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就见皇上表情无奈地把他放到了地上,沉声问:“朕怎么着你了?”
小娃娃气鼓鼓地双手抱起了胸,把小脑袋一偏,“汗阿玛自己知道!”
老祖宗失笑,拄着拐杖走过来把小娃娃牵回到自己身边,搂着他的小身子,眉眼慈和地看着他,问:“保清可是在生气零花钱的事?”
小娃娃瞅瞅她,又偷偷觑了一眼他汗阿玛,最后把目光投向叶芳愉和坐在她膝头的太子弟弟,眼神里竟然带着些许可怜和怜悯。
叶芳愉缓缓露出个疑惑表情:“?”
小娃娃生气还与她和太子有关?
正想着,那边小娃娃点了点头,开口就道:“汗阿玛可坏了,坏在两处。”
“一是我平日里所有的事情,都是额娘在管着我的,零花钱也是额娘管,额娘管就说明额娘喜爱我,愿意在我身上花心思,所以额娘是最好的额娘。”
“但是汗阿玛却不管弟弟,他叫梁伴伴和李嬷嬷去管,虽然给的钱钱比额娘给我的还要多,可是他却没有那么喜爱弟弟啊,有时候弟弟想找汗阿玛一起用膳都找不到人呢。所以汗阿玛不好!对弟弟不好,对我也不好!”
“然后汗阿玛对额娘也不好,他都……”说到这里,小娃娃似是感觉到不好意思,忽然顿住,脸上表情浮现羞赧,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低了声音继续说:“他都没有给我额娘零花钱。”
“但是上回我去翊坤宫找钮祜禄额娘玩的时候瞧见了,汗阿玛让人给她送了几张银票;前天去钟粹宫的时候我也看见,汗阿玛的人给马佳额娘送了一匣子银瓜子;还有一次,是给李额娘送……”
“就是没有给我额娘,所以汗阿玛对额娘也不好,就是坏!”
他握着小拳头,掷地有声地下了结论。
叶芳愉听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前面太子的部分就算了,怎地其中还有她的事?
而且……皇上哪里是没有给她送,只是每次送的时候他没有看见罢了。
叶芳愉觉得自己必须得开口了。
谁知唇瓣刚动了动,就看见皇上朝她递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眸色深邃而幽黑,隐隐的光芒流动,带着不明显的谴责与几分委屈。
叶芳愉瞬间背脊都麻了。
那头太皇太后笑眯眯地搂着小娃娃,看向皇上和叶芳愉时,表情揶揄:“原是这么回事。”
叶芳愉连忙把膝头的小太子放到地上,朝着太皇太后深深屈膝蹲了下去,她现在心里就是一千一万个后悔,不该总是拿银钱之事跟小娃娃开玩笑。
弄得他现在张口闭口就是金啊银的,未来的价值观肯定也会受到影响。
她低着头,语气懊悔:“老祖宗恕罪,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娃娃不开心地打断了,只见他忽然挣脱老祖宗的怀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叶芳愉跟前,委屈巴巴地靠过来压低身子把她抱住,“额娘没错!”
“额娘平日里管我管得辛苦,额娘才没有错呢。”
此时叶芳愉心里的不安几乎要达到了顶点。
她想也不想地就把小娃娃那张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巴捂住,把小太子拉过来,让他俩手牵着手,旋即看向苏麻,“劳烦姑姑带他们去偏殿先用些点心。”
苏麻看看老祖宗,又看看皇上,见他们未可置否,忙“哎”了一声答应下来,而后一手拉住一个,声音温和地道:“大阿哥和太子殿下随奴婢来吧,侧殿已经备好了牛肉干、奶茶和奶饽饽,都是两位主子平日里爱吃的。”
小太子懵懵懂懂地跟着走了,小娃娃却显得有些依依不舍,一边走,一边回头担忧地看了好几眼叶芳愉。
等他俩走后,大门重新被关上。
叶芳愉脑子里飞快想着要如何解释。
上边太皇太后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看向叶芳愉的眼神不复之前那般气恼。
旁边皇上忽然慢步走了过来,弯腰握着她的手腕,把她从地上扶起,道了句:“地上凉,别跪着了,且坐着回话就是。”
他的大掌温暖而有力,清隽脸庞上表情淡淡,看不出心底思绪如何。
但动作分明是温柔的,他把叶芳愉牵到椅子旁,又亲手为她理了理坐垫,方才松手让她坐下,自己则是转身走回对面落座。
叶芳愉合了合手掌,指尖掐住掌心,传来阵阵刺痛,脑中纷杂的思绪顿时清明了一些。
她把前因后果徐徐道来,犹如自首一般,越说,语气越是低迷,桃花眼里处处写满了心虚。
可面前两位大佬听完,脸上神情却是半分变化都没有。
引得她心中愈发不安。
说完以后,她抿着红润的唇,手里不自觉的揉了揉帕子,像是审判席上即将迎来最终裁决的犯人一般,眼神湿漉带着忐忑,“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老祖宗轻轻把茶盏放下,瓷器与木桌敲撞,发出一道清脆的声音。
把叶芳愉吓了一跳,身子不可见地抖了抖。
却还是顷刻之间就被对面的皇上看出来异样,拨弄扳指的手停顿,他语气不明地道:“你倒是有些急智。”
叶芳愉茫然:“啊?”
什么急智?
她还以为他要呵斥她呢。
以前不就总是嫌弃她带孩子不靠谱吗?怎么现在就成了急智了?
老祖宗也道:“急智算不上,一点小聪明罢了。不过你若是嫌弃保清调皮,不如将他放在哀家的慈宁宫养上一段时间?”
叶芳愉连连摇头,胖儿子也就偶尔一些时候比较气人,大部分时间还是很贴心温暖的。再说她之前已经与他分离了三年,剩下的日子已然不多,怎么舍得再次分开呢?
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老祖宗若有所思,倒是也没有继续强求。
对面皇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睁着一双幽黑的眸不住往叶芳愉脸上看。
叶芳愉以为他是在想如何算账,捏着帕子低下头,半分回望的勇气都没有。
静谧了好一会儿。
叶芳愉才重新开口,“等回了延禧宫,臣妾就把保清的零花钱还给他……”
皇上却道:“也不必,就叫他继续欠着吧,只你既然扣了他的零花钱,总也得给他些赚钱的法子不是?”
叶芳愉一听就瞬间豁然开朗,对哦,她之前怎么没有想到?
这点儿上居然还是小娃娃比较机智,至少他还想出了“卖脸赚钱”的办法。
皇上又说:“再一个,也能借此机会让他好好学习算数,免得整日里被什么黑心额娘忽悠蒙骗。”
叶芳愉的脸瞬间红了。
老祖宗忍不住畅笑出声。
就听皇上还在继续,语气里是轻描淡写的调侃,“三百六十八减二等于三百七十,亏你说得出来这话。”
叶芳愉:“……”
这人好烦啊。
*
解决完小娃娃的价值观培养问题。
叶芳愉趁着老祖宗和皇上都在,借机提起了延禧宫后殿之事。
皇上直接懒懒一摆手,“你送来的那道折子,朕已经看过了,你放手去做就是。”他说完直接站起来,朝向老祖宗,“皇玛嬷,若是无其他要事,朕就先回乾清宫去了。”
老祖宗也跟着站起来,嘴里还不忘叮嘱着:“皇上关心政务,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孙儿都省得。”皇上颔了颔首,又往叶芳愉看了一眼,旋即转身离去。
叶芳愉站在原地屈膝行礼。
等皇上的身影消失在大门之外,方才缓缓站直身子,手里再次无意识地揉搓起了帕子。
还以为老祖宗会继续问责,谁知她却柱着拐杖,径直朝偏殿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说:“你也先去忙吧,晚些时候,哀家自会派人把保清给你送回去的。”
她一走,大殿瞬间空空荡荡。
叶芳愉站了好一会儿,方才恍恍惚惚地走了出来,被紫鹃扶上轿辇,须臾回了延禧宫。
此时延禧宫的后殿已是乱作了一团。
被拿下的宫人都被捆住双手,跪在后殿的院前,等待叶芳愉回来发作。
叶芳愉一进门,杜嬷嬷就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页纸,上头密密麻麻写着十来个人名,后头大致描述了一下他所犯过的错。
叶芳愉拿过来淡淡瞥了一眼,只说道:“依着咱们宫里的规矩,该罚就罚,罚完以后,直接遣送回内务府吧。”
被遣送回内务府的宫人,一般还要再受一次内务府那边的刑罚,若是能撑下来,之后大多会被发配到宫里最苦最累的位置上继续劳作。
而若是撑不下来……
也只能怪他们罪有应得了。
杜嬷嬷领命而去。
叶芳愉带着紫鹃和青缇回屋换了身衣裳。
再出来时,玉莹和欢梅已经在等着她了。
玉莹的性子沉稳,做事细心,欢梅却性格活泼,遇事大胆而果决。
她们两个现在都是延禧宫的二等宫女,紫鹃和青缇不在时,一般由她们两个帮着照看叶芳愉的寝殿。
叶芳愉拢了拢轻薄的外裳,走到妆奁台前坐下,示意紫鹃将她头上的发簪和首饰拆下来几根,要不然太压脖子了。
另一边玉莹和欢梅小声回话:“纳喇庶妃和四阿哥醒来后,在正殿用了顿晚膳,就回后边去了。”
“因着几位奶娘都被关了起来,便去旁边景仁宫与张庶妃借了三格格的奶娘过来给四阿哥喂奶。”
“张庶妃听见这边的动静,倒是没说什么,二话不说就借了,还道三格格现在长大了一些,不怎么喝奶了,过段时间本也是要请退奶娘的。说若是娘娘不介意,可考虑考虑那两位奶娘。”
叶芳愉“嗯”了一声,又问:“后殿乱成一团,沁娴可有说什么?”
玉莹:“好像是想问的,但是被严嬷嬷一劝,她就没再说话了,直接回了寝殿去休息,到现在还没有出来呢。”
叶芳愉便又点了点头。
正想说些什么,就见欢梅板着脸朝她跪了下去,“娘娘,奴婢还有一事要禀报。”
叶芳愉从镜子里看了一眼她脸上的表情,旋即从凳子上转过身,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温和地道:“你直接说就是,哪里需要行那么多礼。”
欢梅脸上的严肃缓和了几分,但是语气还是带着冷冽,“奴婢奉娘娘的命,带人去查那几个奶娘的房间,发现里头竟藏了好多银票,足有上千两之多。”
“奴婢本以为是纳喇庶妃这半年来赏的,刚开始时还没有放在心上,后来越想越不对,就去与严嬷嬷对了对册子,发现其中大约有五六百两出处不明,连严嬷嬷都不知是怎么来的!”
叶芳愉闻言就是一惊。
第102章
思来想去也得不出什么结果,叶芳愉让玉莹和欢梅继续去查。
当日下午给后殿重新挑选了手脚麻利的宫人,纳喇庶妃知晓后,特地抱着万黼过来感谢。
被叶芳愉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打发了回去。
宫门即将落钥时,小娃娃才被太皇太后的人护送着回了延禧宫。
紫鹃得了叶芳愉的吩咐,早早就在门口守着了,一见素色小轿出现在宫道上,连忙跑进梢间告诉叶芳愉。
叶芳愉扶着紫鹃的手款款起身,再次披上外裳,走到院子里,打算亲自迎接小娃娃。
“额娘,我回来啦!”
小娃娃翻过门槛,看见漂亮额娘在院中等着自己,小脸儿几乎要笑成一朵花儿。
他把手中装着书册的小布袋塞入张顺安怀里,下意识张开双臂朝叶芳愉扑来。
不过刚蹦跶了几步,似想起来什么,连忙住脚,小心翼翼地挪动步伐凑过来,先看看自己的掌心,又检查过自己身上的衣裳,确认都是干干净净的以后,才敢伸手抱住叶芳愉。
叶芳愉将他的动作都看在眼底。
刚赎回来的良心好像有点儿刺痛。
于是想也不想地用力回抱住小娃娃,在他身上轻嗅一口,满是奶香。
她试图把小娃娃从地上抱起来,可是小娃娃这几个月又长大了一些,她只把人抱离地面一点点,手臂就感觉到了酸痛。
小娃娃似乎也有察觉,他扑腾着小脚丫重新落回到地面。
摸着后脑勺,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额娘,我长大了,不能再抱啦!”
叶芳愉低头睨他一眼,果断松了手,问他:“以后都不抱了?”
小娃娃闻言一怔,看了看额娘纤细漂亮的手指,又低下头,摸了摸自己浑圆的肚子,上手捏了几下,旋即飞快地摇头,“不是那个抱。”
“要贴贴的抱抱,不要举高高的抱抱。”
“举高高太累了,上回杜嬷嬷说,额娘如果总是举高高地抱我,额娘的腰就会很累很累的。”
他肃着一张包子脸,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
叶芳愉摸了摸良心,不知要说什么好。
此时忽然起了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角落里种着的花儿小草七倒八歪。
小娃娃扭头看了一眼,飞快牵起叶芳愉的手,带着她上了台阶,走回梢间,亲自搀扶着她落座,又蹲下来给她脱了鞋袜。
叶芳愉:“?”
她连忙把地上的小娃娃拉起来,问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娃娃初时不说话,被叶芳愉问了两遍以后才回答:“这是我跟汗阿玛学来的!”
叶芳愉不信,皇上怎么可能教他伺候人的活?
她板着脸,“你只怕是跟苏麻姑姑学的吧?”
小娃娃捏着拳头,“是真的!额娘走后,汗阿玛又回来了一趟,他跟我说,我身为男子汉大丈夫,要学会顶天立地。”
“我自己欠的钱,当然就要我自己来还!以前每日除去读书习武,我把时间都浪费在了同弟弟妹妹玩耍上,这是不对的……”
叶芳愉越听越奇怪,皇上怎么会跟小娃娃说这样的话?
他到底要做什么?
叶芳愉拧着眉,决定先保持沉默,听完再说。
就听小娃娃讲完了一堆大道理,然后倏地一下大拐弯,把话题拉回到了她的身上,“汗阿玛说我可以跟他合作,只要我按着他的话去做,每做成一件事,他就会给我十两银子!不仅能够把额娘的钱全都还上,还能存下来好多好多,以后娶福晋用呢!”
“汗阿玛说他今儿看见额娘的时候,感觉额娘的脸色有些苍白,问我您最近是不是没有睡好,还是出了什么烦心事?”
“他还说太医院最近研制出了一款,那个叫做……”小娃娃说到这里,忽然卡了壳,思索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把名字念对,“生姜艾,艾草花……椒茯苓夏什么,哦是半夏的泡脚包。”
小娃娃说完又蹲了下来,很是不嫌弃地摸了摸叶芳愉的脚背,随后抬起头,乌黑圆眼睛变得很亮很亮,“额娘的脚是凉的诶!”
他飞快拿笔记了下来,嘴里小小声地念念有词,“脱袜子一次,摸脚脚一次,然后晚些帮额娘泡一次脚,再给额娘端杯茶,盯着额娘早早睡觉……一二三四五,一共做了五件事,那就是五十两。”
“嗯,明天就去找汗阿玛拿赏!”
他念叨的时候并没有避讳着叶芳愉,声音虽然压低了,却也并不是轻不可闻。
叶芳愉越听,越是面无表情。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总比小娃娃去跟人借钱破坏形象得好。
加之薅的还是皇上的羊毛……
她心情顿时就顺畅了。
不过该教育还是得教育的。
于是她把小娃娃拉过来,强行灌输了一大堆教育观与价值观。
小娃娃心里想着讨赏的事,刚开始时听得漫不经心,后来越听越认真,甚至还有抓着叶芳愉询问“十万个为什么”的趋势。叶芳愉早有预料,她把语速放得飞快,根本不给小娃娃任何提问的机会。
几乎是确认小娃娃听进去了一句,就紧跟着说了下一句。
说到最后,小娃娃直接放弃挣扎,乌黑的圆眼睛里失去了高光,微表情消失得一干二净。
与叶芳愉足有八分相似的小肉脸上,处处写满了“麻木”二字。
他想不通额娘今儿怎么忽然就变得这么唠叨了。
比……比乌库玛嬷说的还要多呢。
抿着小嘴,小娃娃心里的想法逐渐变得有些大逆不道。
不过也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垂头丧气地继续听着。
好容易等到叶芳愉停下来喝水,他趁机开口:“额娘,我把药包包带回来了,晚上你试试呀。”
叶芳愉见他还在惦念着银子的事,立时就不悦了神情。
正想开口呵斥,袖子就被小娃娃轻轻扯了两下,再看向她时,黑葡萄般的圆眼睛了写满了小心翼翼,“额娘……”
叶芳愉顿了顿,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着急了。
反思几秒后,暂时放弃了继续说教的念头,转而抱着小娃娃回了暖阁,亲手给他洗了澡,换了小衣裳。
末了摸着他的小肚子,言笑晏晏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
小娃娃捧着肚子上属于额娘的那只白皙的,香香的手,吸着鼻子思考了几乎只有一瞬,斩钉截铁地点头应了一声:“要吃的!”
“吃完还要写大字呢。”
叶芳愉闻言又是一愣,目光不自觉移向暖阁的小书房,这才发现张顺安早已经在书房里点好了灯,也备好了临摹的字帖和文房四宝等物件。
她踟躇了片刻,不放心地问:“新的启蒙先生如何?”
小娃娃歪着脑袋想了想,给出两个字的答复:“好看!”
叶芳愉:“好看?”
小娃娃认真点头,“好看的,长得很高,脸很白,一看就是乌库玛嬷说的那种读书人,但是他却还会拉弓射箭,每一箭都射得很准,汗阿玛来检查时,还夸了他呢。”
叶芳愉遂放下了心。
小娃娃喜欢就好。
她把人从床上抱到了外间,又命杜嬷嬷去准备宵夜和点心,打算陪着小娃娃一起吃。
可谁知小娃娃却还惦记着他汗阿玛分派下来的任务,时不时会问她:“额娘的脚还凉不凉呀?”
“额娘会不会很累,要不要先去睡觉?”
“额娘今天一定要记得泡脚哦,汗阿玛说泡完了脚再睡觉,会很舒服的。”
说到最后,忽然想起来什么,白皙的小脸蛋上染了一层红晕,他先觑了叶芳愉一眼,才满吞吞地开口:“还有,额娘,汗阿玛还说,以后我不可以再跟额娘一起睡觉了。”
叶芳愉听完没有什么反应。
她想,小娃娃到底四岁了,也读了书,大约是忽然意识到了男女之防?
……也挺好,至少以后不需要她来头疼如何教导了。
正若有所思,就听见桌子另外一侧,小娃娃的声音忽然变得娇娇怯怯,似裹了一层糖霜一般,听起来格外甜腻。
他说:“要不然,以后我的福晋会吃醋的。”
叶芳愉立时就是一惊:“?”
第103章
叶芳愉直觉皇上在教育小娃娃一种很新的东西。
她动了动唇,艰难问道:“这也是你汗阿玛跟你说的?”
小娃娃诚实地点了点头,然后说:“汗阿玛说得很有道理呀。”
是有道理,可这不应该是一个四岁小孩该懂的道理。
叶芳愉心情复杂,可转念又一想,自己之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所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叶芳愉不确定,决定再看看。
她陪着小娃娃用了顿夜宵,就被小娃娃塞了几个药包,催着回了寝殿,临走前,小娃娃还一脸严肃的同她说:“额娘乖乖去沐浴,乖乖泡脚,等我写完大字,是要去检查的哦。”
顿了顿,他补充:“虽然不能陪着额娘睡觉觉了,但是我可以先把额娘哄睡,然后我自己再回来,所以额娘也不要伤心和失落,知道吗?”
叶芳愉抿着唇,有些想笑,但是看着小家伙难得这般认真,不想打击他的信心,于是也态度诚恳的同他保证:“额娘知道了。”
小娃娃就起身亲自把她送到了暖阁门口。
背着两只小肉手,鼓着腮帮子,表情严肃铱錵地目送她款步而去,方才慢悠悠地晃去了书房。
坐在专门垫高了椅子上,他认真思考了一遍回宫以后跟额娘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最后确认,汗阿玛交待他的事情都完成啦!
明天从武英殿下完课,就去乾清宫跟汗阿玛讨赏吧,顺便问一问还有没有新的任务。
他想快快把额娘的钱还上,然后,再赚一百两,他就不用再听汗阿玛的话了。
反正他也不是个贪心的小宝宝。
*
翌日,小娃娃下完课,果真就捧着一页纸去了乾清宫讨赏。
彼时叶芳愉还不知情。
她处理了一上午宫务,睡了个午觉,趁着下午没有人来找,抱着万黼悠哉悠哉地晃去了钟粹宫找长生玩耍。
万黼和长生都是格外安静的性子,区别只在于,万黼是懒得动,长生却是害羞得不敢动——他自小身子就弱,马佳庶妃对他,就如同照顾一件精美易碎的瓷器,在满周岁之前,甚至不敢频繁地把他从屋子里抱出来,也不敢叫太多人去打扰他。
他在钟粹宫没有见过什么生面孔,导致现在看见谁都怯生生的,时不时还会羞红了一张小包子脸。
叶芳愉平时就格外喜欢逗他。
这日也是,她专门把万黼和长生放在了一处,同时抓着两人的小手和小脚做了一番对比,随后表情无奈地朝长生说道:“宝宝太瘦了呀,要多吃一些知道吗?”
“不然很快弟弟就要超过你了,到时候别人就会以为,你才是弟弟呢。”
万黼还十分配合地“啊”了一声。
长生捏着小拳头,浅褐色的眸仁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面前的那拉额娘,小脸蛋儿转瞬就被染成一片粉红。
他把小手往袖子里缩了缩,觉得不够,又把小脚丫往回收了收,不想与弟弟的放在一起被比较。
看上去好像在努力把自己蜷成一小团。
叶芳愉忍着笑,伸手在万黼身上拍了拍,“你也这么觉得的是不是?”
万黼打了个呵欠。
——他这两日在被纳喇庶妃带着调整作息,颇有成效,晚上逐渐能睡上两个小时了,可白日里还是容易困顿。
会频繁打呵欠,但却也能坚持着不睡。
不知是不是因为纳喇庶妃跟他说过什么。
万黼打完呵欠以后,旁边的长生好像也被传染,跟着张开了小嘴。
叶芳愉直接被他俩萌得不行,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招手让紫鹃端来一碗双皮奶,拿了一把银子的长柄细勺,撇去上层的奶皮,挖了一小勺软嫩细滑的奶冻,伸到万黼和长生面前,想看看他俩会不会因为这一勺奶冻而争抢起来。
就见万黼懒懒地掀了掀眼皮,看着白色的奶冻,一时没有动作。
长生也闻到了奶香味,很快抬起头,目光寻找了一圈,才精准锁定住叶芳愉的手,然后……他推了推旁边的万黼,示意他。
“七,七这锅。”
发出的小奶音又软又甜。
叶芳愉被萌得险些握不住勺子。
她把奶冻往长生面前推了推,长生无动于衷,小手还拉着弟弟的袖子,似是想要把弟弟拉过来,可弟弟几乎跟他一样大,他的力气又小小的,如何能拉动?
万黼淡定地扭了扭身子,把袖子从长生的手指尖挣脱出来,抬脚踢了踢长生的小腿,嘴里短促地“啊”了一声,就闭嘴不言了。
叶芳愉疑惑地问紫鹃:“他俩是在推让吗?”
紫鹃摇摇头,清秀小脸上带着些许诧异,她笑着回答:“奴婢不知呀,不过两位阿哥好像都没有着急去吃的意思,也许……是在互相推让吧?”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宫里还没有出现过这样大方的小崽子呢。
饶是小娃娃那般爱护弟弟的性子,有时候见了自己喜爱的点心,都不可避免要与小太子争抢起来。
所以万黼和长生是如何做到的?
叶芳愉心里生了些好奇,她把勺子往长生嘴边送了送,奶香味霎时间变得愈发浓郁起来,长生却是偏了偏脑袋,“他,他七。”
叶芳愉便把勺子推向小万黼。
小万黼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哥哥的话,睁着乌黑的眼眸对着勺子上的奶冻看了一会儿,才动作缓慢地张开小口,连着细勺一起含到了嘴里。
旁边小长生看见了,满意地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清浅喊着羞涩的笑容。
这下叶芳愉再喂他时,他也不抗拒了。
兄弟两个,你一口我一口,很是平均地分完了一碗双皮奶。
吃完,万黼已经困得不行了,嘴里开始“说”起了胡话,除了“啊”的发音,还多了“呜呜”和“哦哦”之类的。
叶芳愉给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好叫他可以平躺在小床里。
长生许是意识到了弟弟想要睡觉,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盘起两条小腿,表情严肃地坐在弟弟的旁边,须臾,伸出小手,在弟弟的胳膊上拍了两下。
万黼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他飞快把手收回,“碎,碎。”
万黼便又把眼睛闭上了。
长生颤巍巍地继续伸出手,在弟弟的胳膊上拍啊拍,似觉得不够,又改换成在弟弟的小胸口上拍啊拍。
万黼没有理他,不一会儿就呼吸平稳地打起了小奶呼。
长生坐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蹑手蹑脚地爬开,来到小床边缘,握着栏杆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朝叶芳愉伸出手,“轴,走,弟弟碎。”
叶芳愉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担心自己在这里会打搅到弟弟的睡眠。
于是从善如流抱着长生走到了外面的梢间。
又与他玩耍了一会儿,马佳庶妃才姗姗来迟,一边走,一边道歉,“今日事情太多,我回来得有些迟了,叫姐姐好等。”
叶芳愉大方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她抱着小长生软乎乎的小身子,想把方才长生照顾万黼的举动说与马佳庶妃听,不等开口,就看见怀里的长生,竖起一根小手指,朝着他额娘,“嘘”了一声。
他说:“弟弟碎,额,额娘,静,静静。”
马佳庶妃露出个疑惑表情。
叶芳愉连忙给她解释,万黼在里间睡觉呢。
马佳庶妃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下来,蹙着眉:“万黼还没好么?”
叶芳愉摇头:“哪里是那么快的事情,那几个奶娘筹谋了两个多月,才叫万黼的作息彻底颠倒,太医说,若是用安神汤的话,倒是可以在短时间内调整过来。”
“可沁娴不愿,她说是药三分毒,若是可以,还是不喝药的好。”
马佳庶妃也点头,“是这个道理,她这个顾虑是对的。”说罢,又愁苦着眉眼看向小长生,“我的长生却是不得不喝……”
长生好像是感觉到了额娘的情绪不佳,想了想,坐在叶芳愉怀里踢了两下小脚。
叶芳愉低头问他:“怎么了?”
长生朝他自己的额娘伸出了手。
叶芳愉便把他交还给了马佳庶妃。
一进入马佳庶妃的怀抱,他就迫不及待地伸出两条肉胳膊环住了马佳庶妃的脖颈。
这个姿势叶芳愉很眼熟,她笑着说:“长生这是在安慰你呢。”
马佳庶妃的眼窝顿时就热了,抱着长生久久说不出来话。
叶芳愉捧着白瓷茶盏等了一会儿,见马佳庶妃仍旧没能从情绪中走出来,只得无奈告辞,回了延禧宫。
她回来之后径直去了书房。
没一会儿,紫鹃也跟着进来了,小声与她说了一件事——宫外佟家,赫舍里夫人近日送了两个貌美的宫女入宫,经过内务府几日调。教,昨儿已经把人送到承乾宫去了。
叶芳愉手里一顿,“貌美宫女?”
她忽然来了兴致,又问:“比之佟妃如何?”
紫鹃摇了摇头,“消息来得突然,奴婢还没见过呢。”
叶芳愉一想也是,她把书放下,淡淡吩咐:“打听一下吧。”
紫鹃屈了屈膝盖,“是。”
紫鹃走后,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院子里隐约传来小娃娃的声音,似是在同玉莹说话。
叶芳愉好奇地走到窗边,就见小娃娃怀里揣了个青色的包裹,在院子里站得笔直,与玉莹说了几句话,就牵着玉莹的手,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暖阁。
叶芳愉表情顿时变得疑惑起来:“……?”
平日里小娃娃回了宫,不是都会第一时间来找她么?
怎么今日却忽然冷淡了?
而且……他什么时候跟玉莹这么要好了?
第104章
小娃娃与玉莹在暖阁里待了约有一炷香时间。
出来以后面色如常,先与玉莹告了别。正当叶芳愉以为他会过来寻自己说话时,又见他迈着小短腿,嘚嘚嘚就往小厨房的方向跑了。
叶芳愉沉默,这是上了一天的课,饿了?
去小厨房找好吃的去了?
她默默把支着窗的小棍子收回,转身坐回到书桌后,拿起账册还没看到一半,书房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叶芳愉以为是紫鹃过来给自己添水,头也不抬:“进来。”
话音落下,门口却久久没有动静,好半晌,才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动静,叶芳愉诧异的从账册中抬起头,就见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
小娃娃抱着门框,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了一会儿,对上叶芳愉的视线后,眉眼弯弯露出个可爱的笑脸,“额娘!”
叶芳愉“哎”了一声,朝他招招手。
却见他往后退了几步,走到正殿中间的圆桌前,垫着脚尖把桌上的托盘拿了下来,颤巍巍地端着往书房里走。
叶芳愉被他吓得即刻起了身,绕过书桌,把他手里的托盘接过来,放到书桌上时看了一眼,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小娃娃把手背在身后,奶滋滋地说:“这是我给额娘泡的茶!”
“我亲自打的水,亲自递的柴火,然后等水开的时候,又让多兰嬷嬷抱着我在架子上拿了茶叶,不过水太烫了,多兰嬷嬷不让我碰,所以是她倒的热水,又帮我送到了外面的桌子上。”
说着,小表情倏地转变成遗憾,扁着小嘴说:“我是很想给额娘帮忙的,但是我太小了,还有好多事都做不到呢。”
叶芳愉被他说得心头淌过一阵阵暖流,她欣慰地摸了摸小娃娃的脑袋,笑着说道:“你有这个心,额娘已经很高兴了。”
小娃娃眨了眨乌黑的圆眼睛,“真的吗?”
叶芳愉点头,“真的呀!”
小娃娃又问:“那要是茶水不好喝,额娘也开心吗?”
叶芳愉一顿,下意识想说开心,但是转头想到小娃娃的“坑娘”属性,本着谨慎的精神,还是先问了一句,“你泡之前,看清楚是什么茶了吗?”
小娃娃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是六安茶。”
叶芳愉放心了,她的份例中,每月可取六安茶十四两,翻倍之后就是二十八两,数量极多,几乎每月都有剩余,就算小娃娃泡得不好喝,浪费一点也没有事。【1】
总之就是不能扫小娃娃的兴就对了。
于是叶芳愉脸上的表情依旧温温柔柔,“好不好喝,额娘都会很开心的。”
小娃娃顿时更加高兴了,控制不住地在原地蹦跶了两下,然后捏着小拳头,期期艾艾地看着叶芳愉,“那……额娘快喝吧,喝给宝宝看,然后额娘要是喜欢的话,宝宝下次还给额娘泡!”
叶芳愉答应了一句,伸手触了触茶杯外壁,脸上的笑容滞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初,她低头看着小娃娃问:“宝宝用的是刚烧开的水?”
小娃娃矜持地“嗯”了一声,黑眼睛格外闪耀,嘴角的弧度高高扬起,两边脸颊又出现了熟悉的半圆,看得出来格外期待。
叶芳愉却是少见的迟疑,“没有兑过凉水吗?”
小娃娃脸上不笑了。
张着小嘴看了看漂亮额娘,又看了看书桌上的那个白瓷茶杯,倏地把两只手又背到了身后,“我……我是第一次泡茶。”
叶芳愉默了默,又问:“你泡了几遍?第一遍后的茶水有没有倒掉?”
小娃娃的声音很低很低,他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是第一次……”
懂了。
叶芳愉没说什么,随手掀开茶盖看了一眼,蓦地又被里面满满当当几乎快要溢出来的褐色茶叶惊了一惊,“你放了多少?”
小娃娃举起一根小手指。
叶芳愉:“一两?”
小娃娃:“第一次泡茶。”
叶芳愉:“……”
这么理不直气也壮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呢。
*
这杯茶最后被叶芳愉倒掉了。
小娃娃有些失落,但是很快又想起来额娘以前说过的话——“失败”是“成功”的额娘,“成功额娘”要努力很久,生很多次“失败”,才能生出来一次正确的“成功”。
他这只是第一次呢,多努力努力,迟早有一天也会成功的。
小娃娃就这么自我安慰了好一会儿,把不好的情绪都悄悄藏起,不让额娘看见。
陪额娘用了一顿加餐。餐后,扶着额娘回去梢间坐好,又给额娘脱了鞋袜,摸了脚脚。
然后——
小娃娃倏地拧起眉,表情十分不高兴。
叶芳愉微微有些不解,伸手把他拉过来,抱到膝盖上坐好,柔着嗓音问他:“怎么了?”
小娃娃摇摇头,没说话。
叶芳愉又猜了猜,“是今儿的功课太难了,背不下来?还是太多了,写不完?”
小娃娃连着摇了两次头。
叶芳愉:“那是跟弟弟打架了?”
小娃娃瘪着嘴,“我才不跟弟弟打架呢。”
“那是怎么了嘛?”叶芳愉放弃了猜测。
小娃娃支支吾吾了一会儿,“额娘的脚还是冰冰的,是不是太医院的那个药包不管用呀?还是他们用的是假药?”
叶芳愉不想他是因为这个生气,瞬间失笑,“傻宝宝,额娘不过才泡了一次,哪有那么快就能生效呢?”
小娃娃说:“可是太医说了,药到病除。现在药到了,病没有除呀。”
叶芳愉对泡脚的事不怎么上心,于是张口就胡诌,“那是他们虚假宣传了,其实药效根本没有那么厉害,他们在跟你吹牛呢。”
“吹牛?”
叶芳愉解释:“就是夸大事实。”
小娃娃恍然大悟,“就跟弟弟说他可以吃下一头牛,但是最后却只能吃下两片牛肉干一样的道理吗?”
叶芳愉揉他脸的动作立时顿住,好奇心很快就上来了,“你太子弟弟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小娃娃:“就是上回在乌库玛嬷那里的时候呀。”
叶芳愉回想了两秒,眯起眼睛,“你去告状那次?”
小娃娃飞快摇头,“那一次的上一次。”
叶芳愉一算,大概是十多天前了,她又问:“那后来呢?”
小娃娃把玩着她身上的缨络,回答得漫不经心,“然后太子弟弟就被妹妹嘲笑了,妹妹都能吃三片呢,我更厉害,我吃了五片,才撑得不行不行的了。”
“五片?”叶芳愉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她一伸手,掌心就把小娃娃的下半边脸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指尖掐着白白软软的脸蛋儿,眯着眼睛问:“是十三天前,你回来以后,说吃不下东西,但还是吃了一大碗牛肉面,最后半夜闹得积食不消化而请了太医的那次吗?”
她话音刚落,小娃娃挣扎的动作就停下了。
叶芳愉心道一句果然。
气得有些想笑。
慈宁宫两位老祖宗因为出身草原的关系,对牛羊肉犹为喜爱,备下的点心零嘴也多与牛羊有关。
在小娃娃回宫之前,慈宁宫只有妃嫔前去请安的时候会开;而考虑到妃嫔还要管理形象,慈宁宫的点心零嘴多是做成一口大小。
等到小娃娃回了宫,他在第一次请安时就迅速获得了太皇太后的喜爱,慈宁宫和寿康宫就此变得热闹了许多,时常能看见里头几个小崽子跑来跑去玩闹的身影。
童声鼎沸,慈宁宫上头的空气似乎都透着奶香。
两位老祖宗对这几个小辈几乎是越看越爱。
而老人家表达关心和喜爱的方式往往也很简单粗暴,要么送银子,要么送吃的。
为了这几个小崽子能多吃几口,慈宁宫的点心零嘴便越做越大,大到什么程度呢?——一片牛肉干,厚度半厘米,面积类足球。
简而言之,比小娃娃的脸还要大!
换做叶芳愉,半片都啃不完,可小娃娃怎么说的?
他足足吃了五片!
回来以后还,还吃了一碗牛肉面!
他是小猪吗?
叶芳愉气得心肝肺哪哪都疼,手指微微用力,就在小娃娃白嫩的小脸蛋上戳出了两个粉红色的印子。
她冷着声音问:“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不敢呐……”小娃娃的声音从指缝中模模糊糊地传出来。
听不出来其中到底有几分是懊悔,亦或者是不服气。
叶芳愉顿了顿,到底还是松了手,捏着他的下巴,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他脸上只是戳出两个红印方才放心。
旋即想了想,还是气不过,直接把他放倒在膝头上,用力拍了两下小屁。股。
“再有下次,就叫你疼一晚上!”
小娃娃红着小脸,趴在叶芳愉的膝盖上费力倒腾了几下小手和小脚,声音听起来委委屈屈,“可是我是哥哥,哥哥在弟弟妹妹面前是不能输的。”
“不仅不能输,而且还要做好榜样呢!额娘和汗阿玛以前不就是这样教我的吗?”
叶芳愉倏地深吸了一口气。
很想说,这样的好胜心要来有什么用?
况且,赢了又能证明什么,你比你太子弟弟和妹妹还要能吃吗?
叶芳愉手指动了动,掌心又痒了起来。
最后气不过,又连着打了好几下小屁股,方才把人从膝头抱起来。
拧着他的小耳朵,絮絮叨叨念了足有半个时辰。
最后表情严肃地做出要求:“十天之内,写份五百字的检讨交过来!”
小娃娃瞬间傻眼:“啊?”
他倏地沉默下来,左右手的两根食指交缠绕着圈圈,绕了好一会儿,才腆着脸凑过来,在叶芳愉的脸上亲了一口。
叶芳愉很是冷漠:“亲也没有用。”
小娃娃瘪了瘪嘴巴,最后还是没忍住,哑着小奶音开口:“可是……额娘,检讨两个字我就不会写呀……我还没有学过这两个字呢。还有就是,五百字,多少是五百呀,我写的时候,额娘会派人给我数着吗?”
叶芳愉:“……”
失策了。
第105章
不过叶芳愉还是毫不退让,冷着声音说道:“‘检讨’不会写,可以问先生,字数只要多写一些,总能够五百的。若是交上来的时候字数不够,额娘自然会告诉你要补多少。”
小娃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又看了叶芳愉几眼,从她膝头滑下,坐在小踏板上穿好了鞋袜,朝叶芳愉一拱手,“那宝宝就先回去写大字了。”
叶芳愉矜持地“嗯”了一声。
小娃娃便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走了。
*
翌日下午。
叶芳愉还在处理宫务,乾清宫大总管梁九功忽然来了一趟,道是从福建进贡上来五十二桶荔枝,挂果共四百二十三颗。
皇上留了部分在前朝赏人,后宫分了一百二十颗。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处自然是要多分的,便各分了三十颗过去,余下还剩六十颗,梁九功过来便是问叶芳愉打算如何分配。
被皇上交予重责大任的叶芳愉心情十分复杂:“……”
下意识第一反应是,就这么几颗荔枝,还用想如何分么?
又不是小娃娃那样没学过算数。
后宫如今不过就十个妃子,一人几颗分了得了。
她揉着眉心,神色疲惫,话在脑子里转了转,后才慢半拍反应过来,这里是荔枝稀贵的清朝,可不是二十一世纪。
旋即沉吟了片刻,现在后宫格局是三妃两嫔四贵人外加一个赫舍里庶妃,皇嗣共有八位,分别是四个阿哥加四个格格。
为着谨慎,她先问了小太子的情况。
梁九功笑着朝她拱了拱手,“太子殿下居住在乾清宫,他的那份自然是从皇上的份额里分,另外大格格也是如此,走的是太后娘娘的份额。”
叶芳愉若有所思,也就是要分成十六份。
且还要按着位分的尊卑划分出不同的等级来。
她思索了好一会儿,白皙指节轻轻在桌子上敲了敲,才缓缓开口:“翊坤宫分六颗,承乾宫分六颗,延禧宫分六颗。”
“钟粹宫马佳庶妃和景仁宫李庶妃处各四颗。”
“四位贵人与永寿宫那位各分两颗。”
这里一共是三十六颗,还剩下二十四颗均分,每个小崽子各分得四颗。
叶芳愉自觉很是公平了,谁知梁九功却是欲言又止,“赫舍里庶妃那边……”不是还在幽禁么?
叶芳愉读懂了梁九功的言下之意,淡淡说道:“皇上只是令她思过,又没有剥夺她的位分,也没有打入冷宫。再者都是宫中老人了,这份体面自然还是该要有的。”
另一层原因则是考虑到明年是大选之年,赫舍里庶妃思过了这么久,多半还是要放出来的,届时位分也要往上升一升,大概不会同历史上一般获封僖嫔,但或多或少,一个贵人之位还是会有的。
梁九功许是也考虑到了这点,没再多说什么,沉默地弯腰鞠了个躬,应了一声“嗻”,旋即转身离去。
梁九功走后不久,外面院子里就响起了一阵喧闹。
叶芳愉皱着眉让紫鹃出去查看。
紫鹃看完很快走回来,脸上憋着笑,说道:“娘娘,是大阿哥回来了。”
叶芳愉拿笔的手顿了顿,“回来就回来,怎地还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紫鹃:“大阿哥是带着太子殿下与二格格一同回来的,说是……请他们二位来帮着一起写检讨,方才的喧闹便是大阿哥在院中说话。”
叶芳愉不解:“说话?”
“嗯,”紫鹃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旋即意识到是在娘娘面前回话,又努力往下压了压嘴角,“大阿哥……好像很是自豪。”
叶芳愉迷茫了。
写检讨,自豪?
她放下笔,缓缓走到窗边,院子里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可见。
果真是小娃娃在大声说话。
“……五百字呢!可多可厉害了,要不是我没有办法一边写一边数,才不找你们来呢!”
“写完以后额娘可是要检查的,所以妹妹你一定要数准确了,知道吗……”
说话的声音随着几道脚步声远去慢慢减弱。
叶芳愉探出身子一瞧,看见几个小崽子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回了暖阁。
身后跟了七八个宫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五六本书。
他们跟着进入暖阁以后,把书放下,很快退了出来,在暖阁外面的檐下整齐站成两排。
延禧宫里的宫人也是热热闹闹地在暖阁里进进出出。
先是多兰嬷嬷,她不知从库房哪里翻出来一张紫檀木小牙桌,指使着几个宫人抬了进去……
少顷,玉莹的身影从另一边出现,手里抱着一床厚厚的被子,身后两个宫女则是拿了四五个绣了小动物图案的棉布坐垫,她们进去以后待得稍微久些,直到暖阁里面的动静暂歇,方才退了出来。
又过一会儿,小厨房的膳食总管指挥着几个小太监,端了四五盘水果点心和三杯奶茶鱼贯而入。
叶芳愉越看越不可思议,写个检讨能弄出来这么大的动静?
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是奖励呢。
她看见暖阁里的宫人都退了出来,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声音,遂带着紫鹃从书房里缓步慢踱到了暖阁门口。
多兰嬷嬷带着人要行礼,被叶芳愉及时止住,这才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
叶芳愉让人往远处站了站,自己则是贴在暖阁的门口,静静听着里头几个小崽子说话的声音,朦朦胧胧,像是罩着一层被子般听得不甚清楚。
多兰嬷嬷看出她的意图,凑了过来小声说:“阿哥格格们在小书房呢,娘娘若是想看,不妨直接潜入进去?”
叶芳愉被她口中“潜入”二字说得有些无语,抿唇迟疑片刻,终是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走到小书房门口,偷偷往里看了几眼。
发现小书房里面那张高及小娃娃头顶的书桌已经被人搬走,不知搬去了何处。
中间腾出来好大一片空地,此时已经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和一床厚被子,牙桌被放在地毯上正中间的位置,小娃娃背对着书房门口,盘腿坐在软垫上。
小太子与二格格则是分坐在牙桌的两边。
牙桌上只简单放置了笔墨纸砚几样物件,点心水果和奶茶则是被放在距离地毯不远处的一个小柜子上,许是不想让吃食奶茶弄污了写检讨用的宣纸?
叶芳愉不确定,决定继续看下去。
就见小太子那边的空地上,还摆满了各种书册,二格格那边因着小娃娃的身体阻挡,看不清拿了什么东西。
几个小崽子囫囵把手里捧着的一块点心吃完以后,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随着小娃娃一声高呼“开始吧”,几人就陷入了各自的忙碌之中。
小娃娃坐跪在牙桌旁边,姿势熟稔地加水磨墨,一边磨一边问:”找好了吗?”
小太子和二格格同时摇了摇头,手里飞快翻动着书本,发出一阵又一阵哗啦啦的响声。
时间大约又过去十来秒,小太子抢先有了发现,他把书本往牙桌上一搭,小肉手指在书本上某个位置抠了抠,软软地开口,“这里这里,这一句是‘何当共剪西窗烛’,‘剪’是不是就是检讨的那个‘检’啊?”【1】
小太子一说完,叶芳愉就扶住了额角。
她果然不该对这几个年纪加起来还不到两位数的小崽子抱有期望。
正想着小娃娃毕竟已经四岁了,大字都写了一百来张,应该能分辨出“剪”和“检”的区别吧……
就听见小娃娃声音雀跃地“哇”了一声,竖起一根大拇指,给他喜欢能干的太子弟弟点了个大大的赞,“弟弟太厉害了,一定就是这个字!”
说完,拿起狼毫,对着书本,毫不犹豫的照葫芦画瓢把“剪”字写在了宣纸正中间位置。
叶芳愉霎时就掐住了掌心,表情惊疑不定。
他……他这个架势,是在写大字吧?
若是每个字都这样写,一张宣纸是不是只够他写一个大字?
而她偏偏还布置了五百,这得浪费多少宣纸?
……还有,之后要如何检查,叫人装订成册,像逐帧动画那样子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吗?
叶芳愉此时已然后悔了。
然后就眼睁睁看着房间里头,小娃娃写完“剪”字以后,鼓着腮帮子往上吹了吹,等到墨迹一干,飞快把写好的宣纸放到了地上。
继续对着弟弟和妹妹虎视眈眈,“那‘讨’字呢,找到没有啊?”
二格格翻着书头也不抬,“在找了,不要着急呀。”
小太子看见哥哥写完,也把书拿了回去,张开双脚坐在地上,把书本放在两腿中间,弯着腰哗啦啦地翻。
小娃娃似等不及,随手也拿了一本开始翻找。
他们拿来的书多是这几个月读过的,虽不能认识全部的字,但却能从少数一些认识的字眼里,回忆起来一首诗或者一篇赋是如何读的。
然后一边背,一边用手指对着上面的字一个个数,总能找到读音相近的字。
叶芳愉在外面看了一会儿,终于分析出来几个小崽子之间的分工模式。
心中不由觉得好笑,这样的方法,亏他们也能想得出来。
正出神想着,就见里头二格格找到了什么,她“啪”的一下就把书甩到了牙桌上,指着上面一个字说道:“这个是不是‘讨’字啊,‘王师北讨何当回’,应该是这个字吧?”【2】
小娃娃眯着眼睛分辨了一下,郑重点头,“应该是。”
二格格瞬间不满,“怎么我就没有夸夸呢?”
小娃娃倏地反应过来,飞快竖起大拇指,“妹妹真棒,太厉害了,我都没有找到呢。”
二格格这才满意了,静静等小娃娃把‘讨’字也写完。
随后三个小娃娃面面相觑,表情空白,然后呢?
接下来要找什么字?
第106章
他们只知晓要写检讨,却不知“检讨”这两个字具体代表着什么,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五百字要如何开始,该用哪些词汇。
三个小崽子一人抱着一本书,面面相觑地对视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小太子先开了口,问他哥:“哥哥,现在要查什么字呀?”
小娃娃当然也想知道呀,他鼓了鼓腮帮子,思考半天,最后眉眼倏地耷拉下来,摇了摇圆脑袋,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呀。”
小太子闻言有些失望,“哥哥也不知晓吗?”哥哥不是一向最厉害了嘛?
小娃娃还不知道弟弟已经开始在心中质疑自己了,他咬着笔头,胡乱翻了翻手里的书,旋即想到什么,“好像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情,然后额娘才叫我写检讨的。”
所以检讨肯定跟做错事有关!
正沉浸地思索着,旁边二格格忽然把手里的书本“啪嗒”往牙桌上一放,诚挚建议道:“要不然随便写吧,写够五百个字交给那拉额娘就可以了。”
小娃娃吓得连连摇头,“不行不行,那可太多了,我现在一天的功课也才二十个大字而已呢。”
二格格没有去过武英殿,只跟着马佳庶妃读过一些诗词,认识了一些简单的字,还不懂得写大字的烦恼。
她听见哥哥的话,低下头,把五百和二十做了个比较,用手指在桌子上比比划划了半天,嘴里念念有词,“五百,二十,五个二十是一百,五个一百是五百,所以是五个二十,再五个二十,再五个二十……”
数完以后,“嘶”了一声,表情转瞬变得惊恐,“哇,那要写二十五天呢!”
叶芳愉在外面也惊了,她的小娃娃还在纠结于加法的时候,隔壁钟粹宫小了足足一岁的二格格居然超过她哥,开始学习乘法了?
而且还算得又快又准!
叶芳愉十分羡慕了……
她捏着指尖,屏着呼吸继续偷看——
就见屋子里头,小娃娃也被妹妹的话转移了注意力,缓缓扭过头朝二格格看去,小包子脸上写满了与叶芳愉如出一辙的惊讶:“二十五天,这么久的呀?”
二格格肃着脸点头:“是呀是呀,你要是一天只写二十个大字,就要写二十五天。但是那拉额娘不是说,要在十天之内写完嘛?”
“所以时间只有十天的话,哥哥你得一天写五十个大字才行。”
叶芳愉:“……”
哇,她连除法都会!
这就是她的梦中情娃呀!
屋里二格格的话音刚落,小娃娃“啪”地一下就把毛笔拍在桌子上了,表情显得十分为难。
“可是大字跟抄铱錵书不一样,好难的,要先让小安子他们把桌子搬回来才行,因为师傅说了要站着写,胳膊和手腕都要悬空,落笔时还要注意顿挫相间……”
二格格不等他说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手肘撑在牙桌上,探过半个小身子,伸出肉肉的小手在她哥哥的后脑勺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气冲冲说道:“哥哥好笨!我意思是,这就跟抄书一样,你直接照着这本书抄五百个字就可以了,又不是叫你写大字!”
“而且我记得哥哥以前不是也抄过书吗?”
简短的一句话,成功唤醒小娃娃那段写满悲伤和痛苦的回忆。
他手里无意识地捏住了笔杆,“可是我……我不想抄书,抄书也好累的。”
二格格努力劝他:“不抄多,只要五百个字就可以了呀。”
可小娃娃直觉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于是使劲摇了摇头,不肯就范。
小太子坐在旁边看看哥哥,又看看姐姐。
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表情呆萌地捏着书脊发了一会儿愣,见哥哥和姐姐逐渐争执起来,他气得鼓起了小脸蛋儿,四个字喊得掷地有声,“不许吵架!”
小娃娃和二格格都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开口,吓得浑身轻轻一颤,不约而同朝他看了过来:“……”
然后二格格试图给他解释:“是哥哥懒,抄书都不想抄。”
小娃娃扁了扁嘴巴:“不是,我就觉得好像不是这样的。”
二格格瞪他一眼,“那是怎样的?”
小娃娃诚实地交待:“我也不知道,反正好像不是抄书,抄书是不对的!”
二格格不耐烦了,伸手就要往他胳膊上拍。
可手刚伸到一半,忽然想起弟弟还在一旁看着呢,于是维持着姿势扭过头,一下就撞入了弟弟那双似乎要喷起火来的漆黑眸子里。
二格格难得心虚,抢在弟弟的前面开口狡辩道:“我们没有吵架。”
小太子捏着拳头,“那就是打架,姐姐你要打哥哥对不对?”
二格格沉默半瞬,坚持前一句话,“反正没有在吵架。”
小太子气得拍起了桌子,“打架也是不对的!而且你是哥哥的妹妹,妹妹不能够打哥哥,你这是僭越!是以下犯上,要是在乾清宫,是要被汗阿玛拉出去打板子的!”
二格格被他的话吓了一跳,飞快把手伸回来,两只手拢在一起不安地揉搓着衣摆。
这回围观的人变成了小娃娃。
他手里还捏着笔杆子,小表情十分犹豫,在弟弟和妹妹中间艰难徘徊了一会儿,最后不知不觉偏向了气势比较虚弱的妹妹。
“妹妹……其实也没有打到我呀……”说话时,气势好像比二格格还弱。
小太子有些不敢置信,气冲冲地看向了哥哥,“可是差一点点就要打到了呀!”
“但是结果就是没有打到呀,而且弟弟你这样是不对的,妹妹她是女孩子,你不能这么大声跟她说话,会吓到她的。”小娃娃闭着眼睛,胡乱喊了一句。
小太子瞬间委屈了,眼眶变得有些微红,泛着水光,看向哥哥的眼神就像看着个渣男,“可是我是在帮你呀。”
小娃娃:“……”
他也没辙了,只能转向妹妹,“弟弟是在帮我……”
岂料二格格也眼巴巴的回望他:“我也在帮你啊,我要不是为了给哥哥帮忙,早就回钟粹宫找长生弟弟玩耍了。”
说着,小鼻子“哼”了一声,“我还给你找了一个‘讨’字,还给你算了数,还给了你建议,到现在才吃了一块奶饽饽,连口水都没喝呢。”
一番话,有理有据,说得门外偷听的叶芳愉都替小娃娃感到心虚了起来。
她又等了等,终于等来小娃娃两边哄的名场面。
叶芳愉知道今儿这出好戏应该就到这里了。
因为小娃娃见弟弟和妹妹一直兴致不高,干脆把桌上的宣纸都撇到地上,又把小柜子上的点心水果零嘴端了过来,左手右手同时抓起一块点心,又同时投喂到弟弟和妹妹的嘴边。
他哄人的功夫渐长,没一会儿就把两个奶娃娃哄得眉开眼笑的。
三人吃吃喝喝,宣纸撒了一地。吃饱以后,小娃娃又带着弟弟妹妹在屋子里玩起了玩具。
看样子,今儿是不能完成那五百字检讨了。
叶芳愉看到这里,方才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
暖阁外,多兰嬷嬷带着两队宫人依旧尽心尽力地守候着。
看见叶芳愉出来,忙沉默地上前行了礼。
叶芳愉压着声音交待:“多听着些里头的动静,别叫他们打起来了……若是里头吵闹太过,嬷嬷也得及时进去制止才是,小孩子玩闹起来往往没个轻重,万一磕到哪里就不好了。”
“还有,晚间要是起了风,嬷嬷要记得及时进去把窗户关上。对了,还要看着点时间,别错过了宫门落钥……”
二格格还无事,可小太子却是万万不能歇在延禧宫的。
若是一个不小心,消息传到前朝,岂不是白白给了索尔图攻讦她的借口?
叶芳愉才不想干这种蠢事呢。
多兰嬷嬷嘴里一一应了,恭敬地走上前,想要亲自扶着叶芳愉回去正殿。
却被叶芳愉摆了摆手拒绝,“不劳嬷嬷费心了。”
多兰嬷嬷只得作罢,站在原地目送着叶芳愉穿过回廊,背影消失在宫殿的拐角处。
……
叶芳愉回到正殿没多久,紫鹃走进来通知,道是热水已经准备好了,问她是要现在沐浴,还是再等一等?
叶芳愉思量着左右现在也没事,干脆先把澡洗了吧,不然等到天色再晚一些,小娃娃那边结束了玩闹,势必要过来缠着她的。
于是跟着去了偏殿,脱衣之前,听见紫鹃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娘娘今儿要擦香吗?”
叶芳愉的脚步顿时止住,站在原地,表情困惑地看向紫鹃,“怎么忽然这么问?”
紫鹃走到一旁的架子旁,拿了几个青花瓷罐下来,捧到叶芳愉跟前,小声说道:“这是今儿下午,梁公公来问娘娘事情时,偷偷塞与奴婢的,说这是皇上早前特意命人去西洋行寻来送给娘娘的,宫里其他娘娘都没有呢。”
“奴婢已经检查过了,都是味道清雅的香型,只是……不知道娘娘会喜欢哪款。”
叶芳愉听她说完,好奇地打开一瓶闻了闻,发现味道很是熟悉,应是玫瑰花香。
她相继把其他罐子都打开,放到鼻下嗅了几口。
最后还是选定最开始那瓶玫瑰花香味的,“今儿就用这个吧。”
紫鹃屈了屈膝,笑盈盈地道了声“是”,转身把其他罐子放回到架子上,又拿着叶芳愉选定的那瓶往热气腾腾的浴桶里滴了几滴。
香味顿时弥漫在整个偏殿之中。
困意好像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叶芳愉闲懒地泡进热水里,背靠浴桶正昏昏欲睡,就听紫鹃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皇上今儿来了,闻见娘娘身上的味道,想必一定会很喜欢的!”
叶芳愉:“……”
她瞬间就挺直了腰脊,睁开了桃花眼。
感觉一下子就清醒了呢!
第107章 【第一更】
她的手指还捏在浴桶边缘,瓷白里透着粉。
因着惊讶,身躯微微一颤,肩头的水珠便顺着光滑流畅的背脊落入水中消失不见。
叶芳愉挑着眉,嗓音有点沙哑,“今儿不是没有翻牌子么?”
紫鹃拿着木瓢为她打湿背后的长发,嘴里一边回道:“乾清宫那头是没有传来翻牌子的消息,但娘娘您也知道,皇上想去哪个宫里,又岂是敬事房的人能管得了的?”
“许是下午忽然来了兴致吧,左右梁公公是这么说的,皇上今儿应该会来才是。”
紫鹃说完,转身放下木瓢,从旁边的一个盒子里拿出洗头专用的皂粉,于掌心沾水化开,方才一点一点涂到叶芳愉的长发上,又以手指为梳,缓慢又细致地清洗起来。
她的动作又轻又柔,半分拉扯感都没有,声音细微而窸窣。
叶芳愉趴在浴桶边缘,很快又感觉到了体内的困意重新上涌。
她闭眼休憩好一会儿,身后才响起水花声。
就见紫鹃将叶芳愉及腰以下的长发一点点捋出浴桶之外,拧了几下,又分成四股,各用一块干爽的棉布擦干,等到发尾不滴水了,才拿起一块吸水性极佳的棉布把所有的发丝包裹了起来。
紫鹃凑过来小声问:“娘娘还要再泡一会儿吗?”
叶芳愉摇摇头,她足足泡了近半个小时,已经受不了这桶里氤氲的热气了,总感觉体内血液循环在快速地跑着八百米,脑子有些沉沉发晕,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跳得飞快。
额头都溢出了密密麻麻的汗,再对着旁边的镜子一瞧,脸颊像三月的桃花开了似的,有大片大片的绯红弥漫,延伸至了耳后及脖颈。
她扶着紫鹃的手慢慢出了浴桶,穿着轻薄的浴袍,躺在侧殿另一边的贵妃椅上纳凉了好一会儿,方才穿上常服回了正殿。
招来杜嬷嬷一问,才知暖阁里的几个小崽子手拉着手又出去了。
“大阿哥说要与太子殿下一道,先送二格格回钟粹宫,然后他再把太子殿下送回乾清宫,等东边天际出现三十颗星星时,他就回来了。”杜嬷嬷回禀时,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笑意。
叶芳愉拢衣的手一顿,蹙了蹙柳眉,旋即也跟着失笑出声。
小孩子眼里看到的世界总是格外天真美好,处处都透着浪漫。
她伸手在桌上敲了敲,笑盈盈地说:“那嬷嬷可要在外面数好了,若是今儿天边没有三十颗星星,或者保清没有及时回来,我可是要追责的。”
杜嬷嬷也笑着屈了屈膝,“嗻,谨遵娘娘的话,老奴这就去外边守着……”
说笑几句后,杜嬷嬷还当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檐下,时不时抬头在蓝紫色的夜幕上数着什么。
*
殿内叶芳愉在为接驾做准备。
等到书房里的水法立钟敲了七下,门口忽而响起静鞭的声音。
杜嬷嬷赶紧把小凳子挪到圆柱后藏了起来,走进殿内打算扶着叶芳愉去院子里接驾。
谁知……
叶芳愉还没走下台阶,皇上就已经大步走到了她的跟前,温热大掌扣住她的手腕,声音清润如醴泉,“不是说了不用行礼么?”
叶芳愉抿着唇瓣,整个人被笼在他的阴影里,鼻翼龙涎香环绕,心底微微有些不自在,便小声说了一句,“总归是礼不可废。”
说完,带着水汽的桃花眼一扫,竟意外在皇上身后又看见了一道熟悉的小身影,穿着熟悉的嫩黄色小褂子,头顶瓜皮小帽,双手互相捏住几根肉肉的手指头,朝她弯腰鞠躬,态度格外端正,“给额娘请安。”
是名为保清的小娃娃。
他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正经了?
叶芳愉一怔。
就见小娃娃行完鞠躬礼,还不等她叫起,就飞快地挺直了背脊,大眼睛乌黑又闪亮,像盛满了三十颗星星一般,他扬起小奶音,“额娘我行礼了呢,我乖不乖呀?”
叶芳愉有些想笑,但是忍住了,她温柔开口:“乖,可乖了呢。”
话音刚落,就看见原还吸着气,努力挺拔身姿的小娃娃倏地放松下来,圆润的小肚子重现,他噔噔噔跑到他的汗阿玛身旁,仰着小脑袋,“汗阿玛,呐!”
呐什么?
叶芳愉有些好奇,微微眯起了桃花眼。
皇上随手在腰间扯下一个月白色的荷包,丢到长子手里,低声吩咐着:“今儿自己睡,能做到吗?”
小娃娃打开荷包往里看的动作顿了顿,露出一个认真思索的神色,然后摇了摇头,重新把小脑袋仰起来,“那得要另外的价钱。”
叶芳愉听见这句话,立时就捂住了胸口,好奇地问这对父子:“什么价钱,那荷包里面装了什么?”
小娃娃下意识把荷包捏紧,飞快把手背到身后,“额娘不要问了,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
还男人?
你连男孩儿都不是呢。
充其量就是个男娃娃。
叶芳愉被小娃娃防备的动作逗笑,顾不得旁边站着的皇上,直接蹲下来,平视着小娃娃的眼睛,伸出手,“拿来。”
小娃娃十分果决地后退了一步。
叶芳愉眯起眼睛,眸底闪烁危险的光芒,声音缓而柔,“保清还有小秘密了呢?”
小娃娃眨眨眼睛,“这是男人的秘密!”
叶芳愉:“……”
她直接开口威胁:“给不给,不给额娘直接上手抢了啊。”
小娃娃扭头就跑,两条小腿各跑各的,姿势十分狼狈。
叶芳愉起身就要追,谁知被人用力拽了回来,整个人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叶芳愉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忽略了什么,她把手放在皇上的手背上,试图脱身离开,“皇上,臣妾先去与保清……”
岂料嘴里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忽地腾空而起,她被皇上打横抱了起来。
迈向正殿的步伐干脆利落,将叶芳愉想要追去暖阁的念头粉碎了个干干净净。
大门被人从里面用力关上。
紫鹃和杜嬷嬷不敢跟进去,只能守在屋外。
……
屋里。
想象中直接开车的画面并未出现。
叶芳愉被人放在了榻上。
她心下飞快松了一口气,不是被放在床上就行。
想着,起身绕过屏风,把早先准备好的点心和茶水端了出来,放置榻上中间的小桌子上。
皇上忽然皱了皱眉,表情不悦,“怎地还要你亲自动手?”
叶芳愉被他说得有点儿懵,她直起腰背,左右看了几眼,语气古怪地问道:“这殿内就臣妾一人,臣妾不动手,难不成是皇上亲自来?”
顿了顿,试探的又问:“或者,臣妾去把紫鹃她们叫进来伺候?”
皇上从她手里把水壶接过去,自己给自己的茶杯倒水,头也不抬,“那倒是不必了。”
倒完自己那杯,动作极其自然地把叶芳愉那杯也倒了个八分满。
他没有直接回答叶芳愉前面那句揶揄的问话,却是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他可以自己来。
叶芳愉见他肯自己动手,倒也不说什么了,沉默地重新坐下。
脑子里浮现的都是他给小娃娃的那个荷包,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皇上给了保清什么?”
皇上正在漫不经心地看着盘子里的点心,捏着叉子挑挑拣拣,半晌没有挑中喜欢的,闻言,回答说:“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么?”
叶芳愉默了默,又问:“皇上给了多少?”
“不多,里头就五两碎银。”
那就好,叶芳愉这才放下心。
可旋即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拧着眉思量了一会儿,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五两,真是好大一笔银子啊。”
“比之太子殿下的一百五十两,也‘差不了多少’呢!”
对面的男人瞬间失笑,“这怎么能比。”
叶芳愉:“是是是,臣妾还少算了一百两呢。”
说着,不满地瞪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双手抱胸,气鼓鼓地不说话了。
皇上只得绕过来哄她:“五两是少了一些,但你不是不愿他手里有太多银钱,生怕他会胡乱挥霍么?”
“保清那么乖巧,回了宫还知道同臣妾行礼,平日里出门之前也都会先来与臣妾汇报一声,又怎么会染上肆意挥霍的不。良习惯?”
皇上逐渐无奈了:“那朕现在出去再给他添一点?”
叶芳愉却还是不高兴,“不是真心的,保清才不要呢。”
皇上:“……”
“那你说要如何?”
叶芳愉想了想,抓着他的袖子问:“皇上这几日,一共给了保清多少?”
皇上回答得不假思索:“一共四十五两。”
叶芳愉:“皇上为何要给保清银子?”
皇上看向她的眸光逐渐深邃,“保清是长子,又在宫外住了三年,难得回宫,朕偏爱一些又有何妨?”
叶芳愉紧跟着问:“那皇上会一直看重保清吗?”
皇上点点头,回答还是那句话,“保清是长子。”
叶芳愉若有所思,把想说的话在脑子里转了又转,捏着袖口的指尖不自觉用力,几乎要发抖,好在她及时回了神,看向身侧男人的目光透着十分的坚定,“那臣妾有一个要求,不知皇上愿不愿意答应臣妾。”
皇上不解她为何这般严肃,却还是点了点头,“你说就是。”
叶芳愉一字一句,声音颤抖:“臣妾想提前为保清讨个恩典,若日后,臣妾指保清长大之后,要是有什么地方,或者做了什么错事,惹得皇上不喜,甚至动怒,都请皇上能够念及今日之事,暂且宽恕一二,至少……不要将他圈禁。”
话音落下,满室静谧。
第108章 【第二更】
外面晚风吹过的声音几乎都清晰可闻。
叶芳愉心跳得飞快,一下一下似擂鼓一般。
她说完就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面前男人的表情。
指尖用力到发白,传来一阵阵酸软和麻痹的痛感,却丝毫不敢松懈,生怕自己一放手,眼前这个男人就会气而甩袖离去。
好在……
他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多少怒火,反倒是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解,“你为何会这么想?”
等到他的,是叶芳愉长久的沉默。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惊觉,自己对于未来还是害怕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她跟保清就会落得跟历史上一个下场。
为此,连刚穿越时定下来的躺平大计都暂且搁置了,热火朝天地投入到了后宫的争权夺利中,布置了一个又一个的暗桩。
正出神间,她的手被人轻轻握住。
她眨了两下眼睛飞快回神。
鼻翼间的龙涎香味道愈发浓厚。
清润的声音似从天边传来,带着丝丝缕缕的不真实感,“朕答应你就是。”
叶芳愉难得又恍了恍神,唇。瓣微微发颤,“皇上,肯答应臣妾?”
“既已答应,便是君无戏言。”覆在她手背的大掌,温热有力,带着令人安心的味道。
而另一只手却是在她腰际暧。昧摩挲。
将她不知不觉飘向了天际的思绪倏地拉回,重新入了人间。
先前的不安、忐忑、迷茫全都消散。
她抬起头,没好气瞪了眼前的男人一眼,冷哼一声,“那臣妾就记下了。”
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够稳妥,又道:“不如皇上给臣妾写份保证书吧。”
皇上放在她腰间的手霎时一僵。
被叶芳愉察觉,她眯了眯眼睛,“皇上方才那话,不会是在忽悠臣妾吧?”
男人失笑,“怎么会?”
他又看了叶芳愉几眼,眸底幽幽,像藏着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般。
叶芳愉立时就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把手从他掌中收回来,把他往外推了推,“太热了,皇上还是回那头坐着吧。”
夏天时候,天气炎热,屋子里即便放了冰盆,却也处处透着潮湿和暖热,所以她其实是很不爱侍寝的。
别说皇上了,就连奶里奶气的小娃娃都轻易不能上她的床。
她只恨不能在床上安置一个冰鉴,又哪里会喜欢这一大一小的父子牌暖炉呢?
皇上从善如流地松了手,起身坐回对面。
这回没有心思挑选,拿着叉子随手插了块点心送入嘴里,入口即化,甜而不腻,隐约还透着股山茶花香。
他咽下之后开口:“又是从哪里搜刮来的花?御花园,还是内务府?”
叶芳愉一怔,板着脸回答:“就不能是有人孝敬的么?”顿了顿,还是诚实回答,“是保清和太子殿下去御花园玩耍时摘的。”
皇上点了点头,表情淡定,拿着叉子又吃了几块,方才放下叉子,呷了口温热茶水,而后轻声提醒,“有的花可用来制作点心,有的花却是不可。”
“且有的食物之间会相克,你平日里需得注意些才是。”
不等叶芳愉回话,他很快转移了话题,“下午送来的荔枝,你可还喜欢?”
叶芳愉点头,“喜欢的,只是荔枝容易上火……”
话还未说尽,面前男人毫不犹豫出言打断,“若是吃得足够多,便不会上火了。”
叶芳愉添水的动作霎时间顿住。
姣好面容上表情有些不敢置信,她听见了什么?
还没等她思考清楚,面前的皇上就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子,“朕记得,你这延禧宫里只分了十颗是吧?”
“乾清宫倒是还有一些,朕也不爱这些甜腻之物,倒是保成喜欢一些,明儿朕与保成商量一下,给你分半篮过来。”
叶芳愉根本没听清楚后面的话,她把水壶放回桌子上,急切开口,“皇上为何说,荔枝吃得足够多,便不会上火?”
皇上灿然一笑,透着几分隐晦的倨傲和神秘,“你研究黄老之学一年多,怎连这都不知晓?”
“你难道没有听过那句话?‘毒物百步内必有解药’,这是同一个道理……”【1】
叶芳愉脑子已然乱成了一团。
啊这,这不是某本武侠小说里的台词么?
清朝这个时候已经有武侠小说了?
叶芳愉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对面皇上还在继续,他难得有这么滔滔不绝的时候,说得眉飞色舞的,“荔枝吃少会上火,吃多了便不会;生姜驱寒,可生姜皮却是大寒之物,所以煮姜茶的时候,常会将生姜皮都刮干净;梨肉是凉的,梨的表皮却不是……”【2】
“所以你害怕吃荔枝会上火,那就多吃些就是了。”
说完,看向叶芳愉的眼神温润含笑,宠溺意味十足。
叶芳愉的心却往下沉了沉,结合之前皇上问过的补钙问题,还有小太子上一次无意透露出来的某句话,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个康熙不会也是穿的吧?
可是不对呀,要是皇上也是穿的,怎么会相信她之前胡诌的那些话?
就是,多喝猪骨头汤可以补钙什么的……他不应该当场戳破,并且冷笑嘲讽么?
所以他必定不是穿的。
那就是绑定了系统?
——可他凭什么能拥有系统。
她才是穿越者,得天独厚,系统要绑定也应该绑定她才对……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差错,绑定错人了?
叶芳愉想得几乎有些头疼。
面上霎时惨白一片,将对面的皇上吓了好大一跳。
他快速起身过来搂住叶芳愉,让她整个人靠在他宽厚的怀抱里,伸手在她脸颊上触了一触,担忧地问:“这是怎么了?”
叶芳愉睁眼看了他一眼,“无事,就是忽然有些头疼。”
皇上瞬间严肃了表情,“朕抱你去床上,再叫人请太医给你看看。”
叶芳愉摇摇头,声音虚弱,“臣妾缓一缓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不用劳烦太医了。”
心里其实想说的是:你还我系统!
她被抱到了床上,男子起身就要走,被叶芳愉及时拉住了袖子。
回过头,正对上叶芳愉可怜巴巴的眼神,“臣妾真的无事,万岁爷上来陪陪臣妾好么?”
这下迫不及待想要身体接触的人变成了她。
她想看看,能不能通过频繁的接触,联系上皇上体内的系统,拨乱反正。
皇上目光沉沉地朝她看了半晌,未置一词,捏着她的手腕,轻轻放回被子里,温柔说道:“朕去熄灯。”
说完,起身把屋里屋外的烛火灭得只剩三两盏,又把从叶芳愉肩头披落的外裳拿过来挂在床头的架子上,放下两边帷幔。
再看向叶芳愉时,就发现她默不吭声地挪到床里头去了,正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皇上脸上紧绷的神情瞬间和缓下来,脱鞋上了床,伸手掖了掖叶芳愉的被子,“朕不扰你,你安心歇着就是。”说完拿了一床新的被子,抖动两下铺开,盖在了自己身上。
整个过程快得叶芳愉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抿着唇,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脑子里飞快转动着各种念头。
那厢皇上躺下以后,还是不放心她的情况,遂又起了身,走到榻前,拿了水壶和一个空杯子回来,放到床头的小桌子上,朝叶芳愉浅笑地说道:“以防你夜里起来要喝。”
叶芳愉也笑着点了点头,道:“多谢万岁爷。”
她其实有一点点感动,但是夺系统之仇不能忘。
于是又眨了眨眼睛,继续往被子里缩。
结果很快被人挖了出来,“别缩被子里,免得头晕。”
叶芳愉小幅度点点头,“好的。”
等皇上重新躺下,寝殿之内回归静谧。
叶芳愉的大脑短暂地恢复了些许清明,忽然生出了一个极妙的主意。
她悄悄挪动手腕,从这个被窝,慢吞吞地伸入了另外一个温度更高的被窝里,无声摸索了一会儿,最后摸到一片还在散着温热气息的皮肤。
她捏了捏,感觉好像不是手。
正想放弃,手腕倏地被人用力握住。
转头对上一双带笑的眼眸,“朕的腰可好摸?”
叶芳愉:“……”
啊这,说得跟她没有腰一样。
她自己的腰,又软,又细,且光滑如凝脂,不比眼前这人的好摸?
叶芳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挣了挣手,没睁开。
手腕处的力度一点一点增加,带着几乎能把人灼伤的热度。
而后,她整个人被重重拉扯了过去,衣襟微乱,墨发倾泄,手指尖好像摸到了……
叶芳愉倏然瞪大了眼睛,正想开口,就被人重重堵上了。
第109章 【第一更】
翌日,天还未亮。
梁九功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小心翼翼掀开帷幔一角,蹲在床前,头也不敢抬,压低声音喊了几声,“皇上,该起了。”
睡在床外侧的皇上很快睁开了眼睛,眸底一片清明,根本不似一个刚从梦中醒来之人。
睁眼后,他掀开被子,径直坐了起来,表情若有所思。
梁九功蹲在地上给他穿着靴。
背后忽然又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皇上转过头,发现那拉氏也醒了,正坐在他的身后,纤瘦的手腕抬起,揉着雾气朦胧的桃花眼。
温婉的女声带着初醒时的沙哑,听起来格外撩人,一边拢着衣襟,一边喊他:“皇上?”
皇上一颗心霎时间柔软下来,也顾不得回忆梦境,他抬手把叶芳愉又按回了床上,语气温柔地说:“朕不需你伺候,你继续睡着吧。”
叶芳愉摇了摇头,抓着他的手兀自又爬了起来,“臣妾也睡不着了,还是起来伺候皇上吧。”送走皇帝,她还想要去暖阁看看小娃娃。
皇上见状,也不拦她,亲自扶着她坐到了床沿,侧身摸了摸床头小桌子上放着的水壶,入手一片冰凉。
他顿了顿,似喃喃自语一般说:“隔夜水伤身体……”
梁九功顿时领悟,提着水壶便出了寝殿,少顷,提进来一壶温热的水,给两位主子各倒了一杯。
递给惠妃主子时,不期然被皇上的手拦下。
叶芳愉的表情也带着几分微诧,“皇上?”
皇上拿过她的那杯浅饮了一口,重新递回给梁九功,吩咐说:“拿去加点蜂蜜。”
似察觉到叶芳愉的不解,他扭过头又耐心地解释,“朕听说,每日清晨喝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既能清肺止咳,对皮肤也好,你不是一向最爱美了么。”
叶芳愉的手缩在袖子里,不声不响捏成了拳状,她的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臣妾爱美?”
皇上放杯的动作顿了顿:“……”
他似是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补救,“你就是最美的。”
“朕的惠妃娘娘,天生丽质难自弃……”
叶芳愉不等他说完,就翻了个隐晦的白眼,不想理他。
紫鹃给她穿好鞋后,她径直走到角落里的盥洗盆旁洗漱,把要伺候皇上的事忘到了一边。
皇上看她生气了,怔愣一瞬后,隐隐觉得有几分好笑。
他沉默地跟在叶芳愉身后完成了洗漱。
喝完梁九功端来的蜜水,叶芳愉就被紫鹃扶着进了放置衣柜的隔间,在里头细细挑选了十来分钟,方才重新回到寝殿。
又有几个宫女捧着木盘走了进去,出来时,木盘上盛满了琳琅的衣物。
反观皇上这头却简单许多,毕竟他的朝服皆有规制,叶芳愉却可随心所欲地挑选喜欢的配饰。
穿起来时便格外累赘,那头皇上都穿好了,她这边还在对着全身铜镜做着细微的调整。
不知不觉便到了皇上该起驾的时间。
叶芳愉似乎心有所感,忽地扭头朝皇上的方向望了过去,就见皇上背着手,神情柔和,眼底含笑,静静看她时,似在观看一件令人赏心悦目的精美瓷器。
恍然间,屋内的气氛十分和谐。
叶芳愉顿了顿,只觉心里好像也没有那么气了。
她素着一张秋月梨花般美丽的脸,随手指了几件配饰,穿戴好以后,款款朝皇上所在位置走去。
眼神不着痕迹地在他身上转了几圈,见梁九功处处都穿得十分妥贴,没有自己能动手的地方,眸色不自觉沉了沉。
只能屈膝行了个礼,“臣妾送皇上出去吧。”
“嗯。”皇上应了一声,朝她伸出手。
叶芳愉便把手搭了上去,微微落后他一个肩头,两人慢慢地朝外走去。
走到延禧宫正门,叶芳愉收回手,搭在腰际,正想再行个礼,眼尾就敏锐地瞥见了皇上的衣襟处散了一颗扣子。
于是行礼的动作就此停下,叶芳愉抬手指了指,表情认真地提醒他,“皇上,您的扣子……”
皇上“嗯”了一声,表情似乎带着不解。
一旁梁九功飞快抬头看了一眼,背后忽地惊出一身冷汗,急急就要上前。
谁知皇上却牵住了惠妃娘娘的手,引着她摸向自己的衣襟,清润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要勾人一般,低沉而又蛊惑,他笑吟吟地说:“那就请惠妃娘娘给朕系上吧。”
“嘶”,梁九功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牙酸。
看着皇上那股黏人的劲儿,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就说呢,系好的扣子怎么可能只是走了几步就散开……
皇上只怕是故意的吧?
梁九功暗暗腹诽了几句,却也不敢打扰,静悄悄往御辇的方向挪了几步。
叶芳愉也直觉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太对劲。
可时辰已经晚了,她不敢再耽搁,只得快走两步凑了上前,随手给他把扣子系好,然后退了两步,双手搭在腰间屈膝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皇上眼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上轿,只留下一句,“你回吧。”
……
叶芳愉根本没有多思,送走皇上以后,径直去了暖阁,把睡得双颊通红的小娃娃从香甜的梦乡里直接挖了出来。
小娃娃头发上的呆毛还翘着,迎风晃了晃。
他抬手揉了几下乌黑的圆眼睛,开口就是能萌死人的小奶音,“额娘,出什么事了吗?”
叶芳愉正在给他整理乱发,闻言露出一个笑容,“额娘是想问,你检讨写得如何了?”
小娃娃顿时僵直了身子,撅起小嘴巴,说话时不情不愿的,“还,还没写完呢。”
而后又伸出两只肉肉的小指头,朝叶芳愉晃了晃,“只写了两个字,妹妹说还差四百多。”
“四百多少?”
小娃娃艰难回忆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四,四百九,九十六……不对,是四百九十八!”他晃动着小脑袋,甩得脸上的肉肉也跟着一起晃。
叶芳愉心里蠢蠢欲动想要作怪的小人几乎快要给他萌翻。
她故意严肃着一张脸,“写了哪两个字?”
小娃娃诚实回答:“检讨,只写了检讨这两个字。”
但他还不知自己好不容易写出来的两个字中,还有一个是错的,说着就手脚并用往床下爬,自己麻利地穿上小鞋子,噔噔噔跑到对面书房,从抽屉里拿来了两页宣纸。
“额娘看,这就是宝宝写好的那两个字。”
叶芳愉顺手接过来,瞥了一眼,发现小娃娃虽然习字的时间尚短,但字迹已能做到清秀规整,且笔端透着隐约的风骨。
他并没有因为“剪”字的比划繁多而有所不耐,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是真的严格奔着大字的标准去写的。
是以叶芳愉也不忍直接点破他写错了字。
思量了一会儿,决心把惩罚内容小小变更一下。
——不拘于检讨二字本身代表的内容,就如二格格所建议的,写够五百个不同的大字就可以了。
谁知还未张口,袖子就被小娃娃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望向她的乌黑大眼里带了几分若隐若现的狡黠。
叶芳愉下意识抿起唇瓣,知道小娃娃这是起了什么奇怪的想法。
她按捺着好奇问他:“怎么了?”
小娃娃眨眨眼睛,“额娘,我有个问题想要问您。”
叶芳愉猜测他是想借机询问“检讨”这两个字的意思,遂大方开口:“你问就是,额娘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自诩对小娃娃还算了解。
谁知小娃娃的问题却是风马牛不相及,他软着小奶音朝她开口,第一句就问:“额娘,您小时候也写过检讨吗?”
叶芳愉被他突如其来的八卦心噎了噎,打好的腹稿无处可说。
缄默了好一阵子,方才恍恍惚惚地蹙紧了眉,询问:“你说什么?”
小娃娃扯着她的袖口爬起来,搂住她的脖颈坐进她的怀里,温热的小身子浸着奶香,闻起来格外舒适,可嘴里说的话却格外气人。
“我听以前的先生说过一句话,叫什么‘龙生龙,凤生凤’……”后面那句他却是隐去没说。【1】
小肉手挑起叶芳愉的一缕秀发,放在指尖缠缠绕绕地玩弄,“所以宝宝有些好奇,额娘小时候是什么样的?是不是跟宝宝一样可爱?一样调皮,一样会捣蛋?”
“是不是也写过检讨?额娘小时候写字一定比宝宝好看很多吧?要是能看一看额娘写过的检讨就好了……”
话到最后,才透露出自己的意图。
叶芳愉扶住额角,气得想笑。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长发从小娃娃的手指抢救回来,凝视着小娃娃乌黑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额娘小时候,没有写过检讨。”
小娃娃“啊”了一声,表情逐渐茫然。
他有些不肯相信,“可是宝宝是额娘的宝宝,宝宝是什么样子的,额娘小时候一定也是什么样子的!”
他拉着叶芳愉的手不住晃,试图通过撒娇让叶芳愉认下“小时候因调皮捣蛋而写过检讨”的罪名。
叶芳愉却是十分冷酷无情,她直接把手从小娃娃的掌心里抽回,指尖在小娃娃脑门上没好气地点了点,冷哼说道:“额娘小时候就是最乖的,比你二妹妹还要乖巧那种。”
“所以额娘自然也没有写过什么检讨。”
小娃娃瞬间急眼了,“我不信!”
叶芳愉按住他欲要跳起来的小身子,问他:“你为何不信?”
小娃娃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少顷,鼓着腮帮子很是不服气地说:“因为我有自知之明!”
话里话外,都是在暗示。
叶芳愉直接气极而笑,“你确实是有自知之明。”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说:“可你也不想想,你并非额娘一个人就能生下来的宝宝呀。”
小娃娃的圆眼睛已经不会转了,表情陷入了长久的呆滞,足足怔愣了好几分钟,眼眶迅速泛起了晶莹的泪花。
叶芳愉以为他是听懂了自己的话,正想松手放开他。
谁知他却软软地瘫倒在床上,眼眶和脸颊都是红红的,像是受到了什么严重的打击一般。
叶芳愉不免有些疑惑。
这是怎么了?
她耐心等了一会儿,小娃娃却是半分想要开口的意思也没有,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地留着泪。
叶芳愉给他擦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耐心告罄,拍了拍他的小屁。股,没好奇问:“这又是怎么了?
小娃娃倏地抬起头,“额娘,难道……你不是我的额娘吗?”
叶芳愉:……
他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第110章 【第二更】
叶芳愉心里久违地浮现了“孩子不打不成器”的想法!
她忍着不悦,严肃开口,“你怎么会这么想?”
小娃娃缩了缩脖子,压出两圈肉肉的下巴,他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了一些,只是小奶音还透着沙哑,手指头互相捏着,透出内心的不安。
“我……我听戏文是这么唱的。”
“然后额娘你又这么说……”
叶芳愉吸了口气,“有没有可能,你除了是额娘的孩子以外,还是你汗阿玛的孩子呢?”
小娃娃瞬间呆住了。
圆眼睛的直径慢慢变大,小嘴巴也因为惊讶而张开。
回过神以后腾腾腾地爬了起来,嘟着小脸试图窝进叶芳愉的怀里,“所以额娘就是我的额娘对吗?”
叶芳愉的手熟稔地摸向他的小屁股。
小娃娃似乎也察觉到了危机,倏地松开手躲到了一旁,捂着自己的屁股软软开口:“呜,额娘,我,我不是故意想岔的,这都是个误会!”
叶芳愉笑着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小娃娃难得不肯听话,“不过!”
叶芳愉又道:“不打你。”
“真的吗?”
小娃娃将信将疑,挪了过来。
手刚搭上叶芳愉的肩头,整个人就脸朝下被叶芳愉放在了膝头上。
他使劲荡了荡两条腿,“额娘,额娘说不打的!”
叶芳愉脸上还保持着温柔的微笑,“乖哦,额娘不是打你,这是在教育你呢。”
爱的教育,怎么能算打孩子呢?
小娃娃挣扎的动作瞬间停了。
叶芳愉用力在他屁股上拍了几下,方才施施然放过他。
小娃娃捂着屁股,只觉得好像不是很疼,可额娘刚刚明明很是用力,声音响得外头只怕也听见了。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额娘打屁股还有特殊的技巧?
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小娃娃干脆也不想了。
左右这是自己的额娘,最疼爱自己的亲亲额娘!
打几下也没有什么的!
而后开开心心地继续扑进了叶芳愉的怀里,声音嗲嗲地说道:“额娘,那检讨呢?”
叶芳愉沉吟一会儿,告诉他自己小时候没有写过检讨。
又把检讨的意思给他解释了一遍,小娃娃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脸蛋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悲戚,先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说:“所,所以,检讨,是要跟作诗那样,所有的字句和内容都要我自己想吗?”
叶芳愉点点头,欣赏了一会儿小娃娃的表情,而后才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把自己先前的想法与他说了。
谁知小娃娃脸上的欣喜却丝毫未增加多少,“可是,一天写五十个大字,也很多呀。”
“先生说我现在还小,一天写二十个大字就很多了,要是写得太多,容易伤及手腕,以后再想把字写好就难了……”
叶芳愉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她伸手摸了摸小娃娃的手腕子,只觉得软得跟没有骨头似的,踟躇了片刻,“那就一天二十五个大字吧。”
小娃娃迅速答应下来,又问:“那十天能写完吗?”
叶芳愉大手一挥,“不拘于时间,每天写完交给你紫鹃姑姑检查即可,待写够五百字,她自会告诉你不用写了的。”
“那太好了!”小娃娃捏着拳头,小脸上顿时迸发出极大的热情。
少顷,又忽然耷拉下来,“可是,先生那边也有二十个大字啊……”
叶芳愉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额娘会派人去与你先生说的,宝宝不要担心。”
小娃娃这才重新笑开。
两人坐在床上又腻歪了一会儿,很快到了小娃娃起床用膳,出门读书的时间。
趁着小娃娃还在桌前嗷呜嗷呜大口吃肉,叶芳愉拉着多兰嬷嬷走到角落里,把自己早先与小娃娃商议好的事情与她交待过一遍。
本以为多兰嬷嬷这般看重小娃娃的学业,应会阻拦。
谁知她却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还道:“纳兰先生不会介意的,娘娘放心就是。”
叶芳愉这才缓和了表情,正想转头去看小娃娃,忽然想起来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多兰嬷嬷,“嬷嬷刚刚说什么?”
多兰嬷嬷微诧,“老奴说,纳兰先生不会介意的……”
话还未说完,双手蓦地被叶芳愉紧紧握住。
今年的新科进士,姓纳兰,年纪极轻,又于诗作上格外有天赋。
叶芳愉把这几日断断续续得来的信息整合到一起,最后恍恍惚惚地得到一个十分令人惊讶的结论。
“你说的那位纳兰先生,不会是……”叶芳愉压低了嗓音,“不会是纳兰成德吧?”
多兰嬷嬷飞快挥了一下手,“娘娘说什么呢?”
叶芳愉心头瞬间放松下来,原来不是啊。
又听见多兰嬷嬷说:“纳兰先生已经改名了,现叫做纳兰性德,字容若,大阿哥和太子殿下上课时一般称呼他为容若先生。”
说着,朝叶芳愉凑近一些,“听说,万岁爷格外器重这位先生呢,时常会过来武英殿检查看望。”
“还有宫人说,若不是为了给大阿哥启蒙,只怕万岁爷会直接赐个御前行走呢,要老奴说啊,这也是皇上看重咱们大阿哥的表现,等过些年三阿哥和四阿哥长成,只怕还没有这等待遇呢……”
提起这事,多兰嬷嬷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一说起来便是滔滔不绝。
叶芳愉的脑子里却像是进了几百只蚊子,嗡嗡叫个不停。
历史上,纳兰容若给直郡王启过蒙吗?
叶芳愉根本没有留意过这些细节,是以现在任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她与多兰嬷嬷在角落里站了一会儿,恍恍惚惚地回到餐桌旁。
此时小娃娃已经把小肚子吃成了个圆球。
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等紫鹃给他擦干净双手和脸颊,他抬手就在圆肚子上拍了两下,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声音把叶芳愉的神智唤了回来。
她走过去,把小娃娃从椅子上抱下来,牵着他的手走到门外,而张顺安和几个小太监则是跟在她们身后,手拿布袋,亦步亦趋。
叶芳愉弯腰与小娃娃叮嘱了几句,又亲手把他抱进小轿子里,正想让人起轿。
小娃娃不知想起来什么,忽然掀了帘子,露出一张圆圆的包子脸,眼含期待地问她:“额娘,中午我想吃红烧肉,还有酥炸大鸡腿可以吗?”
叶芳愉点点头,“当然可以,你太子弟弟呢?”
小娃娃想了想,“弟弟说他不挑,但是要是能吃到酱肘子的话,他能开心三天三夜。”说着,竖起了三根手指头。
叶芳愉瞬间失笑,多兰嬷嬷和宫人也齐齐笑出了声儿。
叶芳愉摸着小娃娃的脑袋,安抚道:“好,额娘会让人给你们准备的。”
“嗯,额娘最最好了!”小娃娃被摸得心满意足地眯起了圆眼睛,露出个灿烂笑脸,放下帘子,窝回了轿子里。
叶芳愉目送轿子远去,才缓缓回了寝殿。
……
当日下午,紫鹃表情难看地过来与叶芳愉回禀消息。
“佟妃娘娘这几日常在御花园徘徊,身旁只带了那两个貌美的宫女,身上衣饰异常精美,瞧着可不像是宫女该有的……”
叶芳愉执笔的手一顿,“皇上呢?”
紫鹃说:“听梁公公说,前朝这段时间好像发生了什么大喜事,皇上与各位大臣忽然忙碌了起来,这几日还没有时间往御花园去呢。”
“但是吧,”紫鹃说到这里,忽然停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往下说,“除了昨儿以外,皇上已经连着十余天没有翻牌子了,想来,老祖宗那边,应该很快会叫皇上过去了。”
叶芳愉点了点头,似乎完全不往心里头去,淡定得紫鹃都有些心慌。
她小心翼翼地问:“娘娘,御花园那头……可要去警告一下?”
叶芳愉漠然回了一句,“不用管。”
紫鹃只得闭上了嘴,沉默地给她磨墨。
原以为这事儿也就这样了,谁知翌日忽然传来,佟妃娘娘与钮祜禄娘娘在御花园发生争执的消息。
叶芳愉收到消息后,火速带着人赶往了现场。
行到途中,又有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过来回禀,“娘娘,不好了,御花园发生了打乱了,佟妃娘娘身边一个一等宫女,被,被钮祜禄娘娘推到池子里去了!”
叶芳愉握着扶手的手倏地一紧,她着急问道:“那宫女没事吧?”
小太监还在发着抖,“奴才来时,已经有人下去救了,眼下还不知如何。”
说完,他跪着让出了路,叶芳愉的轿辇继续前行。
即将到御花园时,又有个小太监扑了过来,“娘娘,不好了!”
第111章 【第一更】
佟妃大惊之下晕倒了。
叶芳愉赶到御花园,原以为会看见一副剑拔弩张的情景,谁知当事人之一的佟妃却早已被人抬到了附近空闲的宫殿里安置。
留在原地的,只有满脸惊慌的钮祜禄妃与其身后的宫人。
还有佟妃宫里的几个小宫女。
看见叶芳愉的轿辇接近,齐齐跪下行了礼。
钮祜禄妃见她犹如看见救兵,煞白着一张小脸扑了过来,手心冰凉地握住叶芳愉的手,“你,你来了。”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没有推她,只是过来御花园散步,看见了佟妃妹妹,想着打个招呼,但,但是不知怎么,佟妃妹妹忽然就生气了。我本来想走,她却不让,推搡了几下,那个宫女就掉下去了。”
“我,我真的没有推她。”说着,脸上写满了委屈。
生怕叶芳愉不信一般,甚至竖起了三根手指欲要发誓。
跪在地上的某个宫女,闻言倏然抬起了头,盯着钮祜禄的模样十分不善:“即便不是娘娘有心推下去的,但婉昭落水是事实,且落水之前就站在娘娘的身侧,难说其中没有娘娘的手笔。”
婉昭应该就是那个落水宫女的名字。
叶芳愉听完宫女的话,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身后杜嬷嬷瞬间领悟,大步走了出来,表情同样不善,“我家娘娘还未开始问话,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宫女梗着脖子,“那奴婢也不能见钮祜禄妃信口开河吧?”
杜嬷嬷闻言,立时就横眉冷下了一张老脸,“大胆!”
宫女却还是不服,腰背跪得挺直,气势凛然,开口就是质问,“素闻惠妃娘娘在宫中行事向来公道,眼下情形明了,证据确凿,娘娘不会还想要包庇钮祜禄娘娘吧?”
杜嬷嬷气得目眦欲裂。
正想出言发作,袖子就被叶芳愉握住了,无声地被叶芳愉扯着往回退了两步。
叶芳愉表情沉静地看着那个宫女,面上不喜不悲,只问:“本宫自进入御花园起,可曾开口说过一个字?”
宫女顿住,高昂的头颅微微松了松,却还是绷着小脸回答:“不曾。”
叶芳愉点了点头,“那你这般火急火燎是在做什么?”
“不知晓的只怕还以为你是什么青天大老爷呢,怎么,宫女的身份委屈你了?”
“要不要本宫去与皇上请旨,给你封个女官做一做?”
叶芳愉难得有这么强势的时候。
宫女被她说得直接噎住,手指垂在腿侧颤了颤,旋即理智回归,后知后觉忆起了眼前这人的身份,挺直的腰背骤然失了力,显得莫名颓弱。
但嘴巴还是很硬的,“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也只是心急我家娘娘……”
叶芳愉表情古怪地道:“说得好像是你家娘娘落了水一般……”顿了顿,又说:“话说,你这样怨咒你家娘娘,好像也不太好吧?”
宫女猛然又抬起了头,语气里的恶毒几乎要化作实质,“奴婢可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惠妃娘娘为何故意曲解奴婢的意思,莫不是……”
“行了,从头到尾就你一个人话多又密,根本不给别人开口的机会,再多说一个字,本宫就只能叫人把你的嘴给堵上了,你看本宫敢还是不敢。”叶芳愉已经不耐烦。
说完就朝身后的胡永安挥了挥帕子,胡永安会意,带着几个身高力壮的太监快步上前,团团将那个宫女围住,表情格外凶狠。
宫女几次欲要开口,都架不住心中的寒意颤颤,很快偃旗息鼓,铁青着脸再也不敢说话了。
叶芳愉这才看向钮祜禄妃,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先与我说说怎么回事。”
钮祜禄妃心头定了定,正想张口。
就见叶芳愉似乎想起来什么,“等等,你还是先别说了,来之前我已经着人去了乾清宫,万岁爷估计很快就到,到时候你再一并阐述吧。”
说完,扭头又看了看周围,“那个落水的宫女呢?”
钮祜禄妃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假山洞,“被人救出来,安置在那头了。”
毕竟那个宫女被人救上来以后浑身湿透,也不好在这空旷的地方继续吹凉风,便被钮祜禄妃做主移去了背风的地方,只等叶芳愉来主持公道。
谁知……叶芳愉却是丝毫做主的意思也没有,甚至还早早令人去请了皇上过来。
钮祜禄妃的眸底不禁染上几分深思,旋即又转瞬而逝。
等叶芳愉再转过头来,钮祜禄妃依然是一副可怜小白花的模样。
引得叶芳愉莫名怜惜,“那咱们也别在这里枯等着了,先去那边的亭子里坐会儿吧。”
钮祜禄妃摇了摇头,低声说:“我,我不敢动……”
叶芳愉不免疑惑:“为何不敢动?”
钮祜禄妃凑近她耳边,用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道:“从那宫女出事到现在,我就一直站在这个位置,没有移动过一步。”
叶芳愉的视线随着她的叙述缓缓下移,发现钮祜禄妃正站在池边一处泥土地上,周遭的草丛许是被人挖走还未来得及重新种上。
于是花盆底踩出来的脚印便十分明显。
特别是……
叶芳愉敏锐地看出来一些什么,也跟着压低声音问钮祜禄妃,“你的鞋底还雕了花?”
钮祜禄妃忍着羞赧,缓缓点头,“莲花,是我这几日琢磨出来的样式,想仿照‘步步生莲’,谁知却……”
谁知却意外成了证据。
叶芳愉明白钮祜禄妃的意思,钮祜禄妃脚穿花盆底,身上的首饰精致且繁华,不论是有意或者无意致人落水,周围脚印都不该如此干净,多少会踉跄几步。
所以只看脚印,也能看出来宫女落水确与钮祜禄妃无关。
想通之后,叶芳愉也放下了心。
表情淡定地陪在钮祜禄妃身侧与她一起等了起来。
大约又过去一炷香时间,静鞭的声音在御花园内响起。
叶芳愉调整了一下位置,手搭腰间朝渐行渐近的明黄色御辇行了礼。
“臣妾参见皇上。”
“奴婢/奴才参见万岁爷。”
请安的声音此起彼伏。
被请安的人却表情阴沉。
他大步下了御辇,没有给周遭宫人任何一个眼神,径直走向叶芳愉和钮祜禄妃,先伸手扶了叶芳愉起来,才又对着钮祜禄妃说:“起吧。”
动作里的亲疏易见。
饶是钮祜禄妃对此情此景早有预料,心尖也不由得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好在她面上表情一向很稳得住。
至少叶芳愉根本没看出来有哪里不对。
她把宫人与她禀报的话小声讲与皇上听了,又点出脚印的事,末了看向钮祜禄妃,“妹妹现在可以说了。”
钮祜禄妃的手藏在袖内,无声无息捏紧了帕子。
她眉眼柔和地说道:“臣妾不知佟妃妹妹是何时来这御花园的,只知道臣妾到时,她便已经在那亭子里纳凉了。”说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
“臣妾本想与她打声招呼就走,谁知她却忽然生气起来,说,说臣妾是狐媚子,还叫臣妾不要痴心妄想……”
后面的话实在难以启口,钮祜禄妃说得有些吞吞吐吐。
但即便如此,叶芳愉和皇上还是猜到了一部分事情的真相。
皇上下意识朝叶芳愉看了一眼。
看得叶芳愉十分莫名其妙,桃花眼里流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迷茫。
皇上心头便又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与叶芳愉解释,而是直接看向钮祜禄妃,“就因这事儿,你们俩就动起手来了?”说这话时,神色分明是不快的。
叶芳愉心里瞬间紧了紧。
钮祜禄妃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点头又摇头,表情十分委屈,“臣妾与臣妾的人没有动手,是佟妃妹妹她带着人不让臣妾走,臣妾……臣妾都从宫道退到这水池边上了……”
叶芳愉这才发现,钮祜禄妃所站的位置其实已经脱离了青石瓦砖铺出来的宫道,且距离水池极近。
她代入设想了一番,而后深吸一口冷气,“她想做什么?”
钮祜禄妃摇头,“臣妾也不知……”
叶芳愉还像再问什么,忽觉手指尖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转头,就撞入了皇上那双幽黑深邃的眸子,他隐不可见地朝叶芳愉摇了摇头。
叶芳愉就瞬间闭上了嘴。
这点默契她还是有的。
此时几个跪在地上的承乾宫宫女又忽然乱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直将钮祜禄妃说成了心机颇深的恶毒小人,有说是钮祜禄妃故意言语挤兑她家娘娘,才会使她家娘娘骤然失去理智的。
也有人大声发问,便是发生了冲突,钮祜禄妃娘娘就可以肆意草菅人命不成?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听得叶芳愉微微有些头疼。
意识到叶芳愉脸色不对,皇上朝身后的梁九功看了一眼。
梁九功沉默地一拱手,挥着拂尘走上前,意欲把那些个宫女全都押下去拷问。
宫女们呜呜咽咽地被拖了下去,皇上忽而又看向钮祜禄妃身后的宫人。
钮祜禄妃瞬间领会,白着小脸屈了屈膝,开口时声音还在发着抖,“臣,臣妾身边的宫人,可也随公公下去问话。”
话音刚落,就可看得出来翊坤宫和承乾宫宫人的素质差异了。
虽然很是害怕,却还是乖乖地跟在了梁九功身后。
等水池边上的人都清空。
皇上捏着叶芳愉的手腕,轻声问她:“你脸色不好,是要先回宫去休息,还是随朕去看看佟妃?”
叶芳愉想说去看看佟妃,开口前忽地又想起来那个落水的宫女。
于是指了指假山位置,“皇上,那个落水的宫女正在那边安置着呢,可要一并带过去?”
皇上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又看了钮祜禄妃一眼,声音到底是放软了一些,“你脸色也不好,又吹了一下午风,可要先命人煮碗姜茶来?”
钮祜禄妃无措地摆了摆手,“不,不必了,臣妾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皇上冷淡地“嗯”了一声,收回目光,在宫人的指引下朝佟妃所安置的宫殿走去。
叶芳愉便借机来到钮祜禄妃身旁,挽住她的胳膊,两人并肩跟在皇上的身后,一边走,一边担忧地问:“你真的没事?”
“我看你面色也有些苍白呢,晚上只怕要睡不着了。”
钮祜禄妃露出个温婉的笑来,捏了捏叶芳愉的手指,安慰道:“我真的没事。”
顿了顿,又语带歉然地说:“只是今儿的事辛劳姐姐走一趟了。”
叶芳愉大方地摇了摇头,“这有什么?”
说话间,几人很快来到佟妃所在的宫殿。
还未踏入,就听闻里头传来一道幽幽怨怨的恸哭之声,“表哥……”
语气里的矫揉造作程度,使得叶芳愉与钮祜禄妃齐齐打了个冷颤。
第112章 【第二更】
说句老实话,这是叶芳愉第一次亲眼看见皇上与佟妃的相处形式。
彼时她跟钮祜禄妃刚踏上台阶,就看见里头有一道粉色的铱錵身影似翩跹蝴蝶一般,动作又快又灵敏地扑向了另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皇上似是猝不及防,就被一双雪白的手臂搂住了腰,整个人都僵住不动了。
叶芳愉能感觉到身旁的钮祜禄妃也飞快绷紧了身子。
她扭头给了个疑惑的眼神,却在钮祜禄妃的眼底看见了几分来不及隐藏的阴霾之色。
这回叶芳愉也想僵住了。
她下意识想把手从钮祜禄妃的臂弯中撤回。
谁知钮祜禄妃却飞快收敛好了所有的负面情绪,快得叶芳愉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
叶芳愉:“……”
原来她才是那个傻白甜。
原来只有她一个人拿的不是宫斗剧本。
啊,想念小娃娃了。
叶芳愉心里叹了一句,又忽然后悔,在皇上询问她要不要回延禧宫时,她应该斩钉截铁说“回”才是!
然而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叶芳愉默默收回目光,艰难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要出现任何不对劲的反应,免得引起身侧钮祜禄妃的怀疑。
好在她穿越过来这一年也不是白锻炼的。
不论心下如何翻江倒海,面上也能做到不动如山。
甚至还能朝钮祜禄妃露出个揶揄的笑脸,说道:“你猜佟妃现在是不是在说你的坏话?”
钮祜禄妃根本没有发现她的不对,闻言很是无奈,“这……那我可真是冤枉啊。”
叶芳愉瞬间笑弯了眉眼,周身气质柔和得如同春日流水。
她搀着钮祜禄妃的胳膊继续走入殿内,在皇上闻声看过来时,十分自然地放开了钮祜禄妃的胳膊。
然后径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安静等待。
甚至还有心情朝钮祜禄妃招招手,“来,一起坐吧。”
说完看了看空空荡荡的桌面,扭头又吩咐杜嬷嬷,“去打些热水来。”
御花园空闲的宫殿也是备有炉子和热水的,只是没有茶叶,杜嬷嬷也不放心自家娘娘喝外头不明来历的茶,所以很快上了四杯口感寡淡的热水。
皇上沉着一张清隽俊脸坐在上首位置,叶芳愉居于他右手下端,钮祜禄妃坐在她身边,两人对面是苍白着一张小脸,身体“孱弱”的佟妃。
热水上来之后,皇上下意识端起呷了一口,旋即皱着眉把杯子重重放下。
朝叶芳愉说:“水质不好,你别喝了。”
叶芳愉伸向茶杯的手便倏地收了回去。
皇上眸底隐约闪过几分笑意。
看了看叶芳愉略微有些干涸的唇,他抬手招来一个乾清宫的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那个小太监就快步离开了。
这时,有人把那个浑身湿漉漉,只披了一床被子的宫女从屋外抬了进来,放在殿内中央的空地上。
宫女看见殿内坐着的四人,下意识掀了被子起身欲要行礼。
叶芳愉看见她掀开被子后,隐约露出来的玲珑身段,下意识眼皮一跳,却不是看向皇上,而是看向了身侧的钮祜禄妃。
却见她低垂着眉眼,双手捧着那杯温热的茶用以取暖,看不出来一丝破绽。
叶芳愉:“……”
这么会儿功夫,怎么还晋级了呢。
她又扭头去看那个宫女,只见她动作艰难地挪了起来,跪在地上,湿发勾勾缕缕地贴在面颊两侧,唇红齿白,再配着那张雪白的小脸,整个人好似一个勾人魂魄的艳鬼一般。
并且身材还极好,可称得上一句凹凸有致,跪在地上婀娜袅袅地垂臻行礼时,会叫人不禁担忧她那把细腰会不会就此折了。
叶芳愉看得十分入神。
宫女请完安以后,殿内一时静谧如虚,无一人开口说话。
佟妃在瞪着那个宫女,钮祜禄妃在发呆,叶芳愉在看着宫女入神,而皇上的目光却是长久地停在了叶芳愉身上。
只她还不知晓。
看得十分沉浸。
皇上倏地捏紧了扶手,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喜怒,他凉凉开口:“惠妃觉得好看?”
叶芳愉被骤然点名,很是吓了一跳。
她抚着胸口回神,怔怔看向皇上,一时之间像是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皇上心头的怒火不知为何,在她沉寂的目光中骤然消散。
他好像格外受不得她这副模样。
意识到这点,皇上也没了追究的心思。
沉声问向那个宫女:“你是如何落水的?”
宫女跪伏在地上没有起身,声音听来却如鹂鹃一般好听,“奴婢也不知。”
“奴婢本是想去劝劝二位娘娘的,却不知为何,腰部被人重重推了一下,就落入水中去了。”
话音刚落,叶芳愉就皱起了眉头,钮祜禄妃的神色也不太好看。
而此时佟妃还不知钮祜禄妃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愤愤朝那宫女又看了一眼后,很快把怒火都撒在了钮祜禄妃的身上,“钮祜禄姐姐好歹毒的手段!”
她刚说完这一句,原以为皇上会顺着她的话往下问,岂料他却朝自己意味不明地看了过来,“你又是如何昏阙的?”
轻描淡写一句话,成功打断了佟妃的思路,她像是卡了一瞬。
眸子不敢置信地朝皇上看了过去,“表哥?”
皇上瞬间沉下了脸。
佟妃倏地掐住了掌心,唇瓣动了动,露出个要笑不笑的表情来。
她的脸上还是煞白着,“万,万岁爷……”
看得叶芳愉直呼精彩,果然,没有直接回延禧宫是无比正确的行为。
要不然,她还看不见佟妃这副可怜弱小无助的模样呢。
须臾,那头佟妃很快调整好了心情,她说:“臣妾是因为吹了一下午风,本就有些头疼,与钮祜禄姐姐吵架时过于激动,又被婉昭落水吓了一跳,这才忽然晕倒的。”
“太医还在外头候着,表,万岁爷若是不信,可随时招他进来一问。”
皇上动了动手指头,就有人出去问话了,不多时,进来朝皇上无声地点了点头,意思是正如佟妃所说。
于是皇上又问:“因何事吵的架?”
佟妃骤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好半晌,才艰难开口,“臣妾,自在闺中时,便与钮祜禄姐姐常有矛盾了,今儿吵架是因为,臣妾在姐姐身上闻到了一阵异香,疑心她是有意要魅惑万岁爷,方才……方才一时失了理智,万岁爷若是要罚,也且先将钮祜禄姐姐身上的异香查个水落石出……”
“不然,臣妾实难接受。”
她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皇上屈膝蹲了下去。
此时已经没有人顾得上殿内中央跪着的那个宫女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地停留在钮祜禄妃身上。
叶芳愉一边看,还一边猜想,她刚才离钮祜禄妃那么近,她怎么就没有闻到什么异香?
正思索时,就见钮祜禄妃也放下茶杯,果决地往地上一跪,声音干脆有力,“臣妾身上的香味,乃是来自近日里京城中逐渐流行起来的西洋花油。”
“听闻宫中有太妃喜欢,太皇太后便命人购置了一批送予各位太妃,那日臣妾刚好在慈宁宫请安,老祖宗便赏了臣妾两瓶。”
“原不是什么新奇之物,臣妾也就没有大肆宣扬,只用了几次之后发现,这花油的香味竟是经久不散,不仅身上有,连衣裳也沾染了一些,且如何都洗不去。”
“佟妃妹妹若是好奇,大可直接询问臣妾此香的来处,又何必开口就是谩骂之言,无端失了涵养呢?”
一番话,说得佟妃直接摇摇欲坠了起来。
叶芳愉却是越听越耳熟。
怎么,怎么好像是皇上前段时间送她的那些花油?
第113章 【第一更】
叶芳愉挑了挑眉,倏地沉默下来。
恰好梁九功也回来了,凑在皇上耳边低语几声。
皇上看向佟妃的眼神顿时染上几分不耐,他先叫了钮祜禄妃起来。
而后转向佟妃,厉声问她:“你还有什么话要讲?”
佟妃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
皇上便命她起来给钮祜禄妃行礼道歉。
佟妃不情不愿地应了,起身走到钮祜禄妃跟前,双手搭在腰际,膝盖一弯,低声开口:“是我误会了姐姐,对不住。”
钮祜禄妃凝视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把她扶起来以后,温温柔柔地回答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若是发生了类似的事情,我只希望妹妹能直接来问,莫要再无端揣测了。”
佟妃低着头没有回话,半晌,才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嗯”字,说:“我记住了。”
叶芳愉等她俩冰释完前嫌,方才扭头看向皇上,用眼神询问他是否可以回去了。
皇上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而后朝梁九功看了一眼。
梁九功收到指示,抱着拂尘走上前,清咳两声,郑重说道:“回几位娘娘,奴才已经查明了宫女落水的真相。”
被他点到名字的宫女跪伏在地,身子明显颤了颤。
她大着胆子抬起头,声音沙哑地问,“敢问公公,是,是何人……”
梁九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一个叫做婉如的宫女,她的名字与你的这般相近,你应该认识吧?”
婉昭垂在两侧的手顿时就握成了拳状。
佟妃也坐在一旁惊呼,“怎么会是她?”
引来叶芳愉阵阵好奇。
像个瓜田里找不到瓜的猹一般,抑制不住兴奋地左看看右看看,手指一会儿在扶手上打着圈儿,一会儿又频率极高地敲击着木质扶手。
身后紫鹃看得无奈,只得借着给她整理袖口的动作,弯腰在她耳边说:“婉昭和婉如,便是宫外佟家寻来的那两个貌美宫女。”
她说完以后很快退开。
叶芳愉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佟妃宫里的人都玩得好刺激啊。
正想着,对面佟妃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公公可有证据?”
梁九功点头,“当时的情形虽然混乱,但还是有人看见了婉如的动作,并且她自己也招了,说是因为嫉妒平日里娘娘对婉昭的看中,这才忽然心生了邪念。”
佟妃求捶得捶,并且罪魁祸首自己也认了。
心里再没了任何侥幸,身形一晃,险些又要昏倒过去。
婉昭跪在原地,小脸煞白,半晌说不出话。
最后还是皇上开了口,声音里夹着凌冽的霜寒之气,“害人宫女,杖毙。佟妃御下无方,罚俸半年,禁足承乾宫思过十日,并罚抄经文百卷。”
“其余承乾宫宫人,各打三十大板。”
说完,视线瞥向钮祜禄妃,语气中的冷意丝毫不减,“翊坤宫宫人护主不利,罚一个月的月俸,若再有下次,则退回内务府处理。”
叶芳愉不明白这里头怎么还有翊坤宫宫人的事,听得一阵懵懵懂懂。
然后就见钮祜禄妃和佟妃动作整齐地起身蹲了下去,口中称呼:“臣妾领旨。”
话音一落,明黄色的身影就站了起来。
叶芳愉心知皇上这是要起驾离开了,连忙收敛起吃瓜的表情,跟着起身蹲了下去。
谁知皇上走到她跟前却倏地停了下来,朝她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掌心朝上,声音清润如醴泉,好像方才的怒气都是众人的错觉似的,他说:“起来吧,朕送你回去。”
叶芳愉只犹豫了半息,就果断地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笑吟吟地起身,嗔道:“明明皇上与臣妾走的是同一条路。”
皇上挑挑眉,露出一个难得的轻松笑颜,状似无意地赞了一句:“惠妃娘娘果真蕙质兰心。”
二人说着话,很快出了大殿,各自上了轿辇,一前一后离去。
走到龙光门外,再往前就是景仁宫的大门;穿过龙光门则是通往乾清宫。
叶芳愉要与皇上在此处分别,于是便下了轿辇,盈盈走到一旁,打算先目送皇上离开再回宫,岂料皇上竟然也从御辇上走了下来。
叶芳愉看着走到她面前的俊朗男子,缓缓露出一疑惑的表情:“?”
皇上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走了几步,宫人欲跟,被梁九功伸手拦下。
叶芳愉不免好奇:“万岁爷可是有话要与臣妾说?”
皇上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他在斟酌着怎么开口。
少顷,才看向叶芳愉,低声说道:“下次再有此事,你便不要出面了。”
叶芳愉闻言很是震惊,“可臣妾现在奉旨协理后宫,若不出面岂不是失职?”
皇上先是一皱眉,而后肃着一张俊脸,“你只管打发人来乾清宫,让梁九功去处理便是。”他伸手挥止了叶芳愉欲要开口的动作,徐徐解释,“一来你整日忙于宫务,休息的时间少之又少,朕担心你身子承受不住。”
“二来……”他说到这里,却是忽然顿住不说了。
叶芳愉眨了眨眼睛,问:“二来如何?”
皇上缓了一缓才开口,“没什么,只是不想你看到后宫里这些拈酸吃醋的腌臜事儿罢了。”
叶芳愉忍着笑,问他:“腌臜?”
皇上点点头,剑眉紧拢,“这种事情,朕幼时便见得多了,实在不愿你也深陷其中,若能远离自是最好的。”
他说完,很快又转移了话题,“还有一事,明年是大选之年,八月起便要开始准备起来了,朕打算……让钮祜禄妃来主理此事,你意下如何?”
他一说,叶芳愉就明白了,这是在为明年封后一事为钮祜禄妃铺路呢。
难怪佟妃最近总是心气不顺,一得了闲就使劲打压翊坤宫……
难怪宫外的佟家最近也是动作频频,甚至生出了借宫人固宠的念头……
难怪……
叶芳愉心下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这协理后宫的差事只怕很快也要做到尽头了。
继后一封,便是太皇太后也没有理由继续霸着宫权。
……这样,倒也挺好。
叶芳愉点了点头,面上不动声色,“臣妾觉得这样极好,总之一切但凭皇上做主。”
皇上便欣慰地笑了笑,眸底清明,手掌覆在她腕间微微用力,传来一阵炙热,嗓音听起来愈发低沉性。感,“放心,朕不会亏了你的。”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见这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明示的话,叶芳愉的桃花眸还是不由得亮了亮。
她抬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面前人,成功在他幽深的眸子里看见自己那清晰的倒影,旋即心头微微颤了颤,有股说不出来的感动弥漫而上。
她抿着唇,矜持一笑,“臣妾相信皇上。”
皇上当即满意地为她拢了拢衣襟,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自己的轿辇旁,笑道:“开始起风了,你先回吧,朕等你走了再走。”
叶芳愉没有推脱,顺从地上了轿辇,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宫道的拐角处。
……
从御花园回来,叶芳愉越想越觉得钮祜禄妃从太皇太后那里得来的花油,与前几日皇上送她的那几瓶很是相像。
她让紫鹃把侧殿里的花油通通拿了过来。
拔开盖子研究了好一会儿,书房里处处都弥漫起一股极浓郁的鲜花香气。
小娃娃跑进来时,冷不丁打了好几个喷嚏,眼泪都出来了。
他皱着眉头捂住鼻子,嗡声嗡气地问:“额娘,这是什么呀?”
叶芳愉连忙把瓷瓶的盖子塞了回去,摇晃之间,发现瓷瓶的重量好像轻了一些。
她顾不上回答小娃娃的话,急忙又打开了瓷瓶的盖子,就着窗外日光往里看,发现瓶子里面的液体竟然消失了约有三分之一。
啊!这是精油啊?
叶芳愉手忙脚乱把几个盖子通通塞紧,又把一整个托盘小心翼翼地交给紫鹃,“拿去收好,平日可莫要再打开了,小心全都挥发完。”
紫鹃有些不解娘娘所说的“挥发”是何意,却还是顺从地抱起托盘飞快离去。
紫鹃走后,叶芳愉心有余悸地把书桌旁边站着的小娃娃抱到自己膝头,表情有些恍惚,一边摸着小娃娃的圆脑袋,一边喃喃道:“那是用鲜花制成的精油。”
抿了抿唇瓣,她继续介绍道:“是你汗阿玛前些日子派人从宫外的西洋行购置得来的,听说价格极贵,一瓶得花好几百两呢。”
这是她刚才让紫鹃去打听来的消息。
小娃娃放下捂着鼻子的手,表情很是错愕,“啊?”
“这么贵呀?”
叶芳愉点点头,表情惆怅,“是啊,西洋人的东西就是很贵。”
小娃娃想了想,“什么是西洋人呀?”
叶芳愉耐心地给他解释,“就是从海洋另外一头漂洋过海来到我们这片土地上的人,听闻他们大多都长着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体毛旺盛,还有狐臭,嘴里唧唧哇哇说着我们都听不懂的话,所以也叫歪果仁。”
小娃娃“啊”了一声,表情很是不敢置信,“是怪兽吗?”
叶芳愉摇头,“不是,是人。”
小娃娃:“人?臭臭的人,歪歪的人?人怎么会有金色的头发呢,眼睛还是蓝色的,看着不会很可怕吗?”
叶芳愉霎时失笑,“看着是挺可怕的,不过他们也跟我们一样,长着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也没有三头六臂,其实并不可怕。就是文化与我们不一样,显得比较……”她思索片刻,捡了个意思比较温和的词语,“比较野蛮。”
小娃娃顿时抱住了自己,“那他们都吃什么呀?”
叶芳愉:“我们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呀。”想了想,很快又否认,“不对,他们的吃食可没有我们得好,他们吃牛排还分熟度呢,什么三分熟、五分熟的,有时候血淋淋的他们都敢吃下去。”
“还有,他们那边的土地面积比我们小得多,所以不能种植庄稼,以海为生,吃食贫瘠得很,吃法也单调,总之哪里都没有我们的好。”
小娃娃眨眨眼睛,“那他们好可怜啊。”
叶芳愉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容和气,笑意却不达眼底,“看着是可怜,但是心肠可是大大的坏呢。”
小娃娃有些好奇:“怎么坏了?”
叶芳愉仔细想了想,说:“就是很坏,他们会把他们那里不值钱的东西,拿来我们这里卖,因为是我们这里不常见的,所以价格基本都是他们说了算,宝宝还记得玩具屋里的拼图吗?”
小娃娃点点头,“记得。”
叶芳愉笑着比了个数字,“西洋行里,一套拼图的价格是二百两。”
小娃娃嚯地瞪圆了大眼睛,音量不自觉抬高了许多,“二百两?”
叶芳愉点头。
第114章 【第二更】
小娃娃吓得小身子一抖,险些从她膝头滑溜下去。
他紧张兮兮地捉着叶芳愉的衣襟重新坐好,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可是……那些不就是木片做的吗?咱们宫里内务府的匠人也能做呀。”
“还有,他们卖那么贵,会有人愿意买吗?”
叶芳愉伸手点了点他的小脑袋,“怎么没有?没有人买的话,你屋子里的那几套拼图是怎么来的?”
小娃娃的手指尖已经在微微发抖了,他结结巴巴地问:“那……那个就是从西洋行买来的?”
叶芳愉点头,“是呀。”
小娃娃掰着发抖的手指数了数,“额,额娘,我有七套拼图,一共,一共是多少钱呀?”
“七套就是一千四百两。”叶芳愉语气严肃地回答他。
不过,小娃娃屋子里那几套拼图,多是宫里的其他妃嫔亦或者老祖宗送的,她知道西洋行的价格掺了极大的水份,才不乐意当冤大头呢。
说着,叶芳愉又想起来偏殿那几瓶精油,语气骤然惆怅下来,“唉,你汗阿玛也是个冤大头……”
小娃娃本就晕乎乎的脑子顿时更加懵圈了,“什么叫做冤大头呀?”
叶芳愉看他一眼,本来不想解释。
可转念一想,她又找不到适合的人可以吐槽,踟躇片刻,还是开口抱怨了起来,“冤大头就是做了傻事还不自知的人,说的就是你汗阿玛这样的。”
“怎么会有人买个精油一买就是十二瓶啊?用的还是瓷瓶和木塞这种最原始的保存方法,是等着挥发吗?”
顿了顿,意识到小娃娃估计不明白“挥发”是什么意思,她先解释了一遍。
旋即继续抱怨:“所以根本就来不及全部用完啊。只能干看着它一点一点挥发掉了,这跟把银子丢到水里有什么区别?至少丢水里还能听个响儿呢……”
小娃娃已经听得完全惊呆了,手里无意识地紧紧握住叶芳愉的手指头,恍恍惚惚地开口,声音听起来又软又萌,“丢,丢水里也是不对的。”
叶芳愉:“……”
她这才注意到小娃娃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担忧,“宝宝怎么了?”
小娃娃两眼无神地道:“宝宝,宝宝没事。”
“宝宝就是惊呆了。”
叶芳愉:……
看出来了。
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叶芳愉很快停下了抱怨。
她端起一旁的蜜水,给表情呆愣的小娃娃喂了几口。
小娃娃好像还没有从愣神状态清醒过来,让张口就张口,让吃点心就吃点心,摸摸小脸没有反应,捏捏下巴也没有反应。
叶芳愉大乐,手指很快伸向了小娃娃平日里死活都不愿意让她摸的软肚皮。
先囫囵揉了几圈,见他没有抗拒,干脆掀起小衣摆,伸手在圆肚子上戳戳戳,生生戳出来好几个粉红色的印记。
像是雪地里的梅花。
叶芳愉玩得不亦乐乎。
正想继续,就见软肚皮蓦地一缩,耳畔传来小娃娃羞赧的大喊声,“额娘,你在做什么?”
说着,他下意识弯腰欲把肚子蜷缩起来。
谁知叶芳愉的手还在衣服里面,一缩,叶芳愉就感觉到整只手都被一片暖和的柔软肚皮完完全全覆盖。
她情不自禁地又捏了好几下。
才把手从小娃娃的肚子上收了回来。
轻咳两声,看见膝头上的小娃娃已经羞成了粉红一团。
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叶芳愉,眼睛低垂,浓密的眼睫扇啊扇,像是两只小翅膀。
叶芳愉担心他会把自己羞晕过去,连忙敛了笑意,“失误失误,额娘不是故意的。”
小娃娃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叶芳愉只能又拿了块点心喂到他嘴边,问:“吃吗?”
小娃娃犹豫了一会儿,张开小。嘴,嗷呜一口吞入,慢条斯理地咀嚼了片刻,脸上的红晕渐渐消去了一些。
但还是不敢抬头与叶芳愉对视。
维持着手捂肚子的动作,一手指向桌上一盘点心,“要吃那个。”
叶芳愉从善如流,拿起叉子插了一块送到他嘴边。
就这样喂了小娃娃好几口,小娃娃的胆子才重新回归。
他直接跳下叶芳愉的膝头,“我,我下午骑了马儿,出了一身汗,先回去洗漱了。”
说完,朝叶芳愉礼礼貌貌地拱了拱手,迈着小短腿飞快跑出书房,回了自己的暖铱錵阁。
等他的小身影消失不见,叶芳愉无奈地用手托住下巴,同紫鹃抱怨道:“保清现在一点儿都不亲我了。”
紫鹃憋着笑:“怎么会呢,大阿哥是最亲娘娘的了。”
叶芳愉:“哪有?他现在小肚子都不让摸了,明明刚回宫的时候,最喜欢躺在我怀里,抱着我的手主动往肚子上揣呢。”
紫鹃给她续了些温水,柔柔地回答:“那是因为阿哥长大了。”
“长大了是好事啊娘娘。”
叶芳愉一想,却也是这个道理。
至少总比以前一直坑她的好。
*
叶芳愉原以为,自己摸了小娃娃的肚子后,他会接连羞上好几天。
谁知当晚,小娃娃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捧着一沓写好的大字跑来找她。
“额娘,这是今儿的功课。”
他把手里的宣纸一把拍在桌子上,看向叶芳愉的圆眼睛里光彩熠熠。
叶芳愉一见就知他是有事相求。
便没有直接搭话,只淡定地瞥了几眼那沓宣纸,说道:“等等再检查,额娘这书只差几页就能看完了。”
说话间,小娃娃已经自觉脱了鞋袜,手脚并用地三两下爬上榻,窝在叶芳愉的身侧,好奇朝叶芳愉手里的书本看去。
叶芳愉知道他现在还不识得多少大字,便也不虚,安静地任由他看。
过了一会儿,小娃娃忽然出声,“额娘是在看话本吗,是不是情情爱爱的那种?”
叶芳愉被他吓了一跳,差点直接把手里的书丢到地上,她缓了一缓,才扭头看向小娃娃,“你是如何猜到的?”
小娃娃伸手指了指,“这是‘爱’字,这是‘奴家’,这是‘郎君’……”
他一一指过去,每指一处,叶芳愉的心脏就不由得重重瑟缩一下,不等小娃娃把自己认识的字指完,她慌里慌张地把手里的书本合上。
稳了稳跳得有些异常快速的心脏,她语气不怎么好地问道:“你寻额娘,是为了什么事?”
小娃娃歪着小脑袋,睁着乌黑的大眼睛朝着她盯了一会儿,单从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他心中想法如何。
叶芳愉被他看得一阵莫名心慌,手里的书本都捏出了几道褶皱。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小娃娃开了口,“我来找额娘检查大字呀。”
大字?叶芳愉飞快转过头,拿起那沓宣纸,随意翻了几页后,面色沉静地说道:“写得极好。”
小娃娃:“好在哪里?”
叶芳愉:“?”
到底是谁给谁布置功课?
她想了想,问:“就是极好,宝宝难道不相信额娘吗?”
小娃娃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说:“可是先生说我这段时间,字写得没有原来好了。”
叶芳愉意识到这是个大问题,神色顿时变得正经了一些,又翻了翻那沓宣纸,迟疑地说道:“可是额娘也不太懂……”
她在现代的时候没有学过书法,还是承袭了原主的记忆,又练习了小一年,方才能写得有模有样,不被人识破她不是原主的。
依着她目前的水平,完全给不了小娃娃任何建议。
思考了许久,她建议道:“你把这段时间写过的大字按着时间顺序装订在一起,等明儿拿去给你汗阿玛瞧瞧如何?”
小娃不开心地耷拉下了眉眼,“那汗阿玛一定会骂我的。”
叶芳愉疑惑:“怎么会?”
“会的,一定会的,上次弟弟不小心认错了字,汗阿玛就把弟弟给骂哭了呢!”
嗯?什么时候的事?
叶芳愉生出了几分好奇。
正想再问,旁边小娃娃就飞快从她手里抢过了那沓宣纸,小脸气得一鼓一鼓的,“我还是等明日去问先生吧,就是不知道先生会不会告诉汗阿玛。”
一边说,一边用眼睛不着痕迹地留意着叶芳愉的动静,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嘟囔。
“要是先生不肯保密,把我写字退步了的事告诉给汗阿玛,汗阿玛说不定会特别生气。”
“到时候就会把我叫去乾清宫骂,那我就不能回来陪额娘用晚膳了,不过额娘现在有了万黼弟弟,估计也想不起我来。”
“唉,上学真是好烦恼的一件事啊。”
“真羡慕额娘,没有上学的烦恼,不用背书,也不用写大字,还有万黼弟弟陪着玩耍……”
他话还没说完,叶芳愉顿生警觉,小娃娃哪里学来的绿茶技巧?
第115章 【第一更】
换成旁人,听见小娃娃这番可怜巴巴的话语,多半就要心软了。
可叶芳愉却不同,她好歹是穿越的,最是知晓如何破解茶言茶语。
——答案唯有二字:真诚。
于是叶芳愉也故作苦恼地点了点头,叹出一口气,“是呀,额娘真是太幸福了,既不用起早贪黑,也不用风里来雨里去,还没有功课的烦恼,每日处理完宫务,就是在延禧宫里吃吃喝喝,顺带与万黼一起玩耍。”
“宝宝羡慕也是正常的。”
说着,她摸了摸小娃娃的圆脑袋,唇角勾起一抹幸福的微笑,说:“但是额娘只允许宝宝羡慕一炷香时间哦。”
小娃娃顿时愣住了。
叶芳愉眨了眨眼睛,继续说:“宝宝有没有发现,你汗阿玛其实也很幸福的呀。”
小娃娃呆呆地重复:“汗阿玛幸福吗?”
叶芳愉点头,“是呀,你看,你汗阿玛骂你,你敢还口吗?”
小娃娃立时就惊慌失措地摆了摆手,结结巴巴道:“不不不不,不敢,宝宝不敢。”
“那你汗阿玛惩治宫人的时候,可有人敢反抗?”
小娃娃想了想:“好像没有诶。”
“那宝宝觉得,你汗阿玛幸福吗?”
小娃娃点头:“幸福的!”
“羡慕吗?”
小娃娃下意识想点头,可只点了一下就顿住了,而后飞快地晃了晃小脑袋,“不,不羡慕,其实汗阿玛也好累的。”
他每天只有上午读书,下午学习布库和骑射,晚上回了延禧宫,只需要把白日里读过的书温习几遍,再写几十个大字,一天的任务就完成啦。
可汗阿玛不一样。
他以前去乾清宫找弟弟玩耍的时候,曾经看见过汗阿玛批阅奏折的模样,奏折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虫儿一般大小的墨色字迹,粗略一数……
好吧,他根本数不过来,还是叫梁伴伴帮着数的。
梁伴伴跟他说,一本奏折里面的字约有几百到几千不等,从各个地方被运输入宫,每日都运,早上一批,下午一批,汗阿玛每天要看的奏折约有五六十本之多。
并且每一本看完了都要提笔回复。
而除了批阅奏折,汗阿玛每日还要跟好多大官儿说话,那些头发花白的大官儿说的话他都听不懂,只知道他们的话特别多,经常一说就停不下来,一说就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
……还经常吵架,吵架的时候是最吓人的,他们会吵得脖子红红,脸上也红红,有时候甚至会撸起袖子,好像要打架一样。
每到这时,汗阿玛的身上就会嗖嗖地刮冷风,眼睛黑黑的,看起来特别可怕。
想到这里,小娃娃不禁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手里攥着的宣纸被一点点捏出浅浅的褶皱,他垂眸盯了一会儿。
忽然有些后悔来找额娘了。额娘说她自己的字也不好看。那他作为额娘的宝宝,字肯定也难写好,所以这是正常的!
对,就是这样,所以根本不用去找汗阿玛,以后先生会看习惯的!
自觉放下了一桩心事,小娃娃紧皱的眉宇忽的放松下来。
黑眼睛里也重新现出高光。
他低着头,把手里攥着的宣纸一张张仔细整理好,放回到桌上。
把旁边的叶芳愉看得又是一愣。
她的胖宝宝这是想到什么了?心思转变得这么快?
摸着小娃娃光滑的圆脑袋,叶芳愉骤然陷入了深思。
一时之间屋子里没有人说话。
须臾,还是小娃娃自己打破了沉寂,“额娘,我没有别的事情要问了,要不然你再与我说说西洋人的事情吧。”
叶芳愉睨他一眼,“等你长大一些,娶了福晋,出宫建府,不就能看见西洋人了?”
小娃娃凑过来,把肉呼呼的下巴搁在她的膝头,眨了眨湿润的圆眼睛,“可是我好奇,额娘是怎么知道的呢?”
叶芳愉一顿,“额娘还没进宫的时候曾经见过那些西洋人。”
“那其他的,就是吃食,还有西洋行里面的东西不值钱,额娘又是怎么知晓的?”
叶芳愉:“自然是书上看来的呀。”
“书?”
叶芳愉点头,“西洋人的书。”
小娃娃迷惘了一双大眼睛,“可是西洋人的书,不是……不是像虫子一样勾勾绕绕的嘛?额娘竟然能够看懂?”
叶芳愉皱着眉:“额娘怎么就不能看懂了?”
小娃娃想了想:“因为汗阿玛都看不懂呢,额娘能看懂,岂不是比汗阿玛还厉害?”
叶芳愉:“……”好像装过头了。
她轻咳两声,有些心虚地说:“不是,额娘看的是翻译过的版本。”
她不欲小娃娃再追究下去,干脆转移了话题,“对了,宝宝之前那番话,是跟谁学的?”
小娃娃腾地一下坐起来,表情很是无辜,“什么话?”
“就是羡慕额娘的那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谁教你这么说的?”
小娃娃脸上铱錵的神色依旧镇定,只眼睛不着痕迹地往外飘了飘,被叶芳愉敏锐地捕捉到,她心里忽地咯噔了一下,还真有人教过他这么说话?
叶芳愉习惯性地伸手捏住了小娃娃的肉下巴,危险地眯起桃花眼,“额娘想要知道,宝宝会愿意诉额娘吗?”
小娃娃下意识闭紧了嘴巴。
叶芳愉:“嗯?难道额娘不是宝宝最亲近的人了吗?”她说着,眼眶迅速泛红,曳出几抹水光。
小娃娃一下就慌了,他连忙抬手握住叶芳愉捏着他下巴的手,晃着脸蛋子从叶芳愉手里挣脱出来,小奶音不受控制地抬高,“额娘永远是宝宝在这个世上最喜欢的人!”
叶芳愉低下了头,“可是宝宝都背着额娘有秘密了……”
小娃娃动了动小屁。股,坐如针毡一般,他左看看右看看,见屋子里只有他和额娘两个人,拧着眉毛显得有些犹豫,好半晌,才小小声地开了口,“是,是乾清宫里的一个姑姑,她没有教我,但是我看见过她这么说话,所以偷偷学来的……”
叶芳愉怔了怔,“乾清宫的姑姑?”
小娃娃点头,“是茶水间里烧水的,长得很漂亮!”说完,看了一眼叶芳愉,顿了顿,忽然迅速转变口风,“但是绝对没有额娘漂亮,真的!额娘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宝宝可对着长生天爷爷发誓!”
他夸人的言语很是动听,可句式未免过于老套,叶芳愉听过许多次,早已不复之前那般感动。
反而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然后呢?”
小娃娃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没有生气,这才放下了心,捏着小拳头结结巴巴地继续说:“她,她有一次被人欺负了,就是这样说话把人气跑的。”
“我,我觉得以后可能有用,就,就,就学了一下下。”
“只有一下下。”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拿捏的动作,两指之间的缝隙几不可见,眉眼都透着心虚。
叶芳愉却因他的话生出了好奇心,“还有别的吗?”
小娃娃细细想了想,肩膀忽然垂了下来,两条眉毛耷拉着,神情有些不愿,说:“她,她有可能是我小娘。”
叶芳愉倏地坐直了身子,表情万分严肃,“瞎说什么呢!”
什么小娘,什么有的没的,小娃娃别是背着她看过什么奇怪的话本吧?
小娃娃被她吓了一跳,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圆眼睛有些无措,“不,不是小娘,是别的额娘,就是,宝宝的意思是说,她好像跟汗阿玛……”
“也,也不一定,但,但是我听见有旁的姑姑叫她做‘小主’,还问她什么时候能搬进后宫。”
小娃娃不安地捏着衣摆,黑眼睛里光芒闪烁,看向叶芳愉的眼神里有紧张,有忐忑。
伸手想抓叶芳愉的手又不敢,须臾又收了回去。
那边叶芳愉还不知小娃娃的心情变化。
她的表情怔愣,手指紧掐掌心,脑子里嗡嗡嗡已然乱做了一片。
小主?搬入后宫?
那这宫女应是乾清宫后边围房里的官女子之一。
她艰难地思索了一会儿,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乾清宫的围房里面具体有多少个官女子。
只是忽然有一种直觉,生得漂亮,又有心机,还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出现。
并且听她与宫人的对话,铱錵皇上应是同她许诺过具体位分的,不然旁人也问不出“何时搬去后宫”这样的话。
所以,综合以上所有信息,一个名字忽然跃入了叶芳愉的脑海。
——宜妃。
未来艳冠六宫,接连为皇上生下五阿哥,九阿哥和十一阿哥的宜妃郭络罗氏!
第116章 【第二更】
意识到那宫女未来的身份后,叶芳愉不知为何,忽然又没有那么紧张了。
她缓缓松开掐着掌心的手指,思绪一点点变得清明起来。
看了看旁边坐立不安的小娃娃,立时有些不忍。
叶芳愉把小娃娃搂进了怀里,语气心疼地问道:“吓到你了?”
小娃娃摇了摇脑袋,“没有,宝宝才不害怕呢,宝宝是在担心额娘。”
两句话说得叶芳愉心里泛起一阵熨贴,她勾起唇角露出个温柔的笑颜,“额娘没事,只是方才有些震惊而已。”
小娃娃听了,歪起小脑袋:“额娘是因为那个姑姑要来后宫所以震惊吗?”
叶芳愉点头,“嗯。”
小娃娃又皱起了眉毛,“难道她要来我们延禧宫?”
叶芳愉还没有说话,小娃娃就气鼓鼓地捏紧了拳头,“不行!我们延禧宫有额娘和纳喇额娘就已经很挤了,叫她去别的宫殿不行吗?”
“汗阿玛怎么这么小气,连间宫殿都不舍得?”
“对了,额娘,我们后边的永和宫不是还空着吗?王佳额娘那边也有好多空置的宫殿呢……就让她去别的宫里不行吗?”
叶芳愉一边安静地听小娃娃抱怨,一边忍不住上手戳了戳他白白嫩嫩的包子脸。
等他说完,慢慢开口:“这些额娘就不清楚了,左右你汗阿玛自会安排,你操那么多心做什么,想当小老头吗?”
小娃娃还撅着嘴巴,“额娘怎么一点也不担心呀?”
叶芳愉摇摇头,没有说话,想了一会儿,大概猜出来一些原因,她同小娃娃解释说:“因为南边在打仗呀,南边,西边都在打,还不知要打多少年呢,国库吃紧,你汗阿玛其实也不容易。”
许是听见“打仗”二字,小娃娃的表情变得有些激动。
“还要打很多年?”
叶芳愉“嗯”了一声。
确实要打很多年,要从康熙朝一直打到乾隆朝。
但是三藩之乱会在这几年里彻底平定下来;平定之后就是集中兵力对付西北边的噶尔丹和俄罗斯;康熙二十二年,施琅要率福建水师**;再之后又是西藏……
国内打完,还要跟周边的小国打。
不过这些就不必同小娃娃说了,等他长大以后,参加朝政,自然就会知晓。
思及此,她抬手不客气地敲了敲小娃娃的脑袋,“把脸上的笑收一收,毕竟打仗可不是什么好事,百姓们都苦着呢。”
小娃娃一听,顿时也收敛起了笑脸。
支支吾吾地道歉:“我,我知道的,其实还是不打仗得好。”
但他的愿望本来就是做大将军王,所以方才听见额娘的话,才会下意识欣喜,欣喜于等他长大了还有机会能够一展身手。
叶芳愉知道以小娃娃现在的眼界,还思虑不了那么周全,便也没有计较。
抱着他又说了一会儿话,临走前吩咐他明日一定要去跟他汗阿玛讨教大字的事情。
小娃娃眉眼闪烁地答应了下来。
回到暖阁,坐在床沿边上细细思索了片刻,决定这次还是不听额娘的话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而后一。夜无梦。
翌日清早,不等天亮,便披着晨露去了武英殿。
*
时间悄然流逝,步入七月没几日。
宫中忽然传出喜讯,钟粹宫的马佳庶妃被诊出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两位老祖宗和皇上一听皆是大喜,丰厚的赏赐流水一般送入了钟粹宫。
有人发自内心的为马佳庶妃感到欢喜,也有人面色沉沉,心中惆怅。
诊出喜讯时,叶芳愉恰好在钟粹宫与马佳庶妃小聚。
然而还没等说上几句话,马佳庶妃就忽然脸色苍白地捂住了嘴,侧过身子做干呕状。
那一瞬间,叶芳愉还以为是茶点不新鲜导致的呢,吓得小脸也跟着白了。
然而马佳庶妃侧着身子干呕完,却是眉眼带笑,语气柔和地对她说,“吓着姐姐了吧?”
叶芳愉愣愣地回了个“嗯?”
就见马佳庶妃把手伸向了小腹位置,温柔抚摸几下,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如月下清泉流水一般。
叶芳愉后半拍反应过来,“你这是,有了?”
马佳庶妃柔柔一笑,“有两个月的小日子没来了,原先是有些怀疑,今儿忽然……”她顿了顿,继续说,“这反应与我之前怀上长生时是一样的,便大致能确定下来了。”
“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姐姐可否答应?”
叶芳愉闻言,视线从她的小腹移至她苍白的脸颊上,好奇道:“你说。”
马佳庶妃歉然地弯了弯唇,“想请姐姐为我延请太医。”
叶芳愉初时还没懂她的意思,“你直接派人去请不就……”
话只说了一半,就蓦地停了下来,她朝马佳庶妃点了点头,“我懂了。”
说罢,转身同紫鹃吩咐了几句,紫鹃心领神会,拿着她的帖子就往太医院的方向去了。
见状,马佳庶妃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一些,语气十分雀跃,“多谢姐姐。”
叶芳愉笑得却是有些无奈,“你方才直说不就好了,还要让我来猜,若是方才我没有猜出你的意思,你要怎么办?”
马佳庶妃摸着肚子,俏皮道:“那就只能明说了呀。”
“不过我相信以姐姐的聪慧,必然是能够听懂的。”
叶芳愉叹了口气,“你对我还真是有信心。”
马佳庶妃浅笑不语。
不多时,太医院的院正就被紫鹃风风火火地拉着进了钟粹宫。
——托皇上的福,现在阖宫之中,能够请动院正的,除了慈宁宫和乾清宫外,便只有叶芳愉的延禧宫。
院正大人直到现在还需得每隔三日上门为叶芳愉请平安脉呢。
叶芳愉知道,事关皇嗣,马佳庶妃才会这般小心。
因为这段时间,为着能够拔得头筹,翊坤宫和承乾宫两边时不时就要延请太医,苦药一碗接一碗的喝,为的就是能够调理好身子,早日怀上皇嗣。
太医院里的太医基本都请过好几轮了。
马佳庶妃知晓此事,自然也担心会不会有那位太医已经被暗中收买了去。
再想得深一些,叶芳愉都怀疑今儿这出小聚,大约也是马佳庶妃费心筹划而来。
那边院正在给马佳庶妃诊脉,这头叶芳愉端着茶盏,脑子里乱糟糟在想些有的和没有的。
片刻之后,果如马佳庶妃所说,她怀上龙胎已有两个月左右。
院正刚诊断完,叶芳愉上前恭祝了几句,便适时告退了。
马佳庶妃亲自把她送到钟粹宫门口,表情有些歉然,“今儿劳烦姐姐了,待过段时间,我定然登门道谢。”
叶芳愉客气地笑了笑,“这有什么,随手的事,你不必往心里去。”
说完,径直上了轿辇。
回到延禧宫,叶芳愉发现紫鹃的表情好像有些冷冽。
就知她是因着马佳庶妃今日的举动而有些生气。
倒茶的时候,几乎控制不住力气,茶水险些溢溅出来。
紫鹃吓了一跳,慌忙放下茶壶,后退几步跪在地上,“娘娘恕罪。”
叶芳愉叹口气,亲自走过去扶了她起来,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在气什么,可是你也不想想,她现在腹中胎儿还不满三个月,哪里敢随便往外说。”
说完,她绕过书桌,坐到圆背椅上,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扶手,“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不明白,她为何不等满了三个月再请我过去。”
紫鹃先是恍然,后跟着不解,“是呀,两个月都瞒过来了,为何不再多瞒一个月呢?”
叶芳愉想到什么,忽然冷下了脸,“除非她知道自己瞒不住了。”
“钟粹宫……估计出了内奸。”
紫鹃深吸一口气,“那三阿哥和二格格不就有危险了?”说完,又想到几乎每日都要去找弟弟妹妹玩耍的小娃娃,“还有大阿哥!”
叶芳愉心里也是倏地一惊。
旋即吩咐道:“等晚上保清回来,你去与多兰嬷嬷说一下,叫她这几日跟在武英殿时多注意着点,还有,让保清下了课就回来,哪里也不许去了。”
紫鹃一脸紧张地应了下来。
心脏跳得飞快。
不等她再说些什么,就看见玉莹步伐匆匆地跑进了书房,“娘娘,皇上来了,御辇已经到大门门口了。”
叶芳愉直接懵住了,马佳庶妃有孕,皇上不该去钟粹宫看看她吗?
怎么跑来延禧宫了?
然而此时根本不容她多思,连换件衣裳的时间都没有,她被紫鹃和玉莹匆匆拉出了书房。
走到大殿门口,恰好撞见正往里走的皇上。
叶芳愉下意识屈膝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皇上脸上的笑容十分明朗,看见她,想也不想就朝她伸出手,牵着她回了殿内。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钟粹宫已经有了喜讯,你呢,预备何时让朕欢喜欢喜?”
第117章 【第一更】
欢喜欢喜?
这种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鬼门关很好闯吗?
叶芳愉瞬间掐住了掌心,脸上的笑容根本维持不住,桃花眸里一片漆黑,她缓了一缓,方才慢慢地开了口:“皇上怎么没去马佳妹妹那儿。”
皇上似乎没有看懂她的表情,直接大手一挥,“等下就去,这不是途径你的延禧宫,顺道进来看看你么?”
说话时,清隽俊颜上笑意盈盈,看向叶芳愉的眼神充满了柔水般的深情。
旋即自来熟地走到多宝架旁边,凝神寻了一会儿,从中拿出一罐茶叶,而后盘腿坐回榻上,看着就不像是暂时停留。
叶芳愉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马佳妹妹骤然有了喜讯,皇上该多陪陪她才是。”
皇上一边倒茶,一边抬眸看了她一眼,嘴里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其他的话,只斟好茶后,默默把青花白瓷茶盏往叶芳愉的方向推了推,茶香四溢。
依旧半分挪地儿的意思也没有。
叶芳愉心下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听话的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
刚放下杯子,就听对面皇上幽幽开口,“朕来你这儿之前,命人寻了敬事房的记录簿,发现朕每月来你这儿的次数,比钟粹宫要多上几乎一倍。”
“怎地你这儿却迟迟传不出来消息?可是平日里喝药时懈怠了?”
叶芳愉:“……”
她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因脑子里的那团乱麻而迟迟组织不好语言。
不等她理清思路,对面的男人已经把外头的梁九功喊进来了。
“去把院正请来。”
叶芳愉倏地捏紧了帕子,飞快说道:“皇上,院正大人还在钟粹宫为马佳妹妹开养胎方子呢,只怕现在也不得空儿,不如……”
话还没说完,就迎上了皇上不悦的视线。
他沉着脸,声音里听不出来喜怒,只说,“你这儿也是天大的事,况且朕又不是不让院正去那边伺候。”
“只是寻思着先把人叫过来给你把把脉,等看完你的身子,朕再带着他一同前往钟粹宫,届时他爱待多久待多久。”
叶芳愉听完,直接表情麻木。
又有些头疼,她和马佳庶妃虽说是盟友关系,可也架不住皇上这样一直区别对待啊。
特别还是马佳庶妃初初有孕的关键时期。
然而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梁九功早已经奉命跑了出去。
叶芳愉捏捏眉心,苦恼地想着之后要如何同马佳庶妃解释。
忽然,她像是想起来什么,瞬间挺直了腰脊,秾丽眉眼染上丝丝忧愁,一五一十地把之前与紫鹃猜测的那番话与皇上说了。
下一秒,就眼见得皇上也露出个深思的表情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停留在紫檀木雕小桌,无意识地轻轻叩击,少顷,清润的男音响起,带着令人说不出的安心气息,“此事,朕会交待人去查清楚的,你就别管了,免得叫马佳氏误会了你。”
叶芳愉轻轻敛了敛眉眼,其实很想吐槽。
但思及他积极端正的揽活态度,只心底轻哼了几声,便大度地原谅他了。
等待期间,叶芳愉又问了小娃娃大字退步的事情。
熟料皇上的表情却十分耐人寻味,先是诧异一挑眉,眼底写满不解,旋即很快恍然大悟,蹙眉抿唇有些不悦,最后不知想到什么,表情又变得有些揶揄。
叶芳愉心里忽地升腾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皇上竟不知此事?”
男子诚实地摇了摇头,手里不疾不徐地转动着扳指,若有所思道:“说来,保清已是好几日没有来乾清宫了,保成想他想得紧呢,前儿还同朕抱怨,问保清是不是交到了新的朋友,不喜欢跟他玩耍了。”
叶芳愉立时一惊,“可他三天前还在跟臣妾说要去乾清宫呢。”
皇上略一思索,“三日前是来了的,不过与保成待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走了。”
“怎么,你这个做额娘的,也不知他去哪里了?”
叶芳愉姣好的面孔上,表情微微有些难看。
皇上见状,立时就闭上了嘴。
二人沉默没多久,屋外响起两道急匆匆的脚步声。
是太医院的院正到了。
梁九功拽他拽得着急,一路上连口喘气的功夫都不肯给他,是以刚进到屋子,他便摸着花白胡须,长长呼出来一口浊气,身上的官服几乎都被打湿,显得有些狼狈。
他颤颤巍巍地朝地上跪了下去。
“起来吧。”不等请安之词出口,皇上就抢先喊了起,又指了指叶芳愉的方向,“起来给惠妃瞧瞧她身子怎么样了,何时才能怀上龙嗣?”
只听前面一句,院正的面色还能保持如常。
待听完后面那句,他起身的动作便是一顿,旋即飞快地又跪了下去,额头直接触及冰冷地地面,声音哀切且幽怨,“请皇上和娘娘恕老臣无能。”
“老臣只是个太医,又不是送子的观音娘娘,皇上若是心急,倒不如去福佑寺上柱香?”
福佑寺是皇上幼时的避痘所,始建于顺治年间,皇上登基以后,便依制改建成了专祠,取名为福佑寺。【1】
皇上闻言,霎时就沉下了一张俊脸,可对着头发胡须皆是花白之色的老院正,一时之间也说不出如何苛责的话,绷着下颌不悦了许久,最后没好气道:“先把脉再说。”
这回老院正没有推辞,“嗻。”
说完,浑身微颤地直起了腰板,一点点跪行到叶芳愉跟前,弯腰打开一旁的药箱。
叶芳愉看得有些不忍,便命梁九功去搬个小凳子来。
梁九功抱着拂尘,当即便应了,等搬完小板凳,才后知后觉自己还没有请示过皇上的意思,于是吓得两股战战,不时用眼尾余光观察着皇上的表情。
见皇上始终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方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心里对叶芳愉的敬佩程度又多添几分。
那头院正很快给叶芳愉诊好了脉,摸着花白胡子,略一沉吟,幽幽问道:“去年开的方子,娘娘还一直在喝?”
叶芳愉捧着茶盏点头,“一日两次,从未间断过。”
皇上在旁边着急问:“喝了将近一年,身子可补回来了?”
老院正回答得一板一眼,“哪有那般快速?”
“老臣那时候便说了,没得三年五年,娘娘的身子且补不回来呢。”
皇上沉着脸又不说话了。
叶芳愉只得徐徐开口,“那本宫是要继续喝那方子还是……?”
老院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不住地摸着胡须,表情凝重地说:“去年这个时候,娘娘的身子亏损得厉害,不下猛药便补不回来。如今娘娘的身子已然好转了许多,方子自然也该作出调整,以温补为宜。”
“这个时候是最不适合受孕的,毕竟娘娘的体内还残留着诸多药性,若是此时强行受孕,对娘娘和胎儿都很是不利,怀孕期间的艰辛程度加倍不说,胎儿也不一定能够顺利成型,夭折的概率很大,哪怕是这些艰难都熬过去了,只怕生产之时,也容易……”
老院正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不往下说了。
但饶是如此,在场三人也听懂了他言下未尽的意思。
叶芳愉还好一些,毕竟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早先便有了预料,加之不想生,却也不怎么着急。
梁九功抱着拂尘,手心里已经渗满了湿热的汗水,头也不敢抬,几乎可以预见皇上心中的怒气。
皇上也确如他所设想,一张俊颜黑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眸底布满了浓郁的阴翳之色,看着老院正的眼神十分不善,好似下一秒就会命人把他拖出去砍了一般。
叶芳愉心里倏然一惊。
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对着一个皇帝口诉逆耳忠言的可怕性。
她急忙开口,“本宫知晓了。”
说完叹了口气,表情惆怅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看来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此时老院正还没有察觉到皇上盯着他的不善目光。
见叶芳愉十分听劝,当即露出个赞赏的表情来,“娘娘能够看开就好。”
“其实娘娘的底子还算不错,这几年好生调养,将来还是很有希望重新怀上龙嗣的。”
“再一个,娘娘膝下已经有了一个大阿哥。大阿哥的秉性纯良,天资聪慧,对娘娘又一向孝顺,娘娘将来的福气还多着呢,眼下实在没有必要这般着急……”老院正絮絮说了一大堆,皆是宽慰之语。
然而叶芳愉却是越听,心情越复杂:“……”
嗯,小娃娃现在都胆大到敢对她说谎了呢,哪里纯良,哪里孝顺了?
她淡笑不语。
另一旁的皇上,听见老院正及时补救的这些话,面上阴沉这才消去很多。
看着也没有那么令人心惊了。
老院正说完以后,手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来,朝叶芳愉和皇上一拱手,“那老臣现在就下去改方子了。”
皇上肃着脸摆了摆手,老院正便提着药箱退出去了。
叶芳愉把手里渐凉的茶盏放回到桌上,目光盈盈地看向对面的皇上,笑着问道:“方才院正说臣妾的身子没有什么大问题,皇上可放心了?”
回答她的,是一双深邃如暗渊,几不可见底的幽幽目光。
看得叶芳愉心头微微一颤,“皇上?”
皇上很快收回了视线,表情平淡的“嗯”了一声,旋即起身穿好靴子,“你好生歇着吧,朕去钟粹宫了,晚些再回来你这儿。”
叶芳愉怔了一怔,旋即面色复杂地下了榻,屈膝行礼,目送那道明黄色的身影缓缓离去。
*
皇上走后没多久,杜嬷嬷和紫鹃几人便满脸忧愁地进来了。
一看见她,眼眶霎时浮现热泪,许是从院正那儿得知了诊脉的结果,一时间思虑重重。
叶芳愉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她们安抚好。
又说了皇上晚些要过来的事,几人便匆匆地下去做准备了。
皇上这一去就是一下午。
小娃娃回来得也比平时要晚一些。
他回了延禧宫后,没有第一时间来寻叶芳愉说话,而是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暖阁,不知在里头捣鼓些什么。
又过了半个时辰,他把张顺安派出来去小厨房要热水。
舒舒服服的一通沐浴后,小娃娃浑身散着水汽,喜笑颜开地跑来找叶芳愉,请完安,就一脸神秘地拉着她,要往自己的暖阁走。
一边走,还一边用小奶音软糯糯地说,他有好东西要献给额娘。
勾得叶芳愉也起了好奇心,便决定把算账之事暂时搁置,先看看小娃娃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再说。
进了暖阁,她被小娃娃牵着,一路进了寝室。
待看清小娃娃要献给她的东西后,桃花眼倏然染上几分不敢置信,“这,这是什么?!”
第118章 【第二更】
小娃娃的床上,放着一件圆饼形状的蒲团。
外包绢布,内裹棉花,叶芳愉伸手按了几下,能清楚感觉到里面好像还包裹着其他什么东西,摸起来有些发硬。
空气中还飘着一股古朴而又刺鼻的艾灸味道。
叶芳愉嗅了几口,立时有些恍惚,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小娃娃却很是兴奋地伸手把她往床上推,一边推,一边笑道:“额娘你快试试!”
试什么?叶芳愉两眼迷茫地被推得一个踉跄,坐在了床沿边上。
小娃娃歪着脑袋检查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着急,“哎呀,不是,要坐上去才可以,坐上去,然后把腿盘着,闭上眼睛仔细感受。”
叶芳愉心里的怪异之感愈发扩大。
她垂眸看了看那个蒲团,抬手把小娃娃的两只小肉手合拢到一起,不让他继续推搡自己,侧身打量了一会儿,蹙眉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小娃娃的语气干脆且利落,“这是养身子用的!汗阿玛说这个东西可好了,每天打坐半个时辰,身体上所有的病痛都会消失不见,还能长寿!”
叶芳愉敏锐地捉住了其中的关键词,“你汗阿玛说的?”
而且,蒲团,艾灸,治病,长寿。
这些信息加在一起,叶芳愉越看越觉得像是误入了法制频道里的传销专题类栏目视频。
就见小娃娃点了点头,小脸蛋儿上写满了天真无邪,还有几分对他汗阿玛的孺慕和信任,“我习武的时候经常手脚酸痛,汗阿玛叫人给我按了几个穴位,很快就好了!”
“再后来,他就给了我这个圆枕,说每天坐一坐,能很快长高!”
“宝宝坐了几天,发现好像真的长高了一些,额娘你快摸摸,是不是这样?”
他说着,握着叶芳愉的手就往他自己的小脑袋上凑,同时努力抬起小下巴,脚尖蠢蠢欲动。
叶芳愉敛眉细细一丈量,发现他确实长高了几厘米,不过——
这肯定是与这个蒲团没什么关系的。
倒不如说是延禧宫的膳食好,营养丰盛,滋味鲜美,导致几个孩子每次来延禧宫用膳时,基本都是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回去的。
前几天偶然遇见李嬷嬷,她还同自己抱怨呢,说小太子吃惯了延禧宫的膳食,对乾清宫的就没有那么喜爱了,赏脸的时候能吃上一小碗,不赏脸的时候那是半口都不肯张嘴。
但绕是如此,小太子的体型也比去年看起来圆润了许多,抱起来沉甸甸的,像个小金娃娃。
钟粹宫的马佳庶妃和兆佳庶妃,景仁宫的李庶妃,在知晓此事后,也曾派人来打听过小厨房的膳食方子。
但她们宫中没有小厨房,拿着方子去御膳房点餐吧,各个大厨做出来的味道又各不相同,跟延禧宫的差了太多,几个小格格都不怎么爱吃。
后来实在没了办法,只能私下给叶芳愉或塞银子,或送食材。
延禧宫在她们的眼里,怕是早已经成了皇家幼儿园一般的存在。
——能吃,能玩,还有人看娃。
早上送来,下午接走。
并且经过短暂半日的分别,小崽子们回了宫以后就会变得格外黏人,格外乖巧,格外听话,格外会卖萌……
一点都不气人不说,母女关系还能得到极大的飞跃。
弄得马佳庶妃都有些蠢蠢欲动,要不要把长生也送来给叶芳愉抚养一段时间……
咳咳,扯远了。
叶芳愉把思绪拉回来。
收手往旁边挪了挪,小娃娃看见了,也顾不得再去想自己的身高,抓着叶芳愉的手,脚尖抵在木踏板上,使劲拽着叶芳愉要往蒲团上靠。
小身子往旁边缓缓倾斜,最后呈现出完美的四十五度角。
偏他自己还浑然不觉,拉着叶芳愉的手,气鼓鼓道:“额娘不相信宝宝吗?”
叶芳愉抿了抿唇,有些嫌弃地不想答话。
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小娃娃的力气,她直接弯腰一把把小娃娃抱起来放到了蒲团上,没好气道:“这东西就是骗人的!你个小傻子怎么还相信了呢。”
小娃娃睁着灵动闪烁光芒的大眼睛,撅着嘴巴,“不骗人,是真的!”
叶芳愉耐心给他解释,“你会长高,是得益于你每日按时吃饭,勤于锻炼的缘故,你仔细想想,在没有这个蒲团之前,是不是其实每个月都在长高?”
小娃娃将信将疑,“长高了吗?”
他怎么记得自己回宫以后,是经常长胖呢?
胖得额娘都抱不动自己了。
他动了动脚丫子,拧着两条细细的眉毛,陷入沉思。
叶芳愉却丝毫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又把他抱起来,放到地上,手掌越过他的脑袋,平行地比划了几下,“你看。”
小娃娃依言抬头。
叶芳愉手掌比向自己大腿的位置,“你刚回宫的时候,是不是身高才及额娘的这里?”
原主身高一米七左右,穿上平常的花盆底,能到一米七五,一米七六这样子。
而小娃娃刚回宫时差不多三岁,身高约在九十八厘米到一米左右徘徊。
大约就是到她大腿的位置。
小娃娃低着头,发现那个位置现在只到自己的脖子。
叶芳愉把手往上挪了挪,来到胯骨,“过年的时候,你伸手就能抱到额娘的腰了,对不对?”
小娃娃的视线跟着叶芳愉的手,小脑袋往上抬了一抬。
叶芳愉看他有反应,便继续比划至自己的腰际,“万寿节的时候,有一次你抱额娘,是不是一脑袋就撞到了额娘的肚子?”
小娃娃想起往事,羞赧地红了面颊,小肉手指无意识地挠了几下,嘴里低喃着,“不,不是故意的……”
叶芳愉理解地点点头,“额娘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也没有怪过你呀。只是你再看看现在,是不是比之前又高了一些?”
大约是遗传了皇上和原主的身高基因,小娃娃三岁的时候就差不多有一米了,过了一年,四岁的小娃娃现如今身高差不多在一米二左右。
未来少说也有一米八,说不得还能长到一米九!
想到这里,叶芳愉心内隐隐有些激动。
不过面上表情还是温润如水,看不出丝毫端倪。
小娃娃睁着乌黑的圆眼睛,看了看额娘衣裳上的花纹,又不自觉被额娘比划的手掌所吸引,定睛凝神好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点头,“好像是诶。”
叶芳愉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牵着他的手回到床边,指着那个蒲团又问:“那宝宝能不能告诉额娘,你汗阿玛是何时给你这个的?”
小娃娃伸手把蒲团从床中央拽了过来,小手指在绢布上摸了摸,低声回答:“汗阿玛是七天前给宝宝的,宝宝还以为真的有用,每天都会坐足一个时辰呢。”
闻言,叶芳愉又起了好奇心,“每天?”
小娃娃点了点头,“对,我还害怕效果不好,每天都会跑去御花园,堆秀山上的那个御景亭里头,对着太阳坐!”
“小安子查过书,他说这样可以吸取日月精华,能越长越高,越长越厉害的!”
小娃娃喋喋说着这几日的心路历程。
叶芳愉却只想扶额叹息。
破案了,所以小娃娃这几日骗她,其实是为了去御景亭里打坐吸收日月精华?
只是……长高就算了,越长越厉害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会是以为这样能修仙吧?
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轻叹了一口气。
又把今日得来的信息在脑子里转了转,最后只得出来一个更大的谜团。
——所以皇上又是如何知晓这个东西的?
他不是有养生系统吗?
该不会,其实是个传销系统吧?
第119章 【第一更】
叶芳愉表情复杂地把小娃娃的蒲团没收了。
回到寝殿,第一件事就是让紫鹃拿来剪刀,把蒲团一点点拆开,发现内里构造果然极其简单,不过是在棉絮里挖了个洞,又填充了一些艾叶。
紫鹃站在旁边,一边给叶芳愉摇扇,一边探着半个身子,有些好奇她家娘娘是在做什么。
然后就见叶芳愉拆完蒲团以后,缓缓放下剪刀,神情怔怔,许久没有动弹。
紫鹃不禁好奇发问:“娘娘,这是何物?”
叶芳愉回过神来,轻声答:“就是个骗人的东西,叫人拿出去处理了吧。”说着起身走到角落的盥洗盆旁洗手。
再回来时,已经有小宫女过来把被叶芳愉剪得乱七八糟的蒲团和棉花碎絮通通收走了。
叶芳愉脱了外裳,换上轻便透气的家居常服,倚靠在窗前,任院子里的凉风拂过面颊,一点一点陷入了沉思。
——自从上次有了猜测,她明里暗里观察了皇上许久,却从未在他身上发现一丝一毫的端倪。
要么是系统不常出现,要么是皇上一心二用的功夫实在厉害,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也或许……根本就是叶芳愉猜错了方向。
叶芳愉被这一假设惊了一惊,身子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
紫鹃敏锐地察觉到娘娘的颤抖,还以为是外头凉风所致,想了想,走到寝室里拿了个小毯子出来,披在叶芳愉的腰腹处。
叶芳愉转过头,低声道了声谢。
紫鹃摇摇头,又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这厢叶芳愉已经在考虑是直接跟皇上坦诚相问,还是继续再观察一段时间了。
坦白吧,有暴露的风险,不坦白吧,她就要一直这么揣摩下去。
正苦思冥想间,看见院子里的宫人齐刷刷丢了手中的物件,朝着同一个方向跪了下去,她就知道,应该是皇上从钟粹宫那边过来了。
被打搅了思绪,叶芳愉一时间有些兴致乏乏,不情不愿地掀开毯子下了榻,绕过屏风便不继续往外走了。
等到明黄色的身影进了屋,她头也不抬,双手搭在腰间,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礼,嗓音轻柔,“臣妾见过皇上。”
皇上一路从钟粹宫来,额上带着微汗,衣裳却浸着凉意,显得格外矛盾。
他径直走过来握住了叶芳愉的手,浅笑着带她回了梢间。
叶芳愉温顺地跟在他的身后,眉眼低垂,手指无意识挠过他的掌心,泛起一阵细微的酥麻,皇上脚下一顿,倏地松开她的手,表情不自然地说道:“朕忘了,应该先去沐浴才是。”
说罢就急匆匆往外走。
被留下的叶芳愉,站在原地,不解地眨了眨一双澄澈的桃花眼,迟疑了一会儿,伸手指向屋外,转头问紫鹃,“侧殿备好热水了?”
紫鹃明显也有些懵住了,闻言下意识摇头,喃喃道:“没,没有呀。”毕竟无人知晓皇上的御辇何时会过来,所以只让小厨房的人柴火不断,又布置好了浴室而已。
紫鹃想着,急急朝叶芳愉屈了屈膝,“奴婢这就去让人提水。”
叶芳愉神情无奈:“我也过去看看吧,免得皇上大发雷霆,再牵连无辜宫人就不好了。”
但好在,皇上还没有叶芳愉想象中的那般蛮不讲理。
叶芳愉过去时,他正姿势慵懒斧地坐在椅子上,盯着空气某处若有所思。
偏殿的光线明明暗暗,在他清隽俊朗的脸上切割出几道光晕,眉骨高挺,而显得眼眸愈发深邃。
他看见叶芳愉过来,很快收敛起脸上的表情,又不假思索地催促叶芳愉回去寝殿等候。
不多时,他就披着明黄色的中衣,带着一身水汽回来了。
根本没有给叶芳愉开口的机会,宫人陆陆续续鱼贯而出,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隔绝了一室春意,低吟呜咽的声音被晚风一点点带走,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
这一。夜的风格外急骤。
翌日清早,天还未亮,睡得不甚安稳的叶芳愉在宫人窸窸窣窣的动静中睁开了眼睛。
腰际很快传来熟悉的酸麻之感。
叶芳愉动作艰难地爬了起来,一手撑着腰,一手抓着被角。
扭过头,发现皇上竟然还没有走,正站在床边不远处,伸着双臂等梁九功给他系扣子。
发现叶芳愉醒来,他直接换了个方向,幽黑的眼眸带着热意在叶芳愉身上一寸寸梭巡而过,最后停留在了白皙脖颈间的几点梅花上。
喉结不自觉滚了滚,像头饿狼。
叶芳愉瞬间警惕起来,几乎想抱着被子继续躺下去装死。
她就这么冷着一张俏脸,坐在床上,与床前的男人形成了对峙。
好半晌,杜嬷嬷才迈着小心翼翼地步伐凑近,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她掀起被子的一小角,往里看了看,见叶芳愉身上的衣服还算妥贴,心下松了口气。
又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白色的瓷瓶,小声同叶芳愉说:“娘娘,等会儿擦点药吧。”
叶芳愉的视线对准她手里的瓷瓶,抿唇想了一想,最后不甚乐意地点了点头。
那边皇上已经穿好了衣裳,迈开长腿朝她走了过来,伸手理了理她身前散落凌乱的乌发,手背往她脸颊上蹭了一下,说:“你今儿没事,便好好休息吧,下午朕让梁九功来接你。”
叶芳愉:“……?”
她有些绝望,这个班加起来就没完了是么?
她不开心地鼓了鼓颊腮,语气硬邦邦地说道:“臣妾没空,臣妾下午还要去钟粹宫呢。”
皇上:“乖,不会耽误你许久的,只是有件事要与你说。”
叶芳愉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早在皇上过来的时候,杜嬷嬷就自觉后退了好几步,而梁九功在忙着指挥宫人收拾盥洗用具,加之两人说话时靠得极近,声音细小,是以也没有人听见叶芳愉这番不甚恭敬的话。
以及,皇上最后这句话中,隐含的宠溺之意。
下午,叶芳愉如约去了乾清宫。
一上台阶,就被梁九功殷勤地迎入了东暖阁。
“皇上还在御书房与几位大人说话,要劳请娘娘在这边等上一等了。”
叶芳愉点了点头,却也没有什么不悦的情绪。
只是在宫人进来端茶送点心时,悄悄抬起了眸,暗暗观察着到底哪个是郭络罗氏,只可惜扫了一圈,也没有发现有哪个宫女长得格外漂亮。
梁九功安置好她以后,朝她打了个千,交待一声,便径直回了御书房去伺候。
东暖阁里还留了两个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
叶芳愉朝他们看了几眼,隐约认出来其中一个小太监好像是跟在梁九功身边伺候的,大约是徒弟一类的,便朝他招了招手。
小太监躬着身子,迈着小碎步就过来了。
叶芳愉低声问他:“乾清宫里,有没有姓郭络罗的女官?”
小太监左右看了看,小声说:“敢问娘娘问的是哪个?要知道这乾清宫里,从姑姑到嬷嬷,约有七八个姓郭络罗的呢。”
叶芳愉吃惊,“这么多?”
小太监点头,“可不么?”
叶芳愉终于起了点兴致,“那有没有长得格外好看的?或者说,有没有新入宫不久,十来岁左右,还住在围房的?”
小太监吸了口气,“娘娘问的是箬云姑娘吧?”
叶芳愉一怔:“箬云?”
小太监狂点头,忍着兴奋,说道:“这儿所有的姑姑里,就数箬云姑娘最好看了,刚进乾清宫不久就搬去了围房呢。奴才平日里接触也不多,只在御书房的茶水间里见过几回……”
他说着说着,似乎意识到什么,“娘娘,娘娘是从何处知晓箬云姑娘的?”
叶芳愉轻咳了两声,没有把小娃娃卖出来,也没有回答小太监的问题,而是直接转移了话题,“有多好看?”
小太监瞅瞅她,低着头想了想,“那自然是没有娘娘好看的了……”
叶芳愉板着脸,“说真话。”
小太监:“……”
他心里惴惴不安,脑子里轰地一下,只觉得怕是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难题,左思量,右思量,还是学不会师傅“巧言令色”的那一套,干脆“噗通”跪了下去,“奴才,奴才知错了……”
猝不及防吓了叶芳愉好大一跳。
“这这这,这是做什么?”她连忙指挥紫鹃把那个小太监扶起来,没好气道,“你不乐意说,不说就是了,怎地突然弄得像是本宫有意欺负你似的?”
小太监腿软到起不来,闻言就抬手往自己脸上扇着巴掌,“娘娘说得是,都是奴才的错。”
紫鹃阻拦不及,他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两下,脸颊上很快泛起红印。
看得叶芳愉心里格外不舒服。
却也没说什么,挥挥手就让两个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都出去了。
紫鹃走过来想安慰她,“娘娘可莫要生气……”
叶芳愉睨她一眼,“你也觉得我是因为那个郭络罗氏生气的?”
紫鹃飞快摇头,“怎么会,娘娘最是大方不过了,奴婢知道,您是在气那个小太监的做派。”
叶芳愉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而后轻叹一声,“梁九功看人的眼力却是一般。”
紫鹃提起茶壶给她续水,口里说着:“哪里是梁伴伴的缘故呢?娘娘许是不知,那个小太监其实是梁伴伴的同族后代,入宫时受了嘱托,梁伴伴才会悉心照看的。”
“只可惜心性和能力都一般,梁伴伴平时也很少给他派活,还是小宁子受重用一些。”
“小宁子?”叶芳愉好奇问。
紫鹃点头,“是梁伴伴的另一个徒弟。”
“原是这样。”叶芳愉露出个恍然的表情。
之后又问了一些乾清宫的宫人情况,大致知晓,乾清宫一共有两个首领太监,除梁九功外,还有一位叫做顾问行的,比梁九功服侍皇上的时间还要早上几年,现主管敬事房里的所有事务。
闲聊了约莫有十来分钟左右,门外忽然传来几道嘈杂的脚步声,大门倏地被人从外推开,伴着一声语调高昂的唱喝,“皇上驾到!”
叶芳愉只得连忙下榻迎接。
一番行礼过后,随伺的宫人都被屏退了出去,屋内很快只剩下叶芳愉和皇上两人。
当室内重归静谧,龙涎香萦绕。
叶芳愉忍不住掐了掐手指指腹,心底隐隐有些不安,腰背的酸痛之感愈发明显,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在脑子里呈现。
双颊不自觉染上了几分绯色,热意蔓延至耳后。
叶芳愉低着头不敢去看皇上的神情。
却不知,另一边,身形颀长的男子,看向她的眼神已经不复清晨时候那般滚烫灼热,而显得神情浅淡,眉目自矜。
他把叶芳愉牵到榻上坐下以后就松了手,转身在屋子里晃了几圈,表情带着思索,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起来什么,大步走到靠里的一个柜子旁,拉出几个抽屉,翻找了几圈。
最后拿出来一本封面全黑的薄册,朝叶芳愉递了过来。
那一瞬间,叶芳愉的脑海里闪过千万种思绪,如汹涌的浪潮一般飞驰而过,最后残留下来的,是多兰嬷嬷那张写满沧桑痕迹的老脸。
这,这本不会也是避火图吧?
青天白日的,约她来乾清宫看避火图?
叶芳愉下意识地拧紧了眉,不敢抬头也不敢接,于是皇上便又往前递了递,小声道:“拿着。”
叶芳愉:……
她只能颤着手指接了过来,视线往漆黑的封面一扫,旋即猛地定住,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金刚功》???
第120章 【第二更】
叶芳愉一时没能忍住心头汹涌的震撼,手指一松,书本直直从她指缝滑了下去。
下一秒被皇上稳稳接住。
他的神情有些不悦,眉眼沉沉对着叶芳愉看了一会儿,把书重新放回到她手里,低声说道:“收好,记得每日练上一练,对你的身子大有益处。”
清凌的声音落在叶芳愉耳中,恍恍惚惚只听见了最前面的“收好”二字,于是下意识捏紧了书脊,桃花眸子里瞳仁涣散,脑子里一团乱麻。
抿着唇瓣沉默了一会儿,思绪缓缓恢复清明,这才想起来,《金刚功》与《八段锦》一样,都是古时候就有的锻炼功法,流传了几百上千年,直到近现代的时候才被公布出来。
……听说练久了,还能长寿。
……不过长不长寿的,对叶芳愉来说还是太过于遥远的事情。
毕竟她现在才二十来岁呢,而历史上的惠妃好像活到了雍正朝才去世来着,数一数时间,她最少还有五十多年可活!
叶芳愉收回思绪,眸底浮现出几分隐约的期待。
指尖带着缱绻,摸了摸黑色表皮上的《金刚功》几个大字,而后缓缓翻开第一页,就见上书一行粗大的黑色字体——常见问题汇总,再后面则是一二三,从练功时间,到呼吸吐纳,一一做了细致的讲解。【1】
叶芳愉倏地把书合上。
实在是这上头的用语过于现代化,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穿回了现代呢。
对面皇上静静看着她的动作,心底不知为何,微微一动,喉间莫名干涩。
他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看见那拉氏还在发呆,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心里隐隐有了什么想法,踟躇片刻,还是小声开口,问道:“你是不是,也做过那种梦?”
他看那拉氏不像是不知情的模样。
——若当真不知情,便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
从微表情到小动作,处处写满了“不敢置信”,明晃晃地彰显着不对劲。
做梦?
叶芳愉心下狠狠一跳。
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暴露了什么,不过很明显,对面的人根本没有朝“穿越”“志异”“鬼怪”等方向去想。
而是突然提起了什么梦境。
……她能做什么梦?
叶芳愉下意识想反驳,然而话刚到嘴边,脑子里忽而有了新的想法。
她冷静地把手里的书册重新打开,敛着眉眼,睫羽微簌,红唇轻启,声音十分温柔好听:“臣妾,好似以前做过一些光怪陆离的梦,但是醒来以后便不记得内容了,只是方才看见这书时,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之感。”
说完,抬头看向对面的男子,柳眉轻蹙,整个人显得脆弱而又楚楚可怜,“皇上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皇上定定朝她看了一会儿,旋即动作急切地坐到了她的身侧,大手搂住她的腰,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亲,声音含着几分克制,“朕就知晓……”
后面的话像是从他嗓子深处挤出来的,模糊不清,又似低喃呢哝,听得十分不真切。
叶芳愉没留意到他说了什么,兀自震惊于他刚刚落下的那一吻。
好半晌,才万分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意图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谁知又被两条温热的胳膊紧紧桎梏住了。
叶芳愉被抱得两眼无神,说好的坦白局呢,怎么又开始黏黏糊糊起来了?
大夏天的,多热呀。
过了好一会儿,背后都出了微微的细汗,叶芳愉才被人缓缓放开。
然而就这一会子功夫,已经足够叶芳愉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所以皇上根本没有什么系统,也不是穿越者,他其实就是做过一些关于现代养生知识的梦。
并且还是极不靠谱的那种,说不定全部都是谣言。
什么千滚水不能喝,什么荔枝吃得足够多就不会上火……还有他交给小娃娃的那个蒲团,她在法制频道可见过许多次了!
没想到英明神武的康熙帝也有被骗的时候!
想到这,叶芳愉有些忍不住想笑,但念及她此刻还在乾清宫,“冤大头”还坐在她的对面,她只能一点点加重捏着书脊的力气,书本很快发出不堪承受的“咿吱”声。
叶芳愉被这声音唤回了理智,把笑意压下,扭头一瞧,才发现皇上已经坐回到对面去了,正睁着一双幽黑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叶芳愉连忙收敛了其他的表情。
轻启唇瓣,问道:“皇上方才说的,都是什么梦?”
皇上所有所思地敲了敲桌子,看样子没有发现叶芳愉的异常,徐徐同她解释,“有关仙界地梦。”
叶芳愉:“……”
啊,仙界?
叶芳愉陡然意识到,这可能跟她猜测的不太一样。
她努力做出个认真倾听的姿势。
就听皇上继续说:“那里的人,人均可活八。九十岁,头发花白,身子骨却十分硬朗,爬,爬五楼都不带喘的。”他想起来第一次在延禧宫做梦时看见的那幅景象,下意识复述了其中一位老者的话。
只是他少有说话这般直白的时候,便显得有些结巴。
叶芳愉的思绪也跟着飘了飘,结合那时候他莫名其妙问自己如何补钙,下意识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个广告,嘴里不由自主地喃喃道:“盖,盖中盖?”
皇上倏地坐直了身子,“便是这个!”
“你果然也梦见了!”
说着,眉眼又流露出几分可惜,“但你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唯有朕还记得一二。朕也想过,是不是延禧宫的位置有什么特殊之处,不然为何朕宿在旁的宫殿时,却梦不到一丝一毫仙界的场景?”
“直到去年年末,朕召你来乾清宫侍寝那次……”
叶芳愉跟着他的叙述,想起了去年冬天里发生过的一件事。
那日她照常来乾清宫伴驾,按着规矩,妃嫔侍寝后,不得留宿乾清宫。
原本是收拾好了要走的,谁知外头却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下起了大暴雪,寒风凌冽,吹在人的身上,刮得人哪哪都生疼,并且飘扬的雪花很快铺满了宫道,直接没到人膝盖的位置,因着被困,所以她不得不留了下来。
然而半夜睡着睡着,身旁皇上就似做了噩梦一般,满头大汗地从梦中倏地惊醒。
醒来以后,双眼通红,拽着叶芳愉的手就像是遇见了什么救赎一般,死死地把她抱住不肯放手,浑身湿透,像个从水里爬上来的恶鬼。
把叶芳愉也吓了好大一跳。
下意识想把人踢下去,动脚之前好悬想起来自己是眼前这人的妃嫔,只得无奈地温声安抚了许久。
从那之后,叶芳愉就不太爱来乾清宫侍寝了。
哪怕被招来伴驾,也多会在日落时回到延禧宫,等着皇上过来。
叶芳愉蹙了蹙眉,心下隐约有了几分猜测:“所以,皇上是想说……”
皇上点了点头,很是坦诚地道:“是,唯有在你的身旁,朕才能梦见仙界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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