅长的路。”
宣止下意识看向伯医生,伯医生给不了他明确答复,单子是宣止的,能做出决定的只有他自己。
陆院长已经为他陈述了利弊,接,还是不接?
伯医生问:“小猫,你的意见呢?”
“问我吗?”杜簿安刚从浴室出来,身上水蒸气掺杂着沐浴露的香味,他湿着头发,拱了小猫妖一脸的水。
等杜簿安从浴室出来的功夫,宣止手指打结,在沙发上重拾旧业,摊了好几张小猫煎饼。
终于等到了人,宣止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从头至尾给他讲了一遍。
杜簿安忖量片刻,提出自己的意见:“我也认为有尝试的价值。陆院长站在医院的立场上,所以他的意见趋向于保守。宁愿不治,但不能治不好,这条相对平坦的路不只是你的,还是桃李的。”
他一字一句经过了思考:“你的能力有待开发,可以留在舒适区开拓口碑,也可以向外探索一下能力的极限。”
“最重要的是,目前你每以个接触到的单子,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会成为你弥足珍贵的经验,你现在缺少的就是经验。正如薄叔叔所说,拒了这单,还在观望中的其他患者必定心思浮动,下次出诊遥遥无期。”
他说完,才发现宣止早已停止了滚动,以一种古怪的目光瞧着他。
杜簿安:“我只说我的想法,仅供参考,最后如何,由你自己定夺。”
宣止:“杜簿安,你以为我是回来问你意见的呀?”
杜簿安一愣:“不是吗?”
宣止的眼神更讶异了:“我已经答应了呀,就是通知你一下。”
宣止趴在沙发头:“你这个人真奇怪,是你要我学会自己解决问题,也是你让我分享生活,汇报行踪。我都做到了,你却还维持着原来的思维。”
小猫妖保持着一种纯真的敏锐:“你是想让我只依赖你吗?”
杜簿安:“你刚才滚来滚去,我以为你很纠结。”
宣止坐起来:“不是纠结,是紧张。”他拉着人类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一颗心脏以一种极快的频率怦怦在杜簿安手心跃动。
“和你第一天上班一样紧张。”
任何细节都瞒不过小猫的眼睛。杜簿安的西装只在上班第一天穿过,接下来每次需要去公司,杜簿安都只穿着常装。
“取笑我?”杜簿安一把把小猫妖按在沙发上,头顶水珠还未擦干,淋淋漓漓顺着宣止的脸颊和锁骨滑落下去。
“痒……哈哈哈杜簿安别闹了,好痒……”
水珠沿着皮肤流蜿蜒出一道道湿漉漉的水痕,随即溶进了宣止的衣服里。这个过程无穷无尽,旧的水珠刚刚消失,新的水珠接连而至。
宣止笑累喘息的间隙,看到杜簿安郑重地借着水珠,用手指在自己脸上刻画那一道道水痕。
“你在写什么杜簿安?”
“在写……宣止是只小笨猫。”
“又骗我,我脸上写不下这么多字。”
究竟在写什么?宣止妄图坐起来照照镜子。腰挺了一瞬,转念一想,水过无痕,自己照了镜子也看不见。
他还在犹豫,杜簿安却一只手擒在他下巴上。
宣止被迫扬起头颅,感受着杜簿安的指尖沿着下颌线一点一点游走。
脖子。
锁骨。
指尖勾住了宣止的领口。
曾经短暂的边缘性体验刻入骨髓,宣止眯起眼睛,警惕地注视着目光深沉的人类。
杜簿安的手指还想往下。
“不行!”宣止一把推开他,一骨碌坐起来,揪着领口手脚并用盘踞到沙发另一角。
“暂时不行。”似是察觉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宣止加了个定语。
杜簿安细细咀嚼:“……不行?”
杜簿安:“上次弄疼你了?”
宣止囫囵摇头。
杜簿安:“不喜欢?”
宣止继续摇头。
他喜欢的。
杜簿安的手……很舒服。
“还是害怕了?”杜簿安追过来凑近,却维持在宣止能够接受的距离,“你没同意,不会做到最后。”
“我不是这个意思。杜簿安,你给我点准备的时间。”
不会进行到最后一步。
杜簿安疑惑:“准备?准备什么?”
宣止点头:“我想先学习一下。”
宣止摸摸兜,伯医生和陆院长他没能择其一,那根火腿肠揣到了现在,在兜里滞留了一整个下午。
这根命途多舛的火腿肠此刻又被宣止掏出来,复又递给了杜簿安,与它的同胞兄弟殊途同归。
暧昧顿时荡然无存,杜簿安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的外表被揉得糜烂的肠,愈发迷惑不解。
这是做什么?
宣止无声地凝视人类,虔诚地送上歉礼。
你再等等。
……
动物依照本能行事,一年四季都有着一套固定的行为模式。
精怪化形后,他们摆脱了原本的躯体,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得到了选择的权利,可以沿着崭新的、人类的行为模式,像人一样度过接下来的时光。
鹦鹉学舌,邯郸学步,概莫如是。
宣止不认为他和杜簿安的感情要遵循定式发展,他们不仅同为雄性,甚至连种族都相差甚远。
他们只需要各自生活,然后回到小房间,互相舔舐皮毛。
但没正式经历过春天的小猫妖忘了,伴侣在舔舐皮毛后,还要有更深层次的交流。
怎么交流?半路出家的小猫妖缺少的不只是人文知识,还有生理知识。
前几日在杜簿安的主动里,他浅窥到其中一角,整个过程中动物的本能全然失效,宣止惊慌无措,全程都由杜簿安引导,在人类面前丢尽了体面。
宣止想,这一关不可退缩。
他要尽快学习。
那么,向谁学习好呢?
第八十八章
宣止和伯医生的办公室在A大的家属院, 但第一次和委托人见面,还是约在了桃李医院。
“那以后呢?”宣止问。
伯医生:“后续一般转回家属院。初印象很重要,约在桃李, 便能够避免委托人潜意识质疑我们的专业性, 有利于后续治疗的开展。桃李住院部有单独的接待室,明早九点你直接去接待室等我。”
当日, 委托人来得早,宣止来得比委托人更早。
桃李医院还未进入营业时间,宣止在医院门口买了一根水煮玉米, 就地啃完, 拍拍手上的玉米碎屑, 轻手轻脚打开接待室的门。
伯医生提前交代, 接待室的衣架上挂着一件合宣止尺寸的白大褂, 宣止把扣子扣到第一颗,郑重地在胸前别上自己的工牌。
桃李医院, 内科, 宣止。
伯医生说的是对的。
宣止深呼吸。
宣医生狂跳的心脏缓缓平静下来。
专业性。
宣止对家属院的办公室太过熟悉了, 他在里面吃过, 喝过, 玩过,独独没有工作过。
如果约在家属院会面,他会恍惚地觉得这是一场梦。
现在他身处一所正式的医院,一路所见所闻皆与往昔不同。他穿上了工作服, 胸前明明白白地写着自己应尽的职责和该履行的义务。
宣止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知到自己的成长。
哗啦——
接待室的推拉门滑开, 伯医生惊讶地和对窗神圣宣誓的小猫撞个正着。
他看了眼时间。
七点四十五。
“这么早?”
宣止:“你也好早啊伯医生。”
伯医生笑了下:“刚晨练完, 趁着毕方吃饭分神,抓紧溜出来了。”
他提到了比格。
夏女士和苏先生已经回来了, 一切重新步入正轨。
——除了家里多了一只能够化形却不会分身的狗。
“它现在每天都困在家里没法出来吗?”
谈及这件事,伯医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是。我偶尔对家里的摄像头做做手脚,带他出来放个风。我能够教他的时间不多,毕方悟性不高,重获自由说不准还要多久。”
宣止虚伪:“好可怜哦。没关系,过几年你就能给他安排假死了。”
伯医生想想那个场景,恨铁不成钢:“他如果真拖到那个时候,必定沦为狗界之耻。”
宣止哈哈大笑。
严格来说,接下鼠妖委托的只有宣止一人,伯医生不忍让小猫独自面对,特地来为他助阵。
他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公文包里塞了满满当当的病例,伯医生坐在沙发上,腰背挺直,一张一张核对。
距离和患者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宣止无事可做,心思浮动。他围着伯医生缓缓地、曲折地转圈。
“伯医生?”
伯医生微抬头:“嗯?”
他一回应,小猫反而如同被电流打过,又被胶水黏住了嘴:“没事,没事。”
伯医生:“紧张?”
宣止转着眼睛:“……嗯。”
“想点别的。”伯医生为他预设成功后的场景,“比如想想……委托结束后,你的提成要怎么花?”
猫咖打工赚的只能成为血汗钱,这可是宣止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笔工资。
宣止:“给A大的猫们再添些猫窝吧,再买点好吃的。我还想再变回猫和它们相处一阵子,分它们些机缘。”
小猫惋惜:“可惜它们都没开灵智,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而且和别猫朝夕相处,杜簿安八成会加以阻挠。
宣止暗暗计较。
“想法不错,可以列个清单。”伯医生匀了宣止一张废纸,递来一支笔,分散小猫的注意力。
这是让他写字。
文盲小猫提笔忘字,清单撰写得异常艰难。看着笔尖在纸上游走,笔的末端扭来扭去,宣止心痒难耐地咬上笔头。
伯医生收回打量的余光,不忍直视。
“伯医生。”
小猫再度小小声呼唤。
“什么事?直说吧。”伯医生收了膝盖上的纸面资料,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前几天你就吞吞吐吐,有什么事让你犹豫到现在?”
他正色起来,俨然是无所不知无话不谈的好好家长。
“是有件事……”
这次,他的疑问不同以往,可以说得上是私密。
宣止原本难以启齿,既然伯医生这么问了,他抿抿唇,突破心理防线就这么径直问了出来。
“伯医生,怎么交/配啊?”
“咳咳咳咳——”
伯医生被口水噎住,爆发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他涨红了脸,庆幸自己刚刚收好了资料,不然多半忍不住手抖,全给飞出去。
宣止手忙脚乱:“伯医生,伯医生,你没事吧?”
伯医生匪夷所思,撑住惊愕之下歪斜的眼镜。
小猫碎碎念:“我和杜簿安种族不同,又都是公的。我们前几天尝试了下,但我觉得过程中奇奇怪怪的,难道是哪里出了岔子?可我又没有经验,也不知道去哪里查……”
伯医生实在不想知道他俩是怎么尝试的。
“好了,宣止。不要说了。”
小猫圆圆的两只眼睛就这么看着他,伯医生从未见过他在自己的常识课上如此求知好学过。
伯医生慌乱地在手机里翻找,发给宣止一个链接。
宣止麻利去点,被伯医生惊慌制止。
“回去再看。”
“现在不能看吗?”
叩叩。
“请问……宣医生……”
哗啦。
接待室的门再度被拉开。
一个矮小的男人从门边探出一小半脑袋,他眼睛不大,宣止一时很难判断男人是否睁开了眼睛。
除此之外,他鼻子发尖,蹑手蹑脚,整体看来实属是贼眉鼠眼的具象化。
男人抱着塞满棉花的盒子,里面时不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和外面带着宠物进进出出的人类没什么区别。
八点十分。
医院刚刚开门。
由于紧张早到的不止宣医生一个。
门内,两位医生停止撕扯。
伯医生轻咳:“进来吧。”
宣止僵成木偶,板出一副成熟可靠的模样。
委托人仓实是伯医生的老客户,乍一见到伯医生亲切又激动:“伯医生,还是您负责帮助我弟弟化形吗?挂号页面没有您,我还以为……”
伯医生高大的身影把小猫挡得严严实实,他把宣止让出来。
“不是我,这位是宣医生。”
仓实热情握手:“宣医生您好您好,您看起来好年轻,真是年轻有为。”
然而,他在进门后习惯性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仓实尖叫:“啊啊啊啊啊——有猫——”
鼠妖瞬间缩回伸出的手,同时紧锁住怀里的小盒子,连滚带爬逃出接待室。逃得过于真情实感,仓实被门槛绊了一脚,险些磕掉两颗大门牙。
宣止:?
他一时拿不准该不该追。
伯医生示意他不要动。
“仓先生?”伯医生跟出去。
鼠妖不见踪影,伯医生大跨步跟出去,在承重柱后面发现了瑟瑟发抖的仓实。
他嘀嘀咕咕,绿豆眼睁得如同黄豆大。
“您、您没说过医生是猫啊?”
伯医生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维持着和善的声音开导仓实:“宣医生不吃老鼠。”他顿了顿,“化形前也没吃过。”
他适当为宣止美化形象:“他是家猫。”
却没料到,仓实听了他这一句,连腿都站不稳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怀里的仓硕虽然暂时化不了形,但还维持着灵智,听得懂人话,对外界保有最基础的反应。
仓硕在盒子里飞檐走壁,不大的盒子让它扑腾出定时炸弹的气势。
宣止远远又露出个脑袋,仓实瑟瑟发抖:“不、不看了。我们不看了。”
可怜的鼠妖嗷嗷告饶,抖如筛糠,简直吓尿了裤子。
伯医生挥挥手,让宣止暂时不要露面。
伯医生勾勾手指,把又逃出十米远的仓实勾回来。鼠妖已经吓出了尾巴,再往外跑,就是人流涌动的门诊部了。
“你反应过度了,仓先生。”
他蹲下来,避免呈现出压迫的姿态。
鼠妖被迫挤在拐角,两兄弟一个在盒外一个在盒内,同频抖出节奏。医护人员紧急清理出一片真空区,避免两鼠遭到二度惊吓。
伯医生宽阔的肩膀为仓实格挡出一片安全的天地。他沉默地守候着,如山般可靠。
仓实慢慢恢复平静,伯医生这才轻柔开口:“现在是和平年代,精怪可摄入的食物选项颇多,化形后大多并不遵循旧食物链,极少狩猎同类。纵然是遇到天敌,也很少会怕到你这种程度。”
“以前我只负责带你们死遁,不曾了解过你们的经历。仓实先生,你们是有什么特殊的遭遇吗?”
伯医生递他一包纸巾,仓实状似冷静,冷汗却在用光整整一包纸巾后,还在扑朔朔往下落。
鼠妖手软腿软,生怕摔了弟弟,将盒子放在脚边。
“抱歉伯医生,我好了,我可以了,我们进去谈,进去谈。”
他这么说着,担忧地看了看盒中小鼠。
除了棉花,仓实出门前还在里面放了坚果和根茎类的蔬菜。小仓鼠仓硕花费了十余分钟,至今才冷静下来,在里面嘎吱嘎吱焦虑地啃零食。
仓实抖着胳膊,用小臂捧住盒子,送到护士站交给护士。
一坨坨沾了水渍的纸巾被团成小球攥在鼠妖手里,仓实为了保持体面,还在用它们擦汗:“我弟弟先留在外面,他胆子小,别刺激他。我进去、让宣医生看他的情况还有、有没有救。”
仓实左顾右盼:“没猫吧这里?”
护士有所顾虑道:“您指的猫是……?我们这里有很多猫科动物,豹子,狮子,老虎……”
仓实:“没猫就行。”
伯医生搀扶着他回到接待室。
被视如洪水猛兽的猫在接待室急得团团乱转,看到伯医生带人进来,主动保持住安全距离,谨慎得有些卑微。
“您好?”
“您好您好您好。”鼠妖三鞠躬,“让您看笑话了宣医生。”
宣止体贴地表示理解:“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我第一次接触狼妖的时候也很怕。”
……但也没怕到你这个程度。
仓实一双豆豆眼漫起水雾,他分明极度恐惧,却还在强撑着向宣止求助。
“宣医生,求您救救我弟弟啊——”
他眼瞧着要行个大礼,宣止去扶,扶到一半急忙收回手,断不敢轻易接触仓实。
小猫妖头都大了。
姜还是老的辣,陆院长金口玉言!陆院长就是权威!这老鼠吓成这样,接下来可怎么进行下去啊?
他与仓实隔着会客茶几,坐成了对角线。
仓实一把鼻涕一把泪,宣止顺着桌子推过一包新开的纸巾。
仓实抖着嘴唇:“您体谅体谅我们,我们现在这样说起来是心理阴影,唉。”
“伯医生说您,说您是家猫,我们之前实打实被家猫欺负了两年啊——”
“您知道的,三年前,伯医生接了我们的单子,给我们策划过死遁,我们化形前是有主人的。那谁承想,我们老主人他养仓鼠的同时,家里还养了两只猫啊!两只!”
“您根本想不到我们过着何等水深火热的生活!两年了!睁开眼睛就是那两只猫!看我们跟看电视似的,一天不落啊,爪子天天往笼缝里头扒。别人拿沙发磨爪子,它们拿我们笼子磨。”
“每一天,每一天,那屠刀就悬在我们脑袋上,哎呦呦。”回忆过去,仓实忍不住一激灵。
宣止换位思考,真诚感叹:“……你们辛苦了。”
“过去了,都过去了。”
仓实不断重复,看起来倒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宣止轻咳一声:“那我们进入正题吧,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弟弟无法化形的呢?”
“我记得是两周前,那天早上我没见着他起床,掀开被子一看,他被压在被子底下,爬不出来。”
“之前有什么其他异常吗?”
“什么异常也没有哇!天天起床,干活,吃饭,睡觉,我俩胆子都小,平日里也不接触外人的。”
没有异常?
宣止反复确认:“真的没有?”
“真没有!”
宣止摩拳擦掌:“那你们的初始欲望是什么呢?”
仓实豆豆眼一闭:“这就说来话长了。我们俩在有主人之前,也接触过精怪。时间太久记不得他的样子,只知道他是一条鱼,家里一墙的水缸,每天晚上变回原型,挑个缸睡。”
“他天天在家里捣腾各种仓鼠,在网上售卖,我们兄弟俩就是被他买过去的。”
“再说回老主人家那只猫。”
“那两只猫对我们多凶残,就对人类多谄媚,我们天天被它霸凌,结果它背身撒个娇,啥事没有。”
“我们就想啊,老鼠怕猫,猫怕人,那我们变成人不就不受欺负了?或许是有那鱼妖做参考,这事儿说来也巧合,没过几个月,嘿,我们就成功化形了。”
好励志的故事。
作为猫,宣止动容了。
仓实:“就是这样了,宣医生,你快救救我弟弟,也救救我吧!我们俩也是小本经营,仓硕现在这幅样子,我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了。店要倒闭,饭吃不上,眼瞅着要流落街头了!”
宣止脑海里没来由闪过装着仓硕的,装备精良的小盒子,浮现了一种古怪的预感。
宣止:“啊?你们是什么工作啊?”
仓实难得哽住,沉默良久:“卖老鼠。”
宣止:“……”
第八十九章
宣止目瞪口呆。
老鼠, 养老鼠。
仓实颇为不好意思地扣挠脸颊:“这活好做,怎么养自己,就怎么养其他鼠呗, 也算是从小耳濡目染, 现成的手艺。”
“我们兄弟俩是被吓大的,再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了。店是网店, 网上宣传宣传,和顾客都是线上沟通,也不用接触外人, 特别适合我们这样的老鼠。”
一切说开, 仓实的悲伤具象起来。
“宣医生, 不瞒您说, 我真的走投无路啦。半个月的订单积在一起, 一窝的小鼠等着发货,新老客户都需要沟通, 宣传也不能停, 还有日常的喂养清洁, 货物采购……这关头还有几只生了病, 两个人的活都堆在我头上。您看看, 看看我这黑眼圈,我都几天没睡啦。”
“家里几十张嘴都要吃饭,我都连着好几天没吃顿正经东西了,天天蹭那群小鼠鼠粮。有那机灵的, 知道我偷食, 清洁鼠笼的时候还叨我一口。”
那为什么不再雇个人呢?
宣止咽了回去。
两只老鼠日子过得孤僻, 仓实积压了半月的苦楚无人诉说,情到深处再次落下泪来。
伯医生拍拍他的肩膀, 仓实一个哆嗦,率先看向对角处的宣止,确认肩膀头上的不是猫爪,回过味儿来跟宣医生讪笑。
宣止也赔了一个笑,他再次放轻声音,轻到仓实竖起了耳朵。
“患者……仓硕对猫的接受程度怎么样?依照我治疗的固定模式,我想我们得近距离接触一段时间。”
仓实凝了半秒,如实禀告他怕宣止不治,又不能说谎贻误病情。
宣止心里一咯噔,鼠妖狰狞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仓实:“哈哈,哈哈……仓硕他、他小时候行动迟缓,被猫咬过。”
一直旁观的伯医生擒住鼠妖的肩膀,他的话和手都在向仓实传递力量:“我们试试看。”
“怎、怎么试?”
伯医生:“带它过来。”
仓实:“这能行么?”
伯医生笑:“医生终究是要接触患者的,它还在盒子里,不用直接接触,受到的冲击比你小多了。小仓先生不至于连这种程度都接受不了吧?”
仓实尬笑:“他……不好说。”
宣止:“你让我看看,我们就坐在这儿,不说话,也不动,你悄悄把它捧进来,它不会知道的。”
仓实心里嘀咕,但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接触方式。
他拖着步子回护士站接仓硕,盒子外壁有透气孔,仓硕正倚在透气孔边啃萝卜,警惕地观察光源变化。
仓实颠颠盒子,把弟弟晃到正中间,用棉花围住。
他按照指令,一路静悄悄地返回接待室,深吸一口并不存在的勇气回到了有猫的封闭房间。
仓硕似乎发现了什么,在盒子里不安地扣挠。宣止给仓实打手语,让他离自己近点,再近点。
仓实又开始抖。
而仓硕在短暂消停后吱吱惨叫。
——它完全明白了。
亲手把亲弟弟交给猫让仓实压力极速膨大,鼠妖饱含泪水,在最后一刻反悔。
“弟啊——”
两只鼠妖再度崩溃,大的那只嗷嗷嚎哭,小的那只四肢僵直,在棉花正中间被受了皮外伤的胡萝卜砸到了头。
伯医生一手一只拎出去,沉沉地叹了口气。
没法继续了。
宣医生的第一次出诊到此结束。
小猫独自留在接待室,伯医生安抚鼠妖情绪后送走二鼠,回来就看到蹲在角落里阴暗长蘑菇的小猫。
有些喜感,他没忍住笑了。
“宣止?”
小猫四十五度旋转身子,显出气鼓鼓的腮帮。
他清楚眼下局面与自己无关,同样也怨不得两只老鼠。老鼠怕猫天经地义,陆院长给过他预警。
他憋闷。
这和梦想中的初出茅庐的天才医师拯救绝望病患的剧本简直天差地别。
伯医生先通知他好消息:“仓实和我们约了复诊。明天,在他家。”
宣止撇嘴:“他还愿意见我呀?”
“他必须做好心理建设。”伯医生说,“你是他唯一的希望。”
出师不利,宣止垂头丧气离开住院部。门诊部医生患者各有明确目标,往来步履匆匆。
提着笼子的人类追着医生屁股后面跑,医生一项项给他指出片子的异常,医患和谐,羡煞小猫。
宣止羡慕地望着他们走远,忽然幻听有人在叫自己。
“医生——医生——”一个女生跑过来,“那个,打扰一下,请问康复科怎么走?”
宣止一愣。
倒不是因为不知道康复科方位,而是女生叫的两声医生。
成人后,他很少正式去担责。
兔妖来修门,以他为主,称呼他为先生。路人赋予他职业定位,称呼他为医生。
宣医生。
最先是杜簿安调笑地叫。
然后是他的委托人。纵然怕得要死,鼠妖仍旧恭恭敬敬地如此称呼道。
他踩在桃李的地界上,路过的路人也会向他寻求帮助。
宣止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白大褂,胸口挂着桃李的工牌。
小猫曾问过一个问题。
什么是人?
伯医生回答他:人类往往拥有人际关系,金钱事业;涉及自身,人类享有人身自由,可以肆意表达情感。
做猫很简单,做人也不难。
他和杜簿安坦诚相见,重归于好;他陆陆续续结识了许许多多的朋友;而现在……
他已经是一名医生了。
宣止从未产生如此强烈的身份认同感。
女生还在等他的回答。
宣止稳重地回视:“我带你去。”
……
三楼康复科前,宣止送走女生。
他拍拍脸颊,俯视楼下人潮,重新盘点自己曾经的三位“患者”。
郎白、毕方、郎添意。
这三人都并非由他主观意愿下诱导化形,他们和自己相处的时间都不长,最短的郎白化形时距离初次见面甚至不到一天。
所以,没关系。只要让他接触仓硕哪怕一秒……虽然欲望与机缘不同,但他一定有可能帮到仓硕。
明天还有机会。
愁云惨淡一扫而空,宣止心情明媚地离开医院。
接下来的行程一如既往,他回学校找杜簿安。期末逼近,杜簿安加入复习大军,白天和舍友一起泡图书馆。
木林嗤之以鼻:“期中的那个独行侠去哪儿了?不担心你的猫了?”
此事杜簿安当做笑话说给他听,宣止也好奇他的回答,追着问道:“你怎么回复他的?”
杜簿安故作深沉:“我说,猫养熟了,不担心它会跑了,现在不用我黏着他,他天天会主动来黏着我。”
宣止抽打人类:“谁黏着你?”
然而下了班,小猫还是不由自主地往A大跑。
杜簿安给他预留了座位,头几次怕他进不来图书馆,亲自下去接。一来二去,守门的师傅们都认得宣止,认可了他的裙带关系。
宣止还会主动和守门师傅打招呼:“嗨徐师傅,我又来啦,给我开个门呗。”
徐师傅笑呵呵给他刷卡,亲手把曾无数次驱赶过的小猫放进来:“今天来这么晚。这个点怎么不去食堂给小杜他们占个位置啊?”
“我们约了出去吃。”宣止半只脚踏进来,余光瞥到不远处的桌柜,已开封的猫粮小半袋露在外面,宣止往外拽了拽。
“徐师傅,听杜簿安说开学不久见你喂过猫,这袋猫粮不会还是四个月前的吧?”
这一问可算是重伤了徐师傅的肺腑,中年男人苦恼道:“是啊,以前有只顶好看的猫经常来闯,我寻思它多来几次这一袋就能喂完,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后续它也没来了。我这也没看到其他的猫,一直没送出去,给砸手里了。”
宣止本猫轻咳:“猫粮开封最多两个月就不能吃了,徐师傅,我帮你扔了吧?”
徐师傅爽快地把猫粮交给宣止:“那就麻烦小宣你帮我跑一趟,这玩意放在这儿,我总想不起来。”
宣止像模像样地往楼梯口拐角的垃圾桶走,背过身眼疾手快地撕开封条闻了闻。
是有点不新鲜了。
小猫捻出一粒塞进嘴里,呸呸两口吐出来。
潮了。
再没留恋,一整袋猫粮咣当一下命丧垃圾桶。
517今天没能坐上老位置,宣止左拐右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挤挤挨挨的四人。
张仰青坐在最边上,“嫂子又来啦?”
秦礼遥疑惑:“嫂子没带书?今天不复习吗?”!!
宣止这才想起自己的学长人设。
杜簿安托着下巴,原来从第三视角看小猫无措竟是这样一件乐事。
杜簿安:“小学长是学霸,不需要复习,对吧?”
宣止瞪眼:“别造谣。”
杜簿安偏了偏手腕,下掌心盖住勾起的嘴角。
他拿起身边占座的包,给宣止腾出位置。
除了兜里的工牌,宣止什么都没带。杜簿安他们还有一个小时休息,宣止被浓厚的学习氛围熏得犯困,百无聊赖地帮杜簿安一根根摘包上的猫毛。
杜簿安大发慈悲丢过来一本专业书给他充样子。大部头,单词数字齐飞,宣止眼睛逐渐眯成了一条线。
不行,不能睡。太突兀了。
宣止挣扎着爬起来,突然福至心灵,想起来重要的事。
他翻出伯医生的链接,眼睛一下子溜圆,半点困倦都没有了。
学什么不是学,他也要进步。
他草草点开链接,一晃而过的视频黑框,还没等加载,宣止一把按灭。
“杜簿安,带耳机了吗?”
“没有。”
宣止环视一周,在座的各位都在聚精会神学习,他紧张地舔舔嘴唇,不敢打扰。
“我出去一下。”
宣止猫猫祟祟溜进厕所,把手机音量压到最后一格。
空空荡荡的卫生间里,传出一道雄浑磁性的男声:“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的季节。春天,处处透着生机和浪漫。动物们自然也不会放过……”
第九十章
伴随着一段彰显野性的旋律, 丛林、冰川、海洋、天空逐一闪现。
片头停滞片刻后淡去,广袤的非洲大草原上,草随风动, 镜头由远及近, 聚焦在一只匍匐在地的淡金色黑斑猫咪上。
宣止头晕目眩。
这都是什么呀?伯医生是在忽悠他吗?
“黑足猫,它们体型娇小, 却是非洲南部最为致命的猫科捕猎者之一……”
宣止屏住呼吸,没忍住继续看下去。
影片从一次残忍的扑杀开始叙述,解说温柔和缓, 渐入佳境, 将这种猫咪的外形, 习性娓娓道来。片子经过剪辑, 详略得当, 不过一会儿便进入了正题。
宣止双手捧着手机,神情肃然。
“它并不想和奥多共同度过这个一年一度的发/情/期, 双方陷入了僵局, 它们占据两端, 战斗一触即发, 两位草原的王者即将展开一场涉及交/配/权的殊死搏斗……”
宣止顾不上擦拭掌心紧张的汗水, 屏幕却在这时陡然一黑,电话铃声响彻隔间,正中央显示来电。
我的人类。
宣止懊恼地“啊”了一声。
杜簿安:“还不回来吗?我们准备走了。”
“马上回来。”宣止拖着长音,恋恋不舍地按掉视频。
学生陆陆续续从图书馆离开, 空气中洋溢着休息的欢快气息。宣止赶回来时, 众人歪歪斜斜, 各玩各的手机,只等宣止回来, 一起收拾东西。
除了杜簿安。
人类气压低沉地和电脑较劲。
宣止凑过去,眼看着杜簿安的屏幕里再度弹出报错,他面无表情地叉掉,重新调试代码。
人类没有束发,拆下来的小皮套大咧咧摆在鼠标旁。杜簿安有段时间没有理发了,头发散下来后显得凌乱,像是被粗糙抓过。
杜簿安漆黑的眸子保持着一定的规律从左至右地转动,一行行核对程序框中的代码。
宣止保持安静,只探出一根手指,没收了杜簿安的小皮套,左右上下拉扯,旁观杜簿安深陷报错地狱。
修bug嘛,张仰青习以为常。
“别倔了班儿,楚学姐又不急,收了收了,一会儿再看说不定就找着原因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宣止深以为然。
田螺小猫从玩弄皮套的大业中腾出一只手,化身桌面清理大师,它把杜簿安的东西拢到一起,塞进明面上没了猫毛的包里。
杜簿安自暴自弃地砸进椅背里,低沉地“嗯”了一下,保存进度,扣上电脑。
宣止一只手同时抓了太多的书,手心汗渍未干,杜簿安这一靠不知挑动了他哪根神经,手劲一松,噼里啪啦全摔在桌上。
其中一本书里夹着厚厚的资料,天女散花似的铺开。
一张标题为《浅析TNR方法控制流浪猫数量可行性》的分析报告正正摆在宣止面前。
宣止不由自主地往下翻了一页。
《X大TNR救助模式探索成功案例分析》
《……申请书》
宣止只来得及看清最后三个字,杜簿安一手把所有资料统统收走,他还残留着方才焦躁的低气压,对上宣止懵然的视线,无奈一笑。
“别看了,小学长。不想吃饭了?帮忙收拾一下。”
“哦,哦。”
这么一长串,宣止只看懂了流浪猫三个字,刚想问这些是什么意思,但他一想到猫,大脑自动跳转到最具有刺激性的交/配决斗小视频。
他还没来得及看到最精彩刺激的部分。
到底谁赢了?
……
“谁赢了?”
伯医生:“什么?”
“你发给我的视频。”宣止急切需要一个答案,“我昨天白天只看了一半,晚上回家就给忘了。公猫和母猫,它俩谁赢了?”
他们正坐在出租车上,启程前往鼠妖兄弟的住所。伯医生身高腿长,后座容不下他,宣止从后往前揪着他的肩领,非问出个结果。
伯医生根本没看过那个视频,他透过后视镜深深地看小猫一眼:“回去自己看。”
宣止较真:“视频是很好看,可是伯医生,那还是两只猫,并不能回答我的疑问。”
小猫妖瞥了眼近在咫尺的司机,隐晦含糊道:“我想知道的是……那个。”
司机还是好奇地看他一眼。
宣止脸上一红,立刻闭上嘴,把目光投出窗外。
唉。
躲不过。
孩子长大了,这是每个家长必经的尴尬。
伯医生长长叹了口气:“我回去整理一下,稍后发给你。”
宣止:“整理什么?还是视频吗?”
伯医生:“宣止。闭嘴。”
宣止又讪讪转向窗外。
仓实仓硕居住的地方有些年头了,比A大的家属院还要老旧一些。
宣止和伯医生远远就看到仓实弓着老腰,焦虑地在街头打转。
就是不知道有几分是在担忧弟弟的未来,有几分是为了即将见到猫而忧惧。
宣止下车时的忐忑不比仓实少,但事实证明,仓实的抗压能力相比昨天有着明显提升。
他今天做足了心理准备,除了略显僵硬,再没了躲闪的小动作。他带着两人七拐八拐,深入到最里的一栋。
老楼整体只有五层,两只鼠妖住在一层。
宣止进门后大开眼界。
整个空间被分隔开来,饲养区占地最大,叠放着成排的鼠仓鼠笼,小鼠在笼内吱吱乱窜,一张小小的桌子淹没在笼海里。
桌子同样分为两部分,一边零零散散地铺着几个透明盒子,和昨日装仓硕的盒子毫无二致,联系仓实昨天对生活的口述,应该是正准备打包小鼠。
另一边摆着台款式老旧的电脑,鼠妖卖鼠的生意火爆,店铺后台的红点以分钟为节点往外冒。
仓实挡住宣止探究的目光,唯恐他嫌弃自己心不诚:“我们今天不忙,不忙。我带您看……您随便看……”
宣止一一略过满屋各式各样的老鼠。
或许是这群鼠崽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或许是它们根本没认出披着人皮的猫,老鼠们上蹿下跳,颇有人来疯的精神。
比两只鼠妖出息多了。
宣止从未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的老鼠,他被老鼠们簇拥着,爪子发痒,几乎有种血脉觉醒的错觉。
一墙之隔是囤货区。
鼠妖的店铺也售卖养鼠的配套用品,收纳箱,陶瓷碗,食盆水壶,各式置物架,躲避屋,隧道……
堆得像个垃圾场。
室内留出的活动空间不大,整个屋子确实乏善可陈。
“你们住在哪?”
仓实不好意思一笑:“这儿算是我们的工作室,我们还租了下面的地下室,简单收拾了下,晚上睡在那儿。”
宣止内心感叹:还真是货真价实的鼠洞。
他左右张望:“你弟弟呢?”
怪事。
仓实找了一圈,仍不见鼠影,大声呼唤:“仓硕,仓硕——奇怪了,躲哪去了?”
“你没……”宣止狠狠咬住舌头。
谁会把弟弟关在笼子里?
伯医生:“躲起来了。”
仓实急昏了头:“小耗崽子,昨天答应得好好的,怎么临阵反悔了?仓硕——仓硕——”
要想在这个杂物堆积的垃圾场找到一只自由活动的小小仓鼠可不容易。
宣止并不气馁:“也不一定要见到它本人,只要能沟通就好。我们现在说话它能听到吧?化形其实……”
伯医生按下他的肩膀,微微摇了摇头。
不能说?
宣止脑海中闪过四个大字。
商业机密。
伯医生接下宣止未说完的话,一语双关:“其实无法急于一时,宣止需要对它有所了解,慢慢引导。”
宣止:“它……变回仓鼠后你们是怎么沟通的?除了还有其他更方便的沟通方式吗?仓硕能打字吗?这样我们可以线上交流,我有些问题想问它。”
仓实再度哽住,上次见到他如此表情,还是宣止问他,仓硕是否怕猫。
这次的哽咽里还掺杂着一丝羞愧。
“仓硕他……不识字。”
“不是做生意吗?你没教他认字吗?!”
仓实摩挲着手掌:“他、他天资不是很好,一看书脑袋疼。左右我们兄弟形影不离,我识字就够了。平日客服、进货和饲养繁育小鼠主要由我来做,他负责打包还有一些后勤工作。”
宣止无言以对。
仓硕在数十只老鼠的掩护下,犹如水滴沉进了大海,小猫引以为傲的嗅觉完全失灵。
宣止有气无力:“先把它找出来吧。”
伯医生突然双指叩击桌面,扬声道:“既然仓硕不肯露面,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仓实讶然:“别、别走啊。他昨天答应了的,他承诺克服心理障碍,积极接受治疗。伯医生,你们再等等,我马上就把他叫出来。”
伯医生无声摇头,小幅度指了指手机。
仓实瞬间会意,干干张嘴后,开口仍旧卑微:“很快的,我跟他好好说说,他很懂事,你们就稍等我一小会儿。”
一派念唱作打,鼠妖假意挽留,伯医生带着宣止离开时特地重重关上了门。
屋内重回寂静。
偶有笼中小鼠窸窣爬动。
“吱。吱。”
仓实骤然抬头。
他认得出弟弟的叫声。
一只堪称肥硕的仓鼠从犄角旮旯挤出来,它藏得太深了,这里打两周前就再未打扫过,仓鼠两侧胡须挂了两坨厚厚的灰。
仓硕小心翼翼路过,却没见哥哥指责它。
仓实在看手机。
“出来了吗?”
“伯医生神机妙算,他出来了。”
“不必打草惊蛇,开视频,我们观察一下它的状态。”
“好,好。”
【视频通话申请】
宣止和伯医生从未离开,一门之隔,宣止屏住呼吸,终于透过视频看到这只未曾谋面的胆小仓鼠。
【伯医生:不要理它,平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仓实听命把手机架起来,他们平时就会偶尔做些直播,拍些小鼠打包视频,现成的机位,仓硕并没有怀疑。
仓实整理桌面,继续打包小鼠。
他动作娴熟,分别在盒底填入除臭颗粒、吸水纸粒、刨花、鼠粮、胡萝卜和一大坨保暖棉花。
随后就是抓鼠,放鼠。
而他的表情与这般行云流水的手法格格不入。
纵然掺杂着对弟弟不配合的头痛和未知的恐惧,宣止看到的更多的,是麻木。
仓实还在工作,窄小的出租屋,笼笼间距几近于无的上百只老鼠,不透光的窗帘,再加上仓实这近似刻板行为的手法。
宣止没来由发堵。
仓实的确在复现他的生活,这生活枯燥到近乎乏味。
如果这就是两兄弟的生活,宣止确实想不到有什么突发的外界因素能够诱导仓硕的化形欲望发生变化。
伯医生倒是没什么反应,若有所思地等待仓硕的出现。
镜头是固定的,等到仓硕肯主动靠近镜头,已经过了五分钟。
它来观察仓实是否生气。
仓实谨遵医嘱,仓硕只得到了哥哥一个似怨似怒的眼神。它徘徊于桌面,游走在仓实忙碌的手间。
仓实一次次避障工作,给宣止看得火大,没看你哥正忙着吗?捣什么乱?
而仓实却心态平和,他抽出空来给弟弟在桌上撒了点鼠粮,又从抽屉里取了颗核桃。
仓硕豆豆眼凝固了三秒。
它把这当作示好的标志。
——仓实原谅它了!
接下来,宣止和伯医生便看到了它的真面目。
一只极度嚣张,作威作福的胖老鼠。
和到处求医问药,心急如焚的哥哥不同,仓硕本鼠像是度假般惬意,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够重新化形。
它仅仅花费了两分钟就把仓实刚刚分给他的食物全部塞进囊里。
被打包好的小鼠在桌角摞成一座高塔。仓硕抬起小脑袋仰望。
被困在盒中里的小鼠都在仓皇探索这个封闭窄小的空间,它们即将被售卖。而有哥哥疼的前鼠妖颊囊里屯满了美味的食粮,肥胖的身躯灵活畅快地穿梭于笼与笼的间隙。
仓硕猖狂地用爪子隔着盒壁扣挠里面的小鼠,吱吱叫嚣。
随后大摇大摆离去。
【伯医生:出来一下。】
仓实看到消息,手中动作顿了一下。他打包好最后一只小鼠,叮嘱仓硕不要乱跑,两步并做三步冲出了门。
“宣医生,您是看出什么了吗?”
有一件事的确很显眼。
宣止一言难尽:“你很疼爱你弟弟。”
仓实老泪纵横:“不,我算什么爱?实话说,我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心里头难受得不行,我、我实在对不起仓硕……”
他抖着手,他忏悔,他招供:“我昨天说没有头绪,是因为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说不定、说不定仓硕的病……是跟着我累出来的。”
累还能改变得了欲望?
宣止不觉得仓硕那个体型受过什么累。
“我们店是在一个月前意外爆火的。之前都是勉强糊口,没多少活,日子也轻松。没成想,一个月前有个视频突然爆了,打那以后,每日订单数量激增,我俩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仓实抹抹眼睛:“你们别看他现在是结实了点,都是这两周我给他养回来的。他原来可比我还要瘦。”
“他无怨无悔跟着我五年,那是第一次抱怨累。是我没当回事,是我对不起他,他现在也是因祸得福,什么活都不用干了,好好休息吧,我愿意给他最好的吃穿住行,我可怜的弟弟呜呜呜。”
仓实口中那个吃苦耐劳的弟弟和镜头里的胖老鼠判若两人。
宣止斟酌地问:“它以前很勤快吗?”
仓硕被质疑,这只见了猫屁滚尿流的鼠妖头一次在宣止面前硬了腰板:“您是觉得他现在好吃懒做吗?”
仓实情绪激动地反驳:“仓硕是我最勤快的弟弟!!”
“当年我们还在老主人的鼠笼里,他就是最爱干净的鼠,不光打扫自己的地盘,连我的部分都连带着收拾了。他脑子笨,只知道一门心思对我好,尽管化形比我迟了一个月……”
“比你迟了一个月?!”宣止猛然抓到了重点。
宣止和伯医生对视一眼。
相隔一个月,两只鼠妖会是同一个欲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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