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得逞
从茶楼出来时, 恰逢秋风起,秋渐深,秋风亦愈发萧瑟。赵盈盈拢了拢披风, 扶着红棉的手上马车。她躬身,在柔软的垫子上坐下, 对于方才赵婉妍的话仍觉不可思议。
“红棉, 你说她说的是真的吗?”她微微拧眉, 总觉得很不真实。
她所认识的赵婉妍从来不是会愿意服输的人,她们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明里暗里较劲, 她竟然说放下就能放下吗?
为了瑞阳王世子?
赵盈盈对这位瑞阳王世子的印象不多, 只有上回他为赵婉妍出头时, 与他有些接触。那时候, 他对赵婉妍倒是挺护着的。从前听说这位世子的名声, 相较其他权贵子弟而言, 已经算还可以,没什么大的缺点。
当然,与她相公相比, 那自然是比不上的。
整个京城,没人比得上她相公。
想到霍凭景, 赵盈盈眼中生出些笑意。
不过这位瑞阳王世子从前不是对那位郑姑娘情谊深厚么?甚至于赵婉妍也是因为生得与那位郑姑娘有几分相似,才被世子瞧上的,即便如此,她也义无反顾爱上了世子么?
因为这义无反顾的爱, 所以也能与自己求和?
赵盈盈对这种情感感到陌生且新奇,她想到了自己对霍凭景的感情, 也能称得上义无反顾么?
她设想着,倘若是她, 能为了对霍凭景的感情,与赵婉妍求和么?
似乎……做不到。
赵盈盈撑着下巴,忽然有些惆怅。
她好像有点坏,那天霍凭景问她,是不是很喜欢他,有没有喜欢到愿意与他同生共死,她随意地说愿意,可是她连为了霍凭景向赵婉妍求和应该都做不到。
赵盈盈心头萦绕着一种难言的情绪。
她有些心虚起来,即便昨日伤心成这样,那伤心更多的好像也是为了她将失去她的荣华富贵与地位,伤心她会被人耻笑,而非伤心她失去了霍凭景的感情似的。
赵盈盈想,或许……霍凭景对她也未必有那么深的感情吧……
或许,她想,虽然,他似乎很喜欢她的。
红棉也拿不准三姑娘的意图,可方才那一面,三姑娘的确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兴许是真的。
赵盈盈嗯了声,撂下窗边帘栊,没再说话了。
时下已近八月,眼看着便到中秋节。中秋节在大昭备受重视,是一年之中的几个重要节日之一,家家户户都会操持大过。
这般热闹的日子,赵盈盈自然也要准备。她命人将府里的灯笼换了新的,连带绿植也重新修剪一番。
她与霍凭景院子里的绿植,她甚至亲自修剪。赵盈盈大刀阔斧地修剪了一番,想象中应当是很好看的,她直起身子,问红棉:“怎么样?”
红棉很想夸些什么,但是对着那一盆参差不齐的东西,实在难以违心地夸它好看,只好委婉道:“夫人很努力了。”
赵盈盈退开一步,左右各看了看那盆绿植,亦沉默了。
“好像……是有点难看哈。”赵盈盈勾着自己下巴,很想再努力拯救一下,可是拿着剪子半天,也不知道如何下手。
良久,她终于长叹一声,妥协了。
“来人,再换一盆吧。让花匠来打理。”赵盈盈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她并未多想,以为是自己方才弯腰太久,她正欲开口,转过身时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往后摔去。
赵盈盈听见了红棉与丫鬟们的惊呼声,她们将她扶回了房中,赵盈盈睁了睁眼,想要说些什么,已经没了力气。
红棉被她突然的晕倒吓得不轻:“夫人?夫人?来人哪,快去请李棋先生,亦赶紧去请大人回来。”
红棉看了眼赵盈盈,抬手触碰她额头温度,烫得厉害。她焦急地叹气,命人打一盆清水来,将布巾浸湿拧干,搭在赵盈盈额头上。
喃喃道:“怎么好端端的,发起热来了?莫不是染了风寒?”
霍凭景正在李棋住处,他是为李棋与赵盈盈说的那些话来兴师问罪。
“为何对她说那些话?”霍凭景唇角攀着笑,笑却是冷的。
他与李棋相识近十年,那时候霍凭景还未像现在这般权势滔天,换个角度说,他们倒也能算相识于微末。
李棋头也没抬,只道:“我又没说什么,是你那小娘子自己想象力丰富,又蠢得可以。”
霍凭景冷笑了一声。
李棋又道:“再说了,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霍凭景正欲开口,李棋抬头打断他的话:“别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我可想到了一个法子,或许能解你体内的毒。”
霍凭景收了眸色,正色问:“什么法子?”
李棋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被朝南匆匆忙忙的声音打断:“大人,府里来人说,夫人突然晕倒了,请您回去。”
霍凭景眉头一拧,对李棋道:“待会儿再说你的法子,先跟我回府。”
李棋冷哼了声,跟着霍凭景回府。
二人回来时,赵盈盈正躺在床榻上,唇色有些苍白,额头的热度不仅没有退下,反而越来越烫,因而她脸颊上都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霍凭景在床侧坐下,伸手摸了摸她脸颊,问红棉:“怎么回事?”
红棉凉适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夫人今日心血来潮,想自己修剪一下廊下那盆绿植,修剪完后,便忽然晕倒在地。”
霍凭景看向李棋,李棋轻啧了声,有些不耐烦地伸手给赵盈盈搭脉。
霍凭景握住赵盈盈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吻,问李棋:“情况如何?她怎么了?”
李棋眸色微沉,看了眼房中那一堆丫鬟,冷声道:“你叫她们都出去。”
霍凭景瞥了眼她们,淡声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丫鬟们应了声是,纷纷退了下去。
房中只剩下红棉,李棋轻笑一声,眼神落在红棉身上:“看来你对你家夫人感情确实深,愿意跟她一起死。”
红棉被他的话吓得脸色难看:“李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夫人的病……有这般严重么?”
霍凭景亦听得皱眉头:“她怎么了?”
李棋道:“天花,你说严重不严重?”
红棉倒吸了一口气,身子有几分瘫软,晃了晃才勉强稳住身形,而后扑去床边,一下红了眼眶。
“呜呜呜呜,夫人……”
霍凭景面色凝重,起身看向李棋,沉声问:“你确定?”
李棋勾了勾嘴角:“我的医术,还不至于连这都能诊错。”
霍凭景自然也知道,他偏头看向床榻上躺着的人,再次在床榻边坐下,眼神紧紧凝望着她潮红的娇靥。
她一向是一抹生机勃勃的红,在他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为何好端端的,会染上天花?”霍凭景将赵盈盈额角的碎发理了理。
他当然知道天花有多凶险,用九死一生来形容也不为过。自然也知道,从李棋说出天花二字的时候,不过瞬息,他已经做了决定,所以他重新坐了下来。
李棋说:“谁知道?她每日总要见这么多人,你府里、外面街上……随便一个人得了天花,都有可能传染给她。倒是你,她每日与你同床共枕,只怕你也难逃。”
李棋再次勾了勾唇,伸手搭霍凭景的脉,道:“你到底比她强些,暂时还未染上。若是此时你将她扔出去,我可以保证你不会染上天花。”
霍凭景冷着眼瞥他,只问:“你能治好么?”
李棋轻笑道:“华佗在世,也没法保证能治好。何况,我自认为还比不上华佗。”
霍凭景转过头,冷漠的眸光再次变得温和,柔柔地抚过她的面庞,他俯身在她褪色的唇上轻啄了下。
“她是我娘子。”霍凭景只道。
红棉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她与赵盈盈关系好,赵盈盈虽说名义上是小姐,可待她从来不差,没有什么小姐的架子,有好东西总是想着她,若是犯了错,也会想办法护着她。在红棉心里,姑娘早就不仅仅是她的主子那么简单,更像是一个亲人。
红棉擦了擦眼泪,跪着走到李棋身边,抱住他的大腿哀求:“李先生,求求您想想办法,救救我家夫人吧。”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李棋很不高兴:“你松开我,把我衣服弄脏了。”
红棉才不会松手,继续哀求:“求求您了,您一定可以的……”
李棋冷笑了声,看向霍凭景:“你不求我,他也不会放过我。”
红棉这才止了哭声,松开李棋的腿,又趴去床边,看着赵盈盈的模样,又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她兀自哭了会儿,揩了眼泪起身:“奴婢去给夫人换块布巾。”
夫人染了天花的事,很快便在府里传开了,尽管霍凭景下令不许她们随意议论,可到底人心惶惶。
平日里跟在赵盈盈身边的丫鬟们都惊慌失措,生怕自己也会染上天花。霍凭景命人将近身伺候赵盈盈的那些人都关在了一处院子里,不许随意走动。
她们也有可能染了天花,若是随意走动,便会传染给更多的人。赵盈盈能染上天花,想必这京城中也已经有不少人染上了,接下来的这段时日,不会太平。
霍凭景命朝南与朝北密切关注着京城的动向。
果不其然,没两日,城中便天花肆虐。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人心惶惶。
瑞阳王府早就出现了染天花之人,对这情况倒不算太意外,只是也人人自危,不敢随意出门走动。赵婉妍听着外头的消息,焦急地等待着她想听到的消息。
终于,这日丫鬟回来时,面露喜色:“姨娘,霍夫人也染了天花,病倒了。”
赵婉妍的心突突跳,她捂着心口,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第92章 保佑
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赵婉妍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似的,她不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踱步, 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狰狞。
赵盈盈马上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赵婉妍在房中踱步一圈后,想起什么, 又问丫鬟:“她染了天花之后, 霍相对她的态度如何?”
天花这种病, 离得近了,稍不注意就可能染上。这样的时候, 霍凭景会怎样对待赵盈盈呢?还会那般温柔似水情深似海么?
男人一向是负心薄幸之人, 他们口中的感情自然也是虚伪而短暂的, 不能说一点也不真, 只能说或许在那一刻是真的, 但他们总擅长于将三分情爱夸大成十分。
霍凭景是会将赵盈盈赶走?还是命人医治她, 但自己绝不会再见她呢?
赵婉妍忽地有些好奇。
丫鬟想了想道:“听闻霍大人寸步不离守着霍夫人。”
丫鬟不禁有些羡慕,毕竟那可是天花,是极大可能会将自己的命也一并搭上的。从前京中总说霍大人对夫人一往情深, 如今看来,竟然是真的。有这样一位真心相待的夫君, 纵然霍夫人死了,也值得了吧。
赵婉妍指甲陷进手心里,面容愈发扭曲,咬牙切齿道:“寸步不离?好, 好,好得很!”
她喃喃自语道:“那最好是一起去死吧, 日后在地府也做一对恩爱鸳鸯。”
赵婉妍跌坐进椅子,软软地趴下去, 靠在自己的胳膊上,内心忽然涌起一个念头:若是今日她染了天花,可有一个人愿意寸步不离守着她?
她想到陈敬之,又凄怆地闭上眼。陈敬之心里从来没放下郑溪,她知道,陈敬之对她或许有怜惜,但那几分怜惜绝对到不了生死不离的地步。
她又想到萧恒,那便更不可能了。
分明世人得不到才是常态,那凭什么赵盈盈却能得到呢?
赵婉妍心中又翻涌起一股怒气,随后她笑了,她想到赵盈盈很快就要死了。
即便她得到了,那也没关系,她还是要死了。
人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赵婉妍低低地笑起来-
赵盈盈醒过来时,头疼得厉害,她感觉到自己在发着热,热得快要烧起来了,浑身上下都像被火烤着。她费劲地睁开眼睛,眼皮沉沉,也烧得疼着。
她嗓子渴得厉害,想要喝水,出声时嗓子也疼起来:“水……”
她的眼睛要睁开实在太费力气,索性又懒懒地闭上了,感觉到有冰冷的杯子凑近嘴边,她就着杯口,汲取着杯壁的清凉,亦汲取着水的清凉。喝得太急,有些呛到。
赵盈盈偏头咳嗽,想要抬起手,却发现四肢乏力,胳膊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还好有人扶住了她,替她轻轻地拍着背脊,安抚她的情绪。
她睁开眸子,瞧见了霍凭景的脸。
“相公……”她低唤了声,又咳嗽起来。
霍凭景嗯了声,瞧着脸色不大好,他看起来有些憔悴。
方才那高热的不舒服,赵盈盈有些印象,她想自己大概又感染了风寒。不过是风寒而已,,相公也不用这样担心。
她还想安慰霍凭景:“很快就好了……”
霍凭景仍是嗯了声,从旁边的矮桌上拿来一碗粥,吹凉,亲手喂她喝。赵盈盈嗓子痛得厉害,整个人都像烧了起来,压根没有胃口,只尝了一小口便喝不下了。
她摇摇头,想要躺下去,霍凭景便放她躺下,掖了掖被角。
“我想睡一会儿……”赵盈盈嘟囔道。
“嗯,好,盈盈睡吧。”霍凭景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
赵盈盈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这回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热退了,舒服了些,只是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她才刚睁开眼,身边的红棉听见便听见了动静,上前来伺候。
红棉扶她起身,靠着引枕坐下,眼睛红红的,似乎刚刚才哭过:“奴婢去请姑爷。”
赵盈盈见她眼睛红红,不由得担心起来:“怎么了红棉?谁欺负你了?该不会是相公为我生病的事责怪你了吧?”
红棉摇摇头,避开赵盈盈的视线,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道:“没有,姑爷没有责怪奴婢……奴婢只是……奴婢只是看见夫人醒了,太高兴了。”
红棉忍不住有些哽咽,今日一早,李棋先生便来过了,给她家夫人看诊。李棋先生说,她家夫人的病症如今才刚开始,退了烧后,便会开始起疹子,疹子会迅速地长满全身,三日左右便会溃烂,变成水疱,七日左右变成脓疱。
若是运气好,能挺过这七日,便能活下去。若是运气不好……
红棉眼眶又泛红,她在心里说,希望上天保佑她家夫人,能挺过这一劫,顺顺利利的。
赵盈盈看着红棉伤心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道:“不过是风寒,你怎么哭得像我要死了似的,真是的……”
红棉听着这话,再度哽咽起来。
赵盈盈听着红棉的哽咽,伸手拍了拍红棉的肩,安慰她道:“到底怎么了嘛?你跟我说,谁欺负你了,我给你做主!我们欺负回去!”
红棉擦了擦眼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头道:“真的没人欺负奴婢……”
赵盈盈狐疑地看着她,她的反应真的太奇怪了,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赵盈盈叹了声,视线在房间里逡巡一圈,只觉得今天房间里格外的安静。
“她们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往日里她房间里总是一群丫鬟伺候,今日只有红棉一个,难怪这般安静。
红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们……她们暂时伺候不了夫人……”
赵盈盈蹙起好看的眉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伺候不了?
她这会儿身体还虚弱着,脑袋自然也不想太费力思考,索性懒得想了,翻身想要下床,道:“算了,红棉,我想洗个澡……”
她感觉自己身上黏糊糊的,一点儿也不舒服。
她说着,要往净室走,红棉赶紧拦住人,道:“夫人,不可以……”
赵盈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红棉你到底怎么了?今天一直奇奇怪怪的?”
她说话时,视线微微侧开,落在了不远处的梳妆镜上。
铜镜里映出的脸,让赵盈盈吓了一跳。
那分明是她自己的脸,可是脸上和脖子上都生出了许多红色的小点,乍一看,略有些骇人。
她短促地惊呼一声,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我的脸……”赵盈盈喃喃自语,快步走近梳妆台前,从铜镜中更清晰地瞧见了自己的脸。
的的确确生出了许多小红点,在她脸上和脖子上,她的皮肤白皙,愈发显得那些红点刺目。
“红棉……我……”赵盈盈转过头,有些慌张地看向红棉,她一向知晓自己美貌,对自己的脸自然也格外重视些。
“我的脸这是怎么了?”赵盈盈惶恐不安。
红棉垂下眸子,露出哀伤的神色,开口:“夫人……您不是感染了风寒,而是……感染了天花……”
这一句话仿佛晴天霹雳,落在赵盈盈耳边,她微张着唇,那双嫣红的唇如今淡淡地褪了些色。
“你说什么?天花?”她耳边仿佛嗡嗡的,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怎么会染上天花?”她嗓音带了些哭腔,“天花……那岂不是完了……我会死掉的……”
她虽未曾亲自经历过天花,却也听说过天花这名字。得了天花的人,十个里面有九个活不下来。
死亡这两个字,突然迅速地被推到了她面前似的,可她从来没做好过准备。
赵盈盈吞咽一声,凄怆地跌坐在梳妆台上,而后想起什么,看向不远处的红棉。红棉正想走近一些,被她呵斥住。
“红棉,你别过来,你出去,你快出去!离我远一点!你会被我传染上天花的!”赵盈盈莹润的双眸中浸出雾气。
“你快出去啊。”赵盈盈语气有些急切,眼神看向门口的方向。
红棉听着这话,不禁破涕为笑:“夫人,奴婢不走,奴婢留下来伺候您。奴婢已经伺候了您几日了,如今再走,也来不及了。”
赵盈盈听着红棉的话,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道:“你早就知晓了?那……”
她想到了霍凭景,昨日霍凭景也在她身边守着她的。
他也早就知晓了么?
那他竟然还愿意守着她……
亲自给她喂药,抱着她,哄着她……
赵盈盈心中有种难言的感动,仿佛一瞬间一颗心便膨胀起来,无处发泄,便都从她眼睛里跑出来。赵盈盈鼻头一酸,哭得更为厉害,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就在这时,门忽地被人推开。
赵盈盈抬头看去,只望见一道模糊的身影。尽管被泪水染成了模糊一片,她还是认出了那是霍凭景的身影。
“相公……”她哽咽着开口,唤了一声。
霍凭景停在她面前,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柔声问:“盈盈怎么了?”
他在赵盈盈面前蹲下,耐心地替她擦去眼泪。
赵盈盈感受到他的指腹温柔地抚过脸颊,只觉得心头酸涩更甚,她别过脸,避开霍凭景的手,“相公,要不你还是出去吧……”
霍凭景的手掌再次追上来,轻柔地抚去她脸颊的泪,道:“没事的,盈盈。”
赵盈盈摇头:“不,有事的……你不要离我太近了……”
霍凭景嘴角微弯:“神会保佑盈盈。”
赵盈盈道:“根本就没有神……”
霍凭景道:“我不就是盈盈的月神大人么?相信我,盈盈会没事的。”
第93章 枯树
赵盈盈听得这话, 心中酸涩更甚,一时愈发哽咽,眼泪好似决堤的一股脑涌出来。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因为哭得太剧烈,有些喘不上气来。
霍凭景叹了声, 伸手将人拥入怀中, 下巴轻蹭着她的发梢, 嗓音具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没事的,盈盈, 没事。”
赵盈盈只是哭着, 用眼泪打湿霍凭景的衣裳。
从这日之后, 霍凭景除了外出上朝的功夫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赵盈盈身边, 跟她一起吃、一起睡。
赵盈盈起初还想过劝他不要留下来和自己同床共枕, 毕竟他如今还没被染上, “若是你夜里不留下来,说不准就不会被染上……”
尽管赵盈盈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以天花的传染性之烈, 又怎会因为他留下来与她睡或者不与她睡而有区别?
霍凭景自然不肯走,只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轻声道:“我想留下来陪着盈盈。”
她是这样单纯天真的性子,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胆子却很小,得了天花这件事足够在她的世界里掀起轩然大波, 她不知道会多害怕。他跟在她身边陪着,虽然不能替她受着挨着, 却也能给她一些依赖,好歹能让她不再那么不安。
离了她, 他又如何能安心?
只有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时时刻刻看见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不论是她情况好或者坏,都是安心的。
赵盈盈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她这些日子已经哭过太多次了,不想再哭,强行把眼泪忍回去。她依偎在霍凭景怀里,与他一道躺在榻上,今夜外面竟在落雨,赵盈盈感觉有些稀奇。
其实她不过才两三日没曾出过门而已,已经对外面的世界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怕自己出门会传染给旁人,虽说如今整个院子上下只有红棉一个人在伺候,其实也没有旁人。可天花传染性这么强,万一她出了门,她身上的天花便被风吹出去,传给别人,那可如何是好?
她害怕,不想连累更多的人,所以便尽量不出门了,只窝在房中。她与红棉的一日三餐,会有人送到院子门口,红棉去取来,与赵盈盈一起吃。
尽管才两三日,可赵盈盈却觉得时间如此漫长难熬,每时每刻都被无限拉长似的。她心中总是惶恐难安,有霍凭景在的时候还好些,霍凭景会相反设法逗她开心,让她忘掉那些烦恼。霍凭景不在的时候,她大多数时候会让自己陷入昏沉的睡眠。
但这样也不太好,她身上的红点已经蔓延到全身,并且渐渐地痒起来。她总会很想去挠,清醒的时候她还会忍住,可是若是她睡着了,就可能无意识地去挠。霍凭景在的时候,会拦住她,不许她去挠。
赵盈盈靠在霍凭景肩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感觉到身上的红点又开始发痒,她咬了咬唇,闭上眼睛,让自己忘掉那种痛苦。
她想让话题轻松一些,道:“听说天花侥幸活下来的人,也会一脸麻子……要是我变成一脸麻子,相公还会喜欢我么?”
她说话时声音轻快,甚至带着些微笑意,但心里其实难受死了。
她看重自己的美貌,简直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变成一个满脸麻子的丑八怪。那她就会连她最引以为傲的东西都失去,甚至也会被人指指点点,想一想那样的场面,她就很难过。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是那样,至少说明她那时候还活着……
性命与容貌比起来,自然性命更重要。
人死如灯灭,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至少她得活着。
纵然她已经努力装作若无其事,霍凭景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她的悲伤与不安。他握了握她纤纤柔荑,笑道:“不论盈盈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一如既往的喜欢盈盈。”
赵盈盈睁开眸子,扯了扯嘴角,在霍凭景怀里蹭了蹭。
这个人连性命都可以置之度外,陪着她守着她,她还有什么不信的?
赵盈盈不知道的是,这几日京城中也是天翻地覆。
城中感染天花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有不少人死去,且因天花而死的人越来越多,百姓们为此人心惶惶,恐惧不安。偏偏天花这种病又没有有效的法子医治,大夫们都束手无策,也怕被传染,染了天花的人只能等死。
原本繁华热闹的街市,如今寂静无声,瞧不见几个人出来。街边的商铺大多也关了门,没几个人敢在这样的时候还开门做生意。
这样的情况之下,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理。朝堂上早就为此事吵翻了天,都想赶紧解决此事。
天子年幼,何曾面对过这样的大事,自然求助于霍凭景。霍凭景下令,将那些染了天花之人都隔离在一处,命士兵看守,亦有大夫想办法医治。与那些染了天花之人有所接触的,也都一并隔离。
此举虽有些残忍,但确实抑制住了天花的传染趋势。
瑞阳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想扳倒霍凭景,这一次的天花便是个大好的机会。
“来人,按我的吩咐去办。”瑞阳王低声吩咐手下,而后嘴角勾出一抹阴险的笑-
赵盈盈身上的红点越来越痒,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霍凭景便让李棋配了一种止痒的药水,每日给赵盈盈身上擦一遍,便能几个时辰不会再痒。
赵盈盈提着自己的衣服,有些难堪地别开视线,让霍凭景给她涂止痒的药水。
她不是害羞,而是难堪。
她与霍凭景已经亲近过许多次,许多次坦诚相见,可从前她是美丽动人的,他眼里每次看见她时,都带着浓重的欲望。而现在,她的身体变得丑陋不堪,连她自己都不忍心照镜子。
她身上的那些红点渐渐开始溃烂,变得愈发难看。
霍凭景的动作很轻,时不时还会问她一句:“盈盈觉得疼么?”
赵盈盈鼻头又酸起来,眼眶泛着红,她睁开眼睛,看见霍凭景的侧脸。今日的天气晴朗,阳光好似撒了一地的金子,细碎地落进房中,霍凭景的侧脸半明半昧在光影里,他的眉眼之间尽是深情与专注。
赵盈盈一时看得愣住,心仿佛也跟着静了一拍,而后缓缓地跳动着。
她忽然觉得,她好喜欢霍凭景。
是那种就算他不是霍相不是权臣不是高官,也喜欢他这个人的那种喜欢。
赵盈盈一时看痴住,回过神来时,只见霍凭景也正含笑看着她。
赵盈盈有些害羞,眸子闪了闪,心虚解释道:“我没看你,我只是觉得今日的阳光挺好的……”
霍凭景笑意更深,并未戳穿她,只是顺着她的话点头:“嗯,今日的阳光挺好的。”
“阳光这么好,盈盈要不要出去晒晒?”
冬日的暖阳,如此珍贵。
赵盈盈眸色颤动,点了点头:“好。”
她有些害怕,怕自己再也看不到这样好的冬日暖阳,是该趁此机会好好看看。听说阴曹地府是那种阴森森的地方,没有太阳,要是她熬不过去,她要好好记住这太阳。
赵盈盈慢慢坐起身,她没什么力气,霍凭景扶着她往门外走。到了门槛处,赵盈盈便停了下来,她道:“就在这里看吧。”
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仿佛一瞬间忘记了尘世的纷扰,赵盈盈低低喟叹一声:“真好。”
她伸出手,接住这片刻的温暖。
又过了两日,赵盈盈愈发没有力气,清醒的时候也愈发少,多数时候都在睡着。霍凭景告了假,只说自己身子不适,不便上朝,更紧密地守着赵盈盈。
他开始担心她会醒不过来。
纵然他已经苦心经营到如今地位,让自己变得心狠手辣,几乎没有弱点,可还是在这样的时刻感到无能为力。
他一向信人定胜天而不信命,可此时此刻,霍凭景却忽然真的希望他是无所不能的神,能守住赵盈盈的命。
李棋把药箱放下,瞥了眼霍凭景。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霍凭景,眼下是浓重的乌青,显然已经很久都没睡好,整个人都很憔悴。从他认识霍凭景起,他便是一个意气风发之人,那种意气不是说怎样张扬,而是透着一股“一定要做到”的狠。但此刻的霍凭景,静静坐在床榻边,透出一种脆弱与无力之感。
李棋难得想安慰他一句:“生死有命。”
霍凭景冷冷地扫他一眼。
李棋继续道:“依我看,你这位小娘子命还不错。”
他眸中的冷意退了些,握着赵盈盈的手,轻嗯了声。
赵盈盈眼皮动了动,而后缓缓睁开眼,柔声唤了一句:“相公……”
霍凭景将人扶起来,心又慢慢落回去。
已经是第八日了。
赵盈盈身上的丘疹已经开始结痂,慢慢脱落。霍凭景看向李棋,问:“是不是没事了?”
李棋走近了些,替赵盈盈搭脉,瞥了眼她的脸:“应当没事了。不过,你如今可真丑。”
赵盈盈有些虚弱地靠着枕头,听见李棋说没事的时候,喜极而泣,待听见他下一句,又忍不住伤心难过。
她呜咽着,扑进霍凭景怀里,道:“相公,我现在真的很丑吗?你把镜子拿给我瞧瞧……”
她挣扎要看镜子,霍凭景便把镜子拿来给她。他凝视着她,一丝一毫不敢错过,心里的那种无力感渐渐变作欣喜,像在荒芜的山丘上一瞬间生出漫山遍野的花。
太好了,她没事。
他这棵荒芜的枯树,还是留住了那一枝嫣红的生机。
第94章 流言
赵盈盈接过镜子, 举起手,又放下,深深叹了口气。
她害怕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是丑八怪。
赵盈盈深吸一口气, 再次举起手中的镜子。
脸上的丘疹留了疤,凹凸不平, 纵然她皮肤白皙, 已经看起来没那么狰狞, 可还是难看至极。
赵盈盈做过心理准备,可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还是吓得没拿稳手中的镜子, 倒吸了一口凉气。她靠着霍凭景的肩膀, 忍不住落泪:“呜呜, 好丑……”
霍凭景轻拍着她的肩, 嗓音含着笑意:“不丑, 真的。”
“你在安慰我,我知道。”赵盈盈带着哭腔说,“呜呜呜呜真的好丑……怎么办……”
霍凭景顿了顿, 道:“没关系,李棋能治。”
赵盈盈抬起头来, 眸中闪烁着水光,吸了吸鼻子:“真的吗?”
“嗯。”他不能也得能。
京城已然入了冬,庭中的树叶子掉得只剩几片,光秃秃的, 天色亦是灰蒙蒙的,凛冽的寒风打着转, 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天气。可赵盈盈的心情却格外欢愉,不止赵盈盈, 整个相府上下的气氛都颇为欢快。
前些日子,因夫人染了天花的事,大人成日里冷着脸,底下人自然也不好过,都战战兢兢的,如今夫人好了,大人的心情肉眼可见地暴雨转晴,他们也就跟着松了口气。
不止如此,京中的天花传染趋势暂时得到遏止,他们自然也安心了些。
李棋说,能治好赵盈盈身上的伤疤,只是配置药需要一些时间,所以这段时间她还得继续保持着难看的模样。
这于赵盈盈而言,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好事。
她想到自己的美貌还能回来,便忍不住地欢喜,从鬼门关走了一圈,还好好活着,也叫她欢喜。
如今霍凭景和赵盈盈搬离了原本住的院子,赵盈盈身边换了一批人伺候。虽说染过天花之后,不会再染,可霍凭景还是心有余悸,生怕出现一点意外。
他想让他枝头的那一枝嫣红长长久久地停留,不愿再让她受一点委屈。
赵盈盈养了半月的身子,已经差不多恢复如常,能跑能跳能吃能睡。褪了色的唇,再次恢复了生机勃勃的红。
只是她不太爱照镜子,也不太想出门。
脸上的疤痕难看,赵盈盈不愿让旁人瞧见。她只在府中随意逛逛,不过冬日渐冷,凛凛寒风吹得人没兴致,大多数时候,赵盈盈都在房中待着。
即便在房中,赵盈盈也拿一块红绸裹着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
红棉怕她伤心难过,心情郁结,便相反设法地逗她开心,道:“夫人,如今京城的天花也已经控制住了,真好。”
赵盈盈嗯了声:“可以过个好年了。”
霍凭景进来时,主仆二人正在说话。
“盈盈。”他含笑低声轻唤。
赵盈盈偏过头看他,唤了声:“相公。”
她唤完,便咬着嘴唇,别开了脑袋。她不太想让霍凭景看见这样丑的自己,甚至想同霍凭景说,要不他等李棋把她的脸治好,再来看她。
霍凭景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她的抗拒,信步走近至她身侧,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按在腿上坐下。
“今日盈盈感觉如何?”
他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赵盈盈的眼睛,赵盈盈感觉到了,愈发将眸子垂下去,不由得愈发咬紧了下唇。她将手指蜷在膝头,低低开口:“相公,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看……不好看……”
霍凭景没把视线移开,反而伸手要解下她脸上围着的红绸。
他说:“好看。”
赵盈盈伸手想拦住他的动作,被他捉住手。
霍凭景的指尖温热,攥住她的手指,送到嘴边,他柔软的唇落在她手背的疤痕上,轻轻一吻。
他眸中泛出笑意,从眉梢溢到嘴角。
他深邃的黑眸再次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娇靥刻在眸中,“没关系,我不觉得难看。”
“盈盈。”他一面唤她的名字,一面继续解开她围在脸上的红绸。
他用另一只手慢慢解开那红绸,露出了赵盈盈的脸,赵盈盈微微一颤,还是偏开脑袋。
紧跟着,她感觉到霍凭景的指腹落在她脸颊上。
他动作轻柔地抚过她脸上的疤痕,仿佛那不是难看的疤痕,而是珍而重之的宝物。他抚过,又将唇印上来,一寸一寸,仿佛安抚。
赵盈盈微微侧眸,与霍凭景四目相对。
霍凭景的吻从她脸颊落到嘴角,他含住她柔软的唇瓣,含住那一抹红。
“可以吗?盈盈。”
赵盈盈身子愈发颤动,她望着霍凭景的眼眸,从他眸中看见了奔涌的潮。
他想要她。
哪怕她现在变成了丑八怪,也还是想要她么?
他真的好爱她。
赵盈盈纤长睫羽微垂,白皙的脖子吞咽一声,而后微微仰头,凑上他的唇。
霍凭景微微一怔,而后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勺,将这个吻变得更为深入。他失而复得的喜悦,那些陌生的忐忑不安,在这一刻,终于能尽数释放。
他的手轻而易举挑开她的衣裳,轻柔而虔诚地抚过她身上的伤疤,而后再一遍,以吻虔诚而轻柔地熨烫过,连同小盈盈一起。
他将她填满,揉碎再重组。
赵盈盈哭起来,呜呜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那一夜长燃的灯烛,时而微弱,时而是跳动的火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里震动,亦闻到浮动在幔帐内的香味。
忽地想到她之前想问而没问的问题,已经不必问了,答案她知道了-
赵盈盈大难不死的事,赵婉妍也很快知道了。
她气得摔了一只杯子,面容略有些扭曲,喃喃自语:“凭什么?到底凭什么?她这都没死,都能好好地活着。”
赵婉妍胸口剧烈起伏着,慢慢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而后又笑起来:“没关系,虽然她还活着,可是她那张脸毁了。”
“哈哈哈哈……她赵盈盈不是一向自诩美貌么?如今没了这美貌,她还有什么?霍凭景难道会喜欢一个丑八怪?不可能的。”她嘴角扯动。
而且也不会有人知晓这件事是她做的,她已经把那只杯子处理了。
赵婉妍没想到,竟还会东窗事发。
霍凭景冷笑一声,看着朝南送来的东西,眸色一点点变冷。
近来京城中传言喧嚣,说是此番之所以会有天花,是因为上天不满,降下惩罚。不满什么呢?自然是不满天子年幼,不擅政事,朝政被霍凭景把持。
那些传言纷纷扰扰,愈演愈烈。
流言不会无缘无故出现,霍凭景命人一查,便查到了是谁所为,瑞阳王。瑞阳王不止放出了那些流言,还放出了一些更大逆不道的流言,说当年天命选定之人是瑞阳王,是霍凭景强行插了一脚,以至于变成今天的局面。
霍凭景对此并不意外,令他意外的事是,原来早在城中天花肆虐之前,瑞阳王府中便有人感染了天花。而瑞阳王却对此事隐瞒不报。
更意外的是,沿着这条线索一查,霍凭景发现,赵盈盈染上天花之前,曾见过她那位三妹妹一面。
纵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赵婉妍可能与赵盈盈染上天花有关系,可霍凭景直觉赵婉妍有些问题。
“你们先下去吧。”霍凭景唤退朝南与朝北,起身去见赵盈盈。
赵盈盈在房中没再用红绸围着自己的脑袋,但仍是不敢照镜子,也不想出门。她越是不想出门,越是有一堆帖子送上门来。她也不知这些人是为了巴结庆祝她劫后余生,还是为了嘲讽她如今变成丑八怪,总之她不想去,通通回绝了。
“盈盈,在做什么?”霍凭景跨进门。
赵盈盈放下手中的话本,看向霍凭景,答他的话:“在看话本。”
霍凭景走近了些,牵住她的手,看了眼她搁在桌上的话本,道:“盈盈在看什么话本?”
赵盈盈道:“这个话本还挺好看的,讲的是有一个女子生得很美貌,原本嫁了一个如意郎君,可某日外出时,被另一人看上,那人千方百计将女子抢至身边,最后女子还爱上了那人的故事。”
“虽然这么听起来很骇人,可写得确实挺好看的。”赵盈盈说着,尾音忽地一怔,想到霍凭景的母亲,似乎就是这样,他的母亲和父亲都因此而死。
她讪讪一笑,赶紧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霍凭景嘴角微勾,轻搂着她的腰,“没关系。对了,盈盈那日去见过你那位妹妹么?她与你说了些什么?”
赵盈盈有些意外霍凭景会问起这个,她想了想说:“说起来也很奇怪,她那天找我,说是为了与我冰释前嫌,她说她爱上了世子,让我日后装作不认识她什么的。”
她将那天的事说了一遍,霍凭景若有所思。
的确反常,赵婉妍爱陈敬之?
没可能,她对陈敬之的眼神里没有爱。那她这样说,定是别有目的。
他想到了那杯茶,或许问题就出在那儿。那杯茶,莫不是瑞阳王府中染了天花的人用过的?
霍凭景眸色一厉,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抬眸面对赵盈盈时又已经恢复如常-
朝北带人到瑞阳王府时,瑞阳王并不在府中,只有王妃在。王妃维持着体面的笑意,询问他们来意:“不知霍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朝北只道:“请世子那位惜姨娘,与我们走一趟。”
他这般强硬地要人,瑞阳王妃又那里拦得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而后赶紧差人去通知瑞阳王与陈敬之。
瑞阳王听罢此事,冷冷一笑:“他姓霍的未免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第95章 报复
瑞阳王勃然大怒, 气得直接摔了只杯盏。
他对自己儿子的小妾不甚在意,令他生气的是霍凭景的态度。他再怎么说也是堂堂的王爷,只差一些便该是天子, 而霍凭景算什么东西?
瑞阳王胸口剧烈起伏着,慢慢地想着, 他要除去霍凭景, 他要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如今的皇帝不过是个黄毛小子, 什么都不会,朝政都被一个外人把持。陈家的江山怎能落在一个外人手中?
瑞阳王在房中来回踱步, 计划着, 有什么样的办法除去霍凭景, 他需要仔细谋划一番。如今借着这次天花的机会, 他已经将流言放了出去, 若是此番他能成功除去霍凭景, 便正好名正言顺登上帝位。
他已经计划过两次刺杀,都没能成功。霍凭景总是过分谨慎,不给他太多机会。他似乎没什么软肋, 狠得能舍弃一切似的。
这样的人,最是难对付。
瑞阳王忽地停下了脚步, 抬起头来,嘴角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他想到了赵盈盈。
霍凭景从前是没有软肋,可如今,这不就有了。
听闻他将自己儿子的小妾带走, 也是为了他那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听闻他那位小娘子染了天花时, 他甚至愿意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
这般深情,真是看得人意外呢。
瑞阳王转了转手中的扳指, 心下有了计划。
他饶有趣味地笑起来,有些好奇,霍凭景是会选他那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呢?还是会选权势?
陈敬之得到母亲消息时,愣了愣,而后急匆匆要相府去。
他是听说过霍凭景的手段的,自然害怕赵婉妍出事,为此甚至打马赶去。他骑马骑得急,一时没控制住,与郑溪的马车差点相撞。
“抱歉。”陈敬之撂下一句,便欲要走。
郑溪惊魂未定,从马车中下来,看了眼陈敬之。陈敬之无端觉得她那眼神刺目,又顿住脚步,解释道:“抱歉,郑姑娘,我今日的确有急事,这才冲撞了郑姑娘。惜惜她被人冤枉……”
他一顿,话语中带了几分嘲弄的笑意:“正是被郑姑娘的意中人冤枉,强行带走,想必郑姑娘也知晓你这位意中人是什么样的人,我怕他会伤害惜惜。”
郑溪冷眼听着,终于抬眸开口:“世子若当真如此深情,能否给您的爱妾改个名讳,不然我听着总有些令人作呕。”
陈敬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时脸色难看。
他已经知晓惜惜不叫惜惜,而叫赵婉妍,只是他习惯了唤她惜惜。
陈敬之还想说些什么,郑溪却已经被丫鬟搀扶着走了。
陈敬之攥了攥拳头,重新上马,往相府赶去。
赵婉妍与丫鬟一并被带到了一处阴暗的房子里,像是暗牢,有些发霉的味道,令人不安。朝北冷着脸站在赵婉妍身侧,杀气逼人,愈发让赵婉妍不安。
很快,她见到了霍凭景。
霍凭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好似一把利刃,悬在赵婉妍头顶。
“说说吧,你做了什么?”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与和赵盈盈对话时完全不同。
赵婉妍下意识地否认,她不知道霍凭景是怎么查到自己的,只觉得恐惧。她在京城这段时间,听说了不少关于霍凭景的传闻,只是她见到霍凭景待赵盈盈时的温柔,与那些传闻全然不同,让赵婉妍愈发嫉妒赵盈盈。
“我……我听不懂霍大人在说什么……”
赵婉妍抬着头,仰视着霍凭景,看见光从他背后映来,而他仿佛掌控一切。赵婉妍忽然觉得,霍凭景比陈敬之更好看,若是……若是她能成为霍凭景的夫人……
她的想象被冰冷的寒光打断,赵婉妍不由瑟缩了下。
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痛楚,甚至于,比她落胎时还要痛。她说到底也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姐,哪里能忍受这些样的苦楚,当即惨叫出声。
她几乎要招了,可瞥到霍凭景时,她忽然又改了主意。她想,如果她承认了,她一定会死的,她不能承认。
她咬牙坚持着,可她身边的丫鬟却早早地屈服,将一切都招了。
“我说,我都说,是姨娘……她命我拿了染天花之人的杯子给霍夫人用……”
赵婉妍听见这话,心中陡然一跳,软绵无力地看向霍凭景。
她再次感觉到恐惧,似乎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恐惧。
可是赵盈盈都已经变成丑八怪了,为什么霍凭景还是没有抛弃她……
霍凭景看了眼赵婉妍,而后对朝北吩咐道:“别让她死了。”
朝北应下。
霍凭景离开后没多久,便听得人通传说是陈敬之来了。别说陈敬之,就是瑞阳王来了,他也不见。
“叫他自己滚蛋。”
陈敬之被拒之门外,气恼地踢了踢柱子,却又无能为力-
赵盈盈对赵婉妍的事并不知晓,她为另一件事激动。
李棋来了,并且带来了据说能治好她脸上伤疤的药。
李棋道:“这药你每日早晚涂两次,七日后,便能让你身上的伤疤尽数褪去,肌肤光滑如新。”
李棋抱臂而立,又看向霍凭景,道:“还有一事,关于你体内的毒的。”
霍凭景看向他。
李棋拿出一个瓶子,霍凭景微微蹙眉,看着李棋将那瓶子放进自己手心,他掂了掂,发觉是个空瓶。
“这是什么?”
李棋道:“以她的汗入药,这瓶子是用来收集她的汗水的。”
霍凭景略微一怔,收紧手心,眸色微暗,若有所思。
“好。”
赵盈盈脸上和身上都留了疤,擦药是个麻烦事。一日两次,早上红棉给她擦药,夜里便换霍凭景来。
烛火轻晃,药膏凉凉的,赵盈盈不由得颤抖了下。房中已经燃上炭火,但擦药要擦全身,赵盈盈还是觉得有些冷。
她趴在柔软的被衾上,感受到霍凭景温热的指腹与凉凉的药膏一并贴在自己肌肤上,有些煎熬。好不容易擦完一面,还要擦另一面。
药膏干得没这样快,她不能直接翻身,会蹭在被衾上,她只好坐起身来。霍凭景眸光在她身前定了定,而后用指腹刮了一些药膏,倾身凑近。
他的影子罩下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身前,这种感觉有些微妙,赵盈盈不由得坐不住,便小小地动了动。
“别动。”霍凭景哑声道。
赵盈盈噢了声,只好又坐住,但胸口起伏的幅度变得更大。
她的雪峦就这么近在咫尺,霍凭景喉结微动,终于给她擦完药。
他额上一层薄汗,忍得难受。
赵盈盈看见他额角的汗,诧异道:“你还热?”
她说完,目光一触,定住了,明白他为何这样燥热。
赵盈盈微红了红脸,迅速移开视线,让视线随飘忽在房中。
等待药膏完全干透,大约需要一刻钟时间。在这一刻钟时间里,赵盈盈不能穿衣服,也不能躺下,便只好这么坐着。可就这么坐着,又实在难挨,何况还有一个视线灼灼的霍凭景,坐在身边盯着她。
赵盈盈心跳得有些快,小声嘀咕:“你能不能先别盯着我看……”
霍凭景轻笑了声:“似乎不能,盈盈太诱人了。”
这算是他的夸赞,赵盈盈心中不由欣喜,但也略带了些羞涩。
好不容易等到身上的药膏干透后,霍凭景自然是迫不及待地吃掉这诱人的美食。他在李棋说完那些话之后,心里便有了计划,怎样最轻松地收集到她的汗水。
正如此刻。
赵盈盈小腿垂在床榻边,眼皮累得有些睁不开,脖子上的汗珠颗颗滚落。霍凭景单手撑着自己脑袋,另一只手拿住小瓷瓶,一颗颗接那些汗珠。
小瓷瓶很快被装满。
一晃便过了七日,赵盈盈身上的疤痕一天比一天淡,到第七日时,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赵盈盈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忍不住伸手摸了又摸,确定是真的好了,她又变成了从前的模样,甚至似乎肌肤更嫩滑了些。她不禁喜极而泣,抱住霍凭景呜咽出声。
与此同时,赵婉妍度过了人生最痛苦的七天。
她在暗无天日的暗牢中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身体上的痛苦更是无时无刻不令她煎熬,甚至于她想或许死亡会变成一种解脱。她闻到自己身上皮|肉腐烂的味道,那种味道好像越来越接近死亡,可她知道,霍凭景不会让她死去。
他是在报复她害了赵盈盈这件事。
原来那些传闻是真的,赵婉妍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心便颤动起来,她知道她又要忍受今日的折磨了-
赵盈盈恢复了容貌之后,便兴致勃勃地打算出门逛玩。她已经在府中待了太久太久,久到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赵盈盈带了红棉出去,身边有两队护卫跟着。她在马车中雀跃地和红棉说话:“不知道铺子里可出了什么新品?好期待。”
红棉道:“夫人去了就知道了。”
赵盈盈点头,眉眼弯弯。
因为前些日子天花的影响,繁华热闹的街道冷清许多,加上冬日灰蒙蒙的天空,愈发显出一种寂寥。赵盈盈有些不习惯,叹了声,收回视线,与红棉一道走下马车。
街口那家一向热闹的茶摊也冷清了许多,只坐了几桌人,赵盈盈经过时,正巧听见他们在议论霍凭景。
“霍相逆行倒施,这便是上天的警示,应该让他退出朝堂……”
赵盈盈停下脚步,对他们的话蹙了蹙眉。
他们在骂霍凭景,赵盈盈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
她看了眼那茶摊,深吸了一口气,与红棉继续往前走。走出几步,又气鼓鼓地回来。
她走进那茶摊,停在了那一桌人身侧。
在茶摊里喝茶的自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见有这样一位衣着富贵的妇人站在自己身边,一时有些惊讶。何况还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他们对视一眼,停了高谈阔论,正欲开口。
赵盈盈抬手将茶桌掀翻在地。
那几个人被她的粗鲁举动吓了一跳,道:“你干什么?”
红棉紧随其后,拿出一锭金子给摊主,道:“抱歉,我家夫人不小心打翻了您的摊子,这是一些赔偿。”
摊主开上一年摊子,也挣不到这一锭金子,当即欢天喜地收下。
红棉又拿出一锭金子,道:“这些钱呢,是想告诉摊主,有些晦气的人只会影响生意,还是赶走为好。”
摊主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晦气的人是谁,笑着应下道:“多谢夫人。”
摊主看向那几人,道:“抱歉,今日不做几位的生意了,几位请回吧。”
赵盈盈这才与红棉离开茶摊,但还是有些生气。
“气死我了,他们……”赵盈盈话音未落,忽地被人捂住口鼻。
第96章 心安
她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便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那人见赵盈盈晕倒过去,迅速将人扛在肩上带走。
彼时她们正在一条不甚宽敞的街道中行走,街道两旁是做生意的商铺, 街上的人不算多,原本这些人还在思索该怎样寻找机会下手。赵盈盈方才一闹, 倒是吸引了不少路人过来看热闹, 因而附近聚集了不少人, 给他们提供了机会。
他们对视一眼,当即决定下手。
他们分做两波, 一波人负责拦住赵盈盈身后的护卫, 那些与她隔了些距离, 他们便趁机制造冲突, 暂时拖住他们。另一波人, 则趁机将赵盈盈迷晕带走。
事情发生得突然, 赵盈盈身边只有红棉一人,红棉见赵盈盈被掳走,当即向身后的护卫呼救, 护卫们发现情况不对,便追上去。
可惜那些人身手矫捷, 带着人一时之间飞檐走壁,穿梭于房舍之间,很快便将他们甩掉。
红棉跟着护卫们一并去追,跑得气喘吁吁停下, “夫人……怎么办啊……”
护卫们同样面色凝重,保护赵盈盈是他们的职责, 如今没能把人保护好,便是他们失职。大人不知会如何处置他们, 总之不会有好结果。
红棉擦了擦眼泪,又忍不住要哭,她不知道这回又是谁要害她家夫人。她家夫人的命途真是多舛,在湖州时便被害过一次,好不容易才从天花下活了下来,如今不知又是哪个坏心肠的,要害她家夫人。
红棉定了定心神,打算先行回去禀报霍凭景。
在回府的途中,她遇上了李棋。
红棉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上前几步,拦下了李棋,着急道:“李棋先生,我家夫人……她被人掳走了……怎么办?”
红棉原本对李棋印象算不得好,可赵盈盈染上天花时,李棋为她医治的态度挺好,红棉便又对他有几分感恩。
李棋视线落在她拽着自己袖子的手上,冷冷道:“我只是一个大夫,这种事你找我也没用。”
语气颇为冷淡,刺到了红棉。
红棉松开手,觉得自己的确是病急乱投医,李棋生得一副小白脸的样子,瞧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似乎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抱歉……我要先回府禀报姑爷……”
她叹息一声,耷拉着脑袋便打算往回跑。
李棋将她的神色转变尽收眼底,不知为何,竟又觉得有些不悦,见她慌慌张张地打算跑着回相府,喃声道:“蠢。”
他叫住人,道:“你打算跑着回去?骑马啊。”
说罢,便随手从路人手中抢过一匹马。路人怔了怔,手中已经被塞下一锭银子:“这马暂时借用一下,谢谢。”
他翻身上马,朝着红棉的方向去。
红棉看着他过来,愣了愣,道:“我……我不会骑马……”
李棋也一怔,随手伸手将她拉上马,放在身前。
“坐好。”他叮嘱了句,双手抓住缰绳,这姿势正好将红棉圈在怀中。
红棉顾不上思考别的,满心只有担忧赵盈盈的安危,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你说,我家夫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棋快马加鞭往相府赶,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她的嗓音被风吹得很散,低低地柔柔地落在他耳边。
他又有些心烦起来。
道:“京城是霍凭景的地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有胆子有能力做这种事的,人不多。”
红棉听他这么说,也跟着思索起来。
李棋又道:“近来瑞阳王小动作频频,只怕是他所为。”
红棉吸了吸鼻子:“那……怎么办?”
李棋叹气:“显而易见,他掳走你家夫人能是为了什么?只能为了威胁霍凭景,所以你大可以放心,至少在他来找霍凭景之前,你家夫人都是安全的,没有性命之忧。”
红棉觉得李棋的话很有道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些:“那就好……那就好……
李棋带着红棉回到相府时,那些护卫们已经先一步回来,将赵盈盈被抓走的消息告知了霍凭景。霍凭景眉宇之间尽是阴郁,周遭气场低得骇人,其余人皆低着头,噤若寒蝉。
李棋道:“看来不用告诉你了。”
霍凭景抬眸,看了眼李棋,唇边一抹冷笑:“他是活腻了。”
李棋问:“你打算怎么办?”
若是从前的霍凭景,自然什么都不怕,可如今瑞阳王拿来威胁他的,是赵盈盈。
霍凭景默然片刻,一时不语。
瑞阳王既然将人掳走,绝不会轻易让他找到踪迹,何况如今敌在暗我在明,他不知道瑞阳王会不会对赵盈盈做些什么。尽管理论上来说,瑞阳王之所以对赵盈盈下手,一定是冲着他来的。既然如此,赵盈盈便暂时是安全的。
可……霍凭景还是忍不住地担心她,瑞阳王不会动她性命,可难免会苛待于她。
他眸色微敛,轻捻指腹,声音有几分狠意:“我已经命人去找。”
“朝南朝北,备马车,去瑞阳王府。”霍凭景吩咐道。
朝南朝北二人应下,当即退下。
霍凭景瞥了眼李棋,道:“你自便吧。”
李棋挑眉,转身离开。临走前,看了眼红棉。
瑞阳王正在府中逗弄他那只鸟儿,不久前他已经收到了底下人得手的消息,这会儿霍凭景那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已经被带去了一个霍凭景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霍凭景,这下你会怎么办呢?”
瑞阳王拿了一把鸟食,喂给鸟儿,管家便来禀报,说是霍相来了。
管家问:“王爷可要见他?要不小的去回禀,就说王爷今日不在。”
管家是知晓王爷与霍相恩怨的,二人本就有积怨,近来尤其深。因天花之事,王爷暗中散播流言,而霍相不甘示弱,今早在朝堂上竟提出,要将王爷送往封地。
瑞阳王收回手,摇头:“不,让他进来,本王随后就到。”
管家应声而去。
瑞阳王以指节敲了敲鸟笼,自言自语道:“看来他对这位小娘子还真是爱得紧呢,竟这般沉不住气。”
瑞阳王特意晾了霍凭景半个时辰,才姗姗来迟。
“抱歉,霍大人,本王方才去更衣耽误了时间,让霍大人久等了。”瑞阳王面上挂着虚伪的笑容。
霍凭景不想与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明人不说暗话,直说吧,王爷想要如何?”
瑞阳王抬眼,瞥了眼霍凭景。
他真的太沉不住气了,与从前的霍凭景相去甚远。难不成,真应了那句话,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为了一个女人,便什么都顾不上了,那可真是,也算不得什么英雄。
瑞阳王若有所思,正色道:“本王听不懂霍大人在说什么,本王要如何?本王自然只要山河社稷安定,陈家江山安定,仅此而已。”
霍凭景脸色冷了冷。
瑞阳王继续道:“霍大人毕竟是外姓人,如今陈家江山却要听您一个外姓人的话,让本王如何安心呢?霍大人说是不是?”
霍凭景脸色冷着,却并未出口反驳任何,只是沉默。
不久后,霍凭景离开。
瑞阳王看着霍凭景的背影,摸了摸下巴道:“这霍凭景,也不过如此么。一个女人便叫他溃不成军,看来本王的计划距离实现不远了。”
“说起来,霍凭景那位娇滴滴的小娘子,还真是厉害啊。本王倒有些好奇了。”
霍凭景的马车离开瑞阳王府后,并未回相府,而是绕了一圈,又回到了瑞阳王府附近。
他吩咐朝北:“盯着他。”
瑞阳王此人虽说心思尚算缜密,可一向自诩聪明高贵,颇有几分自负。今日他来这一趟,便是为了让瑞阳王认为,自己的确为了赵盈盈方寸大乱,若是没猜错,他应当会有所行动。
朝北颔首应下,很快消失在屋檐之间。
瑞阳王的确有所行动,他去见了赵盈盈。
赵盈盈醒来时,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住,关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她身上绵软无力,虚弱得很。
她缓了缓,才想起来自己原本与红棉出去逛玩,而后被人捂住口鼻……
她心慢慢吊到嗓子眼,是谁抓了她?为了什么?
她在京城并不常与人接触,和那些贵妇人贵女们虽说合不来,却也没有特别大的矛盾,是谁要这样害她?
赵盈盈想到了上一次的事,亦或者,又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色鬼?
呜呜呜,她好害怕,她想念霍凭景。
相公一定会来救她的吧?
赵盈盈眼眶红红,低眸时瞧见腰间的那串铃铛,心才安了些。
虽然世上没有月神大人,可是有她相公。
赵盈盈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冷静些。
一整日,都没人进来,连个送饭的都没有。赵盈盈在房中看着太阳西沉,再到夜幕四合,赵盈盈饿得肚子咕咕叫,不禁埋怨道:“这人不会是要饿死我吧?”
她话音才落,忽地听见门外有脚步声靠近。
赵盈盈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咚咚跳着,她看向门口,片刻之后,门被打开,有灯火照亮了房间。
赵盈盈抬头,看向为首的那个,她有些愕然,竟然是瑞阳王。
瑞阳王抓她做什么?难道瑞阳王也是个老色鬼?
赵盈盈往角落里缩了缩,已经是冬日,房中并没炭火,她手脚冰凉,快要冻僵了。
瑞阳王目光落在赵盈盈身上,缓步走近,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
“是个尤物,难怪能让霍凭景神魂颠倒。”
赵盈盈挣脱开他的手,道:“放开我,你这个老色鬼,我……我是不会屈服的,我相公会来救我的……”
瑞阳王闻言轻轻嗤笑起来:“霍凭景是救不了你了,你们俩,只能一起下阴曹地府恩爱了。本王可不会为了女子如何,本王要的,只有江山。”
瑞阳王站起身,赵盈盈听了他的话,微微拧着眉头,他既然不是为了自己的美貌,那是为什么要把她抓过来?
赵盈盈用自己不甚聪明的脑子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后想到了霍凭景。
噢!她明白了!
他要把自己抓起来威胁相公!
赵盈盈咬了咬唇,完了完了,那这怎么办?相公可千万别上当啊!
不行,相公要是不来,万一这个老东西恼羞成怒把自己杀了怎么办?
呜呜,相公还是来救救她吧。
可是相公要是来救自己,被这个老东西算计了,可怎么是好?
赵盈盈内心纠结不已,只好恶狠狠瞪了眼瑞阳王的背影。
都怪这个老东西,一点也不安分,净整这些幺蛾子。
瑞阳王对他们吩咐道:“看好了她,别让她跑了。”
他已然觉得自己胜过霍凭景一筹,不由在心中计划,怎样利用这个女人,让霍凭景一败涂地。才刚跨出门口,便听得底下人匆忙来报:“不干了,王爷,有人来了……”
第97章 惊险
瑞阳王脸色一变, 往赵盈盈的方向瞥了一眼,低声质问:“是谁?”
他心里已经冒出一个名字,但并不愿意相信。
霍凭景。
他以为霍凭景当真为了一个女子方寸大乱, 失去理智,原来他竟然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瑞阳王脸色顿时阴沉难看至极, 下属瞥见他的脸色, 只敢低下头, 嗓音压低了些:“是……霍……霍大人……”
瑞阳王冷冷一笑,随即目光再次落在赵盈盈身上。
“来人, 把她带走。”瑞阳王话落, 身边的人当即朝赵盈盈逼近。
赵盈盈已经听见了他们的话, 当即难掩喜色, 相公来救她了……她就知道……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高兴, 便看见瑞阳王的人朝着自己而来。
“别过来……”赵盈盈手脚都被捆绑着, 又冻了一日,连嗓音都冻得有些哑了。她想站起来,但腿是僵的, 还没来得及动弹,就被瑞阳王的手下抓住。
那人看她一眼, 从袖中拿了块帕子塞进她嘴里,不许她再说话。赵盈盈只能呜咽,哀怨地瞪了眼那人。
“王爷,咱们现在怎么办?”那人发问。
瑞阳王看了眼院门之外的灯火, 片刻之后,若有所思, 道:“你们俩,带一队人走, 往那边走。”
“你们,把她带上,跟我走。”瑞阳王话音落地,他们便行动起来。
赵盈盈被他们带着,走到后门处,被推上一辆马车,瑞阳王和她一起上了马车。赵盈盈只来得及看见外面黑灯瞎火,没有一点光亮,无法分辨这是何处。
她被推到角落里坐下,瑞阳王眸光在她身上打量一圈,低声道:“看来你们俩今晚就要一起上阴曹地府了。”
赵盈盈心想,你才下阴曹地府呢!她和相公才不会下阴曹地府。
可惜她嘴巴被堵着,说不出话来,不能反驳瑞阳王。
瑞阳王冷哼一声,命人驾车离开。
霍凭景带人逼近那院子时,只见一行人护送一辆马车,奔驰而去。霍凭景心中一凛,想到赵盈盈,当即带人追上去。
夜已经深了,街市寂寥,马蹄声踏破这寂寥的夜。
霍凭景追着那辆马车,忽地拉住缰绳,朝南疑惑道:“大人,怎么了?”
霍凭景问:“方才那院子共有几处门?”
朝南思忖片刻,道:“两处,大人。属下留意过,那院子除了正门,似乎还有一处后门。”
霍凭景神色一滞,当即打马折返:“命他们去追后门那辆马车。”
他当真是关心则乱,方才见着那马车狂奔而去,只想到赵盈盈兴许挨饿受冻,便追了上去,倒是忘了瑞阳王一向谨慎,不会这般直来直往。
霍凭景一时有些懊恼,他早该想到的,平白耽误了这么些时间。
瑞阳王没想到霍凭景这么快便反应了过来,淡淡看了眼赵盈盈道:“看来霍凭景也没那么在乎你嘛,那些不过都是演的。”
赵盈盈只好又瞪了瑞阳王一眼。
瑞阳王忽地又哈哈大笑,道:“不过他追上来也好,就怕他不肯追。”
赵盈盈不知道瑞阳王这话卖的什么关子,总之,肯定没什么好事。她想到自己成为了瑞阳王手中的筹码,用来牵制霍凭景,又有些担心。
马车一路疾驰,出了城门,霍凭景的人在后头追着,眼看着便能追上。城郊的路上没有灯火,漆黑一片,赵盈盈听着杂乱的马蹄声,心始终紧紧提着。
这样紧张的时刻,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霍凭景曾经问过她的那个问题,愿不愿意与他同生共死。她本以为,那是很遥远的一件事,可倏忽之间,似乎近在眼前了。
她不禁往最坏的结果想,倘若……倘若今日他们当真要命丧黄泉,她愿意和霍凭景一起吗?
脑海中一瞬间飘过无数的回忆。
她对月许愿那天夜里,从天而降的那个纸团,再到后来一桩桩一件件,他帮了她那么多;第一次见到他出现,他戴的银色面具,那时还看不清脸,但现在却很分明;再后来,他是隔壁的那个京城大官,与她同样发生了许多事……
直到他们成婚,回到京城。她知晓他的身份,他衣不解带地守着她。
短短这十个月,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倘若今日真要一起下阴曹地府,她也愿意。赵盈盈想。
她吸了吸鼻子,忽地红了眼眶。
但最好还是能好好活着,她还想多穿穿漂亮衣裳,戴戴漂亮首饰,吃吃好吃的。京城中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她还未来得及都品尝一遍。
马车渐渐驶离官道,到了一条小道上。小道狭窄,马车跑起来不方便,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霍凭景紧紧盯着那辆马车,知晓机会来了。
瑞阳王放下帘栊,看了眼外头,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叫停了马车。
他下了马车后,翻身上马,立在路旁,好整以暇等着霍凭景。
旷野寂寂,只见一排移动的火把渐渐聚集。
霍凭景的人将瑞阳王拦住,霍凭景的目光越过瑞阳王,落在那辆马车上。若是他所料不错,赵盈盈此刻正在那辆马车上。
瑞阳王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挑开帘栊,命人将火把拿近,方便霍凭景看清楚马车里的场景。赵盈盈缩在角落里,隔着冷冽的冬夜,遥遥与霍凭景对望一眼。
她想唤一声相公,无奈嘴里被塞了帕子,说不出话来。
瑞阳王撂下帘栊,看向霍凭景道:“霍大人,一怒为红颜啊。”
霍凭景冷眼看着瑞阳王。
瑞阳王挑了挑眉,道:“你的小娘子在马车里,可是动弹不得。你说,我若是在这马腹上刺上一刀,马受了惊,发了狂,带着这马车会奔向何方呢?”
霍凭景眸色更冷。
瑞阳王继续说下去,故作惊讶:“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从此处往南,可有一处悬崖。悬崖陡峭,若是马车摔下去,只怕尸骨无存。”
他说罢,便拔出了旁边下属的刀,一刀刺进马腹。
那马当即嘶鸣一声,扬起前蹄,而后便狂奔而去。
霍凭景睁大双眸,立刻骑马追了上去。
只来得及吩咐朝北一句:“看住他。”
猎猎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霍凭景骑着马追上狂奔的马车,喊道:“盈盈,你别动。”
赵盈盈压根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感觉到脚下的马车在狂奔。她颠簸不已,却又动弹不得,连稳住自身都做不到,只好把膝盖收紧,试图让自己整个人缩在角落里。她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害怕地湿了眼眶。
完蛋,她不会今天真的要命丧黄泉了吧?
呜呜呜……
耳畔忽地传来了霍凭景的嗓音,他让她别动,赵盈盈惶恐不安的心倏地安定了几分,她努力让自己的背脊贴着车厢壁,心怦怦地跳着。
霍凭景将马骑近了些,而后看准时机,跳上马车。也正在此时,马车眼看着逼近那处悬崖。
天色晦暗,霍凭景看不清楚情况。他咬了咬牙,钻进车厢里,搂住赵盈盈的腰,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
下一瞬,马车便从悬崖上飞了出去。
巨大的失重感让两个人都往下坠,赵盈盈看见霍凭景的那一刻,不由得喜极而泣,眼泪充盈眼眶,模糊了视线。她将脑袋埋在霍凭景怀里,闭上眼睛。
如果他们真的死了,也不算太坏。
马车撞在峭壁突出来的石头上,四五分裂,霍凭景趁机带着赵盈盈飞出马车,借旁边一块木板的力,似乎减轻了不少冲击力。二人一路下坠,直到落在了一处石壁生成的平台上。
赵盈盈全程闭着眼睛,直到听见霍凭景唤她名字:“盈盈。”
赵盈盈睁开眼,发现她和霍凭景两个人都还好端端活着,一时有些欣喜若狂。
“呜呜呜……”她想说话,可嘴里的帕子还在。
霍凭景伸手将帕子拿下来,终于听见赵盈盈的声音:“相公,太好了,我们还活着呜呜呜呜,我还以为我们要死了……”
她往霍凭景怀里钻,用脑袋蹭了蹭他胸口,听见他轻哼了句。
霍凭景伸手抱住她,手心抚着她的发梢:“嗯,没事了,盈盈。”
今夜没有月光,乌云笼罩天幕,黑压压的,看不清什么。
霍凭景摸索着,将赵盈盈身上的绳索解开。赵盈盈束缚被松开,整个人手脚并用地抱住霍凭景,哭得更凶。
“你刚才让我别动,我就没动了。我好害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再也穿不到好看的衣裳,戴不了好看的首饰,也吃不了好吃的东西呜呜呜呜。霍凭景,相公……”她一番语无伦次的话语,带着激烈的哭腔。
霍凭景抱着怀中的温度,一颗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方才他也同样是害怕,他都忘了自己原来还有这么激烈的情绪。
一颗心鲜活地跳动着,血液沸腾着。
霍凭景将下巴抵在她额头上,闭了闭眼。
赵盈盈实在是累极了,她这一日都没进水米,又经历了这么刺激的事,实在有些撑不住,在霍凭景怀里哭着睡了过去。
夜风凄冷,仿佛刺骨一般。霍凭景抱着她,缓缓起身,往旁边的山洞里走去。他小心翼翼将赵盈盈放下,扶着石壁起身时,呼吸一乱。
他缓了缓,而后起身去旁边寻了些石头,堆在山洞门口挡风。又去寻了一些树枝,燃起篝火。待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赵盈盈身边,抱住她,亦闭上眼睛。
赵盈盈睁开眼时,天光乍亮,她记起昨天的事,仍然心有余悸,不由得抱霍凭景更紧。
手心里却忽然有种潮湿黏腻的触感,赵盈盈愣住,收回手,看见了一手的血。
第98章 坠崖
熹微的晨光映出赵盈盈手心里的红, 触目惊心,她只觉得自己迟钝的脑袋都停住了思考,鸟鸣声拉回了她的思绪。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 唤了声:“相公……”
赵盈盈伸手碰了碰霍凭景的肩膀,轻轻推了推, 不敢太用力。她看着霍凭景的脸, 那张好看的脸似乎也变得更苍白了。
她想到昨天, 那一切的曲折事情中,不知他在哪一环受了伤。她无法回想起来, 因为似乎都有可能, 在马车上抱住她的时候, 亦或者是坠崖的时候……
总而言之, 都是为了她。
那时候的情况多么凶险, 她吓得什么都忘了, 可是霍凭景却跳下来救她。
同生共死。赵盈盈脑袋里闪过这四个字。
她鼻头一酸,不禁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惧,如果……如果霍凭景出什么事的话……
好在下一瞬, 霍凭景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盈盈醒了?”霍凭景道。
赵盈盈扑进他怀里,鼻酸和心酸都化作酸涩的眼泪, 一股脑从眼眶里涌出来。
“相公……你哪里受伤了……呜呜呜……”她呜咽着开口,问霍凭景。
霍凭景轻轻揽着她,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没事, 盈盈别怕。”
赵盈盈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越发哽咽:“可是……我刚才抱你……摸到了一手的血……我都快吓死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呜呜呜呜……”
她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到后面只剩下泣声。
待哭了会儿,又忍不住扯着嘴角笑。她伸手随意地擦去自己的眼泪, 看向霍凭景道:“还好相公醒过来了,相公到底是哪里受了伤?快让我看看。”
她说着,上手扯霍凭景的衣服。
霍凭景本想拦住她,可抬手时扯到胸口伤处,闷哼一声,让赵盈盈得了手。赵盈盈扯开他胸口嗯外衫,便看见了被血染红的中衣,雪白的中衣已经一片红,那些血是昨日的,已经变成暗红色,但似乎还在流着。
赵盈盈的眼泪轰然落下,再次哽咽起来。
“这……怎么会这样……”
霍凭景胸口处那个伤口上,刺进了一截断裂的树枝,尖锐锋利,染着血。
赵盈盈有些无措,下意识看向霍凭景,求助的语气:“这可怎么办?它还在流血……”
纵然她不懂医术,也知晓这样下去不行,流血都会流干。毕竟她往日里每月来癸水时,都觉得身子不爽利,难受极了,何况霍凭景现在流了这么多血。
霍凭景叹了声,道:“没事的,冷静些,盈盈。听我的,好么?我是你的月神大人,相信我。”
他语气仍旧温柔,只是比平时添了两分虚弱。
赵盈盈吸了吸鼻子,试图让自己听他的话,冷静一些,不要再哭了。可眼泪还是有些忍不住,她拼命地擦,好一会儿才终于止住眼泪。
“好,相公。你说吧。”
霍凭景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的伤,他自然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会失血过多,必须得止血。可是昨夜确实太累了,且漆黑无光。
他凝视着赵盈盈的眼睛,道:“盈盈,现在我需要你,你听我的,好么?”
“嗯。”赵盈盈乖顺点头,“我要做什么?”
霍凭景道:“把它拔|出来。”
赵盈盈瞪大眼睛,看了眼那一截尖锐锋利的树枝。
“我……我不行的……我笨手笨脚的……”赵盈盈当即想反对,那截树枝就这么刺进霍凭景的胸口,距离他的心脏那么近,仿佛随时都会刺穿他的心脏。
她不敢动它,如果万一因为她动了,该死了霍凭景……
她不敢想下去。
赵盈盈慌乱地摇着头:“我不行的,相公,我不要……”
霍凭景唤她:“盈盈……”
“盈盈。”
赵盈盈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霍凭景的眼睛。
“相信我,不会有事的。你可以。”霍凭景说。
赵盈盈觑了眼那个还在流血的伤口,吞咽一声。
她觉得她不可以的,可是如果她不把那截树枝拔下来,相公这个伤口就会一直流血,这样下去也不可以。
赵盈盈紧张地吞咽口水,深吸了一口气。
霍凭景继续道:“把它拔|出来后,帮我止血,好么盈盈?”
赵盈盈带着鼻音地嗯了声,伸出手,又悬在半空。
她还是很害怕。
“相信我。”霍凭景说。
赵盈盈再次深吸一口气,慢慢伸手碰触到那截刺穿霍凭景胸口的树枝,她摸到黏腻的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慢慢地握紧了那截露在霍凭景后背的树枝,睫羽扇动着,昭示着她的紧张。
“盈盈……”霍凭景开口。
赵盈盈打断他的话:“别说话!”她急得快哭了。
“你别说话,别说话……我行的……我可以……你千万别说话……你一说话我就紧张了……”她自言自语着,紧张得额头上都要出汗,攥住了那截树枝,而后用力地拔了出来。
“啊……好!拔|出来了!我就说我可以!”赵盈盈松了口气,忍不住又自言自语起来。
霍凭景想要开口,被她瞪了一眼。
“流了好多血……止血止血止血……我知道怎么止血,我跟李棋学过的……”她低头在自己已经破了的华贵衣服上用牙齿撕下来一块布条,将霍凭景的伤口按压住,止住往外流的血。
待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得瘫倒下去,直不起腰来,气喘吁吁地大口呼吸着。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呜呜呜呜,吓死我了……”
赵盈盈抬眸,对上霍凭景的视线,霍凭景眸中映着她的身影。
她伸手抱住霍凭景的脖子,埋首在他颈肩里,哭声续续。
霍凭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夸她:“盈盈好厉害。”
赵盈盈只是哭,并不回答。
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自己眼泪都要流干了,才终于停了下来。她从霍凭景怀里起身,问:“接下来怎么办?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霍凭景正欲起身:“我去看看附近的情况……”
被赵盈盈拦下:“你不许去,我去就行。”
她擦了擦眼泪,慢慢站起身来,身形踉跄了下。她已经许久没吃东西,体力早就不支,篝火也已经熄灭,冷风吹来,仿佛刺骨。
赵盈盈强撑着,在这个石壁平台周遭看了看情况。这个平台没有任何下去的路,底下仍是深不见底。赵盈盈望着空旷的峭壁,忽地腿一阵发软,往后退了两步,踢到了脚边的一个小石子。石子滚落下去,许久后终于听见回声。
她跌坐在地上,心想,倒也不算太坏。
赵盈盈拍了拍心口,回去找霍凭景,将这好消息告诉他:“好像不是太高,石头掉下去还能听见回声。”
霍凭景嗯了声:“好。”
赵盈盈的肚子适时咕咕叫了两声,她捂着肚子,想到他们已经许久没吃东西,可这里似乎也没什么东西吃。她眼神扫视一圈,被另一边山壁上的一丛红色吸引。
“我好像看到吃的了。”她道了声,站起来,有些兴奋地走近。
那一丛红色野果距离平台有些远,赵盈盈踮着脚,试图伸手去摘,还是差一些。
她贴着峭壁,往回站了两步,看向那丛红色的野果,再次伸手去够。这回她的指尖终于够到了,赵盈盈心头一喜,想把那一束给摘下来,却身子一晃,差点摔下去。
霍凭景不知何时过来的,伸手接住她。
赵盈盈心有余悸,偏头看他,有些紧张:“相公,你怎么起来了?”
霍凭景勾了勾唇,示意自己没事:“我来吧。”
霍凭景比赵盈盈高,轻松地摘下那丛野果。赵盈盈赶紧扶着霍凭景躺下,把野果在身上随意擦了擦,喂霍凭景吃。
她眉头拧着,语气担忧:“怎么办?我们要怎么离开这里?”
霍凭景道:“盈盈放心,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相信我。”
他今日已经说了好几个相信他,赵盈盈对他的信赖自然不必言说,可……
她眼神落在他的伤口上,流露担心。
霍凭景摇摇头:“小伤。”
继续留在这里不是办法,既没有食物,天气又寒冷,他们必须尽快离开。吃过野果后,二人稍作休息,霍凭景便先行下去探探情况。
好在那峭壁不算太光滑,又时不时横生出一些树,勉强也能支撑借力而下。霍凭景脚下一点,飞身回到平台上。
“盈盈,走吧,你抱着我。我带你下去。”霍凭景道。
赵盈盈迟疑着看向他心口:“可是你的伤……”
霍凭景只笑了笑:“没关系,小伤。”
赵盈盈抱住他,圈住他的脖子,被他带着飞下平台。
不知过去多久,时间似乎变得很漫长很难挨,终于能看到底。赵盈盈欣喜不已:“相公,到底了!”
霍凭景嗯了声。
落下来后,赵盈盈赶忙跳下来,担心地看向霍凭景的伤口。果然他的伤口又开始流血,赵盈盈又红了眼眶:“相公……”
霍凭景只道:“没事,盈盈不要担心。”
赵盈盈只好擦了眼泪,看向周遭。悬崖之下是一片密林,一眼望去,看不见路,不知通向何方。
“现在怎么办?”
霍凭景道:“倘若我没记错,沿这个方向一直往前走,会经过一处小镇。朝南和朝北见我坠崖,必定会带人来那里搜寻。”
赵盈盈嗯了声,扶住霍凭景:“那我们现在就走,还是你再休息一下?”
霍凭景道:“现在就走吧。”
“好。”
二人便沿着霍凭景说的方向一直往前走,一直走……
不知不觉,便又暮色四合。
第99章 共死
隐秘的丛林中本就不显眼的道路, 在这昏沉的暮色中显得愈发难以辨认,赵盈盈眸光不由得转了一圈,眉宇之间尽是担忧。
夜风更为寒冷, 吹过她的脖子,赵盈盈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看向霍凭景:“相公,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吧。”
霍凭景嗯了声。
赵盈盈眉头重重拧着, 紧紧盯着霍凭景的脸色,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流了那么多血, 怎么会好呢?
赵盈盈收回目光, 扶着霍凭景在一旁的树下坐着, 而后起身找寻能够让他们今夜稍作休息的地方。
四下只见杂草与树木, 完全没有容身之所。赵盈盈有些急, 若是天气暖和一些, 在这路边也能将就一夜,可是如今这么寒冷的天气,吹一夜冷风……她不敢想象霍凭景会如何。
怎么办……
赵盈盈的心又慌乱起来, 她鼻头泛酸,又想哭了。
可是这会儿哭除了浪费时间, 什么用都没有,赵盈盈只好把眼泪忍回去,继续往前找寻。
从昨日到今日,除了昨日早上用过一顿早膳, 便只方才吃了几个野果。那几个野果又不饱腹,赵盈盈早在白日里便已经累得不行, 下午时,几乎是霍凭景在拉着她走。
她又冷, 腿都冻僵了,这会儿行走仿佛一个机械的动作。一时不觉,踢到了一处横生出来的藤蔓,整个人便往前摔去,重重摔在地上。
地面坚硬,赵盈盈膝盖和手肘都磕在地上,疼痛感紧跟着袭来,让赵盈盈方才忍下去的眼泪卷土重来。她赶紧爬起身,擦了眼泪,也顾不上自己摔到哪里。正要继续往前走时,眸光忽地瞥见方才绊倒她的那截藤蔓竟然带下来一片杂草,露出了隐藏在之后的一个小山洞。
说是山洞似乎不太合适,那只是一个凹进去一些的空间,似乎勉强能容纳两个人。但至少应该能挡去一些寒风。
赵盈盈的眼泪又止不住,这回是高兴的眼泪。她胡乱擦去眼泪,往回找霍凭景。
“相公,你快过来这里。”赵盈盈挥了挥手。
她小跑着过去,扶住霍凭景,告诉他自己的发现。
“我们晚上可以在这里休息,用那些草挡挡风……”赵盈盈唇边漾出笑意。
霍凭景嗯了声,与赵盈盈二人简单收拾了下,挤进那个狭窄的山洞里。山洞的空间的确很小,他们俩挤进来后,几乎已经没有了空间,甚至于他们都只能贴得紧一些,才能动弹手脚。
赵盈盈小心翼翼趴在霍凭景怀里,担心他的伤口,她想看看他的伤口怎么样了,被霍凭景拦住。
“我没事,盈盈别担心,你先休息吧,明日我们还要赶路。”霍凭景握住她的手,轻轻揽住人。
他的手心是冷的,可赵盈盈的心却升起了丝丝暖意。
“相公……”她声音不似平日里有活力,“我特别特别喜欢你。”
霍凭景轻笑了声:“我也特别特别喜欢盈盈。”
赵盈盈嗯了声,也跟着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好像这句话就在她喉咙口,轻而易举地跑出来。
杂草并不能挡去全部的风,仍然时不时会有几缕寒风吹来,赵盈盈便只好往霍凭景怀里钻得更深。霍凭景长臂拥着她,微微低下头,在她额角印下一个吻。
这一日夜里,赵盈盈睡得很沉,没有做梦。
她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是个好天气,暖洋洋的日光从那些草藤中穿过。赵盈盈愣了愣,随后惊喜不已。
“相公,出太阳了……”她感觉这是个好兆头。
她推了推霍凭景,却没有得到回应。
赵盈盈一怔,嘴角的笑意陡然消失,她把那些草藤扯掉,着急地查看霍凭景的情况。
霍凭景闭着眼睛,没有睁开眼睛的迹象。
赵盈盈颤抖着手,伸到霍凭景鼻前探了探,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指尖。
她一颗心终于定了定,呜咽出声。
又伸手探霍凭景额头的温度,很烫手。
赵盈盈心又提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霍凭景发烧了……这不是好事,他本就有伤……
赵盈盈六神无主了一会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从前都是相公在护着她,这回也轮到她护着相公了。她必须要带相公走出去,和他一起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她可以的,她一定可以。
赵盈盈深呼吸,将霍凭景扶到肩上,而后想要起身。但霍凭景太重了,她压根没办法这样扶着昏迷不醒的他,连扶着他站起来都困难,更别说带着他走了。
赵盈盈慢慢把人放下,心里有些挫败。
她抬头看了看穿过树林的细碎的阳光,重新振作起来,想到了昨晚的那条藤蔓。她扶不动,总能拖得动。
赵盈盈走到山洞外面,找到那条藤蔓,藤蔓很粗,看着挺结实的。她试着扯了扯,确认过结实,这才继续行动。
她用一些树枝简单地凑成了一个架子,让霍凭景躺在上面,而后用藤蔓将他和架子捆绑在一起,最后她拖着藤蔓走。做完这一切,便已经过了整个上午,赵盈盈头晕目眩,缓了一会儿,才这么拖着霍凭景往前走。
这样她虽然可以拖动霍凭景,但她的力气终究有限,加上没吃东西,愈发缓慢。到这日入夜,也没能走多远。
这天夜里运气没这样好了,赵盈盈找不到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只好就地休息。她怕霍凭景会着凉,便努力地抱住霍凭景。霍凭景身上的热度一直没消退,甚至整个人都在发烫,赵盈盈抱着他,感受到他的温度,心里害怕极了。
夜风呼啸,如同鬼哭,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愈发苍凉。赵盈盈害怕那些黑漆漆的夜色里会有鬼,或者是别的什么,猛禽、亦或者是毒蛇?
她胡思乱想着,又想这时节毒蛇应当也冬眠了,至于猛禽……应该也要冬眠吧?那还是比较安全的。
可鬼不会冬眠……
赵盈盈警惕地看了眼四下,背脊一阵发凉,只好将怀里的霍凭景抱得更紧。
如果……如果他们真的一起死在这里的话,其实也不算太糟糕。至少日后到了阴曹地府,也能一起,霍凭景还能继续保护她。
赵盈盈不禁想到最坏的结果,这么一想,其实最坏的结果也没那么坏。
她吸了吸鼻子,将下巴靠在霍凭景头顶。
这天夜里,赵盈盈断断续续睡了会儿,睡得不踏实,天刚蒙蒙亮便醒了。两天没吃东西,她连站起来都有些难。赵盈盈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头有些晕,没什么力气,手心也因为昨天拖拽藤条,划出了好几道伤口,时不时传来一阵痛楚。
她微蜷手指,吹了吹手心里的伤,继续把霍凭景放在架子上,拖着藤条往前走。
因为体力不支,赵盈盈越发走得艰难。今日没有太阳,天空灰沉沉的,赵盈盈抬头看了眼,不知道这条路还有多远。
她低下头,继续慢吞吞地往前走。
时间似乎很漫长,不知道过去多久,赵盈盈终于一点力气都没了。她脱力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视线渐渐有些模糊。
好像真的要死了……
赵盈盈有些沮丧地想。
余光忽地一瞥,却瞥见了不远处传来的袅袅炊烟。
她跌倒谷底的心忽然又振奋了一下,喃喃自语道:“不会是我出现了幻觉吧……”
赵盈盈揉了揉眼睛,再次朝那炊烟的方向看去,仍旧是看见了飘动的炊烟。
“真的有!太好了!”赵盈盈不禁又热泪盈眶,呜咽出声。
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带着霍凭景往前走。
因着瞧见了那缕炊烟,仿佛激发了赵盈盈体内的最后一点潜力,她用尽最后一口气,带着霍凭景走到了那缕炊烟的面前。炊烟是从一户人家传出来的,那里不止一户人家,似乎是个小村落。
赵盈盈倒在那户人家前面的庭院里,用虚弱的声音求救:“有人在吗?有没有人在……救命啊……”
李氏正在屋子里做饭,忽地听见了一个年轻小姑娘的声音,皱了皱眉,问自己老伴儿:“你有没有听到一个小姑娘的声音……我耳朵出问题了吗?”
她身边的老伴耳朵不好,并没听见什么小姑娘的声音,“你耳朵不好,听错了吧?咱们这里哪来的小姑娘……”
李氏也觉得兴许是自己听错了,他们这村子总共就五户人家,全都是上了年纪的,最年轻的都有四十多岁了,哪里能凭空冒出一个小姑娘来?
她没当回事,继续把柴火放进灶台里,没一会儿,又听见了那个年轻小姑娘的声音。
“有没有人在……救命啊……”
李氏拿胳膊肘撞了撞自己老伴儿,疑惑道:“不对啊,我真听见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不行,我得去外面看看。”
李氏站起身,打开门,往屋子前面瞅了瞅,还真叫她瞧见了一个小姑娘倒在地上。
“老头子,你快出来……”李氏余光一转,看见了另一个男人。
老伴儿从里面出来,看见眼前的小姑娘,吓了一跳。
“这是谁啊?老婆子……”
李氏摇头:“不知道啊,不过瞧着挺可怜的,还有气呢,老头子,把他们扶进去吧……”
两个人将赵盈盈慢慢抬进了房间里,放在床上,又把霍凭景也抬了进来。将两个人都安置好后,李氏去厨房打了一盆清水,给两个人擦了擦脸。
“老头子,这两个人长得还挺俊哪……瞧着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怎么会在咱们这种地方?”李氏有些疑惑。
她老伴儿说:“是挺俊的,等他们醒了,再问问他们吧。”
赵盈盈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第100章 憧憬
她梦见自己到了阴曹地府, 还见到了阎罗王和牛头马面,还有好多好多的鬼。阴曹地府里黑漆漆的,没有太阳, 只有火把,可即便火把亮着, 还是阴森森的。那些阴曹地府的鬼都长得很丑, 很吓人, 她吓坏了,想要找霍凭景。
可是怎么也找不到霍凭景, 那些鬼还一直追着她跑, 她害怕得一直往前跑, 一边跑一边哭着喊霍凭景的名字……
“相公……霍凭景……”赵盈盈倏地睁开眼, 梦里那种迫切着急的心情还未散去, 她的心怦怦跳着。
李氏听见了她的声音, 走近来:“姑娘,你醒了?”
赵盈盈看向李氏,还有些愣, 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晕倒之前发生的事。
她带着霍凭景走到了村庄里求救……
“奶奶,是你救了我们吗?”赵盈盈发问。
李氏笑了笑:“当时你跟你相公倒在我们房子前面, 把我跟老头子吓了一跳呢。”她听见了赵盈盈的梦话,她唤那个男人为相公,那想必是一对小夫妻了。
还真是一对般配的小夫妻呢。李氏不禁慈祥地笑了笑。
赵盈盈道了声谢:“多谢。”
她想起霍凭景,目光逡巡一圈, 没在房间里找到他的身影,眉头浮现担忧。李氏看着她的动作, 解释道:“小娘子,你别急, 你相公在我老头子的房间里躺着呢。”
赵盈盈闻言松了口气,挣扎着翻身下床,想要去找霍凭景。
“我……我去看看他。”
才刚下床,便踉跄了下,又跌坐在床边。李氏赶紧把人扶住,担心道:“哎哟,小娘子,你别着急啊。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给你喂了点米汤,你现在可饿了?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吧。”
赵盈盈脑袋确实晕晕的,没什么力气,她已经饿了几天,的确需要吃点东西。
“好,谢谢。”赵盈盈被李氏扶着躺回去,对李氏道过谢,目送李氏离开。
不一会儿,李氏便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清粥。
“小娘子,你饿了许久,这会儿不好吃别的,先喝点粥吧。”李氏坐在床边,贴心地喂赵盈盈喝。
赵盈盈又道过一次谢,低头喝粥。
她的确是饿极了,没一会儿便将一碗粥喝光。喝完粥后,赵盈盈感觉自己的力气恢复了些,虽然还是虚弱,她坐不住,再次下床,想要去看看霍凭景。
“我……我去看看我相公。”
李氏没有拦着她,只是扶着她,往隔壁房间走。
“你相公受了伤,还好我家老头子年轻时候跟着村里的大夫学过一点医术,已经帮他把伤口清理过,重新包扎了。他当时情况可凶险呢,整个人都发烧了,差一点就要挺不过来了。还好挺过来了,现在已经退烧了,只是还没醒。”李氏说着。
赵盈盈听得鼻头一酸,看向在床上躺着的霍凭景。他安静地躺着,脸色还是很苍白。
赵盈盈在床边蹲下,找到霍凭景的手,轻轻握住,将脸颊在他手背上轻蹭了蹭,尽是眷念意味。
李氏也曾年轻过,自然知晓小年轻难分难舍的情意,看着赵盈盈的举动,悄声退了出去。
李氏去了院子里,她老伴儿正在劈柴,捡了柴禾要进厨房,“老婆子,他们醒了没有?”
李氏笑着过来,把他手里一半的柴禾拿走,笑说:“那小娘子刚才醒过来了,一醒过来就要找她相公呢,感情真好。”
老头子放下柴禾,叹了声:“她相公还真是命大,我都以为他要挺不过来了,竟也挺过来了。我去瞧瞧他们。”
李氏拉住他:“你去做什么?人家小两口,别去了,做饭吧。”-
赵盈盈趴在床边,握着霍凭景的手,絮絮叨叨说话:“相公,你快醒过来吧。”
她体力还没完全恢复,说了会儿话,自己又累起来,可又不想离开霍凭景,索性就趴在床边睡过去。
霍凭景缓缓睁开眼睛,思绪还不大清明。他记得他与盈盈跌落山崖,正在找寻出路……
盈盈……
霍凭景挣扎着想要起身,便感觉到自己手肘被人压着,他一怔,低头看去,瞧见了那颗熟悉的毛茸茸的脑袋。
那张漂亮的脸蛋这会儿有些憔悴,脸颊都消瘦了,唇色也不如往日里红润。霍凭景不由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赵盈盈感受到有人在蹭自己的脸颊,顿时清醒过来,“相公!”
她抬头看去,与霍凭景四目相对。
一瞬间喜极而泣,眼泪刷一下就涌出眼眶,怎么也忍不住似的。
“你醒了?!你真的醒了!呜呜呜呜……吓死我了……”她兴奋又激动地开口,忍不住诉说起这两日的事来。
她讲她多么害怕,却又努力地想把霍凭景一起带出来,讲她抱不动他背不动他,连拽藤条都拽得很艰难,讲她那天晚上想,如果就这么一起死掉的话,也不算太坏……
赵盈盈的嗓音带着柔婉的哭腔,拨动霍凭景的心弦。他看向她举起来的手,她向他展示,自己细皮嫩肉的手心里那一道道磨破的痕迹。
霍凭景微微低头,在她手心里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赵盈盈手心颤了颤,看着霍凭景的眼睛。她破涕为笑:“还好,我们得救了,相公。”
“嗯。”霍凭景弯了弯嘴角。
赵盈盈说:“我那天在想,要是这世上真有月神大人就好了,我想求他保佑我们活下去。可是我又好沮丧,因为我的月神大人正躺在那里,我又想,该我保护他了。”
赵盈盈吸了吸鼻子,将脑袋在霍凭景怀里蹭了蹭。
霍凭景忽地想到很早之前,那天晚上,他站在暗处,她是他虔诚的信徒。
他是她一个人的神明,只庇佑她一人。
从那时开始,到生命尽头,都将如此。
霍凭景靠在她的头顶,垂下眸子,忽地开口:“盈盈,我爱你。”
赵盈盈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惊了惊,而后道:“我也爱你的。”
“真的。”她一顿,又补充了一句。
“我知晓。”霍凭景笑道。
他们二人依偎着,不知过去多久,被李氏打断。李氏咳嗽了声,道:“小娘子,该吃饭了。”
霍凭景身上的伤还没好,行动不便,赵盈盈便喂他吃东西。她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人,连喂他吃东西也尽是波折,忘了吹凉,差点把霍凭景烫到。
赵盈盈有些懊恼:“哎呀我真是,笨手笨脚的,相公,你没事吧?”
霍凭景摇头:“没事。”
李氏与老伴在一边看着,相视一笑。
待吃过东西,李氏才问起二人身份,“我瞧你们二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定然身份尊贵吧?”
赵盈盈没敢直说他们身份,只说是京城的富商家的少爷,遇到了歹徒,觊觎他们的钱财,追杀他们,他们为了躲避,坠落山崖。李氏与老伴儿并未怀疑,只道让他们好生休养,待养好了病再走。
“谢谢奶奶,我们一定会报答你们的。”赵盈盈道。
二人便在李氏家中住了几日。
在与李氏的交谈中,赵盈盈得知,李氏与老伴儿有个儿子,在镇上成了家,原本这村里有十几户人家,后来陆陆续续都搬去了镇上,只剩下他们这几户了。
“我那儿子与儿媳妇啊,人都很好,一直说接我们去镇上生活,不过我们还是喜欢在这里生活。噢对了,等你相公伤势好转一些,我便带你们去镇上吧,镇上有马车,你们可以坐马车回京城去。”李氏提起儿子与儿媳妇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赵盈盈看着她脸上的幸福笑容,又想到这几日她看见的李氏与老伴儿的相处,二人亦很幸福。赵盈盈不禁有些羡慕,这便是白头偕老的真实写照么?
窗外的寒风呼呼刮着,赵盈盈将脑袋靠在霍凭景肩上,带着无尽的憧憬:“相公,你说我们老了,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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