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洁癖
谢观带卉满再次做孕检, 这次他特意提前下了车,严厉禁止她自己往下跳,给她开门, 把她扶了下来。
老医生在检查过各项指标后,很肯定地说:“已经没有流产风险了。”
卉满很开心,医生表扬她很厉害,但还要继续保持, 按时注射服药。
“预产期已经定下来了。”医生嘱咐即将为人父母的二位,尤其是卉满,“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分娩了,这段时间放松心态,不要太紧张,像以前一样平常心就行。”
卉满点点头,她嘴里的玻璃糖摇的晃来晃去,把许多糖纸攥在手心里。
回去的路上,谢观监督她不要吃太多糖,糖分摄入要适量, 她不听,他从她口袋里掏出许多糖纸, 想给她没收了, 她不高兴,他于是把绿色的给她留下了。
临生产前的这段时间, 卉满心态还算平和,账户又来了一些盈利, 但她看着日期, 表情难掩失落,已经快到福利院拆迁日了, 账表还遥遥无期,她已经彻底不抱念想了。
她心神不宁,这几天没敢看手机,害怕新闻会突然蹦出来郊区的拆迁计划种种。
第二天,餐桌上有一份都市早报,醒目的标题就是郊区突然改变了拆迁计划,福利院的地段被匿名买家拍下,突然不拆了。
卉满喜极而泣,当天早晨多吃了一个荷包蛋。
谢观静静看着她,那感觉像是哀怜,又像是欣慰。
她没了烦恼,当即好动起来,找来个本子写下宝宝出生的计划,忽然间脸色大变。
“怎么了?”谢观见她这样,蹙眉问道。
“我担心孩子以后会不会染上你那些毛病,跟你一样得洁癖症。”
卉满光是想想就抓狂了,无法想象将来亲一下宝宝却被推开满脸厌恶的情形。
“洁癖是后天的,不会遗传。”谢观给她科普。
“哦,我还以为你的父母有严重洁癖呢。”
谢观默了默,没有隐瞒:“确实有。”
他的洁癖并不是天生的,有次跟同龄小孩出去玩,晚到超时了才回家。
“你身上太脏了,为什么要把自己搞这么脏,知道有多少细菌吗?”
母亲神情肃穆,这样对他说。
她出身医学世家,跟谢观的父亲纯粹是家族联姻,而且是在母亲家族日渐衰落的情况下,有知情者说这桩亲事是父亲与爷爷亲自设计的结果,父亲婚前便喜欢母亲,但母亲对父亲却没有多少感情,她的婚姻纯属是被迫,没有自己的个人意愿在里面,但为了拯救摇摇欲坠的家族,她只能嫁给他。
婚后不久她就怀孕了,终日郁郁寡欢,她抵触丈夫的触摸,不久后患上了严重的洁癖症,每天霸占着浴室,各种洗来洗去,衣服碰到什么一下就会惊觉,继而整件衣服也丢弃。
她极度怨恨丈夫,也自然而然不喜欢生下的第一个孩子,觉得一切都很肮脏。
她是个冷漠且无情的女人,当然他的丈夫骨子里比他更狠更冷,因为几年后她又怀孕了,这成为了他挽留她的手段,虽然只起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
“谢观,你这样不听管教,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那个年纪的他很怕黑,为了给他长记性,寒风刺骨,母亲把他锁在家门外整整一夜。
他怎么哭喊,门始终没有开。
母亲医术严谨精湛,有多少细菌肯定是有熟谙于心的,她的冷酷与绝情也造就了他。
后来,他就有了那种心理——这不能碰,那不能碰,都很脏,就连爱本身都很脏。
十几年前,父母兄长出了空难后,亲人们都跪倒在失事残骸旁痛哭流涕,谢观只是隔着距离看他们,连工作人员都在疑惑:“这孩子怎么不扑上来哭?”
那时候是他洁癖症最严重的时期,也是人生最痛苦的时期,暗无天日,感觉空气中都在释放不安与敌意。
病菌不停散落,毕生他都在试图弥补那扇门,破开那扇门。
弥补那个夜晚,破开那个夜晚。
弥补那份亲情,毁掉那份母爱。
谢观闭上眼睛,有人摆脱了情感波动带来的影响,有人不幸被其控制一生,他以为自己能强大到主宰一切。
卉满忽然靠在他身上,她已经感知到了什么,像一只粘腻蠕动的蜗牛那样,伸出触角吐涎,她用手臂抱住他的头,试图用年轻生命燃化几十年的冰种。
谢观对此并不会感到慰藉,他的心在这方面已经冰冷了太久,不会化解了,她的做法没有用,但留下了一摊透明干涸的黏痕。
杂糅恩典与仇恨,罪孽与救赎的黏痕……
他一直认为人和人之间,永远无法做到真正共通共融的相互理解。每个单独个体的人类只是在用自己现有的储备经验,来倒推他人的感情,来推心置腹别人在想什么,进而纳入自己的数据库去验证。
每个独立的数据库之外,无数细小悠长的差距把人与人拉出巨大的鸿沟,甚至鸿沟内外过道都挤满了不同的人。
他并不需要精神上的安慰,他很强大,但是此刻她柔韧有力的动作令他不想拒绝。
他掀开眼皮,感觉在一点点回笼,安静地看着她,手指从她的腰滑到了大腿,按了按,结实而有力量,她这副愈发强壮的身体让他放心,唯心地认定生产时一定能母子平安。
“你最近吃的饭有点少。”他另一只手描着她的眉,不知怎么忽然希望让她能知晓自己的这种心情,他希望她能安全健康,希望能给她鼓励。
卉满把头枕在他肩窝:“不想吃,吃了总想吐。”
“吐也要吃,你身体好了,宝宝也会更健康。”
卉满唔了声,知道这个道理,点头答应了。
她又说:“你好像我爸爸,我想象中的爸爸就会这样管这管那。”
他掐了她腰一下:“你可以在床上叫啊。”
卉满气的用头撞他的下巴
进入了十一月份,天已经很冷了,卉满抱着本子缩沙发上,继续在写宝宝出生后的计划,她像猫一样靠近热源,谢观在身边,她就钻他怀里。
她有点犹豫不决,因为写的这些计划里没有谢观的影子,按照心里原定的想法,只要孩子出生后,她就带着走,可当时她也不知道会跟谢观越来越纠缠不清。
到底要不要在里面加上他呢?
她在他怀里乱拱着,各种想。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被敲门声打断了,
谢桉与谢束久违地踏进大宅,看到了叔叔,以及他怀里的卉满,她披散着头发,胆大包天拿叔叔的手臂当垫板,写着什么东西。
看到谢束,卉满神情厌恶,但一下子她也看不出来哪张脸是谢束,于是竖起眉毛对他俩通通嗤之比鼻。
“他们两个来拿一些古玩。”
谢观对卉满解释道。
卉满起身,噔噔上了楼梯,似乎不想在楼下多待一秒。
“被讨厌了啊。”谢束耸耸肩,然后跟谢桉一起对叔叔问好。
因为谢老太爷要过大寿了,所以特意钦点了两个双胞胎来整理一些古董文玩当门面,两个月来,他拒绝让谢观参加家族会议,还在坚持跟孙子赌气。
两个侄子简单消过毒后,谢观领他们上了二楼收藏室,卉满似乎去了隔壁的图书室看书了,他让谢桉谢束在架子上挑选着瓷器与字画,自己去找她。
叔叔走后,谢束紧急拉扯谢桉:“喂,你看到叔叔看卉满的眼神了吗?”
谢桉挑拣着成百上千岁的瓶瓶罐罐不答话,谢束就自己在那里憋疯了一样吐槽。
“他们之间相差了十几岁,你不觉得差距太大了么?卉满跟我们才是同龄啊。”
“那又怎样?“谢桉对此只是看淡,“圈子里老男人配年轻女人的事还少么。”
“可叔叔快四十岁了,如果卉满真的跟他在一起,那十几年后怎么办?”
只要一想到这点,谢束的声音在惊奇之外,总有点格外的复杂与矛盾,不过句子拖延到尾声时,他的眼光渐渐邪恶起来,似乎是想到了有趣的东西。
“到了那时候,卉满跟我们都还年轻,可叔叔已经老了。”
谢桉被谢束的异想天开惊到了,制止他:“你在想些什么?”
这个蠢货弟弟好像全年发情期,各种躁动停不下来,脑子里装的都是破坏性念头。
谢束不服气道:“卉满不喜欢我,却喜欢叔叔,真是没天理,她难道喜欢那种老男人吗?”
谢桉指示他赶紧干活,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他挑出一个乾隆年间花里胡哨的粉彩珐琅瓶,同时语气里也带了自己没发觉的酸味:“她会喜欢叔叔?”
“那一定是了,我那天就舔了她手指一下,她就打了我一耳光,她怎么不打叔叔?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可能她缺父爱吧。谢桉在心里默默说道。
谢束还在那里各种描绘,谢桉脸色已经变了,咳嗽一声,谢束提心吊胆转过身来,谢观就站在收藏室门口,身材伟岸。
他的眼神滴水成冰,要打断谢束的腿。
“谢束,跟我来。”
谢束当即腿软了,往外走到门口时,谢观踹了他一脚,踹的他一声惨叫。
谢桉在心里为默哀,同时真切希冀叔叔能揍的再狠点,让谢束长长记性。
第22章 割裂
谢束在收藏室外鬼哭狼嚎, 谢桉则津津有味挑着古董,他隐约察觉到后排的架子后面有细微声响,略微抬眼, 撞到了卉满那两只黝黑不安分的圆眼。
她好奇哪些古董会被挑走祝寿,一直藏在架子后面偷偷看,以为谢家三个男人都没有发现她。
谢桉没有声张,微微抬了抬下巴, 他想起过年后的那一天休假时间,卉满来公司里跟他做美股,两个人拿小手数试水,玩的不亦乐乎。
“谢桉,看我犀利不,这一笔做空挣了这么多跳。”
“厉害。”
他心里嫉妒,不高兴,表面却还是戴着面具习惯性祝贺。
她笑的有点过于开心了,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开心。
她是他的绊脚石,横空出世, 抢走了本应属于他的锋芒,必须除去她, 一直以来, 他都这样想。
可他阴差阳错,反而把她推到了更高耸的位置, 她在跟他的叔叔互相侵透染指。
刚进门时,他们的亲昵画面有些刺到了他的眼, 他的手指暗暗使力, 不声不显。
谢观教训完谢束后,挽着袖子也进来了, 帮助谢桉一起挑选。
谢桉知道她就藏在书架后面,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
“您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吧,恭喜您。”他表情很诚挚,斯文妥帖。
这样的好家教,好礼貌,是谢观一手悉心培育出来的。
“我也要多一位堂弟或者堂妹了。”
“你能这么想最好。”谢观料理完一个侄子,火气消了几分,但紧接着却又被另一个侄子接下来的话触发怒意。
“那关于卉满,您想好怎么处置了吗?”
“你问她做什么?”
谢束刚刚已经得到了教训,谢桉却还不死心发问,这让谢观认为自己大家长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因为您看起来不舍得,很想把她养在身边的样子,如果您不要她,谢束很想要。”
谢观眼神冷冷威视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谢桉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他的脸笼罩着寒沉冷调,说话抑扬顿挫,极富压迫感。
“你跟谢束,你们两个,都收起不该有的心思,
有些我必须给你的东西,我可以给你,但你不能抢;
而有些我不要的东西,哪怕丢了,你也不能捡。”
谢桉喉头一滞,却顶着威压,看向书架后面的方向,问道:“您对她有感情了是么?”
“感情?”谢观讽刺他,“你对你的宠物狗有没有感情?”
“那您会把孩子交给她抚养吗?她之前说要独立抚养孩子。”
“她跟你什么时候说的?”谢观眼神细而阴鸷,声音泛寒,明确道:“这个孩子是我的孩子,我已经把他写进受益人名单里了。”
卉满手指攥到一卷明朝画册,用力过度,发出了纸张的轻微撕裂声。
“等等!”
谢观意识到了,大声喊她,可实际上完全没必要,因为她并没有跑。
她站在原地,看着面前这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他鼻梁高挺,嘴唇削薄,下颌线优美流利,像幅古典精致的油画作品,每一寸角度都极富格律美。
那么美,又那么凉。
就在这一刻,她发觉这具华美的皮囊盛大恶毒而无意义。
他心如铁石,在他残酷的双眼中,她可以是鱼,鸟,狗,可以是一切待宰的东西。
“叔叔,您需要解释吗?”谢桉看着卉满,平静问道。
谢观沉默着,显然不需要。
接下来,漫长定格中,三个人都没有说话,都在等待,等待一个人离开。
卉满心里有水漫过,然后漫过胸口,漫过咽喉。
血管咘咘爆裂,窒息,汹涌的感情剩水将她淹没。
在寂静中,她率先转过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她跑到卫生间里疯狂呕吐,生理性反胃,很想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可又舍不下工作,这样的身体状态去公司肯定是没法办公的。
她不能忍受他夺走她的孩子,任何人都不能。
她坐在地上,抬手在空中不停抓握,在心里划去那个男人的名字,狼藉荒凉
谢观有一个国际商务论坛需要出席,论坛本届在纽约举办,为期十天,他原本想要推掉的,可呆在家中,卉满看到他就像威威作响的猎狗一样,她觉得他恶心,见了他就各种吐。
把这事告知老泰斗,这位老医生说在待产前,最好不要刺激孕妇的情绪,有句话叫眼不见为净,他别在她眼前晃就好了。
卉满的预产期在二十天之后,往返回来,不会错过孩子的出生,因此,他决心动身了,暂时离开十天。
她怀了他的私生子,这个事实有伤风化,触犯了家族利益,那群人容不下她,势必要明里暗里各种动作,卉满又性格暴烈,即将分娩不宜再更换住所,为了保障她的安全,谢观决定找自己侄子的麻烦,他把两个侄子都喊来了。
他对侄子们明目张胆威胁道:“把她照看好,家族里有什么诡计阴谋及时通知我,但一定要把她照看好,孩子平安落地后,关于财产继承你们一分都不会少。”
一直以来,这两个双胞胎兄弟,一个懒得装,外放不加掩饰的恶劣,表面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另一个很会藏,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看了看其中心思缜密极聪明的一个,谢桉是这次事情的罪魁祸首;又看了看另一个,谢束是帮凶,两个人都不无辜。
“你们要对她寸步不离,这十天不能出门,家族那边如果有发难,作为我的继承人你们必须护住她,如果她有半点闪失……”
剩下的话他没有接着说,可谢桉谢束都感到了不寒而栗。
谢束不满:“如果她是宠物狗,那我们是什么啊?”
谢观敲着桌面:“宠物狗嘴里叼的球,你们是她的玩具。”
“好吧,那我也要当那个大球。”
谢桉冷冷睨了他一眼,对他的幼稚已经忍无可忍。
谢束出门后还在咕叽:“叔叔这是什么意思啊,让咱们给她安胎?这事我不是很专业啊。”
谢桉阴阳怪气道:“你什么事专业过?”
谢束哑口无言。
第23章 招惹
谢观对双胞胎的要求是陪卉满养胎, 寸步不离,因此他们哪都去不了。
一连好几天困在宅子里,有劲没处使, 谢束觉得狗叼的球都比自己自由,至少还能被叼来叼去,到处滚呢,可守着卉满, 这可真是度日如年。
他游戏都玩腻了,每一分钟都感觉很煎熬,整个人都蔫儿吧唧的,对卉满更没有好脸色,觉得落到如此境地全是拜她所赐。
他闲来无事就找茬,使坏心思去针对她。
卉满工作时候很忙,两只眼盯六个屏幕,一直在敲键盘不停,工作之外的空闲时间也不怎么搭理两兄弟,然而谢束偏偏在她面前各种晃, 搅的她心神不宁。
“你滚开啊,我有单子呢。”
“就不滚。”
他那张妖孽一样的脸加上令人发指的恶劣德行简直就是祸国殃民。
卉满凭借极高的敬业态度, 一直坚持到了收盘后, 她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 两个人很快骂了起来。
“喂,小母狗。”
“咦, 公猪还会狗叫。”
“你叫我什么!”
“你这头胸大无脑的公猪, 猪脑花都比你多。”
卉满飙起脏话相当粗暴,逼得谢束弹着卷舌音说起法语, 可她对此完全没反应,于是他便讲意大利语,意大利语吵起来比什么都奔放解恨,以为这样就能压制她一头。
“蠢猪你骂的一点攻击性没有,因为我听不懂你的鸟语,嘻嘻。”
谢束气炸了,去追她,她跑开,往谢桉的方向跑,知道他必须确保她的安全。
谢桉端坐在沙发上,尽管不能出门,他却永远穿戴整洁一副细致干练的样子,电脑上工作没停,高管层的开会变成线上会议,且任务繁忙。
然后这样的忙碌被闹剧骤然打断了。
谢桉阖上笔记本,感到头疼和厌烦:“够了,你们两个不要闹了。”
他没有想到叔叔竟然真的临时停掉了他在集团的活动,折磨他陪卉满养胎,他简直像保姆,而且还是他们两个人的贴身保姆。
难道他们都长不大么。
谢束磨牙霍霍,对卉满威胁道:“你等着,等你肚子卸了货我让你好看。”
“有多好看?凭你的脑子么?”
卉满扯着嘴角,不屑看着他,丝毫不把他放眼里,在她看来谢束就是个笨蛋。
战争还在绵延起伏。
餐桌上,卉满吃着饭,她大口大口吃,咀嚼的很欢。
谢束坐在她对面,见状笑了,是那种狞笑,微微露齿,有点吓人。
“怎么你的吃相也像狗。”
“没有你像。”
谢桉低头扫着手机上公司高管层的讯息,然后给大学里的导师回了几条消息,他还在读大学,没有退学,在集团的工作算是兼职,跟卉满的学校隔壁相邻,这是最top2的两所顶尖大学。
有必要在一年内提前毕业,他已经做出了计划。
再抬头时他们两个已经掐起来了,必须制止。
“怎么了?”
卉满先发制人:“他抢我排骨吃。”
谢束吊儿郎当回:“盘子里那么多呢,她可以再自己夹一块。”
“我夹了,你又抢走了,你专抢我的。”
“哟,这都被你发现了。”
谢桉满脸黑线,看着小学鸡一样的两人,厉声道:“谢束,把排骨还给她。”
谢束切了声,夹起排骨,在卉满期待的目光中,他伸出舌头舔了下,然后飞快甩到了卉满的餐碟里。
卉满忍无可忍,端起自己小碗里的鸡汤隔空泼他脸上。
眼见事态升级,谢桉迅速起身,把谢束按在原位,拿起桌上的抹布擦他的脸。
谢束咬牙切齿地,森森盯着卉满,卉满在他注视下自己捞了块排骨,这下他没有抢,于是她放心吃起来。
谢桉问他的弟弟:“假期要结束了,你马上要回巴黎了,希望你能顺利拿到毕业证书。”
谢束不服气道:“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这意味着你至少学成了。”
“然后呢?学成以后做什么呢?”
“掌权。”谢桉礼貌微笑,对他解释道,“跟几百年来我们家族所有的男人一样,这就是继承的含义。”
他说这段话时也看向了卉满,她有点迷茫和腼腆,她什么都没有,于是把嘴里吮干净的骨头吐了出来。
谢束虽然对谢桉的话很不屑,但也天然骄傲,人模狗样,优雅进食,他有意无意看向卉满,她又开始喝汤了,小口抿着,低头时长发与衣领交错,露出脑后一截细颈。
不说话时倒是挺乖的,他默默想。
饭后,每天晚上八点钟,谢桉会跟大洋彼岸的谢观视频通话一小时,期间汇报今天卉满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东西,三个保姆也得出镜,事无巨细,不一而足。
当然他把白天吵架打架的事都略过了。
“她人呢?”谢观的声音从视频那端传来。
谢桉把手机镜头对准卉满,她故意躲避镜头,就是不看他。
看到她的脸,以及她的肚子安然无恙,谢观没有多说什么,简单嘱咐了谢桉几句,然后挂断了视频。
卉满去二楼图书室看书,有一本老书在最高的地方,她够不到,搬来高脚凳想踩着爬上去。
一只凳子不够用,她便拿来两只叠一起,然后登上去,黄花梨做的凳子很老了,发出扭扭声。
谢桉倚在门口,想着这样的高度,万一脚滑了摔下去,对一个孕妇来说肯定粉身碎骨。
卉满刚摇摇晃晃踩上去,两只手撑住了她的脚腕。
她低头,谢桉正仰视着她,两人的眼睛对视着。
“太危险了,你先下来,我给你拿。”
“我马上就够到了。”
她不听他的,自己把书拿了下来。
谢桉冲她伸出手,她这才察觉到下来时的高度很可怖,也很费劲,她小心翼翼把手搭在他胳膊上,动作很慢总算是落地了,心里还是有点颤巍巍的。
谢桉把书拿在手里:“莎士比亚的书,你怎么爱看书了?”
“我好学。”卉满回的脸不红心不跳。
谢桉心想她脸皮越来越厚了。
他有意无意道:“叔叔最喜欢的就是莎士比亚。”
“那又怎么样,莎士比亚又不姓谢,难道只有他才能喜欢吗?”
谢桉细思了下,他还真不知道莎士比亚的姓氏,于是把书交给卉满。
她坐在书桌前一页一页看,他看了她一会,转身离开了。
卉满看名著总是容易犯困,没过一会,趴在桌子上,房间光线幽微昏暗,她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睡着了,窗外冬日的野鸟在鸣叫。
谢束翘着二郎腿在她身侧坐下来,她睡得很熟,没有丝毫察觉。
他用上下滑动的目光悄悄触摸她的身体,雨滴的宿命是落到地上,即刻就被玷污。
看的什么书啊,麦克白,他表情差劲,看什么不好非得看这本,麦克白夫人是个青史留名的坏女人,可恶可怖又惹眼。
“你又变不成麦克白。”
被盯上了,免不了早晚被生吞活剥。
卉满在这时忽的睁开眼,突然睁开,她大而黑的眼睛连一丝刚睡醒的犹豫都没有。
或许是她本能感知到了身边的危险气息。
“你怎么在这里?”
谢束只是最初一瞬被惊了下,很快反驳道:“这又不是你家,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但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很快泄露了,他的手搭在她手指边缘忘了收回。
卉满很快把手抽回来,像抽离肮脏的垃圾,叫喊道:“你们全家都变态!”
“嗯?叔叔是不是也这么摸你的啊?”
她怒不可遏地扑向了他,椅子后倒在地上,谢束肩膀着地重重硌了下,但他咬着牙没吭声。
卉满骑在他腰上,拿拳头要砸烂他的脸。
谢束单手攥住,冷冷发威:“你给我滚下来!”他还没被人这么骑过。
他想把她推下来,又不敢太用力,卉满直接张口咬他的胳膊,疼得他皱眉嚎嚎:“你怎么咬起人来也像狗!”
局势一发不可收拾,谢桉出现在门前,制止了他们。
他上前把卉满小心翼翼扶起来。
在谢桉的见证下,他们互相说滚,表达了对对方的晚安慰问。
卉满气鼓鼓拿着书离开了。
谢束对着谢桉冷笑:“你还真是个寸步不离的老妈子。”
谢桉表情蓄有怒气:“你又是什么?你碰她的手!”
“是啊,那又怎么样?我喜欢明着上,跟你这种喜欢趁人之危的还是不一样。”
谢桉提起他的领子,一股无名之火。
“你为了她要打我?”谢束这下难以置信了,他撩起手臂给谢桉看,暴跳如雷道,“你看看给我咬的,我要去打狂犬疫苗。”
谢桉把他松开:“她又没有狂犬病,不过你这完全是咎由自取,你惹她做什么。”
谢束却是忽然静下来,他盯着谢桉,像是看穿了那样,声音如鬼魅,嘲讽道:“你得不到的,叔叔会见你乖巧分给你点碎渣么?轮不到我的,也轮不到你。”
谢桉僵滞片刻,旋即攥住他的胳膊。
临睡前,卉满洗了好多遍手,她听到楼上没完没了一直有动静,但也没在意。
她把孩子出生后的计划本拿出来,认真地没有停留地把谢观的名字一一划去,做完这一切后搂着那本莎士比亚的书睡着了。
第24章 蹦迪
第二天, 谢束来到卉满跟前,他彻底受不了了,要想出去疯, 总得有个背锅的,不然将来又要挨叔叔一顿收拾。
他的坏心思脏水泼不到谢桉身上,只能找卉满了。
卉满又不傻,让他滚开:“我不能出去。”
“瞧你那点胆子, 叔叔又不在家,你却这么怕他。”
卉满盯着他不说话,谢束觉得她应该是在挑该咬自己身上哪块肉,但她眼神上挑,明显发现了他身上的伤口,手臂有一些淤青,那是缠斗的痕迹。
谢束放缓声调:“说真的,你有多久没出门散散步了,外面的天气多好,而你成天被关在屋子里, 胎儿也需要呼吸新鲜空气吧。”
卉满被他搅的心烦意乱,却还是摇头。
到了下午, 谢束在客厅里开了音响, 曲子风格花哨雕琢,他听的摇头晃脑, 不时即兴动动嘴皮子来一段。
谢桉制止他无果,嫌吵, 径自去了二楼图书室。
谢束百无聊赖瘫在地毯上, 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我感觉这个音乐很好听。”
卉满的脑袋出现在他头顶,没有脚步声, 在夕阳反射的华丽光芒下,她的瞳孔仰面而来,几乎是幽幽直立。
谢束从地上弹起来,拍着胸脯心神甫定:“这个乐队十年前就解体了。”
“为什么?”
“主唱跟鼓手不和,干架了,就解散了。”
见卉满在思索,他眼梢流媚,又用活泼的声音小小地撺掇道:“你也无聊啊,我带你去出去玩,嗯?”
卉满摇头:“我不跟你一起,我只要出门去海边散步就好了。”
“叔叔让我跟谢桉寸步不离,你懂不懂寸步不离是什么意思?”
他耸耸肩,侉子模样:“就我跟谢桉,你挑一个吧,当然了他也不会跟你去的,你只能挑我。”
卉满看向窗外,天边的晚霞磅礴厚重,有想摸云彩的冲动。
她妥协了。
·
·
谢束开着敞篷跑车,车技一流,一路开的电光四射,把在巴黎的那股子肆意带到了东大陆。
卉满眼见路途越来越远,在副驾驶上坐立不安起来:“我只是要去海边散步。”
谢束彻底撒了欢,揶着声调懒洋洋道:“散步有什么意思啊,我带你去玩炸的。”
他开了半小时,来到繁华市区,停下车,异常拉风。
天色已经变黑了,酒吧里闹哄哄的,谢束开门,几个年轻新潮的男生围上来,他神情自如,跟他们见面击掌。
这是他好朋友开的店,都是些家族根底深的纨绔子弟,彼此都很熟识,也都玩的开。
“传下去,今晚上禁烟,不能抽烟。”
“为啥啊?”
男生们看到了卉满,纷纷一激灵。
“卧槽,这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是你的吧?”
谢束当然不敢说是是他叔叔的,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的,几个狐朋狗友一看他这德行,都显出一副我懂的表情。
“谢老太爷知道了不得打断了你的腿啊。”
“别跟外面乱说。”谢束哼唧几下,警告几个损友,大家都是哥们,拍拍肩膀哥俩好,都说嘴巴严的很。
谢束给卉满介绍:“这是陈宸,辜鸣,李斐,都是平时一块玩的好哥们。”
卉满说你好,他们都纷纷对她竖起大拇指:“牛逼啊,怀孕了还能蹦迪,这孩子必成大器。”
卉满:……
第一趴店里懒洋洋玩了个爵士,弹了个爵士乐的标准曲。
卉满哼着调,打着拍子跟台上乐手互动,她节奏一起,谢束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他发现这货就是个音痴啊,竟然能拍出跟台上音乐无关的节奏,拍着拍着险些居然把乐手带跑了。
他看向自己的乐手好兄弟,乐手微微一笑,临场不乱,凭借极强的心理素质又多弹了一把把拍子带了回来。
谢束唯恐全场被带偏,赶紧对卉满说:“你先别拍,看我给你秀一个。”
他手痒的很,先是小秀了一波才艺展示,台上音乐转换的空当,谢束敲着鼓开始自信炸场了,鼓声一进,瞬间swing了起来。
卉满没想到他还有这点小才艺在身上,竟然还精通乐器,一直以为他不学无术来着。
谢束手上动作像开了氮气加速一样,不时扔起鼓槌装个逼,引得台下一通尖叫,人声随律动声喝彩,气氛瞬间就嗨起来了,热情激昂。
“哥帅不?”打完鼓后,谢束骄傲地来到卉满身边。
卉满眨眼点头,她是个诚实的孩子。
谢束笑了,笑的时候,眉宇间有一种嘲讽,因此神气非常。
这点卉满认识的三个谢家男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那是种居高临下的俯视,天生矫饰下的傲慢。
她垂垂眉,谢束身上微妙的刻薄感让她想到了那个男人,她失神地努力阻断自己的想法链接。
台上音乐刺来一阵致命的,密密麻麻的酒精味道的凉风,调子粗暴,节奏华丽俗不可耐。
谢束邀请卉满:“走,音乐起来了,我们去跳舞吧。”
卉满回神:“什么?我不会跳。”
“有脚就行,跳的好可以拿奖杯。”
“什么奖杯?”
“扭扭舞奖杯。”
谢束对卉满人模狗样伸出手,他微笑着带她跳起扭扭舞,两人跳到起兴时,他把她拥入怀中,她的额头正好抵着他的下巴,这是很欢乐的一曲,两人身上都出了很多汗,热气腾腾的。
“你不会感冒吧?叔叔说你出汗容易感冒。”
他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给她多披了一层,外套太大了,晃着,仿佛要住人。
卉满累了,坐在吧台边上,喝着柠檬水,看一群狂欢的人喝香槟,威士忌,调酒师一杯接一杯调制各种鸡尾酒,舞台上奏着爱煞的解忧爵士乐,啤酒杯里的泡沫冒泡时像簇拥的白色花环。
有几个网瘾少年在组队玩前段时间她玩的那个内测游戏,不过他们玩的很呆。
卉满伸长脖子:“跑什么,这个地方能反杀的。”
玩游戏的时候最讨厌被指挥,男生自然没好气道:“你懂什么,不跑的话白白等死。”
谢束捧着下巴开始看好戏。
那边游戏已经输了,把气都撒到了卉满身上来:“都怪你,你这个女人要不是一直在干扰我们,怎么可能输。”
“是你们打的不好,怪我做什么?”
“来来来,手机给你,你行你上。”
十分钟后,卉满把对面打到投降。
酒吧里的这群少爷们都目瞪口呆,纷纷拉着她再打了两局。
两局过后,他们炸了,甘拜下风。
“姐,你牛,你牛。”
电子竞技菜是原罪,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心服口服。
谢束轻蔑哼了声,露出意料之中的得意笑容,好像赢了比赛的是他自己一样。
原来不止自己被吊打,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好受很多。
他们吵吵嚷嚷的,央求卉满再多带他们几局,卉满没有耐心,已经烦不胜烦了,几个男生结果互相吵起来,说是其中谁太菜了她才不带的,乱哄哄的热闹中,门打开,呼来一阵冷风,众人扭头,发现谢桉站在身前。
整个酒吧鸦雀无声。
已经是晚八点了,谢桉西装笔挺,神色愤懑又带有几分慌张,对着谢束骂:“你疯了,带她一个孕妇来酒吧玩!”
“我们玩的很开心啊,是吧。”
卉满挺着肚子点点头。
“叔叔会杀了你的。”
“他又不知道,除非你这个小人给他告状。”
谢束对卉满拉拉胳膊,对她嘱咐道:“小心点,这个小人尤其喜欢告状。”
卉满默契地点点头,谢桉脸色瞬间黑了。
他急匆匆拉她离开,卉满不想动,谢桉当即把奖杯没收了,她顿时急得跳起来,去追他。
吧台前的男生迷迷糊糊问:“喂,我说束哥,这个孩子真是你的么?”
谢束已经完全代入了,指着好兄弟劈头盖脸骂:“特么的不是我的是你的啊!”
“那你哥这是什么情况啊,我看着不对劲。”
在他们的齐齐注视下,谢桉把奖杯举高了,像尊面无表情的圣母像,卉满蹦跳着去够,每次都差一点点,但每次怎么够都够不到。
“你给我,这是我的!”
什么变态啊,抢孕妇的奖杯还使坏不给人家。
谢束黑着脸,走过去给卉满夺:“你给她,这是我们一起赢来的。”
“怎么赢的?”
“跳舞呗。”对于自己的舞技,谢束自信的很。
“你跟她跳舞?”
谢桉窄了窄眼皮,那眼神在说,你在找死。
最后当然是谢桉把奖杯没收了。
谢束理亏开车,载着两人回去。
卉满跟谢桉坐在后排,因为含怨,她不跟谢桉说话。
这时,谢观的远洋视频打来了。
双胞胎顿时汗流浃背,脸色发白。
谢束握着方向盘打急转弯,声音颤抖:“你快挂掉!别让叔叔知道我们出来。”
“挂掉才会可疑!”
他们同时看向卉满,知道这事只有她能搪塞过去。
谢束要不是开车,几乎要跪在卉满面前了:“你不是喜欢那个乐队么,我有他们的典藏专辑,好多张都送你了。”
卉满不情愿地拿起手机,谢桉唯恐她露馅,尽量不露出背景,只怼她的脸。
谢观一眼就在屏幕上看到了卉满那张全屏放大的脸,她的眼睛比重很大,黑白分明,有点不开心。
“怎么了?”过去的几天她从来不看镜头,今天有些反常。
卉满不说话,觉得真晦气,谢束用哀求的眼神可怜巴巴看着她,意图让她吱个声,她闷哼了两声。
“谢桉?”谢观叫大侄子的名字。
谢桉也探过头来,刻意跟卉满保持些分寸距离,这样就露了一截背景。
“你们这是在哪里?”谢观已经料到了。
“叔叔……在车上,已经快到家了。”
“谢束!”谢观第一个要找谢束发落。
“叔叔,这不能怪我啊,是卉满非要出来玩的,我只能陪她出来了。”不是法不责众么,怎么就专拾掇他啊。
卉满一副被卖了的不爽表情,谢桉瞄了她一眼,跟她的眼珠子正对上了,他的眼神在看戏——谁让你信任谢束的。
她腮帮子鼓起来,暗暗咬着牙。
谢观强压怒火:“你们两个看好她,不要再让她出来!”
战战兢兢挂掉视频后,谢束嘟囔道:“我感觉叔叔要扒了我们的皮一样。”
谢桉礼貌问他:“你觉得呢?”
“我感觉他是真的要扒了我们的皮。”他打了个哆嗦,胆战心惊。
·
·
凌晨之后,双胞胎都没有睡意。
谢束在外面抽烟,支着腿靠在车上对谢桉说:“我即将有一个堂弟或者堂妹了,真是不敢想象。”
“想想他跟在我后面像跟屁虫一样喊我哥哥,那该是多舒服。”
说这话时候,他有一种纯粹的开心和快乐。
谢桉阴阳怪气提醒他:“是啊,一边喊你哥哥一边拿走本该属于你的资产。”
谢束还是对被喊哥哥有执念,因为家族里他最小,从来没有人那么喊过他,这是个极有成就感的称呼,对他来说面子比钱还重要。
他对谢桉摇头:“那些资产本来就是叔叔的。”
“那本该是我们父亲的。”
“可我们的父亲去世了啊,所以说上一辈的恩怨不要流落到我们这一辈头上,而且叔叔早就已经给我们父母和爷爷奶奶报仇了。”
他们都知道,当年的空难是谢家世仇,另一个庞然大族,狮城许家动的手脚。
谢观在掌权后不久,动用铁腕手段,把许家的几个大家长接连送到了监狱里,当初的幕后主使早就老死在狱中。
现在许家的家主是年过五十的旁系亲属,他的独生女则是唯一的继承人。
谢束是第一次反应过来,原来谢桉一直都觉得当年的空难跟叔叔脱不了干系,他对叔叔竟然有所恨。
这点,他坚决不信。
他们在谢宅外放声争吵着,吵了很久,伴随着天空固执的亮起来。
第25章 生产
卉满第二天跟谢束索要专辑, 这是他亲口许诺的。
“放心吧,本少爷说给你,就一定会给你的, 等叔叔回来了我就解放了,到时候拿给你。”
“那你写个欠条。”
“笑话,我怎么可能写那种东西。”
卉满对他甩锅耍赖的恶劣人品已经不抱期待了,她拿来纸和笔, 就是要他写。
谢束威名一世,竟然写了个这种东西,他写完了都感到不可思议。
卉满拿着欠条准备离开,谢束拉她的手腕,她被电了一样,赶紧抽回来。
“带我打游戏吧。”他冲她眨眼道。
“不,我要看动物世界。”
“动物世界有什么好看的。”
卉满捂住耳朵,不想听他各种叨叨,想去开电视。
谢束眼疾手快,把她的动物世界纪录片碟子翻出来, 拿在手里耀武扬威:“你不带我打游戏,我就不给你看鬣狗。”
“你还给我。”
“不还, 就不给你看。”
谢桉拿着电话找到他俩时, 就看到了这幕,谢束拿着十几年前的老式影碟盒子, 溜着卉满在大厅跑,然后上楼跑到了收藏室里去。
谢桉跟上, 把手机对着空气, 电话那头突击检查的谢观听到了许多噼里啪啦声。
“他们在做什么?”谢观愤怒的声音隔着太平洋传来。
“在收藏室里,捉迷藏?”谢桉看着在古董架前一追一逃的两人, 定义道。
谢观在电话那头咬牙切齿,他的声音放大:“你们两个,不要在收藏室打闹!”那里面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几百岁上千岁的古董,虽然跟家族有矛盾,但他决不能愧对先人。
追逐声仍在继续,没人听他的话。
谢观感到自己作为大家长的权威荡然无存,怒道:“谢桉,去阻止他们,我明天回国。”
谢桉听令,挂断电话,他看到谢束已经被卉满扑倒了,地上很滑,两人在地上连滚带爬。
谢桉去制止他们,谢束那个机灵鬼一见他过来早就脚底抹油跑了,卉满刚从地上爬起来,被谢桉一吓没站稳,谢桉下意识赶紧去扶她。
两人都滑倒了,她撞在他身上,最惊惧的是,她的胸撞在他脸上。
谢桉从一团绵软中抬头,眸光艰涩,他喉咙一阵干涩颤抖。
卉满有点慌,赶紧爬起来,结果膝盖一滑,又摔下来。
谢桉的喘息声从她胸下传来。
她慌忙把自己撑起来,手脚并爬向后滚了滚,并着腿坐在地上。
“你没事吧?”她远远问道。
谢桉用一双发红的眼盯着她,令她感到无声无息的可怕。
谢束还在外面拿着碟耀武扬威,卉满不想跟谢桉独处,咬牙又追了上去。
“别去。”谢桉从迟滞中回神,翻身起来去抓她。
“来追我呀小卉满,追不上。”
谢束要躲到楼下去,卉满已经奔过来了,他存心逗逗她。
他举着碟片站在宽阔的楼梯口当诱饵,卉满跳脚去夺,谢束仗着身高优势,高高举着不给她,莫名懂得了谢桉那个死变态的快乐。
“你给我。”
“就不给。”
他身形优美虚晃了下,卉满脚底一滑,扑了个空,滚下了楼梯。
谢桉赶过来,两兄弟都不要命地往下跑。
卉满一直滚到一楼地毯上,仰面望着天花板,不动了。
寂静,锵然。
谢桉将她抱起来,一把将谢束推开,冲他嘶吼,卉满感觉世界变得好模糊,她能看到他们的脸,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他们的表情都好狰狞。
在她渐渐陷入昏厥的时候,身下已经开始淌血。
她躺在一大团鲜艳血泊里,眼皮沉重,闭上了眼。
·
·
谢观的飞机是当晚到的。
在家族会议上,他跟两个侄子断绝了关系,当众宣布以后他所有的财产股份都跟这两个混蛋没关系。
他把谢束打断了一条腿,而谢桉跪在地上始终不吭声,扮演他的完美不知情受害人,谢观怒上心头,皮带抽起,几乎把两个双胞胎扒了层皮。
谢老爷子制止了孙子对玄孙的暴力行径,雷霆震怒:“谢观,你带着你的私生子和那个女人一起滚,从今天起,你被驱逐出宗族,在族谱上除名!”
“你的钱,你的股份,你的资产,通通跟家族厘清,此后互不相干!”
谢观冷笑着,抹除嘴角的血渍,看着这群肮脏可鄙的利己者,捡起地上的外套,甩在肩上大步走。
他想起医生从急救病房里出来的那一刻。
“她怎么样?”
坐在急救室外,他低沉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却仿佛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医生说万幸没有伤到骨骼和内脏,只是孩子必须要剖腹产,谢观签署了同意书,线条深刻的侧脸低垂,在病房外饱受煎熬地等待。
卉满遭遇了难产。
她是一条不受拘束的游鱼,她的嘴巴像鱼腮那样一鼓一吸,她的脑子装着许多冷冰冰、滑溜溜的令人颤抖的念头,她的身体紧贴时,会诞生冰冷荒芜却相濡以沫的感觉。
眼下,那条鱼倒在了案板一样的手术台上,奄奄一息地被手术刀剖开了肚子。
这条鱼不费吹灰之力摧垮了他绷紧几十年的心理防线,他崩溃了,心生巨大而无言的恐惧,害怕再也看不到她。
他起身想要进去看手术怎么样了,几个医生合力把他拦下,眼下他是狂乱的被厉声安抚的病人家属。
“谢先生您冷静下,她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完全不顶用了,甚至失了智。
产房里响起一声啼哭,很快医生们惊喜的声音传来:“是个女孩。”
医生把孩子抱给卉满看,卉满有气无力地看了眼,就像午夜惊魂,伴随被唤醒的粘膜疼痛,她吓晕了过去。
她在意识弥留时不可遏制地想,为什么人类婴儿可以这么丑,跟电视剧上的完全不一样啊。
这是她诞下孩子的一天,有极为重大的纪念意义,但她就这么昏睡了过去,一点留念都没有。
·
·
谢观在卉满醒来后探视她。
她见他的第一眼,并没有什么想说的话,而是把头扭到了一边。
仿佛对于他的人性,她已经没有一点期待了。
关于那一天,卉满听到自己被当成宠物狗的那一天,谢观有很多需要阐述的,但她没有提及,连讨论那天的意向都没有,那天自动被她忽略了一样。
她满脸无所谓,孩子她已经见过了,目前正在培育室里被悉心呵护着,她这副身体此刻照顾不了她,所以她很有自知之明地交给了专业的医护人员们。
而旁边的男人,内心厌恶,她不想看到他。
她的冷漠,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高悬在谢观的头顶。
他不出声出了病房。
卉满摸着自己的小腹,那里刀疤上正有新肉长出。
休养几天后,老医生送给卉满一本小册子,初为人母,在照顾小孩上肯定陌生有所纰漏,谢观提早就做好了准备,让医院方准备好了育儿手册。
卉满翻了翻,上面有很多注意事项,事无巨细,相当全面,产妇的饮食,多久喂一次奶,换尿布,孩子啼哭的应对策略,心情调节,甚至列好了表格与绘图明细,刻度线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三位。
卉满一眼知道这是谢观的严苛杰作,顿时不想再看了。
孩子再被护士抱来给她时,顶着几个医生和护士严谨的注视,她坐在床上当众用毛毯裹住孩子,就像包裹粽子一样,给女儿露出个白白圆圆的小脑袋来。
“成功了!”
她很开心,众人都鼓掌夸赞她,这是谢观提前授意的,防止她产后持续出现抑郁情绪,要多鼓励她让她高兴。
孩子却哭起来,听到她的哭声,卉满突然感到一股异样,紧接着,她的胸前一湿,乳.头分泌出奶水,女儿的哭声唤醒了她哺乳期的本能。
她撩开衣服,女儿含住了,完美默契地嗞嗞吮吸着,从来没有人教她们这样做,一切都没有言语,生命的孕育在无声运作,有什么在胸腔里炸裂哑然爆发,却如此和谐畅通。
卉满虔诚地低下头,出奇年轻的脸庞上第一次浮现一且多难的慈爱与温柔,十八岁,在她还是个孩子的年纪,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女儿。
她的生命在女儿的身上循环,伟大而壮美的生命在传承,这是她的女儿。
神圣庄严的日光倾泻至床前,她感到洗礼与沸腾。
第26章 离去
一个月后, 卉满的伤口几近痊愈,能下地走路蹦哒两下了,她请了为期三个月的公司产假, 谢观默不作声把她接到了谢宅里,她看起来对此没什么剧烈反应。
因为女儿的到来,家里跟打仗一样忙乱。
集团的事务多且忙,牵扯到宗族内部分割股权的问题, 谢观无暇他顾,但这时更不好的消息传来了,另一蛰伏已久的世家大族,死敌狮城许家趁虚而入,挤占了谢晏集团原先强势牢固的许多传统业务,两个巨大财团打起了如火如荼的商战。
谢观分神乏力,没有太多时间待在家里,大多时候只能远远看卉满一眼。
除了必要的对话,卉满基本都对谢观不理不睬,离他能有多远就多远。
谢观觉得可能真的是看书使人进步, 之前她都是直骂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如今竟然学会了沉默是金。
他不去想她内心那些失望与死心。
等他忙完这一阵, 十几天过去了, 俨然发觉女儿变大了很多,果然小婴儿发育的是很快的么。
女儿咿呀着边流口水边发声, 因为听不懂,卉满觉得女儿说话有意思, 抱着她时也很安宁。
她抱着孩子的画面温馨美好, 让谢观忍不住驻足了。
他稍一凑近,卉满如临大敌, 像个护崽的母狮一样表情凶悍。
“孩子是我的。”她斩钉截铁道,对他投来警戒,“你做梦都不要想。”
“这也是我的孩子。”
“不,她是我自己的。”
“我是她的父亲,这个孩子理应由我们一起抚养。”他已经让步了。
“我说了她是我自己的!”
卉满情绪激动,孩子在这时受惊哭起来,卉满赶紧抱住她轻哄安抚,她的手法并不熟练,看的谢观直皱眉。
三个保姆赶紧走来,给婴儿冲奶粉,谢观不禁问:“为什么要喝奶粉?奶粉没有母乳好。”
卉满摇头:“这几天不要,嗦的我奶疼。”
谢观认为她在育儿上有些任性了:“那孩子怎么办?”
卉满一把将上衣掀开,露给他看,暴躁道:“我说了我奶疼,你看看我涨的这么疼怎么喂!”
谢观被震撼了,她抄起一个沙发枕来,骂他:“看完了没,转过身去啊。”
一边骂一边不解兴,“想要母乳你怎么不自己喂啊,你自己产奶不行么。”
“……”
虽然很想反驳,脸色铁青,但谢观还是忍住了,背过身去,眼里的画面挥之不去,又白又惨烈。
几天后,关于孩子命名的问题,两人的矛盾再度不可调和。
卉满坚定认为女儿必须要跟随自己姓,谢观对此冷静阐述利弊。
“孩子不可能跟你姓,她会继承我的资产,这样的社会制度下跟我姓更有利处。”尤其是处在他这样位置身份的男人,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事态会变成这样。
卉满或许都不知道规则制度冠姓权的意义,她野生生长惯了,只是在这点上出奇坚定。
“因为是我生的,没有子宫就没有发言权,就这样。”
“你不能这样做,你想想,只有离异或者没有父亲的孩子才会跟随母姓,你难道想让孩子受到歧视?”
卉满对于这个社会问题想了会:“不打紧,不是有小孩天生没有爸爸吗?”
“你占有欲太强了,她不是你的所有物。”
谢观注意到她的产后情绪波动太过剧烈,孩子的姓氏与名字,俨然成为了她宣誓主权的一部分,其中带了点赌气成分。
“她需要继承我为她安排好的一切,难道你想让她长大了再怨恨你吗?”
卉满切了声:“怨恨?至少她还有妈,已经很不错了,我连妈都没有。”
这样奇特的育儿观雹子下坠一样啪啪打着谢观的脸,她总是能全方位无死角地踩着点把他气炸。
谢观最后气的脸黑了,不懂得为什么跟人沟通可以这样费劲。
三个保姆已经把奶粉冲好了,卉满喝了一口,觉得挺好喝,没忍住又喝了几口,瞬间瓶子下去一半。
谢观投来死亡凝视,小册子上的注意事项她是真的半点都没看。
孩子哭闹引得卉满要神经衰弱了,她耷拉着脸哄娃时,发觉谢观表情比她更烦躁。
他凭什么烦躁?
她摇头对他摊牌:“这个孩子生下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观察期,跟你没有关系了。”她已经准备结束这一切了。
谢观声音里蓄着微微怒意,但始终冷静:“我不这么觉得,孩子身上有我一半的基因。”
一半?根本就不到一半!卉满生物学的很好,父亲只出了遗传物质中的一小部分,而细胞质孕育环境都是母亲出的。
但她没回话,她在表达自我上很少有这样情绪突然中断的时候,甚至眼神里带了浓重的讽刺与客观,明明她是当事人,但她似乎在审视他,很理智地审视这一切。
没有爆发,没有谴责,她静的像一只草丛中卧着的豹子,若隐若现,不主张,不表态,在幽绿色草丛里若隐若现。
这有点诡异,她或许还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
谢观想对她说什么,张开嘴,但又无声咽回去了,习惯使然,他想在自己占据主动时机的时候坦白,现在明显不是时候。
一直到晚饭后,他一直在想她的神态,想她的语言,反常,太过平静的反常,一种力量驱使他今天就跟她再谈一谈,这未免显得他会过于急切,过于对她,或者对孩子太过在乎,因为他还没有想好自己全部遗产的明细分割,但这都是可以商议的,他踱步来到卧室前,房门虚掩着,发觉卧室里她已经不见了踪影,孩子也不见了。
她走的无声无息。
一通确认寻找后,第一次,他冲三个保姆发了火。
这三位相当年长且在谢宅工作了许多年的保姆惊慌失措,其中一个赶紧站出来道:“女士说她要喂奶,我把孩子给了她。”
这么多年了,极度了解男主人的秉性,她们三个其实都不害怕谢观,只是害怕那对年轻母女离开造成的后果。
谢观调出监控,发现她是从后院跑的。
这附近经过的外来车辆都是很少,她怎么离去?抱着孩子负重徒步?她能走多远?累不累?
看到后花园的脚印,一想到这些,他就感到头疼。
为什么她就是不省心,不能安安静静坐下来把问题礼貌解决。
她说她和女儿都跟他不再有关系。
“我不这么觉得,我们的未来还很长。”
这是那句回答她问题的最完整的话,他有些后悔了,如果早点说出,结局是否能不一样。
回答他的是十二月中旬的冷风。
第27章 圣诞
卉满提着行李箱, 抱着孩子联系好房产中介,当天下午就在老城区租了间小套一,拎包入住。
中介大姐见她孤儿寡母的很可怜, 不禁问:“孩子爸爸工作这么忙吗?”
“没有爸爸,死了。”卉满干脆道。
利落租下房子后,她一个人照顾孩子,呆在出租屋里休产假。
几天后, 卉满接到了谢桉的电话。
她很果断地挂断了。
然后他在手机上给她发送消息,只字没提她搬出谢宅的事,都是关于她休产假期间账户的问题,现在他是公司副总,有权限安排账户调动。
女儿睡着了,可能还有好几个小时才能醒来,卉满披上大衣出了门。
她走在风雪天,轻的像片雪花。
步行到达了约定的餐厅,谢桉等在外面,雪花落在这个漂亮男人身上, 他看到她远远扑扑地走来。
他同她打招呼,为她开门。
“你冷吗?”
卉满摇摇头, 餐厅里面很暖和, 她都感觉要冒汗了。
她解开几个扣子,大衣脱下来, 谢桉自然地接过,连带自己的斑鸠灰外套一并交给侍者。
灯光柔暖, 他一双桃花眼成了佩吉铜眸, 不声不显地端着下巴,这是他在卉满产后第一次见到她。
上菜时, 卉满有点犯难,说自己不能吃牛肉。
“你盘子里的是猪排。”他知道她在哺乳期。
“哦。”
她小口咀嚼着肉,吃完一块觉得可以问了。
“我账户的事”
“你账户,因为你之前在休产假,所以过去一个月已经移交给别人了,毕竟你还有两个月要休,工作进程不能耽搁。”
“那我回去做什么?”
“再给你安排新的,应该……应该会有的。”
卉满握着刀叉的手紧了紧。
谈话间,关于谢观的事,他真的一句都没提,一直到了饭后。
谢桉主动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这里离我家很近,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那我跟你一起。”
卉满张了张嘴,终究没发出声音,谢桉现在在集团手握实权,又因为账户的关系,她好像不太能拒绝他了。
当晚是平安夜,走过老城区的商业街,整条街都变成圣诞节的红绿配色,一个个透明的橱窗看进去,很多礼物已琳琅摆满了。
卉满脚步顿了顿,磕着脚底的雪花,听到了清脆悠扬的一节节音乐,正从华丽的音乐盒里扭扭转出来,她循声望去,玻璃窗内的礼品盒子上坐着位金发如瀑的小公主,公主脚下有一条西方童话中的红色恶龙。
谢桉注意到她的头发又长了,他只要身后就能在大雪纷飞中摸到梢。
他问道:“你喜欢这种红龙?”
卉满隔着玻璃窗点了点:“我更喜欢另一种的,没有翅膀的东方龙,不过那种龙我不太懂。”
“懂什么?”
“怎么飞起来的。”她凝视着音乐盒,眼神像在解构,“西方龙的设定是有翅膀的,但是东方龙没有翅膀,要飞起来就需要一定的技巧,然后它才能飞起来。”
谢桉对于她能想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不奇怪,挑眉问道:“那它是需要什么技巧才能飞起来呢?”
“东方龙的出现多数是在阴雨天,从化学的角度分析,比如说会发生一些化学反应,电解生成的气体让龙飞了起来……反正我是这么想的,当然也有别的可能。”
“你这么说的话,确实有理有据了一些。”他思索着,笑了。
“要圣诞节了,我送你这个做圣诞礼物吧。”
卉满往后退了一步,离他更远一点。
谢桉缓声道:“你喜欢这个不是吗?朋友之间送礼物很正常的。”
“你不是我朋友。”
他一愣:“怎么不是?”
她不说话了。
气氛在冷风中僵着,卉满想到了账户的事,抿抿唇:“这个礼物不能送,这是圣诞礼物。”
“圣诞礼物怎么了?”
“我没收到过圣诞礼物,因为圣诞礼物是圣诞老人送的。”
他有点无奈:“圣诞老人根本不存在,你怎么能收到礼物呢?”
他知道她长在福利院里,工作人员没精力去呵护孩子们的童话想象,在每只小朋友袜子里塞礼物这种费时费力的工作想来是不会做的,而且孩子那么多还会有被发现的风险。
卉满皱起眉:“才不是,圣诞老人会送礼物的,我班里很乖的同学就会有。”
“那你怎么没有?”
“因为他们说我不乖才没有的,他们就有。”
“根本就没有圣诞老人,所以他们的礼物也不是圣诞老人送的。”
卉满当即捂住耳朵,气冲冲向前走,不管不顾,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惊天噩耗。
谢桉去追她,她不愿意相信,说他是骗人。
“好好好,是我骗人。”他为了跟她缓和下,主动说道:“我也没收到过圣诞老人的礼物。”
卉满停下脚步,匪夷所思道:“你也不乖吗?”
“……可能是我们家比较传统,不过圣诞节的缘故。”
她一听他提起那个家族,脸色很白,闷声继续往前走。
谢桉跟她并行,七拐八拐,这个小区非常老旧,租金应该相对便宜,他猜测她手里应该没有多少钱了。
到了小区楼下,卉满自顾自上楼,等到了家门口,她才发现谢桉还跟在后面。
“你要去我家吗?”她拧开门,是惊讶的疑问句。
谢桉顺势点点头:“谢谢邀请。”
说着低头换鞋。
卉满瘪着嘴巴,只能装作友好地迎接客人进门。
谢桉环视了下房间,不大,一居室,东西堆的有点乱。
卉满脱下大衣,他接过来把她的衣服挂好,然后把自己的也挂在衣架上,挨着她的。
“你喝水吗?”谢桉环视后,对房间结构已然清晰了,穿着拖鞋去倒水。
“喝一点吧。”她从外面回来,想暖暖身子。
他动作熟络的像是在他自己家里,卉满来到卧室看女儿,看了一会,换上哺乳的衣服,想起谢桉还在客厅里,她出门看他,谢桉把水递过来。
她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暖融融的很解渴。
谢桉正要说点什么,黑夜里响起了光芒万丈的烟花秀,房子隔音差,女儿被吵醒了,大声哭起来。
卉满跑进卧室去,她穿着很便宜宽松的衣服,被包围在跟过去几个月没有一点联系的大堆东西里,抱着女儿安抚,圣诞夜的的烟花在她身后的玻璃窗外璨璨绽放。
谢桉站在门前,在高密度奶腥气占满的房间里,卉满掀开衣服喂奶,他大脑一片银光,赶紧背过身去,婴儿哭声渐渐消失,再度转过身时,他的眸光试图压下,眼尾发红,最大限度地装作不刻意。
白色衣服与卉满的身体没有界限,奶与粉……他的眼中涟漪不平。
暖光充盈琥珀色的房间,卉满自然地哺育着孩子,面孔鲁钝柔和,散发着纯净体的光芒,出于对谢桉的戒备心理,今晚她没怎么吃餐桌上的东西,抽出来的一只手里捏着满满一把小饼干,自己边吃边喂奶。
谢桉扫过她的卧室,桌上的矿泉水瓶里有三支纱粉色调的花,豆沙一样朦胧,空气中是奶味与温馨,他推测孩子一定很喜欢在这样的房间长大。
喂完奶之后,卉满去厨房里找了点别的东西吃,谢桉叠腿坐在了朴素的单色沙发上,这个格格不入的上等男人,看样子是想再待一会。
对于他的突然造访,卉满并没有开口让他坐,她从他一进门就不怎么乐意,但现在自己经济状况不容乐观,谢桉是公司高管,于是她妥协了,并没有快点送客。
“账户我会给你尽快安排的。”他像是感知到了她的不快。
“你知道的,我热爱工作。”
“我知道。”他想到很显而易见的问题,“那你上班后,孩子怎么照顾?”
卉满沉默,不知道怎么回答,过了会才说。
“我想请月嫂。”
不过月嫂都很贵,她卡里的钱不算特别多,一个小孩的花销比想象中要大的多,而且之前夏天还发生过巨额亏损,后来因为摔下楼梯早产养伤暂停了一段时间交易,利润还没来得及分红。
去年刚入职时倒是攒了一些,但作为新人分红拿的稀少,眼下这种情况再雇月嫂也只能吃那时候的老底了,生活过的很是捉襟见肘。
卉满有点郁闷,回到卧室里继续哄女儿,女儿睡醒了格外好动,眨着大眼睛一直在看,她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逗她,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女儿被她细心揽在怀里。
一直以来她犹如异常之物,一朵奇艳瑰丽的异色之花,可眼下如此安宁,安宁到让谢桉感到不详。
父母空难出事时,他才刚出生不久,他也不知道母亲有没有这样慈祥地怀抱过他,爱不爱他,有多爱他。
时空像是被钉死一样。
他从生下来被寄予厚望,每一年都很忙,没有父母的感情羁绊,而关于孪生弟弟,他跟谢束则是两个极端,没有半分相似点。
谢桉有些不适。
卉满偏偏在这时候神乎其神道:“我突然发现,我们加起来没有一个双亲在世么?”
他与她四目相对,不知该说什么好,怎么她说话还是那样一点都不顾忌呢。
这个话题不太喜庆,于是他撇开不答,凑近了几分,看孩子的小脸,嘴上轻哄着:“让我看看我堂妹。”
卉满义正言辞道:“她不是你的堂妹,她是我的孩子,跟你们家一点关联都没有。”
“血缘是无法分割的。”
“当然可以,不然我母亲为什么遗弃我?”
谢桉想说你是特殊情况,但转念懂了,她在这样虚弱的时候,极力撇清跟谢家的联系,或许是为了自保。
她眼神坚定,什么主旨都没说,却又在话里话外处处都在说,环绕着指向那一点,这个孩子不会有半点继承权。
她做了母亲后变得仁慈了,会柔软姿态,暗示恳求他网开一面,他万分惊诧,她这样固执性格的人居然变化可以这样大。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备好的礼物,盒子里装着珍珠项链,本来应该吃饭时就送出的,但她那时情绪不高,对他警戒。
卉满不收,推搡中,珠子线断了,撒了一地。
谢观眼见许多珠子从他张开的手缝里滚出。
“你不会后悔么,失去了这样的机会。”他指的是留在叔叔身边。
“什么机会?”
她不觉得那是机会,她只在乎她想要的,这令谢桉有一种苦心孤诣却白费东流的感觉,她甚至从来没把他当过对手,不管是比赛中,工作中,还是他最切身关心的财产继承。
现在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叔叔被家族除名后,他便是谢家直系的继承人,拥有家族的财产继承权,谢晏集团的高层管理权,可他突然觉得内心无比空虚,没有那种欲望得逞后的满足感。
“你总是轻而易举就拥有一切。”他看向孩子,“现在你也有家了。”又是领先他一步。
卉满以为他是在揶揄,不悦道:“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不是的。”
处在他这样的位置,想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总是很难。
他蹲下身想看看自己的堂妹,这个跟他血缘连接的小孩,看着她的眉眼,犹豫道:“长的一点不像你。”
三个保姆之前就提过这点,卉满也很生气为什么孩子长得像谢观。
女儿遗传了谢观的俊美基因,她却全然不满意。
谢桉露出苦笑,想到了最坏的情形,对她祝福道:“没事,说不定她性格像你呢。”
卉满这下心满意足地点头:“是啊,像我最好了。”
像你就完了。他看着孩子圆圆的脸蛋默哀,欠身离开。
谢桉走后,卉满踩在地上,把珠子捡起来,抚摸着,珍珠外壳仿佛比婴儿的皮肤都要滑嫩,外面的烟火还在盛放,她抱着女儿,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是基督历一年的最后一天,什么事情都已经沉没,什么事情都将会发生。
第28章 醉酒
几周后, 卉满感到经济压力越来越重,她雇了月嫂,产假没休完就赶紧回公司上班了。
同事们都在议论孩子爸爸是谁, 她显然不想说,等被问烦了就说死了。
最后消息传开了,公司里都知道卉满成寡妇了,群众们纷纷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 对她各种关怀照顾。
助理们把消息汇报给谢观。
“她说我死了?”谢观血压高了。
助理战战兢兢说:“要不把人接回来吧。”
“没必要。”
谢观知道她的性格,想走,就留不住。
他手肘撑在桌上,半敛着眼睛,眼眸深处吸聚深陷的漩涡,沉默了很久。
不想低头。
但……有点酸,又有点恨……不甘的滋味轮番冲上来。
·
·
请来的月嫂不是住家的,平时负责照顾孩子,打扫卫生,偶尔做点菜, 这是个勤劳的中年女人,听说孩子父亲没了, 同情之余对卉满愁容满面。
“哎哟, 你一个小姑娘,负担这么重, 又没有房子没有亲人,孩子将来上学落户, 哪一件不是操心事哦。”
她说的那些事卉满倒是从来没想过, 听了之后觉得更需要钱了,月嫂还在感叹她的命途多舛, 卉满脑子里却在盘算要是能攒钱付个首付的话,那女儿将来上学也会方便很多了。
至于福利院,她抽空去过,拜访了看守的老奶奶,据说这里有了新的主人,总之不会有拆迁风险了,这让卉满稍稍安心。
年末,公司照例在酒店里举办了三天三夜的盛大年会。
谢桉作为集团接班人上台发言,他谦逊温和,声音朗润,赢得了一大批人,尤其是女人的掌声与喜爱。
敬酒时,许多同事都围着这位最年轻的副总夸赞恭维,酒水敬了一轮又一轮,不时有美女投资人对他抛媚眼,他都风度翩翩化解了。
胖胖的主管带着部门全体员工去给大老板敬酒,卉满默默跟在最后面,谢观神色冷淡,没有多分一个眼神给她。
前面几波敬其他领导时,卉满都象征性地放在嘴边抿一下,趁着人多动作一致搪塞过去,她还在哺乳期不能喝酒,奶水里也会有酒精的。
但到了谢观这里,她心事重重,动作呆滞慢了一拍,等同事们都喝完酒了,她还没动弹,接下来的时间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她的动作,她一仰头,迫于形势还是喝了,辣的直想咳嗽,不过忍住了。
下半场的舞会仪式卉满没参加,着急回家看孩子。
已经快到凌晨时间了,卉满坐在酒店大厅里,过去了半个小时都没打不到车,有些心急。
华丽丽的电梯门开了,谢桉走了出来,看到她似乎有些意外。
“你在等车?”
“嗯。”
“这个时间不好打车吧,我顺路可以送你回去。”
她推辞,不愿意:“我不想坐你的车。”
谢桉倒也不气,坐在一旁用手机回复各种消息。
又过了二十分钟,月嫂给卉满发消息自己必须要回家了,不然要错过最后一班地铁,卉满心乱如麻,有些无助地看了眼谢桉。
“现在想坐我的车了?”
她点点头。
谢桉微笑:“不给你坐。”
他径自出了大厅,卉满焦急地握着手机,看着他的背影往外走,他忽然停下脚步,侧过脸:“跟上啊。”
“你说不让我坐。”
“逗你的。”
卉满气的跺了下脚。
他给她打开车门,扣好安全带,举止绅士,品行恶劣,前者因为修养,后者因为本性。
车子在黑暗中疾行。
谢桉问她:“今年年会好玩么?”
“一般吧。”
“跟去年比呢?”
卉满歪头看着他,这个话题他竟然如此道貌岸然地提起,今年他握有实权,站在顶端如此风光,似乎忘了去年是怎么加害自己的了。
她蹙起眉,憋着气还是把话咽下去了,只想快点回家。
谢桉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慢条斯理道:“我觉得年会一直很无聊,成年人的无聊游戏。”
卉满对这个话题没兴趣,敷衍地应了声,内心期盼着快快到家。
过了会,她感觉身体不太对劲,一阵头晕目眩,呼吸也急促起来。
“你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谢桉以为她喝太多了,对酒精不耐受。
“我从来没喝过酒。”
他惊讶道:“真的假的?你和朋友聚会不喝酒么?”
她哪里有朋友。
卉满双目迷离,瞳孔反射着夜晚的各种变幻幽光,她把头枕在座椅上,重重呼吸,身体很不安分。
她开始扭来扭去,松开一截衣领,白而刺眼的长颈不经意间露出来。
谢桉余光扫见,莫名觉得燥热,他把车窗打开一点,伸手拽了下领口笔直的领带。
他继续开车,努力稳定情绪,很快到了卉满小区附近。
“我有点头疼。”卉满根本睡不着,整个人很烦躁。
谢桉把车停在小区门前,探过身,伸出一只手触摸她的额头,有点热。
“你酒精过敏吗?”
“我不知道。”
“我带你去医院。”
他要抽回手,卉满猛地一下子抓住:“我不能去,我要回家,女儿还在家里等我。”
她的指尖很使力,陷在他宽大的手掌里,一触即发的热意,谢桉身体僵直起来,脊背绷紧,声音微微颤栗:“家里有药吗?”
“没有。”
他飞快用手机发消息,让人尽快送药来。
“你喝了酒,不能给孩子喂奶,你知道吗?”
“知道的。”酒劲麻痹上来,卉满又觉得一阵好受了,懒懒翻了个身,把他的手松开。
谢桉把手收回,指尖动了动,她的温度还残留在表皮,酥麻的像数只小虫爬过。
下车时,满目黑暗,卉满有点茫然,她迟钝地推开门,脚底踏空,险些一猛子扎地上,谢桉屈身飞快把她接住了,她的胸不小心撞在他手臂上。
“疼。”她瘫在他怀里嘶了声,手指紧抓着他的衣服。
“哪里疼?”他知道自己不该说这句话的,太放荡了……礼仪与教养从来不允许。
“胸疼,撞到了。”卉满自己用手给乳.房揉了下,谢桉眼睁睁看着她的操作,一股红晕飞快从脖子根涨到耳后。
“这种话就不要说出来了。”他难堪道。
“什么?”卉满一边揉着胸一边嘟哝。
有那么一瞬间,即便明知不可能,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她或许在勾引自己。
“这是几?”他做出手势,试探道。
“六。”
“真棒。”谢桉鼓励她,“这个呢?”
“五。”
“加起来呢?”
“三。”卉满笑了笑,自信道。
“嗯,真棒。”已经彻底失智了。
谢桉把手臂穿过她小腿肚,把她横抱起来,她的一只手依然搭在高耸的胸口,微小动作着,他努力把头扭向一边,喉结咽了又咽。
“怎么走?你告诉我。”上次来是一月前的事了,还是跟着她来的,眼下,一排排小区大楼在黑暗中根本无法辨别。
卉满意识已经不清醒了,闭上眼,才不管怎么走,只管倚着他胸膛舒舒服服睡。
谢桉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他一直觉得她挺自私自我的,这种天才操盘手的本性都必须是自私,爽起来不管别人死活。
他耐着心神继续问她:“往左还是右?哪个方向?”
卉满睡的安逸,压根不理,谢桉想起她的单元门牌号,只能借着几盏零星路灯的光晕寻找,这种老破小区,设施落后,甚至楼上的数字都掉没了,他废了半天功夫,喘着粗气,额上沁满汗珠。
察觉到他胸口剧烈起伏,卉满好不容易睁开眼,眯缝着,捏了捏他胸前,他的肌肉很有量感,疑惑咿了声:“你胸怎么这么硬?”
谢桉脸都黑了,从来没这样被人揉捏过,一阵电流窜遍他全身,他张了张嘴,艰难道:“别摸了。”
卉满没有应他,他低头看,她已经彻底睡着了,垂着两扇长睫毛,不哭也不闹。
他心里微微松口气,抱着她终于找到了单元楼,一辆显眼的黑车停在破败的楼下,谢观长腿笔直,站在那里。
谢桉僵在当场。
他觉得自己没必要惧怕这个男人,他明明已经跟家族脱离关系了,可还是胆战心惊,甚至有些腿软,生来就有的血脉压制不是轻易能克服的。
他从骨子里畏惧叔叔。
谢观连句话都不必说,向前走来,自然地把卉满接了过去,简洁的数秒钟,毫无疑问证明了他是权威。
气氛滴水成冰,谢观抱着卉满上楼,没有丝毫理会谢桉的意思。
谢桉只能攥着车钥匙,沉默离开。
·
·
谢观从卉满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锁。
他把她放在沙发上,外衣褪去了,细致检查她的身体,她的脸像蒸熟了一样发烫,胸前皮肤和后颈都泛红,这是过敏的征兆,她明显对酒精不耐受。
不一会药品送到了,他把外壳消毒,把手清洗干净,家里没有饮水机,他热了壶温开水。
喂药时,卉满迷瞪着不肯张嘴,谢观掰开她的嘴,强行往里塞,然后喂她喝了几口水,她都咽下去了。
当他以为成功了时,她用舌头把药片吐了出来,粉长舌头狡猾的像狗一样。
“真属狗的?”他骂她。
他又试了几次,她调皮捣蛋,就是不往里咽。
最后他把药含在自己嘴里,慢慢往她嘴里渡,这次终于成功了。
卧室里,女儿在床上熟睡,保姆离开前给她换了新的尿不湿,看了女儿一会,谢观重新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守着卉满。
她额头开始冒汗,渗满汗珠,他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她盖好,半个小时后,她身上的发热症状消除了,迷迷糊糊地说起梦话。
谢观给她擦脸卸妆,自己用身体裹紧她,两人睡在沙发里。
卉满在半夜醒来了,身体有些虚脱,感到很费力。
房间里一片漆黑,她意识到自己睡在沙发上,身下枕着男人坚硬的胸膛和腿,她大惊失色,仓惶爬起来。
一只大手按住她的腰。
她以为是谢桉,很生气:“谢桉你混蛋,放开我。”
那只手在她腰上不轻不重掐了下。
“放开我。”因为刚醒来的缘故,她的声音黏黏腻腻的,身子也软,像一团没有力度的棉花。
“你应该长记性,以后不能喝酒。”
黑暗中传来低哑男声,语气阴森,熟悉的训诫口吻。
卉满跳下沙发,去开灯,明晃晃的光亮过后,双瞳放大惊愕。
“怎么是你?”
“晚上好。”谢观躺在沙发上,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坐起身,脸上蒙着一层阴影。
“滚开,不要在我家。”卉满对他恼恨道。
他的视线没有避让,在她发汗的白皮上有薄薄细腻的汗,灯光下透着星空和海底的微光。
“如果你把衣服穿好,再开口会比较有信服力。”
卉满低头一看,自己衬衫衣领大敞着,她赶紧背过身手忙脚乱扣上了。
“你脱我衣服!”她咬牙切齿。
“我只是在帮你,你觉得热,而且对酒精过敏。”
卉满扫了眼桌上的药片,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有点烫。
“你体质特殊,记住以后绝对不要沾酒。”之前医生说过,她怀孕期间更是不能碰一点酒精,会直接造成流产。
卉满脑袋放空了一会,忽然想起女儿,跑到卧室里看到她还在熟睡,心弦放松下来。
她看了下时间,凌晨两点,顿时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明显需要睡眠。
想去洗脸,结果发现自己脸上的妆都卸了,而且房间好像整洁了很多。
她对谢观驱逐道:“你走,我要睡觉了。”明后天依然是年会休假状态,她想要大睡一觉。
谢观坐回沙发,叠起长腿,纹丝不动:“我需要观察你的身体状态。”
“观察我做什么?我跟你没有关系了。”
“如果你因为身体原因照顾不好女儿,当然跟我有关系。”
“这是我家,你走。”
“女儿是我的女儿。”
卉满气的胸口直喘:“你住口,她是我的女儿,她是我自己的,你休想从我手里夺走她。”
“你喝的烂醉把谢桉往家里带时,有想过女儿的安全么?你是个称职的母亲么?”
卉满噎住,一口哑口无言。
“我……我只是想搭他的车回家。”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傻到连这点都不清楚么?如果他想对你做什么,你怎么办?”
她避开他针刺的目光:“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这句话引来了谢观的怒火,他皱起眉头:“你对男人半点都没有戒备心!”
卉满大病初愈挨了一顿骂,又困又萎顿,心里委屈的不行,也不管谢观了,抱着脑袋回卧室,锁紧门,盖上被子把女儿搂在怀里睡觉。
谢观被她一连串反常规操作惹的火冒三丈,她就跟呆鸵鸟一样,遇到问题也不改,总是能跑就跑,拔腿就溜。
上次带着孩子跑了,这次又跑了。
他去敲门:“你出来。”
卉满缩在被子里,又怂又横道:“这是我家,凭什么要听你的。”
“出来。”
“滚。”
谢观压着怒意,坐在沙发上揉太阳穴,心一抽一抽,右眼皮突突直跳。
·
·
卉满清晨是被饭香味迷醒的,她吸着鼻子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卧室门,迷瞪着往厨房里走。
她看到谢观动作优雅丝滑地往锅里放面条,他一手能抓三个鸡蛋。
顿时噩梦惊醒了。
她没想到谢观真的在沙发上睡了一夜,而且竟然还没走。
而且从来不知道他会做饭,毕竟这项技能对他来说完全没必要。
愣在厨房门外看了一会,谢观端着餐盘出来,身上穿了套与昨晚截然不同的米白色西装,这样的浅色套装让他身上的金钱味道略淡了一些。
他这样不苟言笑坐在餐桌前,衬托的房间很小很满,很简朴。
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可是对比鲜明之下,卉满有点茫然。
面前这个男人,即使是休假时间也是规整衬衫不离身,他的穿着永远都是优雅妥帖挑不出错的,从领带到袖口都很完美。
而她则是能不好好穿西装就不会好好穿,只有柔软没正形的衣服才不会束缚身体,而且她穿衬衫时不爱扣上面的扣子,昨晚的衬衫被她当做睡衣穿的没正样。
谢观此刻显然注意到了这点,敲着她这副迷糊样子,他难以忍受,觉得有必要全公司严抓一下穿着,不能再这样任由某些害群之马懒散下去。
他督促她快点吃完饭,然后吃药。
卉满表情都崩了:“我都好了为什么还要吃药?”
“完善巩固。”
“我才不,你快滚,这是我的家。”
“你说话时该带些礼貌。”
“呵,你礼貌,你礼貌的把我当狗看!”
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提就能忽略的,他的内心从来没有把她平等对待过。
谢观的回答正统而官方:“这件事我会有合理解释。”
卉满无法理解地看着他,没有忏悔,没有自责,他依然是这么高傲。
“我不想听你的解释,你滚。”
谢桉岿然不动,冷冷看着她:“在此之前或许你该对我解释,你明知道谢桉对你居心不轨。”
“因为我喜欢过他。”她淡淡的声音犹如大地惊雷,在清晨飘逸着饭香味的空气中炸裂开。
“什么时候的事?”谢观没注意到自己声音极速变调脱轨,一连问了两遍:“我问你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之前了,跟你上床之前。”
“他是我的侄子。”
卉满理所当然道:“我是先遇到他的,那时候他就是谢桉,不是你的侄子。”
这段近乎暗恋无疾而终的感情,她那时对谢桉的喜欢很纯粹,不想沾染上后来的其他。
谢桉是她第一个朦胧喜欢过的人,第一个朋友,带来了无法磨灭的温暖。
他情绪稳定,好相处,跟他在一起时很舒服,当然如果没有后面的事的话。
虽然都已经过去了,但承认起来还是心脏抽动。
谢观曲解了她的意思,声音冰冷如刀:“所以你想要跟他在一起?”
他的语气比南极冰川还要冰冷。
卉满看着他,想说当然不是,她那时候是不受控制喜欢上他的,后来也是不受控制不喜欢的。
“跟你没关系。”她讨厌他这种高高在上的严厉语气。
他总是这样看着她,让她感觉手脚摆在哪里都不对劲。
“你在做梦,他只会利用你。”
女儿的哭声从卧室里传来,卉满急忙条件反射似的跑过去,她给女儿换完尿不湿。
下意识要撩起衣服喂奶给她时,谢观及时制止了。
“你不能喂她,你喝酒了,给她喝奶粉。”
她这才想起来,心虚地把衣服放下了。
她冲好奶粉,谢观这次没有再说什么,径自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带走了门口的垃圾。
卉满以为他终于罢休了,如释重负松口气。
她没有察觉到危机的到来。
第29章 方根
“卉满啊, 谢桉副总找你。”
胖主管的声音带了点别调,他知道卉满跟谢桉关系匪浅。
而公司所有人都知道谢桉已经有了未婚妻,不久前才跟晏家千金定下的, 门当户对。
他有点愁地看着这小姑娘,她做事从来都是作风不正,简直无从批判了。
大楼高层,卉满的脚步声已经传来了, 谢桉深吸一口气,磨了磨手指。
跟她说话就像抚摸刺猬的背脊,不,更像是豪猪,因为刺猬扎人前提是你惹到它了,而豪猪背上的刺很有可能无理由地齐齐扎来。
“我来了。”她在外面喊,觉得这样比敲门直观。
“请进。”
谢观让秘书给她取点爱吃的冰激凌来,秘书都惊奇了,就算是招待客户都没见过用冰激凌招待的。
但也不敢多问,心里嘀咕着出门去买了。
冰激凌很快拿来了, 谢桉把她最爱吃的几个口味,齐刷刷摆放在桌子上, 卉满吐了一口气, 只是看着,就是不吃, 把小勺子咬在嘴边瞅他,一副异常难搞的模样。
“你还记得年会那天晚上的事吗?”他坐在办公桌前, 用疑问句引导审问她, 语调斯文优雅。
卉满恍然失神,他越来越像谢观了。
“什么事?”
“你喝醉了, 我送你回家。”
“不太清楚了。”卉满老实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醒来就躺在谢观怀里,明明是谢桉送她回去的。
谢桉忽然有些放松地笑笑,笑的有点苦,两个人的事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了。
他手里拿着账表,同时不忘跟她抱怨:“我抱着你找不到你住的那栋楼,当时特别辛苦。”
“我很沉吗?”
“我手要废了。”
“那你是挺废的。”卉满心想以前谢观抱她的时候从来不喊累。
谢桉脸黑了,从来没见过这样无耻的女人,他帮她的忙,结果反倒被她一顿中伤。
“我说你啊,你不谢谢我吗?”
“不谢,因为你坏。”卉满翻了翻眼睛,哼了下,她脸上的情绪一直很好懂。
谢桉磨着牙根,戴着精致的微笑冠冕,盯着她,无比嫉妒她的真实。
这种让他蒙受挫败的真实感是他毕生无法泯灭的,好像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是个假人。
她自私起来,不仁而单纯,虽然不想承认,但他极度羡慕她这一点,跟他的坏有所不同,她看的永远只有自己,她不在乎他身边围绕的一切,连她的女儿都是作为她的一部分出现的。
谢桉深刻分析过她的成因,作为孤儿,疼训裙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加号仪尓五幺似衣似衣儿她一直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眼中始终有那份漂泊流浪感,因为无处可归,所以不会被格格不入的世界带偏。
他回回神,用手指弹了弹账表:“要对你的账表做审核了。”
“给我看看,我能拿多少钱?”
谢桉敲着电脑:“还没算好。”
卉满猫腰来到他办公桌后,看他的屏幕,一股旋风般的青绿气味扑来,他不由脊背僵直,下意识用红艳舌尖扫了下唇。
卉满已经估出数字来了,她喊了出来,谢观心一紧,手上动作也加速了,十几秒后算出个更为精确的数字,跟卉满估的大差不差。
她笑的很可爱,像个狼崽子。
谢桉捏了把汗,刚刚的急促感并没有散去,她搞起心态来随时不费吹灰。
“你心算又快了?”
“这不是心算,就是直觉嘛,看到那些数就自动跳出来了。”
谢桉内心不悦,她的回答冷不丁刺了他一下,尤其是已经处在他这个位置上。
这样在她面前,他感受不到丝毫身居高位的快感,她对他的碾轧仍在渗透,这是她自带的边缘能力,惯性蛰人。
接下来谢桉需要确认一些税务细节,卉满坐在沙发上等待,她双手交迭着冰激凌的小碗外壳,他以为她要吃了,可她捧着只是捂热,捂化。
谢桉感觉到了一重粘腻。
“谢桉,我,其实……”她想把之前的一些想法说出来,就跟前几天早晨对谢观说的一样,她曾经喜欢过他,这样当面跟他说,对自己做个了结。
此刻她并没有想到这样做有什么后果,就跟谢桉对她的评价一样,她这种人是不会管别人死活的,她喜欢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想把话说出来,也就不考虑后果了。
谢桉的电话骤然响了,他迟疑了下,还是接了,尽管把音量调的很低,但卉满还是听到了那头那头的欢快女声。
与那方的热情侃侃而谈不同,谢桉的回复一直很简洁而克制。
“好,晚上见吧。”说完这句话后,他挂断了电话,应付晏烟这样精明的女人是件很费力的事,稍有不慎就被牵着鼻子走。
“是谁?”
“我未婚妻。”他对她回答道,又问,“你刚刚想对我说什么?”
卉满摇摇头:“没什么。”
“我其实不喜欢她。”他不知道为什么,对她说了这样的话。
“她是你未婚妻。”
“未婚妻的身份不代表喜欢。”他顿了顿,给她解释道,“我们这种家族联姻,只是权力和财产的结盟,她的家族,我的家族,只要不出错就好,人不重要。”
社会学家早已一针见血地指出:富人的世界里,无论婚姻、家庭、子嗣、姓氏,一切不外乎都是为了财产的继承。
这样的规则,跟年会一样乏味但必需。
谢桉希望她能对自己的结论做出些反馈,对他的言论表达喜欢或厌恶,可她没有。
她站起身,走到雪白的墙体前,这时候她走路又不响了,喉咙里的低语都能盖过虚无缥缈的脚步声。
“算完帐我先走了。”
“晚上一起吃饭吗?”他站起身来。
“你要跟你未婚妻吃饭。”
他没想到自己忘了,也没想到她记得那样清楚,他以为她不在乎。
“那改天……”
“平方根。”她的话把他打断了。
“什么?你在说我?”
“你把什么都往身体里藏,什么数字都来者不拒,乱搭数字的平方根。”
谢桉定住,强压着对她积蓄已久的怒火:“你这样评价我?”
“我没有评价你,你就是那样的,奇怪的平方根,比质数还奇怪。”
“质数又是谁?”
她的眉眼间有股惆怅,摇摇头:“都过去了。”
什么过去了?
他甚至不知道她说的是自己还是别人,是平方根还是质数,为什么她就是不好好说话呢。
“稍等,你别走——”
他在她背后伸出细长柔韧手臂时,她已经回头了,她的反应总是太快。
他的手受惊,没有向上落在肩头,骤然降停在她腰上,像一片失了魂的雪花。
无法纠正,为时已晚。
卉满注意到了他的手,节调软绵绵地触碰她的腰,她抬着尖脸,拿眼睛说她的疑惑,就像莫名其妙挨了老鼠咬的猫。
谢桉惊骇心凉,知道自己失去了积年教养下的得体,他逾矩了,看她的眼神无法掩饰,不是少年,是失态的男人。
他从没料想过,跟她共处的一瞬间竟然可以这样危机四伏,那一瞬太短,故意的漫不经心的,或者又是被什么驱使的,他无法从那样的刹那间剖析出什么,什么感觉?空的虚的还是满的?一瞬间可以容纳那么多感觉么?
瞬间的意义在于过后不存在,他回想的印证的那些都无法重现,那些事后的按图索骥都不关于那一瞬。
他沉浸质疑,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向她倾斜靠近。
下意识比故意的更无解,因为他无法解释自己的动机。
他将她抵在墙上,阴郁笼罩,眼睑半垂,卉满惊讶且疑惑,仰起头时,他好像变得更高了,而且有些……成熟放浪,他也会用蛮力,也会用这样充满侵略性的眼神钉人,他不像谢桉,却像谢束,像谢观……
但她还是没察觉到危险,有这样一种人,她就是无法对他生出危机与敌意。
感官混杂着矛盾,但唯独没有恐怖。
此刻被这具修长身体压制着,卉满只是全然费解:“你也想把我藏到你的平方根里面吗?可你明明讨厌我……啊,你是想揍我吗?”
“我没有讨厌你。”他手抵住白色墙壁,撑在她身侧凝视她,离的她这样近,绷紧的手臂强闷着欲爆发的力量。
“你有。”
他喉头滚动:“我……”
“你就是有。”
她生气了,气他的不承认,她轻轻戳了下他的手臂,戳不动,他的肌肉很硬很结实。
“我生气了。”
“嗯,知道了。”
他如果使力箍的更紧,她会动不了,只要他不松开她,他想对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们力量悬殊。
但她就是不怕他,有什么办法。
谢桉眸光沉下来,看着她,眼里藏着更深的情绪,无声无息卸了力。
卉满用一根手指拨开他的手臂,径自转身出了办公室。
谢桉颓废地用手捂住脸,喘息急促,挡住脸上鲜明的白与红。
他停止大脑温习刚才的画面与冲荡,可他阻拦不了,能做的只是把手遮的更深,深到近乎阴暗与失明。
·
·
三号助理在外面等候多时,终于看到了她从谢桉办公室出来,他走过来跟她打招呼,同时视线轻扫她的身体,没有什么可疑迹象,略微放下心来。
“有什么事吗?”
“卉满,关于你跟老板女儿的抚养权问题,可能要有新的变故了,老板让我事先通知你,法院的传票过几天就到。”
“孩子不满两岁是一定会判给母亲的。”卉满对这点胸有成竹。
“万事没有绝对,也有一些特殊情况。”
“反正我这里没有特殊情况。”
“这期间你可以尽快找律师。”
“不需要。”铁板钉钉的事,卉满觉得找再多律师也没用,而且还白费钱。
“好吧。”
三号助理欠身离开,轻微叹口气。
老板的占有欲暴强,他们作为贴身之人从来是知晓的。
他想起年会上的失常。
年会上,第一晚的热闹终结时,谢观低头看向自己干净的鞋面,问起助理。
“今年没有舞会么?”
一号助理回道:“有的,不过是在零点之后。”
他对三个助理吩咐了些事情,寥寥几句,霸道缜密,行事滴水不漏。
接下来助理们都看到,老板将肩膀打开,背影笔直地离开了这里。
三号助理心细如发,下意识认为,可能是有那么一个不确定的时刻,老板想到了某个人。
那个人刺激老板年会休假都没结束,回来后就急于委托律师。
“找律师诉讼孩子抚养权,跟她通知下。”
谢观风轻云淡的,眉眼却是生冷的,十几年里,料理集团事宜时总是这般姿态,夺权的姿态。
助理回头看了眼卉满,她眼神放空,脑子里又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
她总觉得自己终生不同那个男人有关,那个男人便让她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个错误。
一场博弈又要开始了。
第30章 失权
开庭前, 谢观会见了很多著名律师,但他都不满意,那些人太过稳重了, 但正是这种稳操胜券的必胜面孔,让他觉得极其不妥贴。
这种情况下,有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不知使了什么花招, 一个新人竟然混到了顶楼来求见他。
这是个年轻男律师,不到三十岁,在律师届算是籍籍无名,但敢来毛遂自荐,还是有几分胆魄的。
三号助理上下打量了下他,然后赶人。
“谢先生,请给我一次机会。”
“让他进来吧,消好毒。”谢观见的那些律师太死板了,尽管他对外面这个人也不抱什么希望。
律师进来后,谢观头也不抬, 指着杯子里滚烫发散雾气的热水问:“这杯水是凉的热的?”
“您希望是凉的还是热的?”
谢观抬眼,年轻人眼神坚定。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唐晃。”
“好, 就是你了。”
他喜欢聪明人。
·
·
卉满对要开庭的事不以为意, 她每天按时上班下班,跟女儿的生活平静满足。
福利院的老奶奶突然给她打电话, 说买下福利院的那位房主,改变主意又要把这里拆迁了, 除非别人买下才可以阻止。
卉满把女儿托付给月嫂, 自己往福利院赶,老奶奶把房东的联系电话给卉满看, 说这是他留下来的,如果这几天房子卖不掉,就索性拆掉了。
卉满打电话给房东,对方似乎年纪大了,说话听不太清,于是房东委托他的亲属来跟卉满谈判。
“这块地呢还算值钱,把福利院拆了正好卖掉。”亲属是一对中年夫妻,看样子房东似乎是他们的父辈。
“能不能别拆?”
“不拆的话,那得有人买。”中年夫妻对看了一眼,“不过这房子这么破了,谁会买啊?”
“我想买,但我没钱。”
“这样啊”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然后对卉满劝拢道,“小姑娘,其实你只付个首付就可以的嘛,剩下的钱慢慢还,听说你还有个孩子,有了这个房子将来孩子上学落户口也方便嘛。”
卉满歪头想了下,确实是这样,正好她刚拿了笔分红,可以解燃眉之急。
“可是我的钱付首付也不太够。”
“哎呀,没关系的呀,这个好商量,可以贷款的嘛。”
中年夫妻拿出了几份文件,给卉满介绍道:“不过因为房东的个人意愿,这个贷款呢,你不能是向银行贷的,而是以个人名义向房东借的,就是名义不一样,但是将来还钱都是一样的,你不用担心,而且利率更低呢。”
卉满看了看文件,确实利率更低。
她有点疑惑,怎么会有这种好事呢。
“房东年纪大了,想做点善事。”中年夫妻对她解释道。
卉满于是开心地笑了下,没想到这种好事还能被自己摊上。
她爽快地签完文件,成功把福利院买下后,然后悠哉回去上班了。
·
·
开庭前,平静被骤然打破。
卉满接到三号助理的电话,电话里助理用极为严肃的口吻,对她说要商量下福利院房产的事。
卉满不解,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件事?
带着好奇,她赴约了,三号助理拿出前几天她刚签署的房产购置协议,对她郑重道:“卉满啊,你这是向房东个人名义欠下的负债,现在他改变主意了,要求你在近期全部偿还。”
“全部偿还?”卉满被劈了下,不明所以道:“但是你手里怎么会有我的文件呢?”
“因为房东就是大老板啊。”三号助理莫名有点同情她。
卉满缓了很久,想到从怀孕时福利院被买下的新闻,再到前几天中年夫妻热情推销的陷阱,她明白自己被骗了。
“你们骗我!”
“这也不能是骗,毕竟文件是你自己签署的,你都没好好看清楚具体条款协议。”
卉满低头扣指甲,怪自己当时太心急。
“所以,你现在是欠大老板钱,大老板要求你近期还钱,就是这么简单。”
“我没有钱怎么办呢?”
助理盯着她紧皱的眉眼:“你不是还跟老板有抚养权的官司要打么?”
卉满一下子身体冰凉,她陡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能不去么?”
“你去不去结果都不一样的。”从一开始,结果便定下了。
助理发出一声轻轻喟叹。
·
·
开庭在即,为了偿还巨额债务,卉满只能不停工作,她把月嫂辞退了,已经没有钱再雇佣看护。
她把女儿藏包里带到公司,偷偷放到保洁阿姨的私人储物间里,结果孩子哭声吓了保洁阿姨一大跳。
卉满遭到了胖主管的严厉批评,勒令她不能带孩子来上班,会打扰大家工作,她讷讷不语,法院最后的传票几乎在同时也下来了。
卉满把女儿交给老奶奶照看,老奶奶家里还有许多事,只能帮她看一会,她抽出时间赶去出庭。
法庭上,谢观作为原告方没有出席,她只看到了他雇佣的年轻律师。
律师咄咄逼人,措辞犀利,直指卉满的经济状况,深陷巨额负债中,作为母亲她已经无力单独扶养女儿。
卉满一时失语,害怕被戳破的惶恐在她胸腔中无限膨胀,胀满阴影,面对接二连三的质问,她感觉喘不上气来,犹如肺里吸满汹涌的白色泡沫。
最后,她默不作声,事业,生活,一塌糊涂。
法官做出裁决,显然,被告处于巨额负债的特殊情况,已经无力抚养孩子,孩子的抚养权归谢观所有,作为母亲,她一个月有两次探护权。
“一个月只有两次,一个月只有两次……”
走出法院大门时,卉满默念着这句判决。
“那我什么时候能看孩子呢?”
原告律师对她挑眉:“那要看谢先生的意愿了。”
她丢了魂,一下子,太阳死了,大楼变成了沙漠。
回到福利院时,女儿已经被接走了。
晚上,躺在福利院破旧的铁床上,卉满仿佛能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她条件反射爬起来,可床上空无一物。
连续几天,她上班时,精神崩溃。
她的孩子就这么被夺走了,下班后,一个人呆在福利院空荡荡的庭院里。
三号助理从车上下来,卉满看到他,没有发疯大叫,也并没有想报复他,她坐在树下面,眼睛像洼水潭,眼泪打转,积蓄一阵没有停过的雨,最后她把眼泪抹掉了,没有让它们流出来。
她知道是谢观让助理这样做的,谢观才是幕后主使。
“卉满,你很想见孩子是吗?”
“想见。”她痛苦地抱住头,“我该怎么做?”
“你,去找老板。”
“他不会把孩子给我的。”
“是,他不会给你,但你可以见到她不是吗?”
卉满神色黯淡:“他不会让我见的。”
“你跟老板低头认个错。”
“我没错,为什么要跟他认错。”
“你只能这样做,难道你受得了一个月只见孩子两次面,每次只看半小时吗?”
卉满哑然。
过了会,她失魂落魄地仰头问道:“我认错了就能见到我的女儿吗?”
三号助理把自己的微信和电话都留给她,递给她一张小卡片:“你想好了就给我发消息,我会给你找机会的。”
她疑惑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因为你人见人爱啊。”
卉满瘪瘪嘴,觉得虽然三号助理一直跟着谢观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但他心地还勉强算是好的,而且一直跟她很投缘。
她接过了卡片,就像一年前从他手里接过鲜花一样,这个腰很细的男人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每次能给她的人生带来不同际遇。
“谢谢你。”
三号助理回到车上,驾驶座上坐着二号助理,他隔着车玻璃观察了他们好久,全程暗中监视。
“她会跟老板认错吗?”
“不知道。”
卉满还坐在树下,忽然让那张卡片飞到空中,他们对上视线,都露出无奈。
老板对她的照顾一直很到位,从她怀孕时便基本居家办公,她从头叛逆到尾,总是跟老板对着做,即便如此,老板也几乎天天陪着。
有一点他们是绝对清楚的,孩子现在在老板手里,有着孩子的牵扯,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肯定是断不掉的。
三号助理自认为心肠不算善良,也习惯了人情冷暖见风使舵,他只是觉得帮助卉满有利可图。
届时卉满欠他一份人情,或者他向老板隐晦邀功,结果都是好的。
可她把卡片抛到了风中。
二号助理咂嘴:“这么难搞。”
“她一直就那样。”三号助理歪头,侧脸流畅,薄薄的嘴唇微咧:“你知道吗,她喜欢鬣狗,鬣狗啊,在非洲大草原上,到处乱抢,饥不择食,腐肉都吃。”
“然后老板想把鬣狗驯成宠物狗?”
话虽然直白恶劣,意思却到位了。
“但是,老板一直帮她,却又让她以为他对她不好……”
“嗯,你懂的”
都是男人,两个绝顶精明的助理大约都懂那种欲望上头的感觉。
“嘘。”
他们用美丽的眼睛对视,讳莫如深,又都噤声不语。
姿态简洁,诠释何谓不可说。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