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热浪
谢观接到了晏烟打来的电话, 对方问他要不要再约着见一面,电话里这位大小姐声音热情爽朗,谢观靸鞋掩上门, 音量调低,特意来到了后花园里接听。
如果他不去,家族长辈们肯定又要借着名头各种施压,这段时间关于卉满和孩子的事他一直刻意隐藏没有声张, 知道实情的双胞胎都被他严格封口,或许谢老爷子他们都觉得他早就将事情办妥了。
现在还不是挑明的时候,孩子还没出世,必须还要再拖延一段时间。
没有迟疑,他回应了晏烟,两人约定了明天晚上一起吃个饭,隔着手机屏幕,他都能感受到那个大波浪涂红唇的女人在痴痴发笑了。
这个晏家千金喜欢玩男人,全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谈恋爱,在圈里惹来各种非议, 她不在乎外界评价,终日被各色小鲜肉包围着, 言谈举止总能给人一种心花怒放的感觉。
他接完电话, 意外看到卉满在花丛间抬起头,她穿着咬鹃绿长裙, 蹲在地上看花,跟那些植物绿叶完美融为一体, 令他一直没有发现她。
啪嗒, 手机摔在睡莲池里,冒出一串气泡。
卉满起身, 默默往房间里走,谢观追了上去,拉她的手。
“只是个女客户。”该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急于解释。
“骗子。”明明她从头到尾全听到了。
谢观愣在原地,竟然不知所措。
“这是为了你好。”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卉满果然露出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情绪失控,咆哮道:“是你在跟人家约会!怎么有脸说是为我好!难道你约会的时候会带着我去吃好吃的吗!”
三个保姆阿姨都听到了她的怒音,赶来站在一旁围观,谢观心里飞快擂鼓,你们别光顾着看,快来劝住她。
他皱眉对她们使眼色,可她们面面相觑,都不上前来。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她们作为老实忠厚打工人怎么可能插手。
谢观感到了灭顶般的绝望。
“大前天,前天,昨天,你都亲我了,你舌头伸到我嘴巴里,下面碰我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掰着手指头这么数,点着自己的身体部位,声音铿锵有力。
孩子,大可不必描述这么细的。
谢观面对其他六只眼睛的合力绞杀,依然尽力维持冷漠表情,但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羞耻。
“可你还跟别的人约会,那为什么还要碰我!”
他看起来没有丝毫惭愧,这令卉满感到愈发愤怒。
“好,你找是吧,我也找。”
“你找什么?”
“跟我一样大的,同、龄、人。”
她神乎其神戳到了他的痛点,令他气急败坏。
他斜眼看向三个保姆,这三个人免费看了一场大戏,却连个助攻都不打一下。她们此刻感受到了雇主的不悦,都赶紧离开了。
卉满情绪激烈,还在不停和谐输出,他试图制止她先别爆粗:“文明,要文明!”
他低下头,有点狼狈,自证了下:“我跟她没什么的。”
她呵了声,嘲讽道:“那你明天还去跟她约会吗?”
“你希望我怎么做?”
卉满总跟他这只老狐狸打交道,多少学精明了一点:“关我什么事呢,我要找男大了。”
“哪来的男大?”
“谢束啊,还有谢桉,你两个侄子不都是么,十八岁,刚出炉的男大学生。”
“这种话你不要再说了!”
他攥住她的手,用力捏住,她感觉到了疼,但又是那种他故意克制后的疼,他力气很大,在床上时她知道了这一点。
她冷冷反击道:“我以为你这种病最爱干净了,可你真的好脏,好恶心,不要再碰我了,现在我看到你就想吐。”
她把手挣出来,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径自走了。
谢观站在原地,等待自己冷静恢复原状。
·
·
卉满这几天心情一直很乱,跟谢观之间的事想不明白,她不排斥他的触碰,她的身体很喜欢他的身体,但是,又总觉得只是止于此。
他恶毒自私,而且还滥交,她是绝不会喜欢上那种人的,她只是在特殊时期被他的身体诱惑到了,仅此而已。
她继续检查自己的账户,最近收益率不佳,搞的脑壳疼,市场没什么大机会,复盘也复不出个花来。
刚垂头丧气这么一总结,结果隔天外资就来了波大行情,卉满及时把握住机会,冒了很大风险去做空,狠狠捞了一笔,光这一笔就完成了预期七成左右的收益。
马上行情要收尾了,在高度兴奋之余,她却想到了平日里不该想的一些东西。
她贪心了。
如果再贪一点点,就可以挣到拿下买福利院的全部资金了。
如果再犹豫,再犹豫一下下……
她对行情有了下跌期待,拔高了心理预期,犯了股市大忌,当下一瞬多头力量汹涌来袭时,她的操作已然形成了重大亏损。
一日光阴过去,她呆坐在椅子上,仿佛丧失了反应能力,还在阴影中发呆。
在最紧要关头,她还是止了损,今天多余的一笔贪婪,让这个月来的努力几乎都付诸东流了。
脑海中始终回荡着福利院的幻影,墙被推倒,大球被连根拔起,已经预感要输掉这场无人关注无人知晓的比赛了,她站了起来,低声默念:“我不能输,我不能输。”
可股市已经收盘了,她根本找不到对手。
如果是以前,没什么十万火急的时候,她是绝不会搞成这样子的,但现在她的心态明显不对,千钧重担下她在与过去那个无牵无挂的自己彻底断联。
股市是最文明的抢劫,见惯了赌徒与人性,她趴在桌子上,内心郁闷,还有四个月就到拆迁日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晚饭时间到了,可她纹丝未动。
从昨天闹矛盾起,谢观跟她就没有说过话了,收完盘后见她神情落寞,一直趴在办公桌上,他以为她身体不舒服。
“怎么了?”
“亏钱了。”
“亏了多少?”
卉满把账表打开给他看,作为大老板,他吸了口冷气,挑挑眉:“亏这么多。”
“嗯,被爆锤了。”
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他莫名觉得好笑。
“先吃饭吧。”
吃饭时她还是无精打采,饭桌上的规矩是不能说话的,谢观却破例了,他不想她心情低落下去。
他给她挑了点龙虾虾肉,随意道:“我没有跟她见面。”
“什么?”她有气无力问。
他抬抬眼梢:“昨天,电话里那位客户,我跟你如实说过了,跟她确实没什么,只是吃过一次饭。”
卉满一时不说话了,不知道在想账户的事,还是在想关于那个女人的事。
谢观试图陪她聊天,继续交流:“你这大半年来省吃俭用,是攒钱想买什么东西,对么?”
“嗯。”
“买什么?”
“我的家。”
她一个孤儿哪来的家?
谢观以为她说胡话,可他心思极细,微愣后,瞬间明白了。
那座破败的孤儿院。
地段标价八位数起步,她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竟然试图攒钱买下?
他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不过她有必要攒的这么着急卖力么,之前饿成那样子。
“那栋福利院,你很想买下来是么?”
卉满费解地看着他,不懂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她:“我可以帮你买下来,只要你让我愉悦点。”
卉满斜着眼睛看他:“我怎么让你愉悦点?”
他说话时就像响尾蛇的尾巴在甩,刻薄道:“我觉得你在床上比在床下要讨喜,在晚上比白天要讨喜,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也一样,而且——”
他好整以暇道:“而且?”
卉满跑到卧室里,从背包里拿出钱包,又跑到饭桌前,拿出三张百元大钞,甩到他脸上。
“而且我嫖鸭知道付钱,比你有道德多了!”
谢观被三张纸钞突兀砸脸,变了脸色,视线阴寒。
他像看待灾难似的看待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这段混乱关系中是完完全全掌控方,但似乎,她不这么认为。
他在享受她的同时,她也在享受他,甚至愿意为他支付“嫖资”。
而且只有三百块?他就值三百块?
“因为你年纪大了不值钱了。”
卉满这样对他及时解释道。
谢观尤其怒火中烧,她总是能踩到他的雷点,然后就跟现在一样,雷区蹦迪气了他一顿后,潇洒转身走了。
谢观磨着后牙,看着她的背影,齿缝生寒。
·
·
卉满在周六没经过谢观的同意,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自己从谢宅偷偷溜了出去。
她是从前门趁三个保姆没看住,偷偷溜走的。
谢观检查了下她房间留下的东西,确定她不是离家出走,只是单纯出去玩后,太阳穴神经突突跳了一阵,勉强冷静下来。
他打电话给谢束,让他联系下卉满,看看他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谢束不一会给谢观打了回来,说她告诉自己在城郊玩,想一个人清静点。
知道她在哪里后,谢观稍微安了点心。
上次的不愉快过后,他们之间仍在冷战呕气,他去了反而会适得其反,于是他勒令自己的侄子去城郊福利院和动物园附近找找她。
他对侄子儒雅道:“找到她之后看好她,别想着动歪心思,不然把你腿打废。”
谢束在电话那头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没拿稳。
谢桉在一旁慢条斯理问道:“怎么了?”
“卉满跑出来了,叔叔让我去城郊几个老地方找她,你说要不要对她下手?”
谢桉微笑着看自己的弟弟,这年头做坏事实名制的坏人可不多了,他友爱地提醒谢束希望他可以长一点脑子,不要拉低家族的平均智商。
“你去么?”临出门前,谢束问了他一嘴。
谢桉头也不抬:“我去做什么?她又不值得我费心。”
大树下,草坪上,福利院无人打理的茂盛草丛里藏着只老奶奶喂的橘猫。
猫一开始自己追着尾巴玩,把自己转成一个风火轮漩涡,后来它觉得没劲,就缠着卉满玩,躺在她鞋上耍赖皮。
做猫很开心的一点是,可以抱着鞋睡觉,卉满给它的下巴挠痒痒,树下交织的阴影里,金雀花幽香扑鼻,阳光和谐流动着,紧接着一辆跑车急驰而过,响声把猫吓跑了。
卉满微微蹙眉,敞篷跑车在福利院门前停下,下来个高挑纨绔。
谢束头戴墨镜,吊着嘴角,赤着膊穿了件粉色无袖背心,双手插兜十分痞气。
“哟,小卉满怎么跑出来了。”
他上前几步,在草坪尽头,开着金雀花的地方与她眼神撞见了。
卉满见了他拔腿就跑,从右边的小门跑到街上,她可不想这么快就被抓回去。
谢束几步就追上她:“别跑了,我是来陪你玩的。”
他有点郁闷,豪车靓仔,人见人爱,结果她跟见鬼一样。
卉满继续往前走,谢束迈着长腿悠闲跟着,迎面来了辆卖冰激凌的小吃车,卉满走不动道了,她想了会花几块钱买了个白色螺旋冰激凌。
“你吃吗?”她对一旁的谢束客气道,内心想着你最好不要吃。
“我对这种垃圾食品没兴趣,它们既不卫生,还容易长胖,里面有很多不明成分。”
作为阔少,谢束扬着傲慢的下巴,语气娇纵谁也不放在眼里。
但没事,卉满刚好克他。
“真啰嗦,你只要说两个字,‘不吃’就好了。”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么,这是垃圾——”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么?你‘不吃’两个字不会说?”
卉满斩断他,拿着冰激凌没好气道。
谢束:……
卉满在路边长椅上坐着吃冰激凌,谢束在她身边跷着腿。
她看到了他那辆鲜艳的骚粉色跑车,隔空点点车问他:“你这个车很贵是吧?有多贵?”
谢束对她比划了个手指,卉满看到后却没有他意料之中的震惊反应。
她只是用充满苦涩的声音无力道:“你真的很有钱,你的车可以买我一个家了。”
钱没有什么珍贵的,但是钱能买到的那些东西很珍贵。她从没有发现钱是如此了不起。
此刻,她的内心升腾着无尽失衡与落差,在昨天操作失利造成那样严重的账户亏损后,这种情绪很难调节。
“有钱不正常么,我们家族已经有钱了几百年了。”
谢束难掩自豪感,这种家族荣誉世代加持下的优越感是他与生俱来的。
但他又转念想到,不对劲,她的家?她哪来的家?谢桉不是说她是孤儿的吗?
“你哪来的家?”
卉满对他指指孤儿院,舔着冰激凌说:“这不就是我的家吗?我小时候就是在这里过的。”
“你把这当家?”谢束自然不理解,觉得匪夷所思。
“不然呢?小时候又没有别的地方去了。”
冰激凌融化,嘀嗒落到卉满指缝里,她伸出舌头慢慢舔,放过一点奶油。
她这些专心致志的动作让谢束看的有点起生理反应。
他幽幽盯紧她,内心躁动,喘息微微加重。
她是禁忌,是一件可以掠夺的东西,叔叔和谢桉越不让他靠近,他就非要铤而走险,对她怀有觊觎。
他喉结滚了滚,正是一身蛮力荷尔蒙爆棚的年纪,难以抑制某种幻想,她这张脸,配上很顶的脾气一直都很对胃口,如果孩子的事情处理完后,她被叔叔赶出了谢宅,他不介意可以包她。
“喂,我说。”谢束指了指福利院,直勾勾盯着她,“这里值多少钱?应该不贵吧。”
他在考虑她值不值得,值得让他把这里买下来,送给她,借此来让她付出更高的代价。
卉满对他的话心生警备,不回答他。
他将她从头打量,看到了她懒懒扎的绿色头绳:“你就系这个扎头发啊?”
她看到他在笑,笑的有点过分,嗔怒道:“这不是系的,这是有松紧的。”
“几十块一个的东西,你也戴啊。”
“这个才五毛钱。”
卉满平生第一次看到头绳也分阶级,她把它浅绿色的环状身体从头发上扯下来,贴肤攥在手里,不想让它听到那些奚落寒酸,谢束转眼间将轻蔑已经移到了她的头发丝。
“别摸我的头发。”她炸毛了。
木质长椅上,谢束收了手,身子往她的方向侧了侧,和缓语气问道:“这种几块钱的垃圾冰激凌好吃么?”
“好吃的。”卉满慢慢舔,慢慢吃。
谢束突然低下头,舔了下她的手指:“嗯,还不错。”
卉满甩了他一耳光。
“你打我?”他眯了眯眼,散发危险:“为什么打我?”
“因为你让我不舒服。”
“不舒服?你跟我叔叔滚上床,前几天他亲你你都没有不舒服,我舔你一下你不舒服?”
卉满愣住。
谢束气笑了:“你还真把自己当东西啊。”
他指了指自己的跑车:“这样的玩具车我多的是,随便一辆都够买这破烂福利院了。”
“这不是你的家么,行啊,等你被叔叔赶出来,我把你包了把这里买下来送你怎么样?”
卉满气的发抖,她转身就走,谢束不依不饶,支着长腿跟上:“跑什么。”
“我对女人很大方的,给你的零花可比叔叔多多了,你一辈子都挣不到那么多钱。”
“而且你生完这个孩子,不就是待售状态了么?”
卉满抬手想再给他一耳光,这次他眼疾手快截住了,勾着嘴角攥住她的手腕,不松开。
“滚,你们家的人怎么都这么讨厌!”
她的话虽然容易乱伤无辜,但这家里的人没一个无辜的。
谢束耸耸肩,看着她那张气愤恼恨的脸,升起一种顶风而上的强制快感,掰住她的肩膀,莫名低下头,想亲她。
“谢束!”
谢桉也来了。
看到他,卉满微微松口气,忽然小声说:“我想吐。”
“什么?”谢束没听清,光顾着跟谢桉对峙。
卉满哇一下吐他身上。
谢束满身脏污,表情痛不欲生。
谢桉微微含笑,表情好像在对谢束说咎由自取。
谢束黑着脸去车上换衣服。
谢桉给卉满披上外套,她甩开,自己往前走。
他跟上,给她递了块手帕让她擦嘴:“你账户的事,我知道了。”
卉满一边擦嘴一边停下脚步,疑惑他是怎么知道的。
谢桉解释道:“公司的账表是需要对风控部门公开的,你这应该属于重大风控事故了,可能需要停止交易一个月。”
卉满表情震惊且惊恐,停止交易,她一下子慌了神,又想啃手指甲。
谢桉温和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卉满,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跟我说,因为感觉你这几个月一直很缺钱。”
他的声音给她以安抚,在此刻具有极强的拯救意味。
卉满抬头看他的脸,咫尺之遥,他的眼睛像深潭,轻柔平静,引人下陷。
“我……”哪怕知道他不是什么善人,但她面对这样的温暖话语还是心乱了。
她思绪放空了一会,期间谢桉默默观察她,她穿了一件柔软的白色宽松裙子,衬衫领贴服,面料轻盈,剪裁得体保守,一看就是叔叔的风格。
之前她都是穿几十块一件的大众款衣服,在这段时间里叔叔已经不动声色把她的行头都更换了,他对她的照顾已经足够渗透细致,甚至比衣物缝制的针脚还要细腻。
这能不能说明,他其实很在乎她,或者说尤其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
路边有车呼啸而过,谢桉手搭在她肩上,把她往里侧揽,他对人一直细心体贴,充满关怀。
车声令卉满清醒,她目光警戒,离他几步远,知道他这样做肯定是又有目的。
“你需要帮助,可以跟我说。”
她生冷拒绝道:“我不需要,我谢谢你了。”
谢桉心里幽幽叹气,她这尥蹶子的坏性子,简直像匹难以驯服的马一样胡乱冲撞,不过他竟然还没挨过蹭,多少有些幸运诡异了。
黑色汽车停在他们面前,谢家司机走了出来。
谢桉看到卉满攥了攥拳头。
“卉女士,先生派我来接您。”
“我不回去!”她又开始任性了,对司机使气道。
“先生说您周一还要继续工作,还要写交易事故检讨书,还要……”
卉满捂住耳朵,直接绕路跑了,司机急忙开车去追。
谢桉看着车辆扬长而去,谢束这时也从跑车上换好衣服出来了。
他对弟弟出声训斥,觉得他简直坏的没有分寸:“你疯了,她是叔叔名下的女人,你怎么敢亲她?”
“等她生完这个孩子就不是了,或者说这个孩子被处理掉就不是了,你知道叔叔的性子,用过几次估计就嫌弃脏了。”
谢桉冷冷问他:“你不嫌脏?”
谢束勾唇,反问:“难道你嫌么?我们是双生子,心有灵犀,就连心跳都一样,你难道就对她就没有——”
谢桉打断他:“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
谢束眼梢上挑,玩味道:“是么,那你怎么出现在这里?我洁身自好的哥哥?”
“我只是担心你行事过于莽撞,被叔叔一怒之下打断腿。”
“没关系,我有两条腿呢。”
谢桉薄薄嘴唇凝着冷笑,心想你再作妖下去迟早两条腿都被打断。
谢束却思索道:“遗传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么,我觉得我跟叔叔的审美很一致,叔叔那么重的洁癖,意识清醒之下还是跟她上了床,他在想什么呢?”
既觉得脏,又想要,既嫌弃,又不舍得丢弃,那种暗暗舔.弄龋齿的堕落与狂喜,真是想想就让人欲罢不能。
谢桉没有理他的变态想法,转身上车。
谢束不满意地喊:“喂,你开我的车啊,你开车像老奶奶一样慢,飙的起来么。”
他曲腿坐在副驾驶上,又开始想入非非了,开始存心要搞谢桉的心态:“你之前那么嫉妒她,想要报复她,嗯……是做梦在床上报复么,选的什么姿势?”
谢桉脸色阴沉,把车开的越来越快,谢束都感觉到了恐惧,整个人几乎要飞起来。
谢桉猝然踩了刹车,车子骤停,谢束向前撞去,险些撞破头。
谢桉一改往日的坚定沉稳,攥住谢束的衣领,谢束知道他的拳头一向最厉害,疯起来能一个打三个。
他对弟弟严厉勒令道:“你给我适可而止!”
谢束看到他撕下道貌岸然的伪装,放肆大笑:“怎么,被我戳中了?”
他的声音像鬼魅一样,钻入耳中,谢桉用凶狠眼神让他闭嘴。
这对孪生兄弟对视了一会,彼此的眼中释放着突突嗒嗒跳频的信号。
谢束下巴低了低,礼貌询问自己兄长的意见:“我觉得我们以后可以一起,你觉得呢?”
谢桉下巴抬高了一点,同样文质彬彬地看向自己的弟弟,眼里渐渐涌上红丝,他凌厉一脚把谢束踢出了车外。
·
·
卉满不想那么快回去,跑进小路里七拐八拐,甩掉了司机。
从绿化矮树丛里出来,她坐上地铁,在卫生间对着镜子,拍掉身上的土,摘掉头发上的叶子,用冷水润湿脸。
她今天还有事没完成。
高中同学群里发着消息,说要在校门口的老地方聚会,大家都放了暑假,报名踊跃,班长私聊卉满要不要来,卉满回复好。
在高中校园外常去的那家饭店里,同班同学们时隔一年不见,都聊的热火朝天,分享着这一年在各自大学的见闻趣事。
他们过完暑假就要读大二了,卉满把眼光放进面前的玻璃杯里,听大家在开心地说话,感觉之前乱哄哄的课堂时间又回来了。
她神色放松,那时候还挺喜欢做各种奥赛题的,几个老师常带她去参加各种竞赛,骄傲地对其他老师说这是我带出来的学生。
那种被引以为傲的语气让她挺直脊梁,终生难忘。
卉满继续看透玻璃杯,松开腿,坐在这家饭店的座位上。
高一的时候这家店还不算大,因为生意红火,高二时候就开始扩张了,在其他区也开了分店,店主是对中年夫妻,他们的儿子那时候常来帮忙,后来他成了这家店的老板。
“我们的天才学神怎么不说话啊?”
他们都注意到了发呆遐想的卉满,卉满对他们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
“走神了。”
大家也都哈哈笑,是那种友好亲切的笑容。
因为穿着宽松,她又坐着,他们都没有看出她怀孕了。
向来消息最灵通的班长问卉满:“听说你休学进了谢晏集团总部啊。”
卉满点点头。
起哄声起来了,都竖起大拇指夸她厉害,瞎喊着这妥妥将来的股神。
暖烘烘的氛围和善又热情,他们对她不吝赞美,完全没有嫉妒心,都很羡慕,就像她曾经是他们中的那个传奇的存在,再如何优秀都是理所当然。
以后我高中同学卉满,他们会这样说,像老师一样提及,当作值得骄傲的事。
而卉满本身,想啃手指,想到一年来自己的种种出格“恶行”,仿佛坐在这里,面对一群不知情的人就能装作没有发生。
她休学,未婚先孕,工作不顺,而他们还在夸她。
那样真诚的话把她的心放到了荆棘上,不轻不重地来回一遍遍轧。
卉满不自觉地抬起手指,她的社交能力一直很被动,人一多,就像沉默寡言的水豚。
来了个叼着烟的年轻男人上菜,他把第一道菜放在自动旋转的圆桌上,懒洋洋问:“你们是哪一级毕业的?”
他们都说是去年,叽叽喳喳的,卉满放下手指,看着他,过了会有给她倒啤酒的,老板再来上菜时,随手把她的玻璃杯拿开了,说看到里面有只小虫子。
同学们都称赞他周到眼力好,夸老板又帅了,女生们打趣他今年又换了几个女朋友,有大胆的要毛遂自荐,老板无奈笑,说现在店里忙,没时间了。
“忙你还来端菜,是不是看上我们桌的哪个美女了。”
卉满在笑声中把腿并拢了一点点,两只手紧贴放在腿根。
差不多聚完后,天将黑未黑,她从酒店后门出来,老板倚在后面墙上抽烟,火光一闪一闪,没着完就掐了。
看到她,他说:“注意点,怀孕了不能喝酒啊。”
玻璃杯里没有虫子。
读高中的时候,卉满每次放学从后巷走,看到他时,他身边都会有一个漂亮女朋友,有时候是卉满认识的同学,情侣间贴耳窃窃私语,互相环着腰肢,那些窸窣暧昧的声音催促她走的很快,那时候她对他们的隐秘世界好奇又畏惧,好像他们在做一种能使旧牙剥落的事情,有欢愉,也有疼痛。
现在,他身边空了下来。
她跟他说谢谢。
“这有什么。”
空了有一秒,他又说:“那有什么。”
卉满听到后面有车响,这次从车里走出的是谢桉,她意外地看着他,思绪就这么断了。
“该回去了吧。”谢桉点了点腕表,他做这个动作很像谢观。
卉满忽然想要回头,她不能再欠老板一次。
又说了声谢谢,这次是为了他刚刚替她拿掉啤酒。
老板又重新点起烟,像是没听见。
坐在副驾驶上,卉满不可避免地回想。
回想刚刚的那面墙,那条巷子,那是她曾经从学校回福利院的近路,有一次,天也是这样将黑未黑,两个喝醉酒的小混混堵上来,老板就那样出现了,一脚一个,用上拳头,他手臂上的青筋像蓝色树枝,在白色手臂的背景布上迸发伸展开,混混跑了之后,喘着粗气对她说:“还愣着干嘛,走啊。”
卉满忘了说谢谢,后来她再也没敢在那里走,这件事有时会在梦里出现,她欠他一句谢谢。
现在不欠了,回忆里的男人又重新回到回忆的位置。
她安静地摸了摸肚子,想到了志愿者阿姨,想到了睡着的动物园,福利院的老奶奶和大树,之前的那些旧的岁月都离她而去了。
“同学聚会好玩么。”谢桉开着车问她。
“好玩。”
“哪里好玩?”
“就像没长大一样。”她慢慢说道,间隔性地怀念,没长大就意味着没有大人的烦恼,她不想长大。
他笑了下:“你觉得你长大了?”
卉满不高兴地横他一眼。
“那是谁?”他敛正神色忽然问,笃定她知道他问的是谁。
看到她跟一个男人呆在一起的场景,这样呈现给他看,谢桉只是冷静地把那个男人作为个体单独剖出。
“饭店老板。”卉满回答,她不知道谢桉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你初恋?”
她不想说,但还是摇摇头:“我没有初恋。”
“你没有初恋?”
她闭上眼睛,问他:“你有初恋对吗?”
他果断答:“没有。”
当把她送到谢宅时,他如往常一样绅士地先行下车,为女士打开车门,然后对她说,他不会把聚会的事跟叔叔说的。
“他肯定知道的。”毕竟就连他都找到了自己。
“我指的是那个男人的事。”谢桉记得她跟那个年轻男人交换的眼神与细节,他一直觉得她在情感上是比较木讷的,但那几秒钟,她的眼睛会说话。
“我跟他又没什么。”
“那我跟叔叔说?”
她瘪着嘴巴,有点恼恨地看着他。
“你应该注意分寸。”
“我注意什么分寸?难道我是你叔叔的人吗?”
“我没有那样说。”
“你只是没有直接说出来,谢束说出来了,你叔叔也说出来了,难道我上辈子做皇帝把你们谢家满门抄斩了吗,这辈子你们怎么都跟我犯冲,让我不开心。”
“首先,你上辈子是皇帝这件事,几率很小,其次,你对谢家人了解并不全面。”
“不全面吗?你们家的人就是那样的。”
“哪样?”他是问句,却好像在逼她回答。
卉满没有回答。
几分钟后,谢桉重新坐在驾驶位上,疾驰,沿途夜色一墨墨流逝,不由自主地回放今日的倒带,她磨蹭着走进谢宅时被树枝勾到了裙子,她坐在车里用瘦瘦的手指抚摸肚子,然后是她跟那个年轻男人说的两句谢谢,当看到她离开那个男人,离开那面墙,到自己身边来的那段距离,他定格住,想要抓在手里。
车还在没有心事地迅速往前开,载着怀有心事的男人
回到谢宅,谢观坐在那里,做什么都不费力气,钱与权力交织的魅力在他身上显露无疑。
富有、孤独、优越,卉满第一次这样重大的意识到,虽然前面有很多恶劣前缀,但是——他很有钱这个问题,因为她意识到钱现在对她来说真的很有用,之前并没有这么深刻地在乎这一点。
他穿着定制的高定西装,手腕处的袖扣闪闪发光,令她有点不敢直视,或者说刻意不想直视,那样精致豪奢的光芒愈发刺疼了她的落魄,以前她从来没有注意这些,只知道他是一个本质上的男人,如今她突兀黯淡了才知道光的锐利与耀眼。
白日里的暑气再度冒上来,她的额头沁一层毛茸茸的虚汗,要去洗澡,这时他向她走过来,给她一杯柠檬水,卉满没有接。
他不疾不徐,把水杯放下了,水波动荡不平静,接着用冷峻的叙述强调对她说:
“我想了想,你感到愉悦,我也感到愉悦,既然是相互的,那作为你的客人,我也应该付给你钱。”
他把三张百元钞递给她:“我们抵了,感谢款待。”
卉满拒绝,感觉他在侮辱她:“我怎么可能收这种钱。”
他反问她,措辞严谨:“为什么不收,你跟我不是平等的么,难道你格外高贵?我低人一等?”
卉满算是知道什么叫自食其果了,接过钱,默默感叹这好歹是三百块。
他又说:“你最近孕期脚水肿厉害,不要随便出门,如果想出去玩,我带你去。”
卉满紧攥着那三百元钱,看着他那双象征并超越现实意味的严苛眼睛,点点头。
她身上有汗味,还没有洗澡,出过汗的白绸一样的皮肤上散发热气,滑腻重现着白日的情景,空气在炎热中颤抖,静止的热流占满天地。
谢观今天没出门,但看到她,已经看到了这些画面,看到她走在太阳下,走在影子前面,缺乏乖巧的身体变成了婉顺的金色,接着大簇大簇流金溶化,凝成非现在不可的瞬间。
他抬手拂了拂她额前汗湿的头发,摸到了外面残留的温度。
卉满看到了他撩起的内侧手腕,为什么男人的血管可以这么蓝,冷白皮下的蓝色血管流动鲜红色的血,她不知道怎么解释,然后看到他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把她抱到沙发上,压倒性的俯下身,卉满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找着着力点,很奇怪,她或许是累了,身体累,心也累,不想反抗,但依然在疑虑自己为什么不反感与他的肢体接触,谢束舔她的手,她给他一耳光,因为不喜欢他那样做,那谢观呢?
她的眼神打结了,想了会没想通,解不开更累了,就松弛下来半闭着眼不去想了。
谢观用一只手跟她十指紧扣,期间扫了眼她手腕上的绿头绳,给她褪下来,动作温柔不唐突,这种温柔缓慢带有华丽感,让她清晰知道这样做是因为勒的手腕那里起了一道红痕。
“你讨厌谢束,那不会让他再来了。”
“嗯。”她摇摇头,让头发散的更开。
他的手指交叉在她手中,漂亮贵重,那是有钱人的手,雨水一样柔滑。
卉满缓缓视线下移,他有一具完美的身体,这具身体对她保持默许。
她知道自己长大了,抛开那些长大的烦恼,鬼迷心窍地去亲吻他,就像是偷偷摸摸在面对一只很久没打开的衣橱,从第一次他亲吻她时,就本该察觉到那种微妙异常了,他吻她时,她没有感到难以名状,反而一遍遍确认是否心动,确认身上产生的那种炽热的感觉,从一开始她的心似乎就有方向了。
后来衍生出那个枕着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晚上,他对她一步步的烟视媚行的引诱。
他的动作细致,体贴,富有极高的技巧性,发梢、后颈、胸前……每一步缠绵都经过她的确认,战斗绵延断断续续了那好几天,后来在书房她允许他穿过自己。
卉满的视角仿佛重叠了,她看到两团发霉的菌丝缠绕在一起,腥气冷冷,云雾混混。
游离在身体的,息壤散落的感觉……
男人的姿态始终隐忍而克制,比她和其他绝大部分男人更富有耐心,他天性捕猎技艺高超,始终不紧不慢的,身上有非常强烈的野兽气息,于暗中蛰伏。
他的眼睛,那一双眼睛,比最深的洞穴还要幽邃,危机四伏,洞若观火,人性与动物性在寒冷的眼球深处交替下潜,而她眼下心理脆弱,又天性噬咬,当吻更深时,她有点疯狂,她亲他就像在咬一朵玫瑰花,眸光破碎。
“我觉得,我觉得……”她凝视他的眼睛,在他的眼中读到了她的存在。
“嗯?”谢观呼吸有些缭乱。
“我觉得你很好,很不错。”
她夸了他。
得到这样的评价,他的脸色骤然冷淡,而她表情像是在等待他说谢谢夸奖,接着他在她疑惑的眼神中抽离身体,一声不吭离开了。
卉满呆坐在沙发上,自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他的离开就像是她混淆了什么。
他收到好评,为什么又阴晴不定了呢。
第18章 野狮
“我觉得你很好, 很不错。”
两天以来,谢观脑海里始终记得这句话。
他想对她说,这种话不能说出来。
但她肯定会问, 为什么不能说出来。
她那充斥野蛮旺盛的好奇心,不知羞耻、缺乏教养的大脑,竟然把他当成了等待评价的客体。
他竟然被她评价了,而且只是区区还不错。
谢观神情阴翳。
“听说你推掉了跟晏家千金的约会啊。”家族会议上, 桌对面的谢老爷子啜一口茶。
“人家跟你约好的,怎么推掉了?”
“集团临时有事。”
谢老爷子看了眼自己的孙子,他成熟可靠,独担大任,可眼下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在走上歧途。
“不用藏了,我都知道了。”他用拐杖扫了一圈周围危坐的同族长辈们,“你的这些叔叔们也都知道了,那个女人在谢宅里住着。”
谢观没有去想是谁走漏了风声,其实卉满在宅子里活动很自由,直通大海的后花园更是没什么视野盲区, 探查她的踪迹很容易。
“最关键的是,那个孽种还没有打掉, 你跟晏家的联姻是早晚的事, 却非要在那个女人身上节外生枝,你太让我失望了。”
“都快七个月大了, 打不掉了。”
“那就连人带胎一起打!你在优柔寡断什么?”
谢老爷子给出了最后通牒:“你必须处理掉那个女人,给钱也好, 其他方式也好, 让她死心混蛋。”
“如果你的叔叔们,堂叔们都把外面的情妇和私生子带到家里来, 跟你这样胡搞乱搞,那这个家族早就分崩离析了。”
谢观对此始终保持沉默,这引起了谢老太爷的警觉,他知道孙子的心性,谢观是那种不吭不声干狠事的人。
他特意当着全宗族长辈的面,提高音调,对谢观警告教诲道:“你所有的一切是家族扶持起来的,概因你生于世家,你才能坐在这个位置,没了家族支撑,这个家的每一个人,包括你,都什么都不是。”
“你必须除掉这个孩子,这个私生子,孽种,他将是你一生中最大的污点。”
谢观正视自己的爷爷,这个掌权了几十年之久的老人,对他做出回应:“她怀的是我的骨肉,我不会那样对她。”
满堂哗然失色,寂静了几分钟,落针可闻。
“你说什么?”谢老爷子震怒,没想到孙子敢公然违背他。
“我会保下我的孩子。”
“糊涂!这会使晏家心怀芥蒂,晏烟如果知道了你有私生子,怎么可能会跟你缔结婚约?”
“那就不缔结了。”谢观双手交叉,手肘撑在历史悠久的书案上。
“谢观,我跟你父亲一手将你教养长大,悉心培育,未曾想你数典忘祖,你太糊涂了!你在侮辱、亵渎、毁掉你的家族荣誉,令全族甚至连带你已过世的父亲一起蒙羞!”
谢观讽刺道:“爷爷,您不知道么,私生子也是有继承权的,如果您非要名正言顺,保住伟大的家族声誉,我可以娶她。”
“你!”知道他说的是气话,谢老爷子还是惊得拍桌而起,拿拐杖差点要打他。
一个小时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结束掉家族会议,谢观感到了疲惫。
他走到了街上,发觉天凉了,风开始变冷,天上都下起了金色落叶。
不知道她午睡会不会盖毯子。
他快步往家走去,走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车和司机都在不远处等待。
回到车上,司机显然吓了一跳。
“怎么了?”谢观意识到自己看起来或许很狼狈。
“没,没什么。”司机当值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大老板这副失态模样。
他一丝不苟的头发乱了,领口许多褶皱,领带缭乱,指骨有淤青,俨然刚参与过打斗的模样。
“开快点。”谢观厉声督促,他需要立刻回家洗澡,洗手,换衣服,又看了看肿起的手背,这里碰过了脏东西,最少要洗二十遍手。
路面上铺满了落叶,正午时分竟然起雾了,变幻的车灯,公路上车辆来往的噪声,在他与其他人之间,竖起了一堵无形的墙。
他的车行驶着,加速、减速,白雾已经深沉延伸,车子孤独地被林中的落叶松、冷杉和冷气湍流包围。
“去公司。”半路上,谢观突然改变主意了。
“啊?老板您要去公司吗?”司机被他突如其来的决定吓了一跳,任职多年,他知道老板稍微衣服皱下都会第一时间回家清洁更换的。
司机隐隐预感将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他调转车头,迅速向集团大楼驶去。
·
·
晚上,满天大雾,风声在拥挤雨声。
卧室房门被撞开了。
卉满伏在书桌上看书,听到动静,倏地把书本阖上,藏在身后。
谢观大步上前,看到露出的一角书脊装帧,是莎士比亚的书。
“可喜可贺,你能看懂莎翁的书?”他仰着下巴,薄细的嘴唇那样红,对她冷冷刻薄道。
“我只是想变得更……文明一点。”卉满咬牙切齿,以后孩子出生后,将是极为严峻的教导任务,她不想要张口时连几个词汇都造不出来,那得多丢脸。
“文明?文明的更迭从来都不文明。”谢观想到了家族会议上那些混乱的场面,不由得嘴角勾起讽刺。
“莎士比亚四大悲剧有什么?”
他拿走她的书,拷问她。
卉满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等反应过来后,才理直气壮道:“关你什么事!”
“嗯,没答上来,不听话的孩子当然要接受惩罚。”
他把领带解下来,脱去崭新的没有折痕的外套,长指从上到下解着衬衣扣子。
“你在跳脱衣舞么?”
卉满故意做出奚落,以为能像往常那样凭借几句冷嘲热讽击退他,毕竟他给她的感觉总是那么骄傲易怒,绝不会容忍一个如此贬低蔑视他的人跟他躺同一张床上。
可这次好像不怎么灵验。
“你这种时候骂我,只会让我感到你在有意助兴。”
猝不及防,他上前抱住她的肩膀粗暴吻她。
卉满搞不清楚状况,在喘息的间隙气愤道:“你弄疼我了。”
他掐住她的手腕:“就是要弄疼你。”
他想把她弄哭,看她哭。
“你变态!”明明前几天突然就不理她了,结果今天又突然这样子,卉满很生气,踢他的膝盖,踩他的鞋子:“出去,我要睡觉了。”
这个男人在深夜用拳头砸她的门,像园丁砸开蛮荒绿野的入口,很新鲜,但她不怎么喜欢这种方式。
一开始,她以为他只是单纯发神经。
后来,他怎么赶都赶不走,推也推不开,她才感觉出他身上有一种严重性,他似乎迫不及待要确认什么,而且要在她身上确认。
“我肚子疼。”
当他把她抱上床,手指探到下面时,她慌张这样低喊,不过声音有点假。
知道她在诓骗他,但他还是停止了。
卉满心虚地别开视线,让谢观抓住了这一小丝幽微缺口,他不死心,又尝试了几番,卉满跟他扭打作对,床上剧烈动荡,担心会伤到她和孩子,他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感到泄气,脸像蒙有隐情那样,情绪陷入低迷。
“你不是要睡觉么,睡吧。”他坐在她身侧,督促她快点睡。
“你在我跟前我怎么睡,你出去。”
谢观理了理领口,看了下时间,已经快凌晨了,房子外苍穹低垂,沉沉夹杂着风暴。
卉满听着几百米外潮水汹涌的拍打声,渐渐安憩下来,她散着头发面朝下睡去,谢观坐在她身边,帮她翻过身,她知道,枕在他的大腿上,手指松懈地握着他袖口的一粒纽扣,长发乌黑,他的心跳离她很近,眼神比冰蓝色海水还要冷静。
“我想问你。”
“你不要问。”
“你手好像流血了。”
他被她扯了扯袖扣,一怔,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他以为她会对几天前的事问个没完。
“不小心擦到了。”他撒了谎。
卉满信了,这具男人的精壮身体随即躺下来,抱着她熟睡,可她不老实,不喜欢被圈着,老想着跑。
她蹑手蹑脚的,小心翼翼怕惊动他,要从禁锢中彻底爬开时,谢观眼睛开了一条缝隙,攥住了她的小腿,把她往自己身上拉,然后重新抱住了她。
她扭来扭去试图脱离。
“蹭,你再蹭?”燎热气息喷在耳后,他沉重的语气像是暴君。
卉满真的困了,动作懒下来就显得识时务许多,这下知道不惹他了,她只想睡觉。
谢观把脸埋在她后颈,闻着她的味道试图安眠。
这两具身体,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他发现男女接触并不是并没有多么难以克服,其他女人也可以,家族长辈们都这样说,利益相关,家族会议的尾声,他们的谈吐都不再文雅,也说他玩够了完全可以换个别的顺眼女人。
怎么玩,玩多少都没关系,只要把这个孩子处理掉。
他们千方百计阻拦私生子的出世,视他为威胁,为奇耻大辱。
当有个亲缘较远的老头满口漏风烂牙叫喊一口一个狗杂种时,他像将卜尼法斯八世赶下教皇之位的圣骑士那样,一掌扇歪了他的头。
那一掌粉碎剥去了教皇鲜艳亮丽的皇冠和法衣,他看着这些位于对立面的虚伪幕后当权者,世俗意义上的权威,他几天前是他们中的一员。
有年轻晚辈上来拦架的,他没有顾忌,用拳头应对,拳如雨下。
风烛残年受此屈辱,这群老家伙们感觉颜面扫地,将他驱逐出了家族会议。
大床上,谢观躺在卉满身后,抱着她,熨帖的温度渐渐带来火烧火燎的痛苦,他还在想。
从大局看,为了她和这个私生子,将家族关系闹得这样僵,使自己倍受苛责,实在不值得。
不过史书之外,历史上的庞然大族,风光世家就不会起内部争执么,还是那些龃龉都被抹去了?
模范大家长费雪跟他的孩子会不会吵架,孩子们都不会叛逆么,以及,费雪说的就一定对么?
他怀疑、质疑、并意图推翻三十多年来受到的教育,那些坚不可摧公理一般的信条,烙印在他的身体每一寸,他意识到自己正处在非常危险的思想阶段,濒临沦陷的边缘正被色.欲等七宗罪轮番霸占。
人类为什么抵触欲望?因为害怕上瘾。人类为什么沉迷欲望?因为享受过瘾。
他想享用她,就是这么简单。
他突然翻身起来,身体覆上她,知道她还迷糊醒着。
“你特别么?”他掐着她的下巴,嗓音沉重,烟视媚行。
他觉得作为女人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如果两人没有那一晚的交际,按照既定的平行线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交汇,她或许会遇上良人,被人珍爱和用旧,生老病死,度过一生,所有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
没有人既是地域的,又是普世的,既是平行的,又是垂直的,他的世界从来都是由一系列笔直的正确构成,可她——她从来没有定性,她的眼睛是圆,是线,是不灭,她纵横多端——
她永垂不朽。
谢观心很慌,没有答案,出尔反尔,啃咬着她的身体。
卉满反应激烈,这次,他让她把话咽死在呜咽中,他双眼充血,露出狰狞面目——这是最纯粹原始的冲动,一头茹毛饮血的公兽要揉碎她的骨头。
迸发,蓄力,后背绷紧,两人撕扯,夜很长,她负隅顽抗,被残酷镇压,最后精疲力竭。
无度无序,一晚没有意义的野兽关系。
谢观狠狠衔着她的脖子,用强硬身体让她记住他,直到天亮尾声都不松开。
大地在暴风雨中湿透,他的眼睛响起吞噬声,在最暗最黑的深处吞噬一切,包括他自己。
·
·
卉满不想提那一晚,她醒来时眼角有干涸泪渍,本来会有更多的,但在最初刚流出泪花时,谢观给她舔掉了一些,后来止不住,她的泪水越来越咸,偏偏还咬着嘴唇努力不发出哭声。
谢观让她松嘴,这么下去她的嘴唇要被咬废了。
她不松,他用手掰开她的嘴,把自己手指塞进去让她咬。
她有点害怕他后面的样子,不同以往,他的眼睛寒冷深沉,像野狮,彻头彻尾的食肉动物,他的獠牙利爪,他的暴强蛮力,充满憎恨,仿佛要撕裂她。
中途有一阵停歇。
“你什么也不是。”他对她说,似乎得到了答案。
“你更是什么都不是。”
“你是我的。”他对她确认主权。
卉满用尽全力,颤巍巍跟他比了个中指。
他把她的手指咬在嘴里,不停吸吮着,用来泄愤。
她推他,打他,咬他都无济于事,他的脊背像蛇那样晃动,巨蟒缠身的炽热窒息感,不管她怎么反抗,他的腰始终停不下来。
又快又痛,不管不顾。
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他这种古板守旧的老男人……可以这么疯狂。
她有点怀念以前那个谢观,碰她一下都嫌脏,像没了清白一样。
这么看来,保持距离是一种美德,第二天醒来后,卉满茫然了一会,看着已经焕然一新的床铺默默想。
第19章 名单
谢观今天的日程安排很满, 他六点就出现在了公司里,衣着考究,气场威严。
办公室内, 三个助理恭敬地给他汇报今天的行程:上午九点半,参加集团旗下某家上市游戏公司的敲钟仪式,十点半,作为实际控股第一大股东出席剪彩仪式并致辞发言, 十一点,例行同大股东们会晤面谈,十一点半,出席答谢酒会。
当日的这场资本之旅直到下午三点才预计基本结束,下午三点半他要回公司召开股东大会,届时将宣布一份新拟定的谢晏集团资产重组方案,会议时间预计四小时。
外界都在传言,这次股东大会之后,谢晏集团的商业布局将奄然嬗变,因为就在昨天圈内便传出了谢家内部不和, 爆发矛盾的谣言。
“昨天的事,新闻舆论有没有发酵?”
“没有, 已经处理掉了。”一号助理毕恭毕敬回复道。
谢观看了眼时间, 已经六点半了,他沉默了一会, 俯瞰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助理们都感觉出老板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他拿出那份昨天下午新拟定好的集团资产重组方案, 方案后面有一份受益人名单, 视线锚定了某个位置。
“你们三个还在这里做什么?”谢观眼见三个助理都守在跟前,莫名心烦意乱。
他们赶紧都要退下, 谢观又把三号助理喊停。
“你去谢宅,通知保姆们,让她们提前煮些滋补汤膳。”
“送来公司吗?”三号助理懂了,难怪老板眼底发青,估计是没睡好身体虚。
“不是。”谢观睫毛垂下,像徐徐展翼的鹰,“你今天的工作都在谢宅完成,在客厅等她起床,监督她今天暂停交易,一直守着别让她出门,顺便让她把汤喝一些。”
三号助理瞳孔震惊,不过凭借专业素养,还是飞快点头,立马动身去安排了。
谢观把名单合上,左手搭在右手上,微微闭了闭眼。
九点半,他准时出现在交易所,钟声敲响了三下,已经参加过许多次这种仪式了,盛大隆重之外,并没有什么多余感触。
红毯铺的又宽又长,被昂贵的各色皮鞋踩踏着,到场了很多嘉宾,受邀的嘉宾大部分都是商界名流,不仅仅是有钱就能来,还得有社会地位。
这群人热衷于搞慈善,搞教育,通过这些有钱人获得社会地位的最有效的途径,来获得社会声誉,尤其喜欢资助大学,他们常常捐钱,捐赠各种实验室,获取美名,这是慈善事业的黄金时代。
谢观如往常一样,致辞,同一些老熟人例行问候,偶尔戴着手套握手——行业中人都知道他的洁癖,不知为什么,他今天对于自己说的话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看到了自己的侄子,谢桉西装革履,有一张跟他几分相似的脸,不过更为年轻,看到那张脸冲自己走过来,谢观不怎么高兴,却还是当着诸位名流与媒体镜头的面,露出几乎没有弧度的笑意。
他不笑时还好,那张没有瑕疵的脸,一笑便显得更加冷漠,谢桉站在他身侧合影,他们之间仿佛有刀剑之隔。
在场的众人都在暗中解读,这对叔侄的共同出现回避了外界关于谢家昨日内部不和的传闻,一定程度上可以规避舆论发酵,避免集团旗下的许多股票大跌。
不过这种事虚虚实实谁也不知道真伪,许多家族荣誉在前,内里再怎么纷争,对外还是保有体面的。
答谢酒会上,晏烟也来了,谢观对她敬酒时,她贴身问他,语气暧昧:“怎么不跟我约会了?因为你那个私生子?”
谢观脸色极差:“很明显,你跟我的事已经了结了。”
“啊,我说你啊,都快四十的人了,真这么拎不清么?听说你非要把那个私生子加到这份资产受益人名单里?本来我还挺中意你的。”
“你中意的男人太多了。”
这句话戳逗了晏烟一下,她没理他的恶意内涵,只是哈哈笑了两声,跟他爽朗碰杯:“没错,那可真是太多了。”
关于那个孩子的话题是个忌讳,跟谢观聊了两句他不理后,晏烟也知道没戏了,聪明人碰上聪明人,往往一个眼神就懂了。
她把眼光投到不远处的另一个谢家男人,谢桉身上,他最近在集团风头正盛,谢老爷子昨天连夜向董事会提交人事任命,正式将谢桉纳入高管层,而他才刚刚满十八岁。
她隔着空气与人群冲谢桉举起酒杯,谢桉礼貌回应她,两个人都一饮而尽。
·
·
下午酒会仪式结束后,谢观把谢桉叫到了顶层办公室内。
他手指扣响桌面,姿态闲逸,一点都不像跟家族有嫌隙的样子。
昨天充满激烈纷争的家族会议,这个聪明的侄子有事并不在场,或许是提前知道会有动乱,所以刻意不在场。
但这都无足轻重了,圈内都知道了,谢家出了私生子的丑闻,谢桉一定也知晓了原委。
谢老太爷摆明了现在对这个玄孙委以重任,将来集团各种资源也会向他明目倾斜。
最直接的任命是谢桉昨天直接进入了公司的管理高层,在高入云端的大楼高层独享一间办公室,仅次于顶楼的高度。
高度代表着权力,向最顶端逼近的权力。
办公室里弥漫着不安与不详。
谢观手底下有一份厚厚的文件,这是他昨天下午拟好的,他素来雷厉风行,只用了几个小时,便定下了价值上万亿的初稿方案。
“这就是那份受益人名单初定版,想看吗?”他对侄子开口了。
谢桉面露难色:“叔叔……”
“你想看,又不敢说。”谢观扫了眼谢桉,“既然老爷子重视你,那你不能辜负他的期待,在集团做你应该做的,关于你的财产继承会使你满意的。”
这场家族矛盾,因为血缘纽带早晚会化解的,何况他跟家族本就是利益共同体,难以断裂难以割舍。
这一点谢观知道,家族里那些长辈也心知肚明,但家族裂痕的修复是一段极其漫长的过程,那些人惺惺作态,他觉得烦,这其中就必然需要有人牵线搭桥。
谢桉及时说道:“叔叔,太爷爷过段时间要办生日宴,有些事情还需要您主持。”
“嗯。”这个侄子一向很懂事,这点令他欣慰。
谢桉暗暗看了眼那份文件:“叔叔,其实我还有事要跟您说。”
“你说吧。”
谢桉有些难以启齿道:“您对那个孩子不该是这个态度。”
“我该是什么态度?”
“您很清楚,那个孩子因为某些原因本来就是保不住的。站在家族利益的角度,私生子如果有了股份继承权,只会损害整个谢晏集团的内部集体利益,这会坏了规矩。”
谢桉无法理解,利益至上,几个月前,明明叔叔什么都不用做,那个孩子就会自然流产消失,连痕迹都不会有。
可他竟然想要保护一个私生子,不惜损毁家族名誉,让自己重度洁癖的人生蒙上最脏的污点。
他执意选择走那条最难走的路,究竟为什么?
“您是为了她吗?”
冰山融化,最后作为容器的卉满终于显现出轮廓,谢桉终归还是问到了这一步,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原因,毕竟叔叔跟一个没出世的孩子又不会有感情。
“你在问她?”
“是,我在问她,您是为了她做到这一步吗?”
谢观的眼神耐人寻味:“你在我面前提她?”
他的语气变得温柔绵长,却让谢桉不寒而栗。
“我记得叮嘱过你,你要离她远一点不是么?”
“叔叔,我对她没有非分之想。”谢观的气场太强大了,谢桉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谢观对他冷冷一击:“你看她的眼神清白么?”
谢桉神色僵硬,站在原地不敢喘息。
“你是我的亲侄子,之前如何,我不会计较,但以后,劝勉你,不要起跟她有关的心思。”
“我知道了,叔叔。”谢桉强装镇定,回应道。
谢观见敲打立见成效,清了清嗓子,和缓语气,又对谢桉淡淡批评道:“要找一份门当户对的婚姻不容易,晏烟是晏家的独女,如果能跟她缔结婚约,对你的未来大有裨益。”
他说这话,不言而喻。
“叔叔的教诲,我铭记在心。”
谢桉没想到,只是提一句卉满,便会招来这么大后果,他肠子都要悔青了。
“我替你预约了跟晏烟八点钟的晚餐,你晚上按时去,跟她聊一聊,看看投不投缘。”
“是。”谢桉头皮发麻,却还是点了头。
他从办公室出来后,擦去额上的冷汗,刚刚似乎全然忘了呼吸。
时间已经指向三点二十分了,他拿出手机备忘录,在待办事项里加入了跟晏烟约会这一项
谢观坐在椅子上想了良多,距离三点半召开股东大会还有十分钟,在正式宣布资产重组受益人名单前,他现在还有反悔的余地。
他回想起昨天家族会议上那些场景,历历在目,家族荣誉?他看到的只有罪恶,他们是那样残忍,为了利益可以完全不在乎地剥夺一条生命,甚至是两条。
他不可遏制地想到后来,感到一阵温暖,这个孩子有他一半的基因,也有她一半的基因,凭借这一层关联,她下面几辈子都可以衣食无忧了,不会再有世俗的物质压力,起码会比原来快乐很多。
离股东大会还有不到三分钟了,谢桉再度打开文件,在受益人名单里锁定了那行单独的小字。
卉满及其子女。
他站起身,知道即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对于约会对象从叔叔变成了侄子,晏烟虽然觉得奇怪,但大场面见惯了,也没有太多慌张。
她撩着大波浪,看着这个比她小十几岁的年轻男子,却从他身上嗅到了那熟悉经典的男人味道——世家大族里心机掌权者的气味,极致利己,利用钱,利用女人,利用他能利用的一切。
因为年轻的缘故,他很会藏,又因此显得格外野心勃勃。
不过,挺有意思的倒是。
她是个很会享受的女子,对于自动送上门的可口美食,她自然不会挑剔。
“下午集团的股东大会可真有意思啊,不仅那个私生子在名单里,连那个女人都在。”
晏烟调笑着,她落座的时候高高架起双腿,裙子滑到腿根也毫不在意,谢桉都看在眼里。
他或许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但肯定不喜欢晏烟这样的。
精明又放纵,简直跟像是谢束长了脑子,难以掌控。
他伪装出热情的笑容,想到了那份名单,想到了今天跟叔叔的谈话,想到了那层隐秘面纱背后的女人,眼下明明是最游刃有余的社交场合,突然感到了一阵疲于应对。
第20章 上药
谢观回来时已经很晚了, 卉满却没有睡着,她躺在床上,半阖着眼, 想不通,从头至尾都想等一个解释。
白天时三号助理来了,督促她喝各种汤和药膳,还特意守着大门不让她出去。
谁要出去了, 明明她身体疼得都不想动弹,但当她开盘了要做交易时,助理还是拦着她,说这是老板的命令。
卉满一听他提谢观便暗暗憋气,才不管他的,挺着肚子去办公桌前倒股票,助理也不敢碰她,面色惶恐地不停碎碎念老板不让使不得之类,念叨的卉满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收盘后,她一声不吭重新回到房间里, 躺床上默默蜷缩身体。
时间不停流淌,夜深了, 她听到保姆阿姨跟谢观问好的声音, 接着说话声停了,十几分钟后门外有脚步声, 越来越近,响起敲门声, 但她没有回复与响应, 于是男人轻轻推门而入。
他身上自带的冰冷空气飘进了房间里。
见到她在睡觉,他坐在床边上, 已经迅速洗完澡换好了衣物,湿着头发没有吹干,低头看着她。
他身上有昂贵香水和须后水混合后的苦味,是恶贯满盈金钱的味道。
酷暑已过,天气却还有些潮闷,他俯身贴近时,卉满能够感觉到他那件质地上好的衬衣上有一股凉气,杂糅着那种陌生又熟悉的男性气息。
“你醒着了吗?”
见她不答话,谢观掀开被子一角:“我给你上点药。”
柔软的暖光灯缓缓亮起。
卉满赶紧睁开眼,他手里拿了盒药膏,正把盒子打开。
“滚,不要你管。”
昨晚使然,让她感觉他说什么话都不怀好意,就像幽幽蛇信吐息。
倒不是说伤害,只是那种带点疼的粗暴性.爱,她没有那样清醒地经历过,也不太适应。
细微的声响把寂静织成网,窗外大海在颤动,海草随海浪升落颤动摇曳,鸟鸣鸟窝振翅声在远方的岛屿繁衍,岛礁的声音在深夜可以听见。
谢观爬上床给她抹药,先涂在后背,继续沿着脊骨向下,卉满背上丛起寒颤。
卉满扭着腰推拒。
“别动。”
他的动作温柔,像是在抚平琴弦。
她咬紧牙,被他按过的地方酸痛、沉闷、还有种怪怪的瘙痒感。
上面的涂完了,他想给她涂下面的,轻哄安抚她:“我看一下。”他害怕那晚伤到她,想检查的细致一点。
卉满害羞又暴躁:“我不。”
他单手松了松领带,卉满以为终于要把他赶走了,重新打个滚躺下身。
“不上药怎么能好?”
谢观猝不及防袭来,抓她的脚踝,为了避免她剧烈的身体反应伤着胎儿,他扯下领带,牙齿叼着一端打了个蝴蝶结,把她手腕系在床头的鎏金花丝上。
然后用湿巾将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根根擦干净,晾了下,撩开衣料下探,蘸着带有凉意的药膏,涂抹红肿的地方。
“松开我。”她驱逐他离开。
“不松。”他态度强硬,“因为你也不松。”
卉满抬腿蹬他,他动作失控,在她身上滑倒了,脸跌到她的双腿.间。
谢观被闷住了,短暂过后,从中抬起头,长眼晦暗,耳廓烧红。
……
一番兵荒马乱涂完药,谢观给卉满把领带解开,她的大腿内侧被他的头发弄湿了,他抽来几张面巾纸细心把水渍擦干净。
“还疼么?”他滚了滚喉结,坐在床边询问她,嗓音喑哑。
卉满拿被子捂住身体,偏过头,像条鱼一样跟他置气,压抑咬唇,不说话。
他的脸色也变得不怎么好看,听到她在闷闷质问:“我们这样算是什么?”
他喜欢听到她说“我们”这个词,脸色微微变好转了一些。
“怀孕期间性.欲高涨是很正常的事。”
她拿枕头掷他,被他凌厉单手接过。
“还扯到我身上,总是扯我身上!明明是你……”
“你也很享受啊。”他挑起眉:“你不可否认这一点,我可以从那晚找出很多证明。”
“那只是身体本能。”
“谁不是呢。”他揶揄道,“难道你对我还有别的心思么?”
卉满涨红脸,气得捶了下被子,向他致以最崇高的恨意。
谢观坦然接受,询问她:“你吃晚饭了吗?助理说今天的汤你只喝了一点。”
一滴水珠顺着他潮湿的发丝滴落,沿着性感的锁骨边缘向下流,卉满看到了他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雪白胸肌。
她后知后觉他身材很好,大概经常锻炼吧,难怪在床上有那么大力气。
他注意到了她有点疑窦和困惑的目光:“怎么了?”
“我感觉你穿衣服的时候看着很瘦。”
“然后呢?”他微微沉思,认真道,“不穿的时候呢?噢,这个你应该很了解。”
他又在调戏她。
卉满再度开始生气了,蹬腿踢他:“你出去,我要睡觉了。”
“不到九点你就睡?”谢观知道她是个夜猫子,有时候美股夜间开盘,她喜欢在晚上偷偷倒美股期货。
卉满轻轻皱眉,憋了一会,还是说出来了:“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
谢观闻言微微叹口气,昨天晚上应该是吓到她了,他靠近了她一点:“那我跟你道歉,你接受吗?”
卉满摇摇头:“我才不接受你的道歉。”
他又靠近了她一点,牵着她的手,探入自己衬衫下,在腰间徘徊:“那这样道歉可以吗?”
指腹滑过紧俏腰胁,他刚洗过的身体充斥凉意。
卉满不自在地任由他带着自己的手指抚摸,她努力克制,但感到头要爆炸了,前两次睡觉时格外喜欢搂着他的腰,这个漂亮性感的身体部位对她充满诱惑,而且,这样摸起来手感也很好。
“再摸就要接受道歉了。”谢观忽然把她的手制住,声音低哑,问她要不要继续。
卉满把头埋到他的胸前,脸上红晕一路烧到耳朵根。
太羞耻了,她一边摸着一边默默想。
谢观在她耳边认真说:“怀孕尤其辛苦,身体有不舒服的及时跟我说,心理上也是。”
卉满点头,把脸埋的更深了,贪婪吸食着他身上的气息,吸了一口又一口,那是有钱的气息。
她喃喃道:“我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的。”
谢观闻言神色微敛,他也不知道症结所在,但不会回答泄露这一点。
两个月前,他还在想怎么处置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在昨天,或许是更早润物无声的时候,有一种古老的责任感把他拴在了她身边。
“宝宝这几天还踢你肚子吗?”
“天天踢,感觉劲比之前大了。”
谢观低下头,趴在她肚子上认真听,卉满感觉他这样很像一只狗狗,不咬人的好狗。
她想把这一发现分享给谢观,但又觉得说了之后他可能会不开心,于是就没说。
毕竟他这个人喜怒无常的,谁知道哪句话就能把他惹到了,卉满神色凝重,很担心未来孩子也会跟他一个性格,那可真是太灾难了。
她把手搭在他的头上,没有意识到,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一个度量来接受发生在他们之间的诸多事实,潜意识里想忽略什么,以为可能会就这样混沌模糊下去,一颗心维持最基本的跳动,一直模糊下去。
她忘了,人可以不说不看不听,但不能不呼吸,铺天盖地的气息无法抗拒,席卷包裹。
那些吸入胀大熟悉的气体,在不远的某天,会压疼她的心和肺。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