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东侧殿的几个奶团子们热热闹闹,吃喝聚会,欢笑声不断传来,愈发衬得书房内寂静如空。
叶芳愉处理宫务时就逐渐变得有些心不在焉,频频分神。
紫鹃见状,忙安排了几个腿脚灵便的小太监过去东侧殿那头守着,每逢一刻钟,回来禀报一次。
于是叶芳愉那颗想摸鱼的心就此安份了下来。
一刻钟后,有个小太监匆匆来报:“启禀娘娘,太子殿下和几位格格们从未见过生辰蛋糕,一时间惊叹连连。二格格活泼一些,还不等大阿哥许愿,就迫不及待用手指挖了一小坨,送入口中,尝过之后,企饿裙巴八三零其七五散留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道了一句‘好吃!又软又甜,像是在吃天上的白云朵儿一般’,勾得三格格和四格格激动得险些就要爬上桌去了。”
“……大阿哥依着您的吩咐,闭上眼睛大声许了三个愿望:一愿两位老祖宗、皇上和您能够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二愿太子殿下、两位小阿哥和几位格格们能永远开开心心,与他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好姐妹……”
“好姐妹”几个字一出,叶芳愉的表情霎时变得有些古怪,但也没说什么,眼神淡然地看着底下跪着的小太监,示意他继续说。
就见小太监抿唇努力憋着笑:“大阿哥的第三个愿望依旧与您有关,他愿您事事顺心,万事无忧;永远开心,永远美丽,永远有花不完的银子,穿不完的衣裳,享不尽的美食,住不完的宫殿;但是最好……最好能给他生个如您一样漂亮可人疼的小妹妹……”
“嘶啦”一声,叶芳愉被吓得生生将手中的书册撕下了好几页。
紫鹃也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表情复杂地看着叶芳愉手中的书册,“娘娘……那是,佛经。”
佛经?这可不兴撕啊。
叶芳愉连忙把那几页囫囵塞了回去,见无法恢复原样,只得头疼地把它放回桌子上,回头需得重抄一本,方能送回景阳宫。
她抬起头,带着问询地看向那个小太监,“还有呢?”
小太监继续说道:“大阿哥许完愿望,多兰嬷嬷便把生辰蛋糕切开了,顶上的四个小糖人被太子殿下和二、三、四三位格格分了去。大阿哥原是想抢的,但又怕伤了和气,这才忍痛割爱,奴才还听见他对张公公说,等宴会结束,要来求着娘娘您重新给他做一套呢。”
之后便没有什么了,无非就是蛋糕切开之后,每个小团子各自分了好大一块,见吃不完,小娃娃又慷慨地分给了殿内伺候的其他宫人。
正说着话,就看见玉莹带人端着几盘切好的蛋糕走了进来,笑盈盈地说道:“这是大阿哥亲自切下来的第一块蛋糕,大阿哥说要敬献给娘娘您。”
而其他宫女手里的盘子,则被陆陆续续分给了紫鹃等人。
叶芳愉分得的那块最大,几乎填满了整个盘子,边缘被切的七扭八歪,看得出来小娃娃切蛋糕的手艺十分不行。
但叶芳愉却没有丝毫嫌弃,反而是感动地对着蛋糕看了许久。
随后拿起一旁的叉子,挑挑拣拣找了块蛋糕胚,尽量抹去所有的奶油以后,才送入口中。
吃完这一口,她把盘子往玉莹的方向推了推,说道:“这块给你吃吧。”
玉莹惊诧:“给,给奴婢?”
叶芳愉点了点头,她其实也很想吃,但是奶油太腻了,容易使人发胖。
她可不想变得像小娃娃那般圆润。
这么想着,叶芳愉直接把原因说了出来,弄得紫鹃等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见状,叶芳愉只能无奈地摆摆手,“吃吧吃吧,你们平时的运动量比我大,就是多吃几块,回头出门跑两趟腿也就消化得差不多了。”
紫鹃几人这才放心,扭过头,就发现玉莹手里的那盘已经被她大口大口吃去了三分之一。
紫鹃惊了:“玉莹,你是不怕长胖吗?”
玉莹从盘子里抬起头来,神色茫然道:“什么?”
紫鹃指了指她盘子里的蛋糕,“你这块,比我们的大了足有两三倍,我们跑两趟腿就能消化,你这不得……”
话还没说完,就被玉莹笑眯眯地打断了:“可是我今年才十六呀!娘娘以前不是说过,十六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宁愿多吃,也不可少吃么,所以我不怕的!”
不仅不怕,甚至是巴不得长胖吧?
叶芳愉在心里暗自补充了一句。
她算是看出来了,玉莹是真的很怕被人送去邀宠啊。
紫鹃听完,久久无言,见玉莹嘴不停歇,眼见着就快要吃完了,忙端起自己的那盘。
吃完以后,几人轮流出去洗了手,复又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定。
玉莹则是带着人回了东侧殿。
少顷,又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径直往地上一跪,低头就报:“启禀娘娘,大阿哥、太子殿下和几位格格们已经用完了蛋糕,正在享用桌上的点心,多兰嬷嬷为他们倒了温热的橙汁,大阿哥有些嫌弃,不想喝热的,命多兰嬷嬷往里头加些冰块,被杜嬷嬷拦下。”
“李嬷嬷和崔嬷嬷她们也很不赞同,反倒引起了二格格的好奇,吵着非要加冰。所以多兰嬷嬷吩咐奴才来问……”
他还没说完,叶芳愉就猜出了下一句。
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不行,你再过去,就说是本宫说的,今儿只有温热的饮品,若是不喜,就叫他喝西北风去吧。”
小太监领命去了,大概只过了两分钟,又跑回来,“大阿哥命奴才过来问娘娘,西北风好喝吗?”
叶芳愉:“……”
这个傻儿子!
……
小娃娃的生辰宴一直闹到了当天下午申时末。
彼时夕阳已经西下,染出了漫天一片红,而寒意渐起,冷风簌簌。
叶芳愉不放心地命人给几顶小轿子里头各自塞了几个汤婆子,方才忧心忡忡地看着轿子远去。
一扭头,就见大格格还没走,正牵着小娃娃的手,盈盈地站在正殿的屋檐下,眉眼羞怯。
而小娃娃像是喝醉了一般,脸颊红红,嘴唇湿润,黑而大的圆眼睛里如同蒙了一层细纱,见她转身走回来,半晌没有反应。
一直等叶芳愉都走到跟前了,他才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声音软糯地呢哝了一句:“我的额娘,真的好漂亮呀……”
叶芳愉脚步一顿,怀疑他是“醉奶”了。
可细细一想,东侧殿那头今儿也没有准备牛乳或者奶茶呀。
大格格见她面露疑惑,连忙替小娃娃解释:“那拉额娘,保清约莫是觉得困了。”
叶芳愉恍然大悟,朝杜嬷嬷招了招手,杜嬷嬷就把小娃娃抱回暖阁去梳洗了。
此时一阵寒风吹来,冰意刺骨,小姑娘即便身着大氅,也被冻得打了个寒颤,小脸更是煞白一片,叶芳愉连忙招呼她进屋暖暖身子。
进到屋内,小姑娘没有急着开口,反而是姿势熟稔地搀扶住叶芳愉的手臂,稳稳引着她朝炭盆的位置走去。
想来她在寿康宫的时候,没少做这个动作,要不然动作不会这么熟练。
虽然位分尊贵,又养在太后膝下,但到底还是个四岁的小姑娘……
一思及此,叶芳愉莫名就觉得有些心疼。
她把小姑娘往炭盆前轻轻推了推,语气十分温柔地说道:“你先暖着吧,我不冷,我去书房给你拿信。”
今儿大格格一入延禧宫,她就命人去传话了,道是有恭亲王府来的几封信要交给她,让她宴后晚些走。
叶芳愉现在帮着太皇太后管理后宫,说是掌权,有时候看起来更像是给太皇太后打杂。
太皇太后估计是存了锻炼之心,每次一等她上手了,就会飞快派发下来新的任务,变更宫权范围。
好比上个月是帮着协调各宫宫人在顺贞门与家人相见,这个月就变成了负责与宗室福晋、朝臣命妇的书信往来。
叶芳愉转身走向书房,不过片刻就出来了,手里拿着几封厚厚的信,并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袱。
大格格站在炭盆前,一动不敢动,只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呆呆望着她手里的东西。
叶芳愉递过去,她踟躇了一会儿,方才伸手接过。
先拿书信,对叶芳愉手里的包袱视若无睹,手指颤了半天,才把最顶上的信封撕掉一角。
正想把信纸抽出来时,就被叶芳愉抬手制止了,她低头深深望入小姑娘的眼底,语气淡淡地说道:“等回去了再看。”
大格格紧张地点点头,乖乖将信纸塞了回去。
叶芳愉便把手里的小包袱递给她,“这是你……这是恭亲王府晋庶福晋送来的,我已经命人检查过了,不过就是一些银两和首饰,还有几个晋庶福晋亲手做的香囊,你等回了寿康宫,再好好看吧。”
大格格就又点了点头,微红的唇。瓣抿着,表情有些压抑。
叶芳愉抬手摸了摸她的鬓角,给她把散下来的几根碎发捋回去,语气轻柔的继续说道:“外头冷,还是早些回去,再晚一些,只怕路就看不清了。”
“还有,若是你想回信,待禀明了老祖宗后,可随时把信拿来延禧宫,那拉额娘亲自派人去替你送。”
大格格点头又摇头,哑着嗓音开口:“我知晓了,但是回信就不必了……我入宫的时候,阿玛,不,是五皇叔就交待过……”
“他交待是他的事,你想不想回信是你的事。况且,你汗阿玛也从来没有说过禁止你与恭亲王府来往,不是么?他不是那般冷血无情的人,自然也盼着你是个知礼懂孝顺的好孩子。”叶芳愉果断出言打断了小姑娘的话。
换来小姑娘一阵沉默和深思,过了好半晌,她才缓缓开口说道:“我,我回去再想一想吧。”
“嗯,去吧,不着急。”叶芳愉微笑着,亲自把她送上了小轿,目送她远去。
*
次日下午,乾清宫传出消息,皇上翻了延禧宫的牌子。
杜嬷嬷和紫鹃等人霎时又是好一阵忙碌。
叶芳愉却习以为常了。
自钮祜禄氏和佟氏入宫后,皇上就好似突然想起自己还有诺大一个后宫,不再沉迷政事。
当时阖宫都在观望,两位妃子初铱錵入宫,皇上会先去哪边。
按照地理方位来分析,翊坤宫和承乾宫都是最靠近坤宁宫的宫殿。
而从名字意义上来看,翊坤宫有辅佐皇后之意。
承乾宫则是顺承天意,历来为天子宠妃所居住的寝宫。【1】
一个代表权,一个代表宠。
端看天子如何心意。
但不管怎么说,钮祜禄氏入主翊坤宫,其中所含的意味昭然若揭。
而后,皇上也果然不负众望,先连着去了翊坤宫三日,才轮到承乾宫。
——听闻那三日里,佟妃窝在自己的承乾宫,想气又不敢气,只能拿无辜的花花草草泄愤,把承乾宫院子角落里的一块草地扯秃了一大半。
回头为了遮掩,又自掏腰包,买了些花卉种子,随意洒了上去。
当时叶芳愉正好管到内务府这一块,得知消息以后,只是挑了挑眉,没管。
毕竟,那时候的承乾宫可算得上是百废待兴,阖宫只有正殿被收拾出来了。后殿,东西两个侧殿,以及数十间耳房,都只来得及粗粗打扫一遍,而无任何装饰。
院中的绿植花卉也要换……是以佟妃这一番举措,反还免了宫人除草的流程。
何乐而不为呢?
皇上翻完承乾宫的牌子后,众妃又在盼着,总该轮到她们了吧?
谁知乾清宫却忽然又没了动静。
直到今日,敬事房的牌子呈递上去,延禧宫赫然中奖!
第72章
小娃娃满了四岁之后,叶芳愉便开始着手给他准备武艺师傅。
往慈宁宫将此事一说,太皇太后少见的犹豫踟躇,捻着佛珠沉吟了半晌,最后吐出一句:“未免……太早了些?”
叶芳愉恭谨地回道:“不早的。据臣妾所知,宗室里的那些小阿哥们,也多是从三、四岁的时候开始启蒙,先从扎马步开始,用两三年时间打下基础,身体愈发康健不说,等到六岁去了骑射场,也不至于手脚无力,上不去马,拉不动弓,惹人笑话。”
许是被“身体康健”几个字说服,太皇太后终于首肯,从侍卫所拨了两个身手俱佳的侍卫,带着保清,每日都要在演武场待上两个时辰。
其中讲解各类兵器要花上两刻钟,研读兵法两刻钟,蹲马步半个时辰。剩下最后一个时辰,则是讲解布库的规则玩法,并且轮番与保清实战“交手”。
——说是交手,看上去更像是在与保清玩闹。
某日,叶芳愉从内务府回来,因着心血来潮,特意绕弯去了一趟演武场,远远就看见保清笑眯眯地扑在一个身穿黄马褂的侍卫身上。
侍卫平躺在演武场的训练台上,小娃娃就像只小乌龟坐飞机。
涨红着一张小肉脸,手脚使劲扑腾,都没能触碰到侍卫的身体,反而被侍卫抬手高高举着,举了足有几分钟时间,两人才重新站起分开。
叶芳愉好奇询问小娃娃的贴身太监张顺安:“这是在做什么呢?”
张顺安敛着眉:“回娘娘,大阿哥这是在打布库呢。”
话刚说完,训练台传来几声叫好。
是训练台周围观看的侍卫们发出来的,他们一边鼓掌,一边喊着“大阿哥勇武!”
而那两个侍卫则是默契地朝着小娃娃围了过去,一个用扇子给他扇着凉风,一个拿着湿棉布给他擦汗,擦汗时一手捏着肉下巴,另一只手频频故作不经意地从小娃娃软弹的包子面颊上划过。
叶芳愉看完,抿了抿唇:“……”
不知作何评价。
她又站了一会儿,有人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霎那间惊诧过后,连忙过来行礼,行礼声传到训练台上,小娃娃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过来,笑得格外灿烂。
他推开两个侍卫的包围,迈着小腿噔噔噔往叶芳愉这边跑,跑到训练台边缘,看都不看就往下跳。
那训练台足有六七十厘米高,小娃娃跳下来以后,姿势无比熟练地用小手撑着黄土地维持平衡,黑色靴子下惊起了一阵黄土小风,弄得衣服下摆又脏了几分。
他无所谓地拍了拍手,见手上不够干净,就往衣服上蹭了蹭,旋即像只小花猫一样往叶芳愉这边扑。
叶芳愉连忙侧身闪过,不让他脏兮兮的小手触碰到自己的衣裳。
小娃娃明显有些委屈:“额娘?”
叶芳愉伸手摸了摸他身上唯一一处干净的地方——便是刚刚被侍卫用棉布擦过的小脸,手感极好,忍不住变摸为捏。
小娃娃就这么被捏得发出了两声滑稽的“咕叽”声。
叶芳愉莞尔失笑,当着这么些侍卫的面,不想现场演绎小娃娃的“新玩法”。
便收手站好,往旁边挪了挪,才说道:“你身上都是尘土,脏兮兮的,就别往额娘身上蹭了。”
“额娘等会儿还要去一趟翊坤宫和承乾宫,若是被你弄脏了衣裳,还得回宫去换,麻烦不说,回宫的时间又要往后推推,这样等你回去就找不到额娘了。”
小娃娃被她说得瞪大了眼睛,软萌地问:“那我乖乖的,不摸额娘的衣裳,等下了武艺课,回到延禧宫,就能第一时间看见额娘吗?”
叶芳愉沉吟着,摇了摇头,“那还真说不好。”
话音刚落,小娃娃就不爽地鼓起了腮帮子,“那要怎么样才能让额娘在宫里等我呀?”
叶芳愉指了指天,“要不然你拜拜佛?”
这回轮到小娃娃无语凝噎:“……”
他忍了又忍,还是捏着衣摆小声说道:“可是乌库玛嬷说了,拜佛只是为了心里有个依托,这世间所有的事情,最后还是逃不过‘事在人为’几个字。”
叶芳愉微诧:“你记得这么牢呢?”
小娃娃点头,不自觉挺直了腰板,“那是,我可是额娘的小……”
只说到“小”字,就似想起来什么一般,偷偷把“宝贝”二字咽了回去,改成了,“我可是很聪明的!”
叶芳愉身边的宫人全都齐齐笑了。
另一边的侍卫们有些不明所以。
叶芳愉笑得也有些无奈,小娃娃自满了四岁之后就苦心经营“大孩子”人设,在外的时候不敢求亲亲求抱抱了,私下里却依旧管自己叫“额娘的小宝贝”。
还美其名曰这是他与额娘之间“甜蜜的小约定”。
说什么“白日里他要做弟弟妹妹们成熟稳重的大哥哥,到了晚上才能重新做回额娘的亲亲小宝贝、小疙瘩、小心肝、小坎肩、小开心果、夏日里的小冰鉴,冬天里的小汤婆子……”
……后面那些词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
*
从演武场出来,叶芳愉乘着轿辇,径直去了承乾宫。
彼时已是三月,冰消雪融,春意渐暖,紫禁城的风带着清爽,阳光都有了温度。
承乾宫前有宫人跪在地上擦拭青石板砖,看见叶芳愉的轿辇过来,连忙起身让开。
门口监视的宫女遥遥望了两眼,收回目光急匆匆往里头奔去。
叶芳愉下了轿辇,进入承乾宫时,里头院子里已然跪了一地的宫人,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开口请安时说的是:“奴婢/奴才们见过庶妃娘娘。”
——自叶芳愉享了妃位待遇,又得太皇太后懿旨协掌宫权后,紫禁城的宫人就默默改了对她的称呼,一般喊做“那拉娘娘”。而无人敢当着她的面直呼“庶妃”二字。
闻言,叶芳愉脚下步伐一顿,身后紫鹃面上忽然闪过几分怒气。
正欲开口,就见娘娘面无表情地朝那些个宫人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扭头就迈上了正殿的台阶。
紫鹃也只得瞪了那些宫人一眼后,匆匆跟上。
正殿中,佟妃身着娇俏的粉色旗装,正襟危坐在上首位置,见叶芳愉进来,扬唇浅笑,“那拉姐姐来了。”
没有故作亲昵地起身相迎,也没有大度地摆手免礼。
看她那稳稳坐着的架势,竟是在等着叶芳愉给她行礼一般。
叶芳愉精致的眉眼微微闪了闪,暗自猜想了一番佟妃的用意,最后确认下来,无非是为了故意膈应她。
叶芳愉笑了笑,没有同她计较,微微屈膝,朝她行了个万福礼,不过是短万福的那种,无需等佟妃叫起,她便已经直起膝盖了。【1】
佟妃张了一半的唇只得重新闭上。
又想招呼叶芳愉就坐,谁知还不等她开口,叶芳愉就施施然地在她左手边坐下了,面上云淡风轻,且仪态万千,纤细如葱段的手指捏着茶托,轻轻把桌上的茶盏端起。
青花白瓷制成的茶盏,在她手中,竟衬得她手指愈发莹白如雪,晃眼的亮。
叫人不自觉……就从心地生起了一股没来由的危机感。
佟妃瑰丽的面颊上浮现几分微怒,右手紧紧抓在椅子把手上,指尖都捏白了。
显然,养气功夫还不太到家。
叶芳愉在心里摇摇头,下了评价。
她手里还端着茶盏,掀开盖子,微微晃了两圈,闻了几口清新淡雅的茶香后,没饮,直接又放回了桌子上。
旋即看向佟妃:“不知佟妃妹妹着人请本宫过来,是为的何事?”
佟妃默了默,忽而想起来自己的目的,她清咳两声,“我,本宫是想问,这承乾宫的东西两座侧殿,还有后院正殿,那拉姐姐预备何时着人修缮?”
竟是为的这事?
来之前,叶芳愉还以为是伺候的宫人出了什么纰漏呢。
她敛下眉眼,语气淡淡地说道:“前朝因削藩之事,国库吃紧,前儿太皇太后还寻了本宫过去,道是要削减后宫用度,减免所有不必要的开销。”
“按理来说,明年才是大选,所以接下来这大半年多的时间里,各宫都是不添新人的,是以各宫的侧殿后殿,都无需如何修缮才是。昨儿钮祜禄妹妹特意遣人来与本宫说了此事,还道若是前朝后宫有需要,她愿从此以后,每年自减一半年俸,捐入国库。”
“怎地到了佟妹妹这儿就……”她微微蹙紧了眉,似是陷入了为难之中。
须臾,又骤然放松下来,抬头笑着对佟妃说道:“不过若是承乾宫当真有需要,也无不可,待本宫明儿去慈宁宫的时候,自会为妹妹……”
还没说完,就被佟妃急急打断了,“不,不需要。”
她面色很不自然,红里透着几分青白,像是想要动怒,却又不得不忍着,还得努力作出大度的姿态,“本宫方才的话其实还没说完。”
“是姐姐太心急,从而有些误会。”
“本宫是想说,若是姐姐这儿暂时还没有着人修缮的计划,那当然是最好;若是已经着人开始安排了,还需得劳累姐姐及时叫停。”
“这……皇上在前朝为政事心焦,本宫身为皇上的表妹,自然也是想出一份心意的。”
叶芳愉抿起唇,露出一抹浅浅的笑,笑意虽不达眼底,但看上去依旧亲和如从前,她缓缓开口,赞了一句,“妹妹果真蕙质兰心。”
佟妃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转而又说道:“方才听姐姐说起国库吃紧,钮祜禄姐姐自愿减少一半年俸?”
“只是一半,多少有些杯水车薪。不如这样,本宫多捐一些,就一年的年俸吧,也就是三百两……三百两不太好听,本宫就再凑个整,出五百两吧。”
她说得倒是痛快,却不知消息传到后宫,又会引发怎样的震动。
第73章
叶芳愉脸上的笑容霎时间淡了淡,指节搁在桌子上,不轻不重地叩击了两声,面上作思索沉吟状,半晌没有开口。
可佟妃却似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一般,兀自说得欢快,“五百……姐姐可是觉得还不够?那一千好了。”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叶芳愉再不想开口也不行了,她语气淡淡地说道:“昨儿,本宫拒了钮祜禄妹妹的提议。”
佟妃诧异:“为何?”
叶芳愉点到即止:“因为皇上不许。”
不许的原因有很多,钮祜禄妃方进宫不到一个月,宫里就减了她的年俸,传出去,别人会如何议论皇家?
再者,如今宫中是太皇太后主事,无论如何也轮到一个妃子来出这个头。
……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比方说后宫妃嫔带头捐银充入国库之事一旦传到前线,会不会动摇军心,会不会被有心人拿来利用,散播大清根基不稳的谣言?
方方面面,不是简单捐银就能解决的。
叶芳愉知道,虽然现在削藩平叛的进度陷入了互相僵持的阶段,可是最迟不过几个月,前线就会迎来令人惊喜的转机——王辅臣败降平凉,耿精忠腹背受敌,尚之信也会跟着举白旗,只剩下个吴三桂。
然而吴三桂……也活不了多久了。
南方连绵的战事最多再持续个五六年,三藩之乱就会宣告彻底平定,整个大清重新焕发生机,蒸蒸日上。
听见叶芳愉的话,佟妃下意识拧了拧眉,眸底隐约露出几分不善。
她忽然对叶芳愉有些嫉妒。
原因也很简单,她入宫的时间尚晚,与皇上表哥算不上相熟,初闻叶芳愉的话,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皇上表哥此番用意何在。
可叶芳愉只需一听就能明白……
她是伴在皇上身边最久的女人,还为皇上孕育了两子,是当今大阿哥的生母,又得两位老祖宗看重,赋予了无上的宫权。
皇上……皇上对她也是不一般的。
不过虚长几岁,就能轻而易举地拥有她梦寐以求的一切,这叫佟妃如何能不嫉妒?
她更知道,隐藏在嫉妒情绪之下的,是深深的害怕。纵使她有着不俗的家世,还与铱錵皇上有着表兄妹的关系,却也担忧,无法弥补时间造成的差距。
想到这,佟妃牵了牵唇角,笑容有些勉强。
半晌,觉得不甘心,缓缓开口又道:“单本宫一人肯定是不够的,若是宫中姐妹也能……”
话说一半,迟钝地反应过来什么,“是不是其他人没钱?本宫可以替她们出啊。”
叶芳愉加重了语气:“这与其他姐妹无关,是皇上的口谕,说不需要。”
“妹妹若是不解,不如亲自去乾清宫问问皇上?”
她说完,直接从椅子上站起,理了理裙摆,姿态端庄地问道:“今日就到这儿吧,妹妹可还有别的事?本宫还得去别的宫里呢。”
叶芳愉忽然站起的气势有些吓人,叫佟妃也不自觉跟着站起。
表情惶然道:“没、没有别的事了。”
“嗯,那就好。”叶芳愉说完,转身就走。
佟妃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下唇,须臾,跟了上去,一路无言把叶芳愉送到了承乾宫的大门口。
又眼睁睁看着叶芳愉上了轿,慢慢远去。
回到寝殿,佟妃压抑不住好奇,低声问自己的奶嬷嬷:“嬷嬷,你知道表哥为何不许么?”语气中还有些委屈,她不过是想给表哥帮帮忙而已啊……
奶嬷嬷摇了摇头:“老奴也不懂,不若等下个月福晋入宫,您再问问?”
佟妃左思右想,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
另一厢,叶芳愉离开承乾宫后,径直去了翊坤宫。
翊坤宫与承乾宫的直线距离虽然不远,可无奈中间隔着乾清宫、交泰殿和坤宁宫,妃嫔不能直接穿行,需得横穿过一整个御花园,方能进入西六宫的范围。
翊坤宫中,钮祜禄妃早已经恭候多时。
叶芳愉刚一跨入门槛,她就温柔笑着迎了上来,伸手扶过叶芳愉的手腕,轻轻开口,声音如黄鹂般婉转清丽,“姐姐不必多礼。”
说完,几乎是搀扶一样,手指依旧不轻不重地搭在她腕间,引着她路过会客厅,直接走入梢间,落座于榻上。
榻上摆了个雕漆小牙桌,桌上两杯茶盏飘散着熟悉的香气,旁边白瓷盘子里的点心更是叶芳愉在延禧宫常吃的那几种。
想来是专门打听过叶芳愉的喜好。
叶芳愉坐下之后,环顾了一些屋内的装潢和布置,第一印象就是内敛,与承乾宫的华丽不同,翊坤宫这边好像更注重色彩与和谐,简约大气中又透着几分低调的奢华。
好比墙上挂着的那一副水墨山水画,看着好像是南宋画家刘松年的真迹?
钮祜禄妃见她视线停留在墙上的古画上,忙开口与她解释:“姐姐见笑,这是我阿玛以前偶然得来的一副画作,看着极真,却是货真价实的赝品。只因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又不想墙面留白,只能寻了副尺寸差不多的,暂时挂个几天。”
闻言,叶芳愉唰地收回视线,端起茶盏,“原是这样。”
钮祜禄妃的视线便又落到她手中的茶盏上,“先前入宫为太皇太后伺疾的时候,我就很喜欢宫里这些个花果茶。等入宫之后,听说是姐姐特意研制的,便厚着脸皮从老祖宗处求来了方子。”
“我想着,姐姐应该也很爱喝才是。”
她眼神殷切,语气柔和,加之这茶闻着也没有什么问题,叶芳愉便浅浅呷了一口。
见状,钮祜禄妃眸中笑意更深。
跟着端起了茶盏,喝了几口,又把盘子往叶芳愉的方向推了推,“姐姐尝尝?”
叶芳愉摆了摆手,“不成,我每日可食用的点心数量是有限的,今儿已经用完了,还是改日吧。”
因为钮祜禄妃客气的态度,口中也没有自称什么“本宫”,叶芳愉便也放下了架子,待她就如同马佳庶妃等人一般,温和而又礼貌。
身后紫鹃暗自咂舌,觉得这位钮祜禄妃,还挺了不起的。
钮祜禄妃听完叶芳愉的话,有些好奇,“怎地还限制了数量?”
叶芳愉捧着茶盏,眉宇微蹙,看着有几分春雨梨花的脆弱之感,叫人心生怜惜。
她幽幽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保清的牙齿着想。”
钮祜禄妃有些好奇:“大阿哥?”
她思索片刻,“是担心大阿哥的牙齿出问题?”
叶芳愉点头:“是呀,我不许他多吃,他竟也反客为主,限制了我每日可食的数量与他一样,偏偏鼻子还灵敏得很,上次我不过在慈宁宫多用了两块,就被他闻出了不对劲。”
“也不知是如何闻出来的。”叶芳愉小声低估道。
小娃娃平时看着乖巧,可一旦闹腾起来,就轻易不会停止,需得叶芳愉答应好多好多无理的条件,讨价还价几十回,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撅着小。嘴巴,委委屈屈答应下来。
看得叶芳愉手心直痒痒,想打吧,不舍得,不打吧,又气不过。
最后干脆做出了决定,克制好自己,从源头上避免小娃娃跟她闹。
再说了,不过就是几块点心,她又不跟小娃娃那般“目光短浅”,反正宫里好吃的多了去了,什么酸辣粉、乌骨鸡爪、酱香鸭脖、自制辣条、烧烤火锅串串香……
这些都是小娃娃未来几年里都吃不到的东西。
所以她又何必因为这些甜品而计较呢?
想通之后,叶芳愉再面对别人宫里的点心时,就能很好的控制自己了。
解释完,叶芳愉伸手把点心盘子推了回去。
钮祜禄妃也不再出言相劝,自己捻了块糯米点心,小口小口啃了起来。
吃完以后很快转入正题。
钮祜禄妃:“今儿请姐姐过来,是因为我发现了昨儿宫门落钥之后,有个小太监偷偷跑出了翊坤宫,因着宫规,我没敢叫人跟上,也不知他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
“今晨起来思量着不对,我就叫人把那个小太监绑了,丢在后院一间空荡的耳房里,想等姐姐过来再处置。”
闻言,叶芳愉面上露出几分凝重。
她皱着眉,问钮祜禄妃:“可派人搜查过他的房间?”
钮祜禄妃摇了摇头,秀丽面孔上看着十分乖巧,“还没呢,不过我叫人锁了起来,想劳驾姐姐的人去……”
她还没说完,多兰嬷嬷就板着脸出列了,对着两位娘娘一屈膝。
得了叶芳愉一个眼神之后,转身就往外走。
不多时,就带着翊坤宫的几个宫人,把小太监屋里所有的东西拿了过来,随意丢弃在地上。
“回二位娘娘,那小太监屋中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叶芳愉点了点头,又道,“那就把人压到慎刑司去拷问吧,押去之前,记得先搜身。”
多兰嬷嬷:“老奴省得。”
钮祜禄妃在一旁眼露羡慕,“姐姐手下的人,做事可真干脆。”
叶芳愉微诧,“翊坤宫的人手不够好吗?”
钮祜禄妃竟也笑着点了点头,“是有几个偷奸耍滑的,不若姐姐今儿一道帮我处置了?”
叶芳愉一口答应:“成!”
……
处置完宫人之事,叶芳愉又与钮祜禄妃坐着谈了会儿天,越聊,对钮祜禄妃就越是喜欢。
不知不觉间,夕阳遥遥坠向了西侧。
紫鹃想起独守延禧宫的大阿哥,心中暗自焦急,便不着痕迹地碰了碰叶芳愉垂在身侧的手腕。
第一、二次的时候,叶芳愉还没反应过来,一直到手腕被人碰了三下。
她才意识到什么,视线倏地转向窗外。
钮祜禄妃一见她目光移开,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急急从榻上站起来,“看我,跟姐姐聊得愉快,倒忘了时间流逝,大阿哥在延禧宫里想必也着急了。”
“我就不留姐姐了,还要劳姐姐帮我同大阿哥道一声抱歉,改日换我登门。”
叶芳愉胡乱点了点头,步调匆匆地上了轿辇。
刚回到延禧宫,里头杜嬷嬷就扑了出来,“娘娘,不好了,大阿哥偷偷溜进了小厨房,发现了您藏在里头的零嘴,他,他好奇之下,尝了几口……”
什么?
叶芳愉连忙加快脚步,同时问:“他都尝了些什么?”
杜嬷嬷还喘着气:“都,都尝了一遍。”
叶芳愉顿住,有些不敢置信,“全部?”
杜嬷嬷点点头,“吃第一口的时候,大阿哥说辣,便饮了些牛乳,饮完之后说不辣了,觉着挺好吃的,便继续了。一边吃,一边饮牛乳……没多久,就抱着肚子喊起了疼……”
叶芳愉:“……”
胖儿子可真行。
她都不敢这么吃,这不是胃疼加腹泻大套餐么?
第74章
叶芳愉快步走到暖阁,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小娃娃可怜兮兮的声音,好像在跟什么人说话。他说:“我肚子疼…好疼…但是,我拉,拉不粗乃……”
叶芳愉几乎能想象出来他的小模样,必定是通红了一张小脸,圆眼睛中含着大颗大颗的泪水泡泡,红着鼻头,嘴角下撇,腮帮子鼓鼓,仰着小脑袋,手里说不定还要揪着某个宫女的衣襟或者袖子。
这是小娃娃惯用的撒娇姿势。
叶芳愉连忙掀了帘子进去,没在房间中看见小娃娃的身影,而软糯的声音还在继续,循着声音一找,果然在角落屏风后的某处发现了小娃娃。
玉莹正在他身边陪着。
此时小娃娃的模样也却如叶芳愉所想,坐在特制的小恭桶上,可怜委屈地扯着玉莹的袖子,小脸憋得通红,从光秃秃的脑门到下巴都是红色的。
见到亲额娘进来,小娃娃火速把玉莹的袖子甩开,挂在眼眶处要滴不滴的泪珠儿终于奔向大地的怀抱,在地上洇出了大朵大朵的水花痕迹。
叶芳愉快步走过去,下一瞬,小娃娃的肉手精准摸上她的袖子。
透过朦胧的泪眼,“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哭了两声,又开始打嗝,打得微微有些频繁,像是只找不到妈妈的小白鹅似的,“咯咯咯”的。
叶芳愉担忧的心情顿时一滞,险些笑出了声儿。
玉莹为不伤大阿哥的心,飞快跑出去了,临走前留下一句,“奴婢去拿药膏。”
她说的药膏是古代版的开塞露,太医专门为小娃娃研制的,只要往屁屁上一抹,就能顺利解决“拉不粗乃”的问题。
——概因小娃娃总是胡吃海塞,拉不粗乃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宫人对此都很有经验,只是方才着急之下没有想到,还误以为是那些辣椒零嘴伤到了大阿哥的肠胃。
叶芳愉把小娃娃从恭桶上抱起来,给他穿好小裤子,拎到外面一张凳子上,看他抱着浑圆的肚子,疼得怎么都站不住,连忙又换到了一张小小的贵妃榻上。
一上去,小娃娃就像只小虾米一样,四肢紧紧地蜷缩在了一起,看起来只有一小团。
叶芳愉蹲下来,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还哭呢?谁叫你嘴馋的?”
小娃娃抽噎的声音停了一下,用带着浓浓鼻音的腔调说道:“呜,可是,可是是额娘先藏的……”
叶芳愉:“我藏你就能吃?”
“你汗阿玛在他私库里还藏了不少好东西呢,你难不成就能随便拿了?”
小娃娃大概也是哭懵,抱着肚子怔怔地问:“可以吗?”
叶芳愉闭上了嘴,深怕把小娃娃教坏,少顷,还是没好气地伸手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严辞令色地说道:“当然不可以,这是偷窃,被抓到了,是要关起来,关到大牢里去的!”
话毕,就看见小奶团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打嗝打得更厉害了,呜呜咽咽的话都说不完整。
叶芳愉无奈,担心他打嗝会打出什么问题来,急忙给他倒了杯温水。
吩咐他:“喝水,分七口咽下去。”
小娃娃“嗝”了一下,张开红润的小。嘴,含了好大一口水,在叶芳愉眼不错漏的注视下,分五口,把水咽完。
咽到最后一口,用小奶音低声说:“七。”
叶芳愉:“?”
坏了,忘记小娃娃不识数。
她说:“你给额娘数一下一到十。”
小娃娃颤巍巍伸出十根小指头,数了一遍,特别清楚,任何错漏都没有,七是七,八是八的。
叶芳愉又疑惑了,怎么理论和实战不同步?
想不明白,只能继续喂水,这回变成了,“额娘说咽,你再咽。”
由叶芳愉来数,喝过两次后,终于止住了小娃娃打嗝的症状,刚好玉莹也把药膏拿回来了。
看着样貌清秀的宫女姐姐手里头的药膏,小娃娃害羞地把自己的小肉脸藏到了额娘宽大的袖子下。
叶芳愉低头看他,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脱裤子,擦药。”
孰料小娃娃却把裤带子紧紧攥在了手心里,不肯放,叶芳愉与他僵持了好一会儿,他才羞答答说出了新的诉求,“不要,不要玉莹姑姑,也不要,青缇姑姑,换嬷嬷来,杜嬷嬷,多兰嬷嬷…都可以…反正,反正不能是姐姐。”
叶芳愉一怔,旋即十分诧异地对着小娃娃那张通红的小脸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回小娃娃脸上的红,是羞出来的。
他才多大,就有性别意识了?
不,不对,嬷嬷也是异性,可他却没拒绝。
叶芳愉站在暖阁门口,苦苦思索了许久,最后恍然意识到,小娃娃有的不是性别意识,而是严重的偶像包袱!
……
顺利拉粗乃之后,小娃娃腹痛的症状却未见丝毫好转。
叶芳愉猜测是被辣椒素刺激到了肠胃的因素,便火急火燎地派人请了太医过来。
太医一诊脉,果然验证了叶芳愉的猜想,小娃娃再次喜提连续五日的“清粥小菜”大套餐。
叶芳愉也因着要在宫里照顾他,推拒了几项太皇太后交待下来的任务。
传话的老嬷嬷回到慈宁宫,把情况一说,太皇太后知晓是因为自己的宝贝曾孙病了,心疼地抓着拐杖就要来看望。
好悬被苏麻和几个老嬷嬷合力劝了下来。
而另一头,乾清宫也知晓了延禧宫里的这场闹剧。
梁九功战战兢兢地禀报完,还以为皇上会大发雷霆,谁知等待着他的,却是皇上良久的沉默。
久到梁九功都忍不住,微微抬起了头颅,用眼光余角瞥了一眼皇上脸上的神情。
就见皇上手里还捧着一本奏折,侧颜清隽,目光幽幽似看不见底。
仿若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但梁九功却知晓,皇上此时的心思根本不在奏折上。
梁九功微微松了口气,皇上想必还是很关心大阿哥的……
下一瞬,就听见皇上乍然开了口,声音中听不出来任何喜怒,他问梁九功:“那拉氏在小厨房中都藏了些什么?”
梁九功“腾”地一下就抬起了头,目露不解:“万岁爷?”
皇上把奏折放回桌上,耐心地复又问了一遍,最后说道:“找个机会,从她小厨房中偷一些出来。”
偷?
梁九功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伴驾多年,他还是头一回从万岁爷口中听见这种要求。
别说要求了,光是“偷”这个字眼,就很不应该出现在他家英明神武的万岁爷口中。
更不应该跟他家万岁爷牵扯上一丝一毫的关联!
梁九功抱着拂尘,把腰再次深深地弯了下去。
同时脑中转得飞快,要如何劝说万岁爷改变心意——大阿哥不过贪嘴吃了几口,就疼成那个样子了,若是“拉不粗乃”的人变成了他家万岁爷……
嘶,不敢想,不敢想!
此时皇上还不知他脑中流转着如何大逆不道的念头。
清隽俊颜上依旧云淡风轻,他没有跟梁九功过多解释,转而在右手边的奏折堆里挑挑拣拣,重新拿了一本奏折出来批阅。
……
另外一边,后宫众妃嫔得知延禧宫请了太医,纷纷派人过来关心询问,误以为是叶芳愉生了什么病。
叶芳愉为了给羞红脸的小娃娃留面子,只解释说他是因为天气寒凉,才闹了肚子。
于是各宫扭头又送了些药材过来,道是等小娃娃身体好转了,给他补身子用。
小娃娃一听说等他肚子好了以后,还要喝那么多苦苦的汤药,立时就愁得小脸五官都拧到了一起。
杜嬷嬷看见了,飞快捧过来一块铜镜,举在小娃娃跟前,叫他好好瞧瞧,什么叫做真正的“皱皱巴巴”!
——敢情是根本没有忘怀小娃娃上次的童言无忌,专门“报仇”来了。
不过杜嬷嬷要比小娃娃好一些,只举着镜子给他瞧,而并未跟着模仿他脸上的小表情,想必这样,小娃娃的羞赧之情应该就会好一些。
叶芳愉想着。
下一瞬就看见杜嬷嬷把镜子一抛,直接跑入暖阁的小书房,拿着笔,在宣纸上勾勾勒勒,少顷,把画好的图递到叶芳愉面前,殷切问道:“娘娘快瞧,老奴画的,像不像大阿哥方才的表情?”
叶芳愉只瞄了一眼,就为杜嬷嬷竖起了一根大拇指,像,太像了,甚至还是Q版的。
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杜嬷嬷还有画漫画的天赋?
旁边躺在床上,捧着肚子哎呀叫痛的小娃娃,一见自家额娘在竖大拇指,倏地猜到了些什么。
他飞快坐直了身子,大声朝杜嬷嬷喝道:“给我看看!”
杜嬷嬷斜睨了他一眼,“太医吩咐了,大阿哥需得卧床静养,言外之意就是大阿哥不得下床,所以还是下回再看吧,老奴还有事要出去呢。”
说罢,把宣纸往自己袖里一揣,转身就往外走。
小娃娃坐在床上,满脸不敢置信。
他颤巍巍伸出一根小指头,对着叶芳愉哭诉道,“额,额娘,你看她……”
叶芳愉摊了摊手,“额娘也没法子啊……杜嬷嬷是额娘的奶嬷嬷,额娘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很听杜嬷嬷的话了……”
“可是额娘现在长大了,是大孩子了,不,是大大人了!”
“不需要再听杜嬷嬷的话了呀!”
叶芳愉却还是摇头,话锋直接一转,“那你的意思是,等你变成大孩子了,就可以不听额娘的话了?”
小娃娃的气焰顿时熄灭,他认真想了想,“还是要听的。”
说完,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连忙又补充一句,“但是,我还记得额娘说过的一句话,记得可牢可牢了。”
叶芳愉微诧:“什么话?”
小娃娃一字一句道:“长大以后,要先听福晋的话,其次再听额娘和乌库玛嬷和皇玛嬷的话,最后才是汗阿玛的话。”
至于太子弟弟,那就是个弟弟。
弟弟的话不用听。
叶芳愉面无表情。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思悟,将来还不得是个“妻宝”?
第75章
生了病的小娃娃格外难哄,彷佛忘记自己是个“四岁大孩子”的事实,当着叶芳愉的面,不是撒娇卖萌就是打滚哭闹,一会儿说自己的肚子痛痛,一会儿又怀念起了小厨房里的那些零嘴。
一边说,还一边用乌黑水润的大眼睛偷觑着叶芳愉脸上的表情。
见额娘没有生气,胆子也愈发大了起来,理不直气也壮地喊着,等他肚子好了,定要再吃一回额娘的小零嘴!
这回不喝牛乳,就用温温热热的果茶来配!
果茶对身子好,肚子就不会再痛了!
叶芳愉没理他。
他便越说越过分,还说此事都是额娘的错,若是额娘不藏,他也不会起好奇心。又说额娘一定是不喜欢他了,不然为什么藏着那么好吃的零嘴不给他吃?
叶芳愉揉着他小肚子的手霎时一顿。
小娃娃意识到不好,连忙往床里边一滚,小手抓过被子,试图把肉呼呼的自己埋进被子里去,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少顷,小脑袋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颜,试图讨好。
叶芳愉却肃着脸,伸手拉过被子一角,轻轻一拽,就把裹在被子,犹如蝉蛹一样的小娃娃拽着滚了回来。
滚入叶芳愉手里时,大眼睛都是懵的。
不明白刚才一瞬间的天旋地转是怎么回事。
脑后的辫子散开,垂落几根乌黑细软的碎发,黏在包子软的脸颊上。
红润的小。嘴唇张开又闭上。
呆呆地抱着被子一角,就像抱着锦鲤的年画娃娃似的。
漂亮又可爱。
叫叶芳愉心头的火气稍稍滞了滞,最后通通化为了难以言说的无奈。
她笑着伸手在小娃娃的脑门上戳了两下,“记吃不记打是吧?”
小娃娃的手指头还捏着被角,晕晕乎乎地坐起来,看了看手里,又看了看额娘,最后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自己郑重的重新裹回到被子里,又往床里边滚了滚。
滚到最里面,一脸警惕地看着叶芳愉,声音清脆地说道:“吃、吃零嘴而已,额娘怎么还要打人呢!”
“打人是不好的行为,额娘没有读过孔夫子吗?”
叶芳愉板下脸,直接回他:“没有。”
又拍了拍床沿,声音冷静地命令道:“回来。”
话刚说完,就眼见得小娃娃的气焰霎时间被熄灭,头上直立的毛发耷拉下来,垂着眼睑,从理直气壮变换为委屈巴巴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他乖乖地往外滚了两圈,抓着被子一角,轻轻塞进叶芳愉的手心里,想了想好像有哪里不对,于是从被子里爬出来,跪坐在床上,瘪着嘴巴问:“额娘真的要打啊。”
“打,不打不长记性。”
叶芳愉直接坐到床沿,拉过他的小身子,放倒在自己的膝盖上,抬手想打,落下一瞬间,又有些舍不得,干脆把床头的软枕拿过来,放在小娃娃的屁。股上,抬起手就毫不留情地用力打了好几下。
发出沉闷的“嘭嘭嘭”几道声响。
然后又飞快把软枕拿开,丢回床上,低头去检查小娃娃的动静。
发现小娃娃居然没哭?
还想着是不是自己力气不够,谁知视线下移,就看见小娃娃的后脖子已经红了一大片。
——要么是害羞,要么就是静悄悄地哭了。
叶芳愉心头一紧,赶紧把人重新抱起来。
发现小娃娃正用两只小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小脸,眼睛周围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泪水的痕迹。
叶芳愉松口气,手掌直接覆上小娃娃的肉手,用力往他脸上捏了捏。
没好气道:“怎地还羞起来了?”
小娃娃少见地默不吭声。
叶芳愉哄了一会儿,见他实在不愿把手放下来,只得把他又放回床上。
刚想塞进被子里,就见着玉莹匆匆跑进来,“娘娘,太子殿下来了,说是来探望大阿哥的。”
玉莹刚说完,青缇紧随其后,“娘娘,大格格和二格格也到了。”
叶芳愉看向小娃娃,就发现他趁着玉莹和青缇说话的功夫,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几根黑色的毛发从被子里露出来,迎风摇啊摇。
玉莹和青缇见状,微微不解。
叶芳愉却没有同她们解释,小娃娃这是因为被打了屁。股害羞了。
她缓缓站起,理了一下裙摆,温声说道,“就说保清睡着了,先把他们带去正殿吧。”
眼下小娃娃肯定是不想面对他那些小伙伴的。
但是人家专程来一趟,不接待也说不过去。
……嗯,绝对不是因为她想跟小崽子们玩耍。
是接待,没有错!
叶芳愉说着就要走。
青缇却忽然露出为难的神色。
不等叶芳愉问她怎么了,暖阁门口忽然进来乌泱泱一群人,为首的那个,赫然就是身穿一身金黄色小褂的小太子。
而他身后,大格格今儿少见地穿了一身嫩黄色旗装,二格格依旧如往常,穿着她最喜爱的粉色小裙子。
几人走进来,许是想起自己身后跟着的人,小太子飞快刹住脚步,满脸不开心地扭头喊了一句,“你们都出去,不许进来!”
他身后的宫人愣了愣,没有动作。
大格格与二格格则是往后一瞥,就有两个老嬷嬷和两个宫女听话地退了出去。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小太子身后那十来个宫人,就似脚下生了根一般,任小太子怎么呵斥都不肯动弹。
小太子差点就要被气死了。
这些新送来的宫人一点都不听话。
回头他一定要跟汗阿玛告状,把他们都分到御花园喂小乌龟去!
暖阁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持。
叶芳愉只得出声询问:“这是怎么了?”
一听见她的声音,小太子就像只走失的猫猫,终于找到了主人,鼓着颊腮,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过来,双手一张,就把叶芳愉的小腿紧紧抱住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满是委屈,“那拉额娘,他们不听我的话,还总是欺负我……”
这话一出口,原地不动的宫人全都慌得要死,“噗通”“噗通”全都跪下去了,一边朝叶芳愉磕头,一边喊冤。
“娘娘明鉴,是皇上吩咐奴才们,不管去到哪里,都要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寸步不离的。”
“上、上次小乐子,就是因为没有看好太子殿下,被皇上下令给,杖,杖毙了…”
“娘娘,奴才们实在冤枉啊……”
“奴才发誓,绝对没有欺负过太子殿下……”
“再说了,平时李嬷嬷和崔嬷嬷也在,奴才们怎么敢呢?”
求饶的声音络绎不绝,把被子里的小娃娃也惊动了,呆愣愣地爬出来,看着那些宫人哭嚎。
小太子本来还把脸蛋贴在叶芳愉的腿上撒着娇,看见床上有哥哥,立马就把叶芳愉给抛到了脑后。
也忘记了要告这些宫人的状,笑嘻嘻地手脚并用就往哥哥的床上爬。
叶芳愉摇了摇头,有些哭笑不得。
而那些个宫人见状,也齐齐止住了哭嚎。
大格格和二格格这才寻了机会过来行礼。
叶芳愉连忙把两个小姑娘扶起来,示意玉莹和青缇去给她们搬凳子。
转过头,又对那些宫人说,“你们往日如何行事,自有李嬷嬷和崔嬷嬷监管,若是当真做了什么错事,也轮不到本宫来责罚,所以不用同本宫喊冤。”
“不过太子殿下既然吩咐了你们出去,你们就且出去候着吧,这里有本宫看着呢。”
宫人们低着头一合计,虽然皇上说过要寸步不离跟着太子殿下,可……可这里是太子殿下来惯了的延禧宫。
且那拉娘娘又圣眷在身,手握宫权。皇上便是知晓了,应该也,也不会责罚他们才是。
遂放了心,对着叶芳愉又一磕头,才起身往暖阁外走了。
阖上暖阁大门,几人丝毫不敢松懈,几乎是贴着大门站立,生怕太子殿下会在里头出事一般。
一同退出来的青缇和玉莹两人瞧见了,表情倏地变得有些难看。
觉得这些人,未免也太防着她家娘娘了。
……
暖阁里头,小太子好不容易爬上哥哥的床,小身子一扑,就把哥哥扑倒了,两个人顺势滚在一起。
大格格没想到他俩私下感情这般好,有些晃神。
二格格嘴巴一撅,冲叶芳愉撒娇道:“那拉额娘,我也想上去……”
叶芳愉有些犹豫,雅利奇到底是女孩子……
而此时,床上的小太子也听见了,他扭过头,得意洋洋地朝二姐姐喊:“不可以哦,姐姐是女孩子,是不可以跟我们这样的男宝宝滚在一起的。”
“这是汗阿玛说的,绝不会错!”
所以哥哥跟二姐姐再怎么天下第一好,也不可能在一起睡觉觉。
不像他,他都跟哥哥睡好几次了呢!
小太子说完,心满意足地又抱紧了哥哥。
抱了一会儿,想到什么,连忙从哥哥身上爬下来,这里捏捏,那里摸摸,问:“哥哥是哪里不舒服呀?”
大格格连忙说道:“听闻好像是肚子着了凉,那拉额娘,太医是如何说的?”
叶芳愉笑了笑,声音听起来很是温柔,不疾不徐道:“太医说没什么大事,休息几日,注意饮食清淡即可,劳你们几个费心了。”
大格格小声说了句“应该的”,旋即从袖子里拿出几页纸,递到叶芳愉跟前,“这是皇玛嬷和乌库玛嬷叫我送过来的素肉方子……”
“说是用此方子做出来的菜,能保证味道清淡,且还有荤肉的口感,最适合保清弟弟了。”
叶芳愉眼睛一亮,她之前怎么没有想过这个办法呢?
素肉,就是用豆制品做成的假肉。
她接过大格格手里的方子,快速看了几眼,然后递给一旁的紫鹃,笑着说道:“那拉额娘先替保清谢谢伊尔哈。也请伊尔哈回去以后,代我向两位老祖宗说声谢谢,改日等保清好了,我一定带他去慈宁宫给两位老祖宗当面磕头谢恩。”
大格格摇了摇头,气质十分沉稳,又说了一句这都是她应该做的。
床上两个小崽子静静窝在一起,听完了叶芳愉与大姐姐的对话。
小娃娃霎时间“复活”了过来,亮着眼睛问叶芳愉,“额娘,什么是素肉呀?好吃吗?”
小太子抽抽鼻子,感觉有些嘴馋,他道:“那拉额娘,你什么时候给哥哥做呀,我也想吃……”
二格格终于找到机会,冲他做了个鬼脸,“你就知道吃。”
“我是小宝宝,当然只记得吃和玩啊。”小太子理直气壮。
二格格:“我只比你大一岁,我就不会只想着吃和玩。”
小太子“哼”了一声,问她:“那以后三弟弟长到跟我一样大了,你也会嘲笑他吗?”
二格格顿时语塞。
小太子乘胜追击:“看吧,你一定不会,你,你这是区别对待,不公平!”
一旁看好戏的叶芳愉挑了挑眉,小太子还知道区别对待呢?
第76章 【双更合一】
小太子说完,就气呼呼地把小脑袋往哥哥的方向一撇,再也不想理会二姐姐了。
二格格难得局促,坐在小凳子上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哼哼唧唧地说出来一句,“我弟弟,我弟弟他到时候肯定也不会只想着吃的!”
小太子听完以后出离的愤怒,不明白自己喜欢吃东西到底怎么了,要被姐姐这么嫌弃。
他不开心地嚷嚷着:“不可能!”
二格格急了:“是真的,弟弟他身子不好,我听额娘说过,有好多东西,我们能吃,他却不行!”
而小太子才不管那么多呢,“所以他吃不着,就会更加惦记!说不定还会像哥哥一样,背着我们偷偷吃好吃的零嘴,把肚子都吃坏了去!”
他住在乾清宫,早已从汗阿玛口中得知了哥哥偷吃零嘴而闹肚子的糗事。
只是没有跟这次哥哥生病联系在一起,还以为哥哥这次是因为什么别的疾病。
但方才听那拉额娘说起,哥哥是肚子不舒服,他便一下明白怎么回事了。
然而大格格和二格格却不知道。
闻言很是吃惊。
大格格捂住了嘴。
“原来……”她只说了两个字,就讷讷地停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说。
也是为了给小保清留个面子。
但二格格直来直去惯了,当下就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扑到床前,眼睛亮晶晶地在哥哥身上打量来打量去,最后语调悠长地“哦”了一声,说:“原来是这样!”
小太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把哥哥卖了呢,看姐姐扑过来,以为是要跟自己算账,连忙躲到了哥哥身后,羞怯怯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看姐姐在打量着哥哥,没有注意到自己,少顷,偷偷伸出一只脚脚,踢了一下姐姐搭在床沿上的手臂。
二格格“凶狠”看过去,“干什么?”
小太子低着声音说道:“你,你是女孩子,不能上哥哥的床的,哥哥,哥哥是男孩子呀,汗阿玛说这叫男女有别。”
二格格作势就要往上爬,“我就上,怎么了!”
“你刚刚踢我是不是?臭弟弟,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小太子无助的“啊”了一声,重新把脑袋缩回到哥哥身后,微微颤抖。
没有注意到,被他拿来当挡箭牌的哥哥,脸上是多么的无奈与绝望。
小娃娃耷拉着脸,眉眼满是委屈。
他忽然有一种预感,被二妹妹知道了,其他弟弟妹妹们也一定会知道的!
以后,以后他还怎么给弟弟妹妹们做榜样呀?
难不成做“偷吃零嘴,一把好手”的榜样?教他们如何快速找出被额娘藏起来的小零嘴?
不,不行的吧?偷吃零嘴,是会被额娘打屁屁的……
等下,好像,也可以?
小娃娃顿了顿,瞬间打开了新思路。
——只他一个人被打屁屁的话,那也太丢脸了。可若是弟弟妹妹也都被打过,就会知晓,这是成为大孩子必须上的一课。
课名他都想好了,就叫“听额娘的话,以后永远不害怕!”
那个什么,坏的榜样,也是榜样,对吧?
小娃娃忽地思路开阔了起来。
他看了看挂在床沿上的妹妹,悄悄凑过去,低声在妹妹耳边说了几句话。
甫一说完,二格格就愣住了。
脸上的小表情看起来很是复杂。
叶芳愉心头蓦地有了不好的预感,当即笑着开口,“保清跟雅利奇说什么呢?”
二格格松手,从床上下来,在地上立定,低头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小裙子,眼神飘飘忽忽的,很不对劲。
叶芳愉怀疑地眯了眯眼睛。
就听小娃娃同她说:“我跟妹妹坦白了,我是因为偷吃了额娘藏在小厨房的零嘴,才腹痛生病的!”
“虽然额娘偷藏零嘴是不好的行为,但是我偷吃更加不对,所以肚子疼是应该的,我教妹妹一定要记住这个教训,千万不能去偷看马佳额娘书房里右边书柜第三层第四格的柜子,哪怕里头藏了好吃的!”
叶芳愉:“?”
她吃惊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小娃娃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熟悉的绞痛感重新传来,但是好像并不怎么严重,他应该可以自己揉好。
于是一边揉着自己的肚皮,一边回话:“我闻出来的。”
说完,又对大格格说:“寿康宫的小厨房里,有一个红色的木头柜子,里头装满了皇玛嬷命人做的牛肉干,平时是锁起来的,但是钥匙就藏在木仁嬷嬷手里,一般是右手边袖子里。”
“若是下雨天,她就会藏到左手边袖子里,很好掏的。”
木仁嬷嬷跟在皇太后身边多年的老人,也是寿康宫的掌事嬷嬷。
大格格:“……”
她僵着脸,不知该说什么。
但是小娃娃也不需要她回应,很快转过了身,对着太子弟弟问道:“你知道你的零嘴一般都被李嬷嬷藏到了哪里吗?”
小太子疯狂点头。
小娃娃凑过去,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长串。
几乎是他说一句,小太子就点一下脑袋,点到最后,他忽然撅起了小嘴巴,“嬷嬷她,有那么多藏零嘴的地方啊?”
“我记不住怎么办?”
小娃娃抬手拧了拧他的耳朵,没好气道:“你要记下来做什么?”
叶芳愉露出个欣慰的表情,想着小娃娃可能就是童言无忌,并不是真的想让小太子去偷零嘴吧?
下一瞬,就听见她那“乖巧懂事的好儿子”,一字一句脆生生说道:“你就记你喜欢吃的那几处不就好了?”
话落,小太子也瞬间被打开了思路,惊喜的“哇”了好几声!
叶芳愉咳了咳,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胖儿子,声音里带着警告,“保清?”
“额娘我在!”小娃娃亮着眼睛回望过来,嘴边的偷笑没来得及收起,叫叶芳愉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居然真的在打坏主意?
叶芳愉桃花眼微眯,想着自己刚刚就不该舍不得,只用绣枕代他受过。
她一步步走近,身上危险的气息弥漫。
二格格见状,悄悄往姐姐的方向走去。
大格格拉着她,果断后退了几步。
而小太子早已躲到了床上角落,散开被子,把自己埋了进去。
小娃娃左看看右看看,见没有人能帮自己,顿时有些孤立无助。
他果断躺下来捂着肚子喊疼,哎哟哎哟的稚嫩叫声,清脆中带着规律。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装的一般。
叶芳愉把他拎过来,正想动手,忽然又觉得场合不太对,还有别的孩子在这里呢。
小娃娃虽然有错,但罪不“社死”。
况且他平时把面子看得极重,要是当着弟弟妹妹们的面被打了屁。股,不得委屈上十天半个月的?估计得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给自己rua了。
想到这,叶芳愉怏怏放下了手,又朝小娃娃瞪了几眼,仿佛在说“等晚些时候再收拾你!”
小娃娃松了口气,收拾就收拾,他才不怕呢!
不被弟弟妹妹们看见就行了。
叶芳愉把小娃娃拎到自己腿上放好,掀开衣裳,露出肉呼呼的小肚子,温热的掌心覆上,顺时针打着圈按摩,不一会儿,绞痛感就消失了。
小娃娃红着脸捧起额娘的手,眼睛湿漉漉地说道:“额娘,好了,已经不疼了。”
叶芳愉便把他重新放了下来。
看她脸上表情不生气了,其他几个小崽子连忙凑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小娃娃的肚子。
其中小太子挨得最近,学着叶芳愉方才的模样,直接把哥哥的衣服掀开,小手在哥哥的肚子上摸来摸去。
一旁二格格语气着急地指点,“错了,错了,是揉,用掌心揉,不是用手指头捏。”
“你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占哥哥的便宜呢!”
“要转着圈揉,这样转,”二格格抬手在空中画了个圆,“从这里转到这里,然后再回去,哎呀,你怎么画的是方的呀?”
几个小崽子凑在一起,场面顿时变得热热闹闹。
叶芳愉悄悄退了几步,走到外间。
打开门,示意杜嬷嬷和青缇先进去看着,又把李嬷嬷和两位格格身边的奶嬷嬷拦下,小声与她们说了零嘴的事情。
听闻自己藏零嘴的地方都被大阿哥找了出来,几人还有些吃惊。
但也没有怀疑叶芳愉话里的真假性,连连点头,说自己知晓了,等回去了就换个地方藏,必不会叫太子殿下和两位格格也跟着吃坏肚子的。
……
叶芳愉遂放心地回了正殿。
开始处理翊坤宫的事,期间紫鹃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脸色有些不太好。
她先是把大门一关,又把书房靠院子那一侧的窗子打开,避免有人经过时听到她与叶芳愉之间的对话。
之后拿起架子上挂的大氅,披在叶芳愉肩头,又把炭盆挪了挪,方才回到叶芳愉身边,一边磨着墨,一边小声说道:“娘娘,翊坤宫那个被押到慎刑司的小太监,死了。”
叶芳愉拿笔的手抖了抖,“怎么回事?”
紫鹃摇头,“不清楚,只知道押过去的当晚,人就没了。”
慎刑司有自己的规矩和流程,不会一上来就给人上酷刑,多是先把人关起来,饿上几天,同时还要派人去查,这人入宫后的所有经历,好比入宫时是哪个总管太监调。教的,出师后被分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以往有没有犯过什么错,与什么人有过口角恩怨等等。
叶芳愉放下手里的毛笔,沉吟了片刻。
慎刑司隶属于内务府,但总管者却是皇上本人。【1】
也是整个后宫中最难安插眼线的机构。
叶芳愉自然不会怀疑是慎刑司里的人动手灭了口。
——除非这个是小太监犯的事情太过于严重,严重到哪怕是冒着暴露自身的风险……
叶芳愉刚想到这,就听紫鹃说了一句:“听说是病死的。”
叶芳愉果断放弃先前的猜测。
她问:“请人验过尸体了?”
紫鹃点头,“慎刑司的人都是验尸的一把好手,那个小太监一死,他们就安排了人验尸。”
“所以死因是?”
“突发心疾。”
心肌梗塞?还是什么?
叶芳愉挑了挑眉,没有多说。
就见紫鹃又掏出张纸,展开,铺到叶芳愉的书桌上。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太监入宫之前和之后的所有经历。
看着是没什么问题,但叶芳愉却突然伸手点了点纸上的一个名字,“这人是承乾宫的。”
再一看两人碰面的日期,是小太监偷溜出翊坤宫的次日。
紫鹃的心瞬间紧张了起来,脸色泛白,“这,会不会是……”
叶芳愉摇摇头,“一切都还未可知,总之你先派人盯着承乾宫那边吧,注意小心一些,不要被人发现了。”
紫鹃露出个为难的神情,低声说道:“承乾宫里有几个老嬷嬷,是从前伺候慈和皇太后的……”
慈和皇太后便是皇上的生母,也是佟妃的姑姑。
佟妃入宫之后,太皇太后有意无意地把伺候过慈和皇太后的老人拨到了承乾宫。
叶芳愉猜测这应该也是制衡的其中一环。
——到时候钮祜禄妃为中宫皇后,而她身为皇长子的生母,手里有权,又得皇上信任,只剩个佟妃单打独斗算怎么回事?
三方互相制衡才是最稳定的局面。
叶芳愉猜出了太皇太后的用意,却并不生气。毕竟老人家只是为了后宫安稳,用宫权利益等动人心弦的东西把人抬起来,总比用尽手段打压的好。
这是阳谋,光明正大的那种。
叶芳愉总不能接过了权力,却不想承担背后带来的一切义务。
收回思绪,她抬手敲了敲桌子,提醒紫鹃,“是让你盯着这个宫女,没叫你去盯着佟妃,明白了吗?”
紫鹃恍然大悟:“明白了,奴婢这就去。”
说着就要走,走之前想起什么,又转回来,“对了,娘娘,还有一事,听说昨儿皇上去了一趟承乾宫,没翻牌子,想来只是路过。”
“此事本来也没什么,但奇怪的是,皇上走后,梁公公忽然奉命去了一趟承乾宫,押走了七八个宫人,说是这些个宫人都犯了宫规,罪名是以下犯上,惹了皇上不喜。”
她觑着叶芳愉脸上的表情,飞快说完最后一句话,“奴婢去看过,那几个宫人好像就是娘娘那日去承乾宫时,跪在最前头,喊得最大声,一口一句‘庶妃娘娘’的那几个。”
叶芳愉听完又是一怔。
想难不成皇上还是专门去承乾宫为她出气的?
可他不是总对她露出嫌弃的表情么?
想不明白,叶芳愉便不再想,低头继续看着手里的账册。
紫鹃看她没有反应,也只能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把炭盆挪开,窗户关上,取下叶芳愉肩头的大氅在架子上挂好,又续了杯温茶,见一切都布置妥当了,方才往外走,去安排人手盯着承乾宫的那个小宫女。
*
叶芳愉为照顾小娃娃,一共歇了四日。
其实到第三天的时候,小娃娃的肚子就已经完全好了,但太皇太后放心不下,非要他歇够五日,才肯放他继续去练武场。
而叶芳愉这几天也在特别留意钟粹宫和乾清宫那头的动静,生怕哪一天会传来小太子和二格格因为偷吃零嘴而吃坏肚子的消息。
……之所以不留意寿康宫,是因为大格格在她心中一向是“沉稳懂事”的第一代表人,最守礼不过了。
别说零嘴,就算是快要饿死了,她估计也会守着规矩,一口一口,细嚼慢咽。
说实话,叶芳愉对这个小姑娘是有些心疼的。
是以每次收到恭亲王府的来信或者包袱,检查过后都会第一时间派人送到寿康宫。
但她发现,小姑娘却一次都没有回过信,也不知是不想,还是不敢。
三两日时间转瞬即过。
小娃娃的身体大好之后,叶芳愉便重新陷入了忙碌之中。
三月十八是万寿节。
因着三藩之故,注定不能大操大办,但该有的规格还是要有。
这回连钮祜禄妃、佟妃、马佳庶妃和李庶妃也都被太皇太后叫去了慈宁宫,各自分了差事。
钮祜禄妃管宴会上的布置修饰,叶芳愉掌膳食安排和坐位分布。
于是两人便又聚到了一起,商量着如何调派人手。
地点选在了延禧宫。
钮祜禄妃几乎是从入门就开始夸,一路夸到了屋内。
等进了屋,她左看右看,没有看见大阿哥的身影,霎时露出个不解的神情。
她把一个小盒子递给叶芳愉,“这是我为大阿哥精心挑选的礼物,主要也是为上次的事情道歉,当时若不是因为我拖住了姐姐,也不会累得大阿哥生病。”
叶芳愉失笑,“胡说什么呢?”
她把木盒子接过来,打开一看,见里头安安静静躺着一对护膝。
不算多么珍贵的礼物,难得的是用心。
小娃娃说是学习布库,但更多时候还是扎马步居多。
偏偏他对自己的要求还极为严苛,好比上次扎了一炷香时间,这次就要扎上两柱香,下回就是半刻钟,再下下回就要一刻钟。
有时候小腿发颤了也不肯停止,往往到了时间之后,就会大喇喇往地上一扑,回来时,小肉手和膝盖上经常会有些轻微的划伤。
叶芳愉也想过给他带护具,手套之类的,但通通都被小娃娃拒绝。
还特别的义正言辞,一口一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巴拉巴拉的。
叶芳愉说不过他,也只能任由他去。
眼下看见钮祜禄妃送的护膝,倒是被提醒到了,不能做手套之类的护具,但是可以做护膝啊。
小娃娃收到以后估计也会没话说的。
叶芳愉满意地合上盖子,把木盒放到一旁,对钮祜禄妃笑道:“多谢,我一定会转交给保清的,到时候就说是你送的。”
“估计他该想着要如何回礼了。”
钮祜禄妃摆摆手,不以为然道:“他才多大,要什么回礼呢?我也不好意思收呀。”
叶芳愉:“你若是不肯收下回礼,那他断断是不敢收的。”
钮祜禄妃闻言一怔,唇角漾出个清浅的笑来,她把声音放轻了一些,喃喃道:“姐姐的大阿哥可真懂事。”
说完又点了点头,“反正是要比我家幼弟懂事多了。”
幼弟?
叶芳愉在脑中翻了翻钮祜禄家的情报,很快猜出她说的应该是遏必隆继妻,巴雅拉氏所生的阿灵阿,今年六岁。
说起来,钮祜禄妃有几个弟弟还挺神奇的,一个是法喀,一个是彦珠,还有一个就是阿灵阿。
法喀未来的福晋是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的妹妹,彦珠未来的福晋是孝懿仁皇后佟佳氏的妹妹,而阿灵阿未来的福晋则是乌雅氏,也就是孝恭仁皇后的妹妹。
钮祜禄家这是迎娶皇后妹妹专业户呀?
叶芳愉觉得有些好笑,连忙低下头,借端茶的动作掩饰住唇边笑意。
之后,她又与钮祜禄妃打趣着说了几件小娃娃的英勇事迹,什么第一次见二格格就一口亲了上去,还吵着要与妹妹“天下第一好”,结果气哭了小太子。
什么不经过她同意,就从她库房拿走了几块粉玉,扭头就雨露均沾地送给了几位妹妹。
什么几个小崽子互相吵架,吵了足足几个月才和好。
一时说得顺嘴,差点把小娃娃偷吃零嘴的事也说了出来,好悬理智回归,把话头停留在了唇边,没有真正说出口。
看着钮祜禄妃秀丽面孔上展露出来的微诧表情,她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两声,“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好像有种炫娃的感觉。
钮祜禄妃连连摇头,笑容温和,“不会不会,姐姐可以继续说,我听着还挺有趣的呢。”
叶芳愉眼底的笑意顿时愈发浓厚,本欲再说,但是又忽然想起今儿还有事情要商量,于是连忙移开了话题,与钮祜禄妃讨论起了正事。
说到一半,看见门口紫鹃着急地冲她打了几个手势,便借着去小厨房准备点心的名义,把钮祜禄妃独自留在了梢间,又叫了几个宫女进去伺候着。
她走到屋外,拧眉看了紫鹃一眼,示意她跟自己去小厨房。
到了小厨房以后,她才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紫鹃回:“娘娘还记得前日发现的,小厨房零嘴丢失一事么?”
叶芳愉点了点头。
前日,多兰嬷嬷清点时,发现小厨房的零嘴忽然少了四分之一。
查了半天也没查到是什么人偷的。
想着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能无奈作罢。
所以紫鹃这是有线索了?
她好奇看向紫鹃,就见紫鹃咽了口口水,脸上还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奴婢……奴婢方才听说,乾清宫请了太医,皇上他,他得了口疮。”
口疮就是口腔溃疡。
叶芳愉忽的一震,“你是怀疑……?”
紫鹃点了点头,“娘娘是知晓的,咱们宫里,一直都有皇上的人。”
叶芳愉闻言沉默,沉默了许久。
半晌,冷呵一声,“活该!”
这父子两个,一个赛一个的活该。
第77章
小娃娃不懂事就算了,皇上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大人也不懂事?
想吃零嘴,不会直接跟她说?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使唤宫人从她这里偷,偷……
偷零嘴就算了,吃起来还没个节制。
也不嫌丢人。
叶芳愉抿了抿唇瓣,柳叶眉微拧。
紫鹃在一旁觑着她脸上的表情,半晌不敢开口。
须臾,就听见叶芳愉又问:“乾清宫是何时请的太医?”
紫鹃低下头:“两刻钟前。”
叶芳愉点了点头,意思是她知道了。
紫鹃又道:“此事不算隐晦,如今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太皇太后着人送了几张清凉下火的方子,李庶妃送了一道百合绿豆莲子羹,王佳庶妃送了些药材……”
“钮祜禄妃娘娘在您这儿,还没来得及收到消息,不过听说承乾宫那位已经巴巴往御膳房去了,听闻好像是要亲手为皇上做甜羹。”
“所以娘娘,您这儿……”语气中带着几分询问。
叶芳愉却十分冷酷无情,“钟粹宫的马佳庶妃和兆佳庶妃不是也什么都没做吗?还有沁娴。这个时候乾清宫那头想来应该很热闹,我们就没有必要往上凑了。”
看见紫鹃还想再劝,叶芳愉摆了摆手,带着几分不以为然,“你就听我的,这个时候,我们越安份越好。”
她说完,没有解释的意思,伸手端了两盘点心就往正殿方向走。
紫鹃愣愣地停在原地,琢磨了许久,才堪堪琢磨出来娘娘的用意。
——皇上得了口疮,眼下估计正恼火着呢,偏偏还有人不识趣地把消息传了出去,引得老祖宗担忧不说,还叫众妃嫔有了往乾清宫送甜羹的借口。
老祖宗是皇上的长辈,送方子倒是可以解释为对皇上这个晚辈的体恤之情。
但是妃子们呢?
关心?还是为了邀宠?
乾清宫里发生的事情,不出两刻钟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皇上气急败坏之下,焉能不会怀疑是不是有人收买了乾清宫的宫人?
所以这个时候,越安份,越能不引起皇上的怀疑。
……娘娘果真英明!
紫鹃自觉想通,心中的担忧一时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转身就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
另一边,叶芳愉回了正殿,故作不经意地将此事与钮祜禄妃说了。
钮祜禄妃听完以后,第一反应是坐直了身子,眉头轻蹙。
随后张嘴就想要告辞,然而话还未说出口,就注意到叶芳愉脸上的表情淡然且悠哉,不含半点担忧和焦虑。
复杂心绪霎时间顿了顿。
过了一会儿,再想起来时,发现心里头好像也没有先前那般焦躁了。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很轻易就从叶芳愉的反应中看出了些许端倪。
再加上入宫之后,她就对叶芳愉有着一股天然的信任。
稍加思索,便决定跟随叶芳愉的步伐,权当自己完全不知晓此事,也不与旁人一同前往乾清宫凑热闹。
而事实也证明,她的决策十分正确。
彼时她刚与叶芳愉商谈完万寿节布置宴会一事,辞别了叶芳愉,乘着轿辇正往自己的翊坤宫走呢,就有宫女匆匆传来了消息。
道是皇上在乾清宫大发雷霆,把亲去送清凉甜羹的妃嫔通通骂了一顿,又令她们回宫思过三日,罚抄佛经十卷。
下午,乾清宫杖毙了一个宫人。
再之后,皇上莫名其妙派人给钟粹宫、延禧宫和她的翊坤宫各自送来了丰厚的赏赐。
闻言,钮祜禄妃漫不经心敲着椅子的手一顿,“当真?”
可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宫女板着小脸点了点头,催促道:“娘娘,乾清宫的人还在翊坤宫没走呢,您快些回去吧。”
钮祜禄妃带着复杂的心情,道了一声:“……好。”
……
这一夜,有人欢喜有人忧。
叶芳愉却似根本没有察觉到后宫里暗涌的浪潮一般。
淡定地接了赏,淡定地谢了恩。
在梁九功殷勤的眼神中,亲手给他递了个荷包。
梁九功瞬间狂喜,捏着荷包就问:“这是娘娘给皇上送的,治疗口疮的方子?”
叶芳愉莫名其妙,好半晌才回答道:“不是方子,是银子,给梁伴伴的。”
梁九功瞬间又垮下了脸:“……”
他立在原地不动。
脸上的威严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惆怅。
见此,叶芳愉微微有些不解,“老祖宗不是送了方子么?”
梁九功点头:“是送了方子,但是熬出来的汤药都是滚烫的,皇上嘴里又……”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完,转而道:“太医院那头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只建议了皇上要清淡饮食几日。”
可皇上平日的吃食本就没有多少重口的膳食。
再要清淡下去,就只能喝白粥了。
但御膳房也不敢只给皇上上白粥啊。
因着口疮,皇上晚膳也没吃几口。
菜撤下去之后,御膳房的人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生怕哪日皇上不痛快了就拿他们开刀。
求来求去,最后求到了他这里。
梁九功知晓,现在他跟御膳房就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更别说他还是贴身伺候皇上的,皇上若是要拿人开刀,他铁定是第一个被人从乾清宫抬着出去的。
这才想到了叶芳愉。
——不是说那拉娘娘对黄老之学有着多年研究么?
所以娘娘一定有办法的。
他对叶芳愉有着万分信心,可叶芳愉却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失笑道:“梁伴伴怎么会觉得本宫有办法呢,本宫也不是太医呀。”
梁九功都要给她跪下了,“哎哟,娘娘啊,您就当心疼心疼奴才吧。”
叶芳愉退了一步,眼神嫌弃,想说自己真的没有办法,但是忽然又不知想到什么,默了默,问梁九功:“梁伴伴当真信我?”
梁九功连连点头,“奴才不信娘娘,还能相信谁呢?”
“娘娘向来蕙质兰心,聪慧过人……”
夸赞的词语张口就来,听得叶芳愉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她连忙挥了挥手叫停,“别说那些没用的了。”
梁九功乖乖闭上了嘴,学着记忆中大阿哥的表情,眼眸闪亮晶晶,神色无比期待地看着她。
叶芳愉:“……”
她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本来以为拿的是宫斗剧本,结果绕了半天,居然还是养生。
她轻咳两声,“是有一个办法,但是我也不知对皇上有没有用。”
“只要是娘娘所说,必定有用的!”梁九功斩钉截铁道。
叶芳愉点点头,“那行,这是梁伴伴自己说的。”她转头朝紫鹃吩咐了几句。
紫鹃听完,转身就往小厨房走,不多时,就带着宫人提着几个食盒回来了。
在梁九功热切的眼神中,打开了其中一个食盒,辛辣霸道的香气瞬间在空中弥漫。
梁九功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待到看清食盒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之后,饶是他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心脏也不禁瑟缩了两下。
再看向叶芳愉时,眼神便带了些心虚。
娘娘,莫不是已经知晓了?
叶芳愉没顾得上理他,伸手指了指那几个食盒,说道:“要想治疗口疮,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多吃辛辣的食物,刺激身体激发自我保护功能,这样,哪怕是再严重的口疮,也能快速好转。”
这也是她还在现代时,偶然刷到过的一个冷知识。
口腔溃疡虽说被称为不治之症,但其实算不得什么大病,放着不理,几日就能好。
再不然就涂一些西瓜霜。
可……她也不知西瓜霜是怎么做出来的,隐约就知道好像是跟西瓜有关,而这还是她通过名字猜测出来的。
叶芳愉说完,在心里叹了口气,早知道会穿越,她一定认认真真把“穿越三件套”的视频刷个百十来遍,倒背如流。
不过……三件套是哪三件来着?
叶芳愉记不清了。
另一边,梁九功震惊了许久,最后还是惊疑不定地带着那几个食盒走了。
没留意到他一走,紫鹃脸上淡定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慌张。
她把叶芳愉搀扶回寝殿里,着急地询问:“娘娘说的法子当真有用?”
叶芳愉诚实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试试而已。”
紫鹃面容瞬间皲裂,试试?
娘娘您拿皇上试试?
她没听错吧?
*
梁九功走后没多久,外边就有宫人通报,说是小娃娃回来了。
他好像也得知了下午乾清宫发生的事。
一进来,就扑到了叶芳愉脚下,抱着她的膝头,把红通通的小脸蛋埋进去,“保清回来了,给额娘请安。”
“哪里有人这么请安的?”叶芳愉失笑,伸手把他从地上抱起来。
动作熟稔地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体温,见温度正常,视线随即下移,看见他身上的小衣裳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十分干净。
一时还有些新奇:“今儿怎么没去泥里打滚?”
小娃娃嘟着嘴巴,不情不愿道:“才不是泥呢,练武场其实挺干净的,根本没有那么多泥,就是黄土多了一些。”
叶芳愉听了,故意逗他:“那是额娘说错了,宝宝不是在泥里打滚,是在土里打滚?”
小娃娃皱着眉想了想,练习布库要摔跤,摔跤就是摔到地面,地面有土,好像确实跟打滚的动作差不多?
他露出个迷茫的小表情,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打滚了的!我每日都打滚。”
“今儿因为是回来得早,杜嬷嬷先给我擦了脸,换了衣裳才过来的。”
叶芳愉:“原来如此。”
难怪也没见小娃娃脸上背后出汗。
她端了杯温热的蜜水过来,喂着小娃娃一点一点喝下。
刚喝完,小娃娃就迫不及待开口,幽黑的圆眼睛里闪耀着几分不怀好意,他笑眯眯地问叶芳愉:“额娘额娘,我听人说,汗阿玛的嘴巴得了病病,是不是真的呀?”
“他是不是也是因为偷吃了额娘的小零嘴才生病的?”
叶芳愉挑了挑眉,这孩子就这么盼着看见他汗阿玛出糗?
第78章
叶芳愉捏了捏小娃娃的小肉脸,笑着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娃娃笑得眉眼弯弯,格外可爱,他把叶芳愉的手捧到掌心中,一边捏着额娘的手指头玩耍,一边漫不经心回答说:“是杜嬷嬷说的,她说汗阿玛现在生了病,叫我这几日最好不要去乾清宫找弟弟玩。”
只这么一句,小娃娃又是如何同零嘴联系起来的呢?
不等叶芳愉问出口,就听小娃娃继续说道:“杜嬷嬷说完以后,就不停的叮嘱我小厨房那些零嘴的危害,说小宝宝不能吃,大孩子也不能吃,哪怕是大人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所以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杜嬷嬷这话是在暗示我!”
暗示什么呢,自然是——汗阿玛就是因为吃了额娘的零嘴,才会身体不好的!
可是他不明白,额娘明明把那些零嘴藏了起来,连他这个亲生的宝宝都没有告诉,汗阿玛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想了许久,小娃娃奇异地联想到自己身上。
他是偷吃,汗阿玛说不得也是偷吃。
毕竟他们是父子,总要有些地方是相似的。
还有太子弟弟也是。
说完,小娃娃松开叶芳愉的手指,软趴趴地躺倒在她身上,小脚丫伸出榻外,晃悠了几下,声音闷闷地说道:“额娘不若还是早些把零嘴吃完吧。”
他伸出食指,指向自己,“我已经吃过了。”
继而伸出第二根中指,指向乾清宫的位置,“汗阿玛也吃过了。”
方向不变,又想伸出来第三根,然而无名指颤巍巍半天伸不直,只能放弃,转而伸出大拇指,面色不改道:“要是让太子弟弟吃到了怎么办?”
“他比我还小两岁呢,到时候说不得会病得比我还厉害。”
叶芳愉悚然一惊,跟着想到下午梁九功拿回去的那几个食盒。
父子两个的行为模式都是偷吃,会不会小太子也是如此?
越想越不放心,干脆招手让紫鹃过来,交待她趁着宫门落钥之前,赶紧给梁九功传个话,叫他务必要把食盒藏好,可不能叫小太子给摸着了。
紫鹃紧张兮兮地接过任务,转身就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
小娃娃目送紫鹃姑姑走了,忽而转身,讨好地凑过来搂住叶芳愉的脖颈,撒娇问道:“额娘,宝宝要到几岁才能吃那些个辣辣的零嘴呀?”
叶芳愉想了想:“至少要到八岁!”
小娃娃就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最后郑重一点头,脸上半分不愿也没有,笑眯眯地说:“还有四年,很快就过去了!”
咦?居然能数明白?
叶芳愉表情有些惊讶,问他:“宝宝会做加减了?”
“嗯,是演武场的侍卫哥哥们教我的!”
叶芳愉倏地起了考校的心思,“那额娘问你,八减三等于多少?”
小娃娃低头掰了一会儿手指,“五!”
叶芳愉:“十减七呢?”
小娃娃:“三!”
叶芳愉加大难度:“四加九呢?”
小娃娃数手指:“十!”
叶芳愉:“……?”
为什么是十,因为手指不够用吗?
她没说对还是不对,继续问:“五加六呢?”
小娃娃低头继续数,最后认真道:“十!”
“七加八?”
“十!”
行,可以基本确认,演武场的侍卫们是白教了。
……也不对,不算白教,至少十之内还是能够数明白的,正确率还极高。
因为叶芳愉之后又问了几个十之内的,小娃娃基本都能回答正确。
叶芳愉很是欣慰,摸了摸小娃娃的脑袋,对他说:“下次侍卫哥哥教你数数的时候,你把鞋袜也脱了。”
小娃娃有些不解,“为什么呀?”那多不雅呀?
叶芳愉把他的小袜子脱了,也不嫌弃,抬手就在格外白胖的脚趾头上捏了几下,像捏面团似的,语气十分自然说道:“因为脚趾头也能用来数数呀,这不也是十个?”
小娃娃被她的话吸引,低头就掰起了脚趾头,数了老半天,欣喜道:“是诶,脚脚也是十个呢!”
他的圆眼睛不知为何有些水润,看向叶芳愉的时候,乌色瞳仁里清晰浮现出她的倒影。
有一种,看她就像在看整个世界的专注之感。
叫叶芳愉也不自觉软了心肠,抬手就在他软乎乎的肉包子脸上摸了几下。
下一瞬,小娃娃就表情十分嫌弃的往后仰了仰小脑袋,拧着眉头,大声闹了起来,“额娘没有洗手!”
“额娘,你方才摸了我的脚脚,没有洗手,怎么就摸我的脸脸了呢!”
“好脏脏呀!”
说完,弯腰飞快把小袜子穿上,从榻上跳下去,又穿好鞋子,噔噔噔就跑到外头找他熟悉的漂亮宫女姐姐要洗手洗脸去了。
一去就是好半天没有回来,约莫着过了得有两刻钟,才浑身泛着水汽的被玉莹抱了回来。
身上衣裳已经被重新换过,小辫子解了下来,湿答答地披在肩头,肩头上还搭着块干净的白色棉布,避免水渍渗到衣裳上。
他看见叶芳愉还坐在原位,姿势不变,就气呼呼地转坐到了榻上另一边。玉莹跟在他身后,从袖口里掏出另一块棉布,一点点给他擦干头发上的水。
叶芳愉在旁边静静看着。
小娃娃先是鼓着腮帮子生气,固执扭头不肯看她,过了一会儿,好像维持不住生气的小表情,紧绷的小脸松了松,又拿一双圆润的黑眼睛朝叶芳愉偷觑过来。
叶芳愉飞快移开视线。
能感觉到小娃娃的偷觑逐渐明目张胆起来。
须臾,似乎终于忍不住,小娃娃奶呼呼地开了口,“额娘洗手了吗?”
叶芳愉故意骗他,“没有呢,额娘一直在等宝宝回来呀,担心你回来看不见我,所以一直没敢去,谁知道你一去那么久……”
几句话,就把小娃娃的恻隐之心给勾了出来。
他顺着一想,发现好像是这个样子的,自己离开前确实是没有跟额娘说自己是沐浴去了,要是提前说了,额娘也不会一直等啊等……
他抿起红润的唇。瓣,视线飘飘忽忽,声音不自觉放得很轻,“我,我不是故意不说的,就,就是忘记喏。”
叶芳愉点点头,态度很是“大方”,“没事的,是额娘不应该摸了你的脚趾又去摸你的脸,额娘有错,所以等你是应该的。”
“额娘给宝宝道歉,宝宝不要生气了,额娘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好不好?”
小娃娃不说话了,半晌,挪着小屁股蹭过来,先伸手搂住叶芳愉的胳膊,见她没有生气,继而软哒哒地把脑袋埋进叶芳愉的怀里,“我才没有生额娘的气呢,我永远也不会生额娘的气的!”
说是这么说,但他凑过来,把头脑袋埋进叶芳愉怀里时,还是仔细避开了叶芳愉的手。
叶芳愉心道:小骗子。
面上依旧不显。
她把手背到身后,语气轻飘飘,“宝宝离远一些,额娘先去洗手再来?”
小娃娃“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圆眼睛因为不知想到什么而变得闪亮熠熠的,他朝叶芳愉露出个明媚的笑容,讨好说道:“我给额娘洗!我去给额娘端水,额娘再等等我!”
叶芳愉明显吃了一惊,她本意是想骗小娃娃说自己去洗手,实则去沐浴,好叫小娃娃也在这里等上半个时辰的。
谁知却有意外之喜。
于是飞快按灭了心中那个不怎么善良的念头,脸上表情转而变得有些期待。
就看着小娃娃噔噔噔跑出去,不多时,捧着个装满温水,小了好几号的铜盆慢吞吞走了回来。
他把铜盆放在一张凳子上,拿出块棉布囫囵拧了个半湿不干,还滴着水呢,就捧到叶芳愉跟前来了,“额娘,伸手!”
叶芳愉盯着被他手上棉布打湿的地毯,地毯是羊毛棉绒织就的,遇水格外明显,水迹蜿蜒从椅子旁边一路蔓延过来,直直攀爬上她的裙摆,洇出好几朵水花,小腿膝上都是凉凉的。
然而小娃娃半分都没有察觉,犹自睁着一双水润大眼,满含期待地看着她。
叶芳愉怔了怔,还是不忍他失望,把手朝他伸了过去。
小娃娃就像搓洗衣裳那样,用力在她手心搓了起来,没几下,手心就红了,他又转向几根手指头,直把手指头也捏成了粉红色,才心满意足地把叶芳愉的手换了个方向,对着手背继续搓。
叶芳愉木着脸,手上倒是不怎么疼,就是心有点儿疼。
疼她价值千金的地毯,还有身上刚做好,穿了还没两个时辰的新衣裳。
……失策了。
还不如继续秉承先前那个坏坏的念头呢。
*
乾清宫。
皇上自患上口疮之后,脾气变得愈发暴躁,半日里杖毙了一个宫人,责罚了四五个太监宫女,甚至还罚了梁总管一个月的月俸。
宫人从此心惊胆战,恨不得走路都是用飘的。
整个帝王寝宫,犹如被低气压的乌云笼罩,惊雷不知何时就会劈下。
而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梁总管只是往延禧宫去了一趟,捧回几个食盒,皇上就奇妙地熄了怒火。
得救的宫人简直要喜极而泣。
……
另一头,寝殿内,皇上身着明黄色的中衣,目光沉沉对着几个食盒看了许久,哑着嗓音问:“她真是这么说的?”
梁九功深深把腰躬了下去,“娘娘确实是这么说的。”
皇上转着手上扳指,又默了默,眸光变得格外深邃,不知在想什么,没说吃还是不吃。
梁九功也就耐心等着。
半晌,头上传来皇上沙哑的声音,“那就且听她一回,再试试。”
梁九功面色不改,从善如流,“嗻。”
……
两日后,乾清宫御书房,空气静谧。
皇上难得没有在批阅奏折,正拿着块铜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量了约莫有一炷香时间,才神情莫测地把铜镜放下。
原先因着口疮而泛红的唇角,如今已经重新变得白皙而光滑,清隽俊颜如旧。
他用舌头抵了抵嘴唇内壁,只觉半分刺痛之感都没有。
心中无比惊奇,那拉氏的法子居然当真有用?
果然是得上天独厚之人。
思及此,阴沉了两日的心情转瞬变得明朗,眸中深沉不见,身上气质也重新变得温润如玉。
正想拟旨行赏,不知想到什么,还是唤梁九功宣了太医。半个时辰后,从太医口中得知口疮已然痊愈的诊断,才彻底畅然大笑了起来。
当日,一道圣旨从乾清宫传出,震惊了整个后宫——
延禧宫那拉庶妃献方有功,着即册封为妃,封号“惠”。
竟是一下子跃为了三妃之首!
第79章
晋升那拉氏为妃一事,皇上早有计划。
首先那拉氏为上天选中之人。这半年多来,他每每宿在延禧宫,常有收获。而经过梦中得来的秘方调理,眼见得皇玛嬷的身子日益康健,冬日里生病的次数大大减少。皇上心中松出一口气的同时,对那拉氏愈发满意。
其次考虑到她为皇长子的生母,又有协理之功,他自是不愿看到她受委屈的——
譬如那拉氏去承乾宫那日,院中宫人故意口称那拉氏为“庶妃”,无视她手中的宫权,也无视他给她的位分,表面尊崇,实则贬低看不起。
承乾宫如此行事,自然触碰到了皇上的底线。
他对佟家是有亲近之意,也乐意于抬举方入宫不久的表妹,却并不代表着她们就能在后宫中仗势欺人,横行霸道。
连皇长子的生母都敢看不起,待日后抬了贵妃之位,岂不是更加目中无人?
故而皇上便觉得,只一个妃位待遇怕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那拉氏的性子说好听些是良善,说难听点就是软绵可欺,被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告状,手里捏着宫权也不知道物尽其用。
偏偏他最喜欢的,恰好就是她这份如月光流水般温柔的脾性。
思虑再三,终是不忍多加苛责,也不希望她就此改了脾性。
最后决定,既如此,便由他来做她的底气。
他决定给那拉氏晋位,赐封号。
然而却没有合适的借口,是以也只能继续委屈着她。
没成想她前两日无心献上来的方子,居然这般有效。便干脆顺水推舟,把提前准备好的圣旨稍加修改,颁发了下去。
梁九功走后,他才慢半拍想起,下旨之前没有跟老祖宗商量过,回头还得同老祖宗好好解释才行。
总之,晋位之事已成定局,任谁也无法更改!
……
翊坤宫。
骤然得知延禧宫那拉庶妃晋位的消息,钮祜禄妃的脸色算不上好看。
站在她身后的宫女敛眸屏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也不知多久,才听见自家娘娘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宫女好奇抬头,压着嗓子问:“娘娘?”
钮祜禄妃回过神来,“没什么,我是在笑承乾宫那个蠢货。”她的声音温润,语气和婉,口中吐露出来的词句却十分不客气,算得上刻薄。
与她平日里的形象大相径庭。
宫女却见怪不怪,紧绷的身体稍稍松懈下来,“那位如何能同娘娘相比呢?”
“呵,我又何须跟她相比。”钮祜禄妃又笑了一声,指节轻轻在桌子上叩击着,一下一下,十分规律,清脆的声音在室内回荡,不知怎地竟显出几分诡谲。
宫女自觉闭了嘴,眼神黯淡的再次低下头去了。
另一边,承乾宫。
内外宫人都被远远屏退,屋中一片狼藉。
佟妃鬓发缭乱,颊边微红,气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捏着一盏白瓷杯盖,少顷,杯盖也逃不过被摔出的命运,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一个身着墨绿色宫装的老嬷嬷正站在佟妃身后苦口婆心地劝导,“……您又何必跟她置气?皇长子生母又如何,自是比不得娘娘与皇上之间的情谊的……一个妃位顶了天了……而且老爷不是同娘娘说过吗?最迟明年便是封后大典,您该防备的,是,是翊坤宫里的那位呀。”
一边说着,老嬷嬷眼疾手快把佟妃手里的东西夺下,“这个可不能摔!这是娘娘入宫时,圣上御赐的。”
许是提及“圣上”二字,佟妃的注意力稍稍回归。
但是很快又被怒火冲散,气急败坏地在屋中到处寻找着可以摔打的东西。
老嬷嬷亦步亦趋,嘴里念叨着“娘娘您可别气坏了身子,消消气,消消气。”
“消气,我拿什么消气?”佟妃停下了脚步,气得双颊愈发红润。
她瞪了老嬷嬷一眼,“我还没怪罪嬷嬷呢,你是如何给我管的承乾宫?竟让宫人说出那种话,是生怕别人抓不到我的把柄吗?”
一想到皇上表哥居然因为宫人对那拉氏的一句不敬之语,就偏心地站出来为她出气,责罚完承乾宫的宫人不算,居然还给那拉氏晋了位分,赐了封号。
她,她简直都要气死了!
想着,佟妃的眼眶因为憋气而迅速泛红,水汽盈盈,拼命眨了好几下,才堪堪逼退眼里的热意,没叫泪水滑落下来。
她抽抽鼻子,继续气恼地瞪着嬷嬷。
嬷嬷霎时语塞,“老奴,老奴也没想到,那几个碎嘴子居然这般大胆。”
“嬷嬷的言下之意,是早就知道有人对那拉氏不满了?”佟妃继续瞪她。
嬷嬷踟躇了片刻,终是点点头,“是有听见过宫人拿此说笑,老奴也曾明里暗里地敲打了好几次,却没想到她们居然敢当着那拉妃,不,惠妃的面……”
话还没说完,就被佟妃踢了一脚。
疼倒是不怎么疼,就是臊得慌。
嬷嬷自知是自己不够谨慎,也不敢再辩驳,膝盖一曲,就给佟妃跪了下来,跪之前还特意找好了角度,避免跪在瓷片上划伤膝盖。
她低着头,表情羞愧地请罪,“请娘娘责罚。”
“罚,我现在罚你有用吗?能让表哥收回旨意吗?能改变我从此以后低延禧宫那位一头的事实吗?”
佟妃当即又没好气地踢了嬷嬷好几脚。
嬷嬷顿时不吭声了。
佟妃累得往身后椅子上一瘫,胸脯剧烈起伏,许久才重新回归平静。
她倏地坐直了身子,水润的眼里眸色深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嬷嬷,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去查清楚,那几个被皇上贬回内务府的宫人,如今都在何处伺候。还有之前那事儿,又是受到了什么人的指使。”
嬷嬷跪在地上的身子微微一颤,飞快抬起头来,布满沟壑条纹的老脸上很是吃惊,“娘娘,您是怀疑……?”
佟妃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解释,“如果能查出跟翊坤宫有关联,那自是最好。嬷嬷明白我的意思么?”
嬷嬷顿了顿,深深俯下身去,“老奴明白。”
*
与此同时,其他几所宫殿也是震惊不断。
其中反应比较平淡的是启祥宫王佳庶妃,她早前犯了错,能有个贵人之位就已经很满足了,左右明年大选,皇上应该还会晋一晋她的位分。
而贵人之上就是嫔,嫔可是主位娘娘呢,反正差不到哪里去的!
钟粹宫,马佳庶妃虽然早已把自己看做是延禧宫一派的人,听到圣旨以后,第一反应还是忍不住的心酸,而后才是喜悦。
她急急招人开了库房,挑拣起合适的贺礼。
正犹豫时,后殿兆佳庶妃过来了,便拉着她一道讨论了起来。
景仁宫,李庶妃难得失神,把自己关在寝殿之内,消化了足足一下午,才处理好那些不可避免乍然升起的诸如嫉妒、哀怨等情绪。
张庶妃也少见的沉默。
只有延禧宫中一片欢天喜地。
颁旨的梁公公走后,所有宫人带着满脸狂喜跪在院中,排列得整整齐齐,异口同声喊道:“奴婢/奴才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说罢,把头深深垂下去,额头停留在了微凉的青石板砖上。
叶芳愉立于台阶之上,姣好的面孔在阳光照耀下,竟显现出几分高洁圣雅的气质,她唇边还挂着笑,笑容清浅,而桃花眼里满是潋滟的柔光。
旋即,红唇轻启,声音如醴泉般动听,“都起来吧。”
说罢,又对多兰嬷嬷叮嘱道:“嬷嬷,这个月底,给她们每人多发两个月的月俸吧。”
闻言,宫人愈加欣喜,只觉得自己当初何其幸运,才能被分配到延禧宫来。
旁的宫里,是逢年过节才会有赏,而延禧宫却是隔三差五就有喜事。
当值一年,能拿两年多的月俸。
比紫禁城里绝大多数宫人都过得滋润呢!
宫人开心地又行了好几个礼,才被多兰嬷嬷挥退。
多兰嬷嬷缓步走到叶芳愉身边,小声问她:“可要遣人去演武场告诉大阿哥?”
叶芳愉先是看了看天色,随后摇摇头,胸有成竹道:“不用了,保清估计很快就能回来了。”
她说着,又问多兰嬷嬷,“食材都准备好了?”
眼下寒冬已过,春意渐浓,正午时分比较热,唯有清晨和夜间还保留着些微凉的寒气。
也不知怎地,她突然就想吃火锅了,不是清朝的锅子,而是现代那种。
为此特意花钱找内务府打了两个铜炉火锅,两个鸳鸯锅,两个四宫格和两个九宫格的锅子。
又一点一点教会小厨房的宫人如何片出极薄的牛肉和羊肉。各类荤类素类的食材准备了足足三十多种。
酱料七八碗,葱姜蒜香菜管够。
她本是想请其他妃嫔一同过来热闹的。
眼下却只能庆幸,没有提前把请柬发出去。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皇上今儿突然下了这么一道圣旨,其他人得了消息之后指不定如何心酸不忿呢。
若此时邀请她们过来同乐,大概率会被以为是在炫耀。
只有天知晓,她为此准备了足足有半个多月。而具体时间却是三日前才跟小娃娃定下的,彼时小娃娃腹痛才刚好,为了哄他多吃两日清淡的粥点,她特意拿出了火锅作为终极奖励。
这也是她笃定小娃娃会提前回来的原因。
回到寝殿,她随手把圣旨放到一旁。
下一秒,就被多兰嬷嬷飞快拿到了手里,双手恭恭敬敬地托举着。
叶芳愉露出个迷惑眼神:“……?”
多兰嬷嬷板着脸,“这可是圣旨,娘娘怎能如此不敬?”
叶芳愉顿了顿,“那……要不我给它磕一个?”
桃花眼中分明带着狭促的笑意。
被她这么一提醒,多兰嬷嬷也察觉到自己好像是过于大惊小怪了。
明明以前也不是没有接过圣旨。
她板着脸,转身走到衣柜间,如杜嬷嬷之前那般,庄严肃穆地把明黄色圣旨收纳好,再整整齐齐放入箱笼中,仔细地锁上。
*
外面梢间,叶芳愉耐心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小娃娃回来,反倒是把后殿的纳喇庶妃给等来了。
许是生育过后没多久的缘故,纳喇庶妃的身材不复从前苗条,显得略有几分丰腴。
她的怀里还抱着个同样奶乎乎肉嘟嘟的粉色小团子。
一进来,纳喇庶妃就笑意盈盈地给叶芳愉行了个礼,被叶芳愉叫起之后,坐到榻上,又迫不及待地把小团子的两只小手举起来,朝叶芳愉滑稽地拱了拱,“万黼也来给那拉额娘请安啦。”
万黼是去年十月份生的,眼下即将满五个月。
他被纳喇庶妃养得极好,小脸蛋儿格外清秀,大眼睛乌黑有神,逢人就爱笑,笑得口水滴滴答答地流,身上还有股浓郁的奶香气。
萌得小娃娃有一段时间几乎忘记了他的太子弟弟,满脑子都是万黼,睡前想着和万黼一起睡,醒来想着跟万黼一起玩。
偏偏万黼格外好静,躺在小床里头,连翻身都懒。
像是要致力打破小孩子“三翻六坐八爬”的规律一般,一直到现在,叶芳愉都没见过他翻身。
上一次,大约是七日前,叶芳愉去后殿看望万黼时,因着突如其来的好奇心,把万黼小脸冲下放在了床榻上,想看看他的小脖子有没有力气,会不会抬头,又能坚持抬头多久。
可谁知万黼比她还会咸鱼,被叶芳愉放下之后,直接软趴趴地把脸蛋子都贴在了被褥之上,肉肉都压扁了,也一点抬头的迹象都没有。
最后还是被小娃娃一连串声音清脆的“弟弟弟弟弟弟弟弟”给惊动,倏地一下,就把小手、小脚和小脑袋都抬起来了,像只真正的小乌龟一样,眼神迷离地在屋中寻找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对准小娃娃,露出一个大大的,带着口水的微笑来。
当时叶芳愉很是震惊,也就没能精确记时,只后来粗粗算了个二十多秒。
那之后,叶芳愉就对万黼的“懒”有了更深层次的体会。
总觉得未来会是同道中人。
叶芳愉笑眯眯地倾身凑过去,拉住万黼的小肉手晃了晃,“万黼今天有没有想念那拉额娘呀?”
万黼朝她笑,她就当作是肯定的回答了。
继而自言自语又道,“有呀?真棒,那拉额娘今日也很想念万黼呢。”
“我还给万黼准备了水果泥,想不想吃呀?”
万黼还在继续笑,叶芳愉就自觉点了点头,挥手招呼紫鹃去小厨房拿水果泥过来了。
纳喇庶妃起初还有些担心,“万黼这么小,就能吃水果了?”
叶芳愉摇摇头,同她解释,“不是水果,是把果肉压成泥,再经过几次过筛,跟米糊差不多的水果泥。小孩子四五个月的时候就能吃些水果泥了,但是不能太多,要适量。”
她从去而复返的紫鹃手里接过一个小碗,用手背贴了贴碗的外壁,觉得温度正好,又拿小银勺从里头挖出一小块,示意纳喇庶妃伸过手来,直接把挖出来的水果泥放在她的手心里,“烫不烫?”
纳喇庶妃满脸复杂,看着自己手中呈褐色的水果泥,感情她就是个测温的工具?
她摇摇头,“不烫,温度正好。”
一旁紫鹃偷偷地笑了笑,旋即飞快拧了块棉布过来给她擦手。
而叶芳愉就着这个姿势,把水果泥递到纳喇庶妃怀里的小团子嘴边。
小团子刚开始还不明白,只用嘴唇贴了贴银勺,好像是闻到什么香香的东西,伸出小舌头舔了舔。
小孩子的味觉比较迟钝,他舔完以后,又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开心地张开小嘴,就把银勺子嗷的一口含住了。
小舌头在嘴里舔啊舔,叶芳愉也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不松手。
等感觉勺子上的果泥应该吃得差不多了,才把勺子收回,不等万黼出声抗议,飞快地又挖了一勺果泥送到他嘴里。
小万黼吃得心满意足,两只眼睛眯得只剩下两条细细的缝。
纳喇庶妃就知道他是极喜欢的。
松了口气,转而找紫鹃问起了水果泥的制作方子。
紫鹃说完,叶芳愉补充:“也不是所有水果都能用来做水果泥的,晚些我给你写个单子吧。”
纳喇庶妃连忙感激地朝她笑笑,“那臣妾就先谢谢惠妃姐姐了。”
叶芳愉睨她一眼,“你何时也变得这么客气了?”
纳喇庶妃敛了敛眼睫,语气低沉,“姐姐如今可不一样了。”
叶芳愉直接无奈,“你这样子,我还怪不自在的。”
纳喇庶妃默了默,好半晌终于自己想通,态度逐渐变得自然放松起来,“我这不是,好几个月没来,担心姐姐同我生疏了么?”
叶芳愉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行,那就生疏吧,你现在就回你的后殿去,把万黼留下。以后我只要万黼来请安,你就不必了。”
纳喇庶妃听完就着急了,“我,我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她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解释。
恰好这时,小娃娃回来了。
动静还闹得挺大,脚步声蹬蹬蹬蹬的,像是好多人一起。
叶芳愉讶然扭头一看,就见小娃娃左手牵着小太子,右手拉着大格格,身后还跟着二格格、三格格、四格格,就连三阿哥长生都被奶娘抱过来了。
他一进屋,看见正在吃果泥的万黼,圆眼睛登时一亮,“额娘额娘,我把他们都叫过来吃好吃的啦!”
“弟弟妹妹,还有姐姐,紫禁城里所有的小娃娃都到齐啦!这是第一次,我们一起,团团圆圆地给你请安啦!”
叶芳愉听得逐渐迷茫。
啊?团团圆圆是这么用的?
第80章
这一夜,同孩子们热热闹闹地吃完火锅,叶芳愉辗转想了半宿,终于痛下决心,要让小娃娃提前启蒙,感受知识的鞭策。
翌日便给乾清宫递了拜见贴。
下午得到皇上召见,坐着轿辇赶到乾清宫时,忽而瞧见佟妃身边的宫女正在廊下跟一个小太监说话。
看见她走上台阶,两人齐齐停下说话的动作,朝她看来。那头梁九功也步伐匆匆从屋里奔了出来。
宫女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很快又调整好,过来同叶芳愉行了礼,转身飞快离去。
叶芳愉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好奇地问梁九功:“这是怎么回事儿?”
梁九功用眼一瞥,谨慎回答:“许是因为,皇上有些时候不去后宫了吧?”
叶芳愉敛下眼睑,默了默,没有再说什么。
她跟着梁九功来到殿内,皇上早已经等候多时。
留意到身后的动静,皇上负手转身,眼睛不着痕迹地在叶芳愉身上打量了一圈,随后嘴角微扬,笑得十分温柔,他朝叶芳愉伸出一只手,“来。”
叶芳愉把手放了上去,指尖方触及到温热的掌心,就被一股力道不由分说扯了过去,五指被攥得很紧。
她被迫站到了皇上身边,呈现出并肩的姿势。
梁九功见状,连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叶芳愉来之前,皇上正在欣赏一副书法,只见雪白宣纸上,墨色的字迹龙飞凤舞,狂草缭乱,根本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内容。
叶芳愉拿眼扫了扫,没什么兴趣,很快移开了视线。
她想着直接进入正题,谁知皇上却指着书法问她:“你来看看这副字写得如何?”
叶芳愉:“……”
只能又弯着腰仔细浏览起来,少顷,直起身子,摇了摇头,发上步摇轻微晃了晃,“臣妾看不太懂。”
皇上唇边的笑意丝毫未减,“再看一看呢?”说着,换另一只手拉过叶芳愉的掌心,把她轻轻往自己怀中一带,空下来的那只手便精确无误地按在了叶芳愉腰际。
姿势有些暧昧。
叶芳愉悄悄红了脸:“臣妾的字本来就写得一般,再看也是看不出来什么的,不若还是皇上自个儿欣赏吧。”
说完,微微一抬头,正好对上了皇上那双幽暗的眼睛,眼底情绪好似揶揄,又带着些许细微的探索。
叫人看不太懂。
然而皇上却是真的觉得她有意思,寻常妃子来了乾清宫,或娇言软语,或阿谀奉承,恨不得时刻都要黏在自己身上。
偏偏那拉氏不这样。
清正,严肃,无正事不来,说完话就走。她在他面前,不像个妃子,有时候甚至会恍惚觉得,好像梁九功待他都要比她亲近许多。
他不知道是不是那三个月的幽禁在她心里划下了磨不灭的痕迹,也无意于探讨她为何会转变得如此彻底。
心中虽然有些不得劲,但很快被他按捺了下去,转而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征服欲出来。
眼下看见那拉氏匆匆移开了视线,皇上唇边的微笑变得愈发深邃,带着薄茧的指尖在她柔软掌心轻轻划了两下,明月梨花般的侧颜迅速被一片绯红遮盖。
叶芳愉敛了敛桃花眼,只觉颊边发热,热意很快蔓延至耳后。
青年天子终于得到满足,噙着笑又在她掌心划了两下,才放过她,把她带着绕过御案,走到窗边榻前,扶着她的肩轻轻一推,叶芳愉就坐下了。
殿内气氛一时变得有些热。
叶芳愉手足无措地想,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她不是来找皇上说给保清请启蒙先生的事的么?怎么,怎么搞得像是调情现场?
正胡思乱想间,就见着眼前那道明黄色的身影退开两步,走到了另一边坐下。
须臾,桌上推过来一杯清茶,茶香缭绕,叫人大脑瞬间清醒。
叶芳愉下意识挺直了背脊,耳后的热意消却,赏心悦目的娇态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皇上垂下眸子,摸了摸手中扳指,心下未免有些遗憾。
却没再说什么,他慵懒往身后一靠,长眸微阖,问叶芳愉:“你今儿来乾清宫是为的何事?”
叶芳愉就像是汇报工作一般,同他提起了要给小娃娃请启蒙先生的诉求。
本以为皇上会让她无需焦急,谁知他却很快应允了下来,还道:“未满六岁不好去上书房,延禧宫也不太方便,不若就叫他先去武英殿吧,远是远了一些,但那边场地辽阔,距离上驷院也不远,练习骑射也方便。”
他琢磨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极佳。
但叶芳愉却只觉得不舍,武英殿位处前朝,距离太和殿不远,上午读书,下午学习骑射,中午说不得就没有时间回来同她用膳了。晚上回来的时间估计也会很晚,这么一算,每天大概会有一半时间看不见小娃娃。
并且因为位置特殊的缘故,她还没法随心所欲地前去探望——后宫妃嫔能走的最远地方也就是乾清宫了,出了乾清门,就是整个前朝,便是太皇太后也不好多去。
叶芳愉不悦地抿着唇。瓣,桃花眼充满晦涩。
不知是该答应还是该说自己反悔了。
思绪乱糟糟,忽而又担心起,只有小娃娃一人在武英殿,会不会孤单,会不会无聊,日子久了,会不会埋怨她这个做额娘的狠心?还有,若是出事了怎么办?
太医院……
哦,好像太医院离武英殿也不是很远。
可她就是很担心啊。
手中不自觉揉起了手帕。
另一头的皇上,刚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就看见了她的小动作,眼底不免染了些许笑意。
他静静观赏了一会儿,方才开口,“只保清一人的话,朕估计你也不会放心,不若叫太子和宗室里的几个小阿哥也同去吧。”
叶芳愉揉搓手帕的动作顿了顿,立时更加担心了,“皇上,太子殿下可还不到两岁呢。”
皇上沉默:“……”
那拉氏要不说,他还真没想起来。
犹记得保清回宫之前,保成走路还有些不太利索,时常摔倒;说话也是一个词语、两个词语的往外蹦,语速缓慢。
而等保清回宫之后,保成别说走了,连高及胸口的门槛也是说翻就翻,还有说话也是,吵起架来十分利索,快得如同连珠炮一般。
虽然有时候发音不太准确,但是速度快呀,吵起架来根本就不给人开口的机会。
连崔嬷嬷都吵不过他。
是以皇上有时候很容易会错记太子的年龄,常觉得他好像不止一岁,怕是三岁都有了。
这才会下意识想着,不如也给太子启蒙。
皇上咳了一声,借喝茶的动作掩饰尴尬,旋即解释道:“朕不是怕他俩分开了会寂寞?况且也不是叫他真的去读书写字,骑马射箭,就是让他跟着保清,想做什么都行。”
也免得哥哥不见了,他天天翻进御书房抱着他的大腿哭。
叶芳愉顺着他的话一想,发觉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于是此事就此定下,临走之前,皇上还交待了,她既舍得送保清去启蒙,那么保清的哈哈珠子人选也需得尽早定下。
叶芳愉应下之后,很快回了延禧宫。
一边想着保清的哈哈珠子人选,一边处理公务。
到了下午,忽然从紫鹃口中得知,承乾宫的佟妃娘娘,昨儿午后闲逛时,忽然误入了景福宫的范围,还同人问起里头关的是何人。
听到“景福宫”几字,叶芳愉初时还没反过来。
后来还是经过紫鹃的提醒,才想起来那是关着董氏的地方。
叶芳愉:总感觉董氏下线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原来才过了半年?
她打起精神继续听紫鹃说话,“……伺候董氏的粉蝶早在年前染了疾,死后被抬出了宫去,内务府便拨了一个嬷嬷去看着。可那嬷嬷是个惯会偷奸耍滑的,董氏在景福宫三天两头就要生病,好在有太皇太后命人暗中留意。”
“前段时间又是年节,太皇太后不愿宫中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就作主把嬷嬷给退回了内务府,又换了两个辛者库的宫女去照料。”
“……听闻董氏好像是快要不行了。”
“奴婢却觉得有些奇怪,佟妃娘娘无事怎么会逛到那边去?于是又命人查了查,这才发现,伺候董氏的两个宫女里头,其中有一个,这段时间频繁溜出景福宫,初时只是晚上溜出来,后来大白天也时常不见人影。”
叶芳愉听到这里,不自觉坐直了身子,“可有查出她溜去哪里了?”
紫鹃摇摇头,脸上带着几分愧疚,“奴婢还没查出来,不过……”
叶芳愉:“不过什么?”
紫鹃只得提醒她:“此事,太皇太后好像已经知晓了。”
叶芳愉一怔,这才想起来方才紫鹃说过,老祖宗一直派人监视着景福宫那边。
既然有老祖宗插手,想必此事应该不用她出手,于是朝着紫鹃说道:“那就不用查了,只派人留意着景福宫的动静就行,行动的时候注意着些,别叫老祖宗察觉到是我们的人。”
紫鹃屈了屈膝,“奴婢这就去。”
……
之后的事情,叶芳愉便不怎么关注了。
等下一次听见“景福宫”三字,是与董氏的死讯一起。
听闻是得了肺痨去世的,死之前,她身边伺候的两个宫女又被太皇太后换过一次,而被换下来的两个宫女也没有被退回内务府,或者辛者库。
就好像一滴水落入湖泊,消失得无影无踪。
便是叶芳愉都没能查出来她们两人最后是到了哪里。
而董氏最后是以贵人的规格下葬的。
处理完丧事没几天,叶芳愉就被太皇太后招去了慈宁宫,得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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