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一更】
叶芳愉察觉到小太子的手在自己掌心动了动,以为他是因为之前胳膊举得太久,有些酸软发颤,便想也不想地蹲了下来,一边看着小娃娃扎马步,一边漫不经心的在小太子的胳膊上捏了几下。
从肉肉的手指尖,一直捏到圆润的肩头。
捏完以后,又换了一条胳膊。
末了姿态随意地轻拍两下,柔声询问:“胳膊还酸吗?”
小太子绷紧小脸,缓缓摇了摇头。
叶芳愉便重新站直了身子。
时间很快流逝。
院子里的凉风因为太阳一点点升高,而慢慢染上了几分温度,拂在院中几人的面颊上,舒适又宜人。
小太子很快就不流汗了,衣领处洇开的水晕也在悄然之中变得又浅又淡。
不多时,小娃娃收回悬在空中的胳膊,圆滚滚的肚子微微发力,倏地挺直了腰板,甩着手腕朝叶芳愉走来,笑眯眯朝紫鹃说道:“姑姑你看着时间,是不是刚刚好一刻钟?”
紫鹃惊讶地把视线从表盘上挪开,点了点头,说道:“还真是一刻钟正正好!”
闻言,叶芳愉也惊了一惊。
小太子“哇”地一下跳了起来,扑到他哥哥身前,眼睛笑成了可爱的月牙状,声音听起来甜滋滋的,“哥哥你好厉害呀!”
小娃娃顿时愈发得意,身后像是有条小尾巴在使劲摇啊摇。
偏还故作小大人的模样,轻咳了一声,抬手在他弟弟的脑袋上胡噜了一把,小奶音软软地说道:“等弟弟到五岁的时候,说不得比哥哥还要厉害呢!”
小太子眨眨眼睛,“可是我五岁的时候,哥哥就八岁了,哥哥肯定还是最厉害的那个!”语气像个标准的小迷弟。
话音刚落,叶芳愉就顿了一下,微微有些不解,爱新觉罗家是不是祖传的数学不好?
小娃娃收起了笑脸,拧着眉戳了戳他弟弟右边的脸颊,说:“笨蛋,你五岁的时候,我才七岁呀!”
“那七岁也比五岁大,所以哥哥永远是最厉害的!”小太子继续无脑吹。
夸得小娃娃又眯起了一双黑漆漆的圆眼睛,身后的小尾巴几乎要翘到了天上去。
叶芳愉表示她实在看不下去了,食指微屈,在小娃娃的脑袋上叩了一下,“收着点吧。”
小娃娃弯着眉眼,朝她看来,而后似乎想起什么,“对了,额娘刚才说要教我们什么东西呀?”
叶芳愉经他这么一提醒,道:“啊对,你们两个站到院子里去。”
她指挥着两个小娃娃下了台阶,走到阳光明媚的院子正中央位置,“然后抬起两臂,往左右延伸,脚下拉开距离,一直到你们指尖对着指尖为止。”
小娃娃和小太子乖巧地依言照做。
只是他们的胳膊实在太短了。
并且还有身高的差距。
小娃娃的胳膊往下放了放,小太子则是努力垫着脚尖,试图让自己的指尖对上哥哥的。
叶芳愉见状:“……”
大意了。
她清了清嗓子,“咳咳,也,不用那么严格的非要抵在一起,差不多就行了。”
说完,亲自走了下来,双手像抱花瓶一样,把小太子一整个抱起,往旁边挪了挪,与他哥哥隔开差不多一米多的距离。
旋即走回到台阶上,对他们说:“现在让玉莹姑姑带你们进行热身运动。”
她一拍手,主殿檐下的玉莹就红着脸走了过来,面对着两个小崽子,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般,低声说道:“就是,先扭头,往左边,再往右边,再往左边……”
玉莹忍着满心羞涩,按照叶芳愉之前所授,带着两个小崽子,一一完成了扭头、颈部环绕、扩胸、体侧、肩部、腹背、弓步压腿以及揉动手腕踝关节等动作。
两个小崽子排排站在一起,跟随玉莹的动作,扭扭脑袋,动动小手,跺跺脚丫。
人矮,个子小,手手和脚脚都是短短的,胖胖的,肉呼呼的。
偏偏表情格外严肃,拧着眉毛,抿着红润的小嘴唇,脸颊也鼓起了认真的弧度。
叶芳愉在一旁看得心都要化了。
不知不觉间,院子里聚集的宫人越来越多,都跟叶芳愉一样,手捧心口,面带慈祥的微笑,眼眸闪烁,嘴里小声惊呼着:“……太可爱了吧!”
“大阿哥就跟天上的小仙童一般……”
“太子殿下看着也好奶呼啊……\”
那头玉莹感觉到周围的宫人越来越多,心中的羞赧几乎要满溢出来。
动作也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僵硬,秀丽小脸一点点变红。
小太子眨眨眼睛,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忽的鼓起了面颊,努力憋气。
叶芳愉一瞧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连忙开口说道:”玉莹姑姑这是因为害羞才脸红的,保成不用学她。”
小太子一愣,慢慢松懈了紧绷的脸颊,吸了一口气,旋即点了点圆脑袋,脆生生地应道:“嗯!”
小娃娃扭头朝他看了一眼,笑容灿烂。
很快,两个小崽子就跟着玉莹做完了热身动作,还以为就到这里了。
岂料叶芳愉又是一拍手,忽的从她身后走出来三个小宫女,下了台阶,与玉莹姑姑站成一排,其中一个跟玉莹的方向一致,面颊朝着他们,而另外两个则是转身背对而立。
迎着两个小崽子不解的目光,叶芳愉缓声解释,“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开始,以后每天早上,你们都要跟着玉莹姑姑学做‘口号体操’。”
——古代没有“广播”的说法,她就自作主张把名字改成了“口号体操”。
又说:“这套口号体操的名字叫做‘雏鹰在起飞’,最合适你们这样的小宝宝了。”
闻言,小娃娃歪着圆脑袋,声音不解,“雏鹰在起飞?”
“对!”叶芳愉斩钉截铁地说,“接下来,几位姑姑会教你们怎么做操,你们要一边学,一边喊口号,每个口号对应不同的动作,宝宝要努力记下来,以后玉莹姑姑就不带你们做了,要由你来带着弟弟做。”
她说完,似乎觉得哪里不对,飞快改了口,“你也可以教给其他的弟弟妹妹们。”
小太子听说以后每天都要做操,小包子脸顿时缩成了一团,身子不自觉抖了抖,以往和善漂亮的那拉额娘在他眼中,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他都有点怕怕的了。
等今儿回了乾清宫,嗯,他就再也不来了。
还是李嬷嬷和崔嬷嬷好,会给他做好多好吃的,还不会催着他运动。
小太子捧着自己圆乎乎的肚子,低下了头,苦恼地想着:胖又怎么了,他还是个小宝宝,胖嘟嘟的才可爱啊。
乌库玛嬷和皇玛嬷见到他,都可喜欢他了。
那拉额娘为什么不喜欢呢?
唉,这些大人们,可真是愁死他这个小宝宝了……铱錵
另一厢,叶芳愉和小娃娃还不知道小太子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兀自有商有量地说着话,“体操是什么?是能让宝宝强身健体的东西吗?”
叶芳愉想了想,觉得应该是,要不然现代的小学生为什么都要做操呢?
只是,她有些犹豫,她以前光见过小学生和中学生做操,却不知道幼儿园的小朋友们需不需要做。
……不过也没关系,她教给玉莹几人的是简易版本。
毕竟她都从小学毕业十多快二十年了,谁还记得小学生的体操是怎么做的?
这么一想,心里霎时间毫无负担,点头说道:“是的。”
小娃娃那双黑漆漆的圆眼睛霎时间又亮了起来,“那我要学,学会了以后才好做大将军!”
叶芳愉就笑眯眯地问他:“学很简单,难的是坚持,宝宝确定自己能够坚持下来么?”
小娃娃点头,声音清脆又有力地说:“能!”
叶芳愉又道:“还有,宝宝想做大将军,就要先把身上的肉肉减去一些,宝宝也能坚持么?”
小娃娃继续点头,“我能的,上次院正大人来给额娘请平安脉的时候,我有听见院正大人说我太胖了,说这样对身体不好,所以我自然也是想减的。”
叶芳愉一怔,心中一阵熨帖。
小娃娃真是太乖太懂事了!
她便把带着疑问的目光投向了小太子,小太子苦着一张小脸,叹气道:“可是我还是一个小宝宝呀……”
小娃娃霎时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不过他没有第一时间出言责备弟弟不懂事,而是走了过去,把弟弟拉到角落里,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小太子的胖脸上,浮现出肉眼可见的迷茫和犹豫。
小娃娃便又乘胜追击说了几句什么。
终是使得小太子点了点头。
两个小崽子手拉着手回到了叶芳愉跟前,依着之前的距离重新站好,两双眼眸都亮晶晶地看着叶芳愉,小奶音异口同声说道:“我准备好呐!”
叶芳愉勾了勾唇,无声退回到了台阶之上。
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此时两只人类幼崽的注意力全在玉莹身上。
而玉莹不知是不是有了同伴的缘故,不像之前那般羞涩。
她轻声地开口:“娘娘所授‘口号体操’由两部分组成,一为口号,二为体操。口号便是……”
她先耐心地教会两个小崽子从一数到八,又从二开始,“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三二三四,五六七八……”
“只用变换开头的第一个数字就可以了。”
小娃娃到底年长两岁,也学过一段时间算术,很快就记住了。
小太子却是不行,他数数的时候习惯用上十根小指头,而玉莹和哥哥念得又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掰弄手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逐渐浮现迷茫之色。
他没有想到,自己遇见的第一道难题,竟然是区区一二三四这几个数字。
第162章 【第二更】
翊坤宫里,两只人类幼崽开始了短短几年人生中第一次“艰难无比”的体操之旅。
另一边的坤宁宫,气氛似乎凝滞了一般。
主殿内外一片寂寥,所有宫人说话做事的时候,几乎是如履薄冰。
生怕自己会在无意间触及到皇后娘娘的霉头,再被狠狠发落一通。
光线昏暗的寝殿里。
一只莹白的手从大红色的床帏里伸出,接过了一碗散发着怪异味道的黑色汤药。
随着几声闷哼,那股怪异的味道在殿内肆意弥漫。
范嬷嬷忧心忡忡地从皇后娘娘的手中接回空碗,转身放在托盘上,又端了杯温水进去。
等杯子里的水被一饮而尽,她接过空杯,继续放在托盘上,旋即开口:“张太医说了,这药要连续喝上三个月,才能将娘娘的身体调理至最适合受孕的状态。”
“之后每次侍寝前,娘娘都要喝上这么一碗,”说到这,她的声音逐渐减弱,“并且,张太医还交待了说,娘娘每次侍寝后,最好不要立时沐浴……能多停留一刻是一刻……”
厚厚床帏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女音:“知道了。”
少顷,又问:“昨儿太子是在翊坤宫歇下的?”
范嬷嬷犹豫要不要回答。
她这一犹豫,皇后心下顿时一片了然,不禁冷笑道,“我是管不了她了……”
范嬷嬷瑟缩着不敢开口。
皇后的声音倏地尖利起来,“堂堂一国储君,竟然这般儿戏对待,也不知皇上是不是被什么人下了药,蒙昏了头脑……”
范嬷嬷悚然一惊,再不想开口也得开口了,“娘娘……”
只是还未言尽,就被里头的人厉声打断,“承乾宫那头儿呢?”
范嬷嬷哑声回道:“听说,佟贵妃把那个宫女发配去了戴佳常在身边,又命人给戴佳常在准备了好些靓丽的衣裳和首饰,似乎还……有意窥伺帝踪……”
床帏之后,钮祜禄皇后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还是那般小家子气。”
范嬷嬷默默不答话。
半晌,钮祜禄皇后才下了决定,“就先让她和那拉氏斗着去吧。”
竟是连“靖贵妃”也不叫了。
范嬷嬷低着眉,敛着目,只觉得娘娘此计怕是不得行。
宫里谁人不知晓,靖贵妃是整个后宫最不爱惹事的主儿了?
一心只爱与几个小阿哥和小格格们玩闹嬉戏。
都是二十来岁的人了,犯起童心来几乎要比延禧宫的万黼阿哥还幼稚些。
走到哪里都欢声笑语一片。
被佟贵妃顶撞了也不计较,被娘娘厉声训责时,也不曾有过半分气馁或难过。
脾气好得就跟南海观世音菩萨似的。
然而皇上可不就爱她那副纯良无害的模样和性子么?
在范嬷嬷看来,与之交恶,倒不如与之交好。
就如从前那般……
唉,也不知娘娘是在着急什么。
范嬷嬷心里长叹一口气,收拾好托盘,便出去了。
*
与此同时,翊坤宫中。
小太子掰手指掰到几乎要心碎。
可怜巴巴地把小脸蛋贴在他哥哥的胳膊上,小奶音软软糯糯地重复:“一二四五七八。九十,二三四五六七九十,四五六七三九十二……”
叶芳愉:“……”
怎么还越数越乱了呢?
小娃娃也露出了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嘴巴动了动,想说弟弟是不是笨蛋,但又怕打击到他的自信心。
特别是在他已经格外委屈了的情况之下。
他若是说出“笨蛋”二字,弟弟……弟弟一定会被他气哭的。
会哭到一张可爱的小胖脸皱皱巴巴;
还会边哭边喊“以后再也不要跟哥哥天下第一好了”;
还会直接跑回乾清宫,再也不要跟他说话;
还会跟汗阿玛和乌库玛嬷告状打他屁股……
小娃娃抿了抿唇,似乎这样就能把“笨蛋”,这一个会严重破坏他和弟弟关系的可怕词语压到心中最深的角落里。
收拾好心情以后,小娃娃抬起胳膊,夹住了小太子的圆脑袋,低头在他脑门上“啵叽”了一口,旋即说道:“哥哥把数数的能力传给你啦!”
“弟弟加油,再练习两遍,一定能说对的!”
小太子却不见多么开心。
因为哥哥这句话就意味着,他刚刚念的那遍又错了。
小太子垂下了眼睫,鼓起了腮帮子,一副气呼呼的小模样,把圆脑袋往外拔了拔,小娃娃顺势松手,小太子就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倒,踉跄两下,“吧唧”一声摔了个屁股墩儿。
褐色眸仁里还写满了不敢置信,“哥,哥哥?”
哥哥怎么松手了呢?
下一秒,他撅起小嘴,手捂大腿根,“呜呜呜,屁屁疼……”
小娃娃明显也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过去拉他。
小太子却坐在地上,怎么都不肯起来。
小娃娃没了主意,只能眨着乌黑的大眼睛,求助性地看向叶芳愉。
叶芳愉挑了挑眉毛,抬头看看天色,倏尔转过头与紫鹃说了几句什么,才施施然开口道:“已经到早膳的时间了呢,听说今儿小厨房做了许多好吃的……”
紫鹃跟着开了口,眼神躲却闪似的根本不敢往两个小崽子身上瞄,只说:“是呀,只不过娘娘和两位阿哥现下没空,不如奴婢去回了小厨房的王师傅,叫他晚一些再把早膳送过来?”
叶芳愉道:“好啊好啊,就先这样吧,毕竟我这里实在是走不开……”
两人说话的时候,刻意提高了音量,没有催促,却句句都是提醒。
小娃娃旋即有了主意,扭头看向他弟弟,“弟弟还想吃上回那道糖醋荷包蛋么?”
小太子的哭声弱了几分。
小娃娃继续道:“还有炸馒头片,裹着蛋黄液,香香的,酥酥脆脆的那个?”
小太子嘴里的呜呜声已然消失不见。
小娃娃紧跟着又说了好几道翊坤宫专有的美味佳肴。
小太子若有所思。
阳光照耀下,他的唇边闪烁着可疑的晶莹之色。
小娃娃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低声说:“不要你数数了,哥哥来数就好,你就跟着哥哥做动作怎么样?”
“我们快些做完体操,就能快些去吃饭饭了。”
“吃完饭饭,哥哥就带你去钟粹宫找二妹妹玩。下午我们还可以去御花园看看桃花开了没有,可以带着小壮壮和小白白去……”
他叽里咕噜地许下了好几个承诺。
一旁叶芳愉忍不住扶额长叹。
她没有想到自己家的胖儿子,居然年纪轻轻就有了两年的带崽经验。
等以后娶了福晋……她是不是就不用愁了?
叶芳愉沉吟着,眸色深深,思绪沉沉。
那头小娃娃很快安抚好了小太子,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姿势熟稔地蹲下,为他拍了拍衣摆,又有模有样地理了理衣襟。
把弟弟带到他的位置上站好,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对玉莹说:“姑姑,我们开始吧!”
玉莹点点头,“那奴婢先做第一个动作,大阿哥和太子殿下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可随时询问奴婢。”
说罢,与其他三个宫女一起,将第一套动作做了两遍,第一遍慢速,第二遍常速。
做完,她极有耐心地询问小娃娃:“大阿哥学会了吗?”
小娃娃单手背在身后,肃着一张小包子脸点了点头。
玉莹很是惊喜,带着其他几人把接下来的动作飞快做了两遍。
小娃娃说:“我都记住啦,玉莹姑姑我们直接开始吧,不然弟弟都快要饿扁扁的了。”
小太子手捧圆乎乎的肚子,表情懵懂地跟着点头。
他其实不太饿,就是刚刚被哥哥说得有点儿馋。
不过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哥哥对他最好了!
做第一个动作的时候,小娃娃满脸轻松。
做到第五个动作的时候,小娃娃发现自己的脸颊有了微微的热意。
做到第九个动作的时候,小娃娃光溜溜的脑门上溢出了汗水。
等十二个动作全部做完,小娃娃发现自己的手手和脚脚好像在发软。
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汗,心想额娘真是太厉害了,这一套体操做完,比扎一刻钟马步还要厉害呢!
其中有好几次,他都差些跟不上玉莹姑姑的节奏,好像慢了一拍两拍的样子。
五岁的小娃娃都如此了,更遑论是还没满三岁的小太子?
反正叶芳愉是看得很欢乐的。
她就站在一旁,气定神闲,唇角微扬,桃花眸里波光潋滟,笑眯眯地看完了两个小崽子的一整套动作,最后,目光被小太子牢牢吸引。
因为小太子是真的……太可爱了!
他整个人圆得就像一颗生了小手小脚的肉团子。
虽然使劲想跟上哥哥的动作,但无奈总是会慢上好几拍,有时候小娃娃都蹲下又站起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手扶膝盖蹲下,起来的时候先翘起那颗浑圆的小屁股,小肚子坠坠,令人望之,手心就忍不住地发痒。
他的眼睛一直眨也不敢眨地盯向小娃娃。
伸手蹦跳的动作都做得乱七八糟,看起来倒要比小娃娃忙碌许多。
可旁人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只知道没一会儿,他就把自己忙得气喘吁吁,汗水四溢的了。
偏偏还不肯停下手中和脚下的动作。
胡乱糟糟地挥舞了半天手脚。
像是一只刚刚学会走路,动作无比笨拙的小乌龟一般。
叶芳愉忍了又忍,最后忍到肚子抽痛,实在忍不住了,便躲到檐下的柱子后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而后抬头一瞧,就见满院子里的宫人捧着腹部,嘴角紧抿,步伐急促地到处寻找隐蔽的地方去偷笑。
大家都不想当面笑出声儿,免得伤了小太子的自尊心。
虽然……他也不一定会发现就是了。
……
好不容易做完早操。
两个人类幼崽身上都出了一身汗。
多兰嬷嬷满脸慈爱,宛若大力士一般,一手一个地把两个小崽子抱回暖阁里去沐浴了。
大约又过了两刻钟,两个小崽子才手拉着手,带着一身神清气爽,走进了侧殿之中,对着叶芳愉拱手见礼。
“额娘!”
“那拉额娘!”
小娃娃的声音清脆有力,逐渐有了大孩子的模样。
而小太子的声音却奶里奶气的,依旧是个小宝宝呢。
叶芳愉端坐在圆桌边,指了指自己跟前两个空位,“先来坐下吧。”
两只小崽子依言走了上前来,小娃娃先帮着弟弟爬上凳子坐好,才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们都有着同款的习惯——只要双脚悬空,便忍不住悠悠晃荡着自己的小脚丫。
晃了两下之后,小娃娃抬头问叶芳愉:“额娘给我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呀?”
叶芳愉笑眯眯地把两个四格餐盘摆在了他们面前。
一如小娃娃当初回宫的第一天。
小娃娃低下头,目光顿时一愣,似乎回忆起来什么,眉眼处变得愈发柔和。
小太子没有用过四格餐盘吃饭,澄澈的眸子里满是好奇。
叶芳愉的唇角依然弯着,抬手往他们的餐盘里布菜。
先是小半碗绿色蔬菜,而后是十来片切成了片状的鸡胸肉块,梗米饭只有叶芳愉的一拳头大小,还有两个蛋白加一个蛋黄。
餐盘的旁边放着一小杯牛乳,以及一小盘洗干净切好了的苹果,看那份量,是一人一个。
布完菜,叶芳愉把特制的小叉子和小筷子塞进两人手里,轻声道:“吃吧。”
小娃娃:“……”
小太子:“……”
小娃娃尚还来不及说什么,小太子就满目认真地看向叶芳愉,小奶音软软地问她:“那拉额娘,你是不是没有钱钱了呀?”
这回,沉默的人轮到了叶芳愉:“……”
第163章 【第一更】
现在的小崽子都是怎么回事?
怎么动不动就觉得她没钱?
叶芳愉难得体会到了皇上先前无语的心情。
沉默片刻,没好气说道:“那拉额娘有钱,但这不是为了你们减重着想么?”
闻言,小太子捏住银叉,鼓着脸颊不说话。
小娃娃却是用手里的叉子拨了拨餐盘里那坨绿色蔬菜,挑出来一小根菜叶子送入口中,表情一顿,嘴巴飞快嚼了几下,把菜叶子咽下去,旋即耷拉着一张小胖脸对叶芳愉说:“额娘,菜菜没有味道……”
他平日不怎么挑食,荤的素的都能接受。
可是,没有味道的菜菜……
是真的很不好吃啊!
叶芳愉一怔,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蔬菜。
好像确实没放盐。
她神色微沉地放下了筷子,思考小厨房的人是不是误会了她的话。
小娃娃就似察觉到了什么,连忙抓起小叉子嗷呜吃了一大口蔬菜,嚼了几口,吞咽下去之后,安慰她说:“没事的,额娘,其实多吃一点,就会觉得蔬菜是甜甜的了。”
叶芳愉:“……”
心里像是有个什么地方软了软。
她家胖宝宝怎么能这么懂事??
叶芳愉再也绷不住淡定的表情,完全是下意识地抬起手在小保清的圆脑袋上摸了摸,桃花眸里闪烁着感动的光芒。
欲要开口说些什么。
忽然就听见旁边小太子声音闷闷地说道:“哥哥骗人,说做完了体操有好吃的馒头片片呢?还有酸酸甜甜的荷包蛋,脆脆的小鱼干,咸咸香香的卤鸡腿……”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亏了。
明明自己一整个早上都很努力,也很听话。
没有喊着要去睡觉,也没有偷懒。
哥哥做的他都做了。
结果那拉额娘还不给他吃好吃的!
小胖手气呼呼地把叉子丢到盘子里,对叶芳愉说道:“那拉额娘我不想吃了,我要回乾清宫,我要李嬷嬷,要乾清宫的李师呼,还要吃肉肉……”
说着说着,眼眶里的泪水滑落下来,嘴里抽抽噎噎喊着:“呜呜呜我手手和脚脚都痛痛,我,我不胖!我不要减了!”
喊完,侧过身子想从凳子上爬下来。
就被小娃娃飞快地抓住了胳膊。
小太子嘴里的呜咽一顿,侧身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额?”
他悄悄瞪大了眼睛,看着哥哥,心想只要哥哥能给他拿好吃的来,他就原谅哥哥。
……也原谅哥哥的漂亮额娘。
明天继续做个乖宝宝。
谁知道哥哥却一点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把他按住不动以后,从他的盘子里抓了块鸡肉,喂到他的嘴边,说:“这里就有肉肉!”
小太子:“……”
这样白白的,什么味道都没有的肉肉,哪里好吃了?
一时间更加生气了,低头就想去咬哥哥的手。
叶芳愉在旁看着,连忙伸手捏住他的脸颊,桃花眼微微眯起,“太子殿下要做什么?”
她没看错的话,小太子是想去咬小娃娃?
叶芳愉的声音沉闷,心中有些生气。
小太子丝毫没有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危险意味,小胖脸在她掌心中转了转,转得肉肉都变形了,不服气的大声喊道:“哥哥,坏!”
叶芳愉说:“可是今儿的早膳,是那拉额娘命人去准备的呀,太子殿下怎么不说是我坏呢?”
小太子呜呜地说:“是哥哥说的,要带我吃好吃的。”
叶芳愉注意到旁边的小娃娃忽然收起了笑脸,眉眼往下耷拉,有些难过的小模样。
他闷闷不乐的把手里的肉肉放了回去。
扁着小嘴不说话。
叶芳愉便不由得有些心疼。
现在也不觉得小太子稀罕了,反而觉得还是自家的胖宝宝可爱懂事一些。
她松了手,语气淡淡道:“那行,保清放开他吧,让他回乾清宫去。”
说完,就移开了视线,不再去看小太子,反而把小娃娃的凳子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从桌上夹了块胡萝卜鸡蛋饼喂到小娃娃的嘴边,声音柔和地道:“宝宝尝尝这个?”
小娃娃浓密的睫毛抖了抖,把手从弟弟的胳膊上收回,慢慢张开嘴巴,咬了一小口鸡蛋饼。
叶芳愉也没说什么,继续举着手,打算等他咽下去后再喂一口。
母子两个直接将小太子忽视了个彻底。
小太子扭着半个身子,屁股还坐在圆凳子上,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眶不知不觉间越来越红,泪水跟止不住似的,哗啦啦往下淌。
他从小在乾清宫长大,身边环绕着无数的宫人,向来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很少会对什么东西产生执念。
只除了吃食。
……以及哥哥。
他以为自己闹着要走,哥哥就会像以前那样过来哄他,会撤掉眼前这盘看着就不好吃的早膳,还会带着他去找早上说过的那些好吃的吃食。
却没想到,哥哥竟然不理他了。
叶芳愉的眼神看似全神贯注地落在小娃娃身上,实则还在用眼尾的余光偷偷留意着小太子的动静,见他不动了,小表情越来越委屈。
咬着下唇,肉肉的脸蛋上全是晶莹的泪花,打湿了睫毛,看起来像是一只没人要的小狗。
叶芳愉抿了抿唇瓣,忽然有些气弱,却不想就这么举白旗投降。
于是眼看着小娃娃吃完了一块鸡蛋饼后,把他的餐盘也拉过来,柔声问他:“宝宝能吃完这些么?”
小娃娃点点头,低声“嗯”了一句,乖乖捧起杯子喝了一口牛乳,旋即又拿过小叉子,继续吃着只有几分清甜味道的蔬菜。
他吃东西的时候向来有一套自己的规律,往往先从蔬菜和水果开始铱錵,吃完蔬菜,他看了一眼苹果,想到苹果可能会有些酸,便决定把它留到最后。
转而叉向了鸡蛋白,吃完两块蛋白和一颗蛋黄,他把小叉子换到自己的左手边,右手拿过特制的小勺子,就这么一口饭饭,一口肉肉,很快把餐盘中的食物解决了个干干净净。
他把叉子和勺子都放回到餐盘中,谨慎地往里推了推,防止餐盘掉落下来,砸坏地毯,继而又捧起杯子喝了口牛乳,便开始解决小碗里面的苹果。
苹果没有削皮,只挖去了内核,表面有些氧化发黄,他却也丝毫不嫌弃,一口一口,吃得十分香甜,声音也格外清脆,咯吱咯吱的,叫人听着看着就很眼馋。
叶芳愉一边欣赏,一边心情甚好地喝完了一碗粥,又吃了几片鸡蛋饼和几口小菜。
等小娃娃吃完了苹果,喝完了牛乳,她旋即放下筷子,拿手帕擦了擦嘴角,轻声问他:“吃饱了吗?”
小娃娃表情认真地低下头,摸了摸自己有些鼓涨的小肚子,仔细感受了一会儿后,摇摇脑袋,低声说:“没有饱呢。”
叶芳愉看了一眼桌上菜,指着那盘奶饽饽,问他:“那宝宝觉得,还能吃下几块奶饽饽呢?”
小娃娃歪着脑袋想了想,竖起三根手指头,“三,三块!”
叶芳愉瞬间了然,上个月小娃娃连吃了十块奶饽饽才说饱,所以可以这样粗暴地衡量,小娃娃现在的状态是七分饱。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奶饽饽过来,塞进小娃娃的手里,鼓励说道:“减重的这段期间呢,你每一顿只能吃八分饱,所以额娘再给你一块奶饽饽,吃得差不多就行。”
“然后你可以回暖阁去读读书,玩玩玩具,也可以去别的宫殿走一走,但是要记得,两个小时后,多兰嬷嬷会给你准备一顿加餐,份量可能没有多少,但是一定不会叫你饿着,宝宝能够接受吗?”
让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娃娃通过运动来减肥,实在是太难了。
叶芳愉便打算从吃食下手,先改变饮食的结构,再加上少食多餐和轻断食。
一个月内,至少能帮小娃娃减去五斤。
之后再悄悄加大体操的难度和次数,早上一次,晚上一次,睡前再练练瑜伽。
三个月,保证能减去小娃娃身上这多余的十五斤肉肉!
小娃娃想了想,点头。
“可以的,不会饿着就行啦!”
说完,扬了扬嘴角,捏起来一个小胖拳头,对叶芳愉软软地说道:“额娘不要忘记了,我以前也是减重过的,杜嬷嬷的办法就跟额娘的一样,不吃多……不是,是不吃饱,但是吃多多……也不是……”
他头疼地拧紧了眉毛,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词语叫做什么。
叶芳愉说:“少食多餐?”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语,额娘真的好聪明呀!”他甜甜地笑了起来,乌黑的圆眼睛了光彩熠熠,脸蛋红润,可爱极了。
叶芳愉发现,他在自己面前,跟在小太子面前时,是完全两副不同的模样。
面对小太子,他是可靠稳重的大哥哥,会谨慎注意着弟弟的一切,时刻记得要保护他,照顾他,宽慰劝解,以身作则。
而到了自己跟前,又会不知不觉恢复成一个小宝宝该有的模样,声音甜甜软软的,圆圆眼睛里处处都透着黑白分明的濡慕之情,表情十分依赖,小动作也很多。
常常话才说到一半,他的整个小身子就已经贴过来了,试图把自己严丝合缝地拢入叶芳愉怀里,小指头勾勾黏黏,不是去拉她的衣袖,就是抓着她的小拇指比划玩弄。
就像现在此刻。
叶芳愉笑了笑,对他的亲近很是喜欢。
一只手揽过他的小身子,在他肩头拍了两下。
旋即从紫鹃的手里接过已经拧好的干净棉布,一点点帮着小娃娃把嘴角处的残迹擦拭干净。
小娃娃面朝着她,小脑袋微微后仰,安静乖巧地努起小嘴,任由叶芳愉在他脸上动作。
叶芳愉擦完之后,他恋恋不舍地往后退了退,大眼睛眨巴两下,“额娘吃完了吗?”
叶芳愉点点头,“吃完了呢。”
小娃娃往桌上看了一眼,忧心忡忡道:“可是额娘吃得好少好少呀,难道额娘也是在减重吗?”
不等叶芳愉开口,他仿若自言自语一般,“可是不对呀,额娘已经很瘦很瘦了,为什么还要减重?再瘦下去,身子只怕就要坏掉了,到时候我就会好心疼好心疼的!”
说着,捧住叶芳愉的手,捂住了他的胸口。
小表情里满是担忧和着急。
眼眶微微泛红。
叶芳愉心中忽地又是一暖。
正想说些什么,旁边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动静声。
叶芳愉和小娃娃一起看了过去。
就见旁边无声哭了好半晌的小太子,正鼓着一张小胖脸,悄悄摸摸地伸出手,把桌子上被自己嫌弃推远的餐盘往回拉了拉。
叶芳愉一愣:“……”
不是不吃么?
小娃娃也是一怔:“……”
他方才吃得太认真,还以为弟弟已经走了呢。
第164章 【双更合一】
许是她们母子两个停下说话,同时转头的动静过于明显。
小太子手里的餐盘只拉了一半,就敏锐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
他倏地一下收回了小胖手,眼中的羞赧之意简直要满溢出来,而后“啪”地一下抬起两条手,精准捂住了自己的一双眼睛,掩耳盗铃一般,以为只要自己看不见,别人也就看不见他了。
嘴里高声喊着,“我我我,我才不是,想吃呢!我就是饿了,饿得走不动路,回不去乾清宫,我吃完,吃完就走,反正以后,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
叶芳愉低头与小娃娃对视了一眼。
然后同时移开视线,只当作自己没有看见过小太子的举动,免得他愈发害羞。
小太子兀自举了一会儿手手,见久等不到那拉额娘和哥哥开口,倏而有些好奇,便偷偷动了动手指头,露出来一条小小的缝隙,眼睛透过缝隙往外瞧。
就看见哥哥已经坐到那拉额娘的怀抱里去了。
正用手勾着那拉额娘的脖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那拉额娘听完哥哥的话,眉毛弯弯地笑了笑,笑脸很是好看,眼睛也好看,鼻子也好看,嘴巴也好看……
小太子不由得看呆了。
默默想着,自己的额娘是不是也很好看,会不会比哥哥的额娘还要好看?
这么一想,心里便有些酸。
肚肚反倒更难受了,像是有虫子要从喉咙里爬出来一样。
嘴巴往下撇了撇,满心的委屈不知道要向谁说。
以前能跟哥哥说的,但是哥哥现在也不理自己了。
好想哭哦。
小太子放下了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吸吸鼻子,继续拖动餐盘。
拿起叉子,闷闷不乐地插起来一小块白色的鸡肉肉,放进嘴里,嚼了几下,褐色的眸仁忽然便亮了起来。
咦,是咸香味道的呀!
好像不是很难吃。
他半信半疑地又吃了一口饭饭,嗯,饭饭是甜的。
菜菜也是甜的,蛋蛋很香,但是蛋黄有点儿噎。
便喝了一口牛乳,牛乳只有一点点的甜,不过也能接受。
他旋即看向了小碗里的苹果……苹果怎么是黑的呀?
小太子“咦”了一声,像是完全忘记了之前发生过什么一般,转过头就冲着小娃娃喊道:“哥哥!苹果黑黑的了,它是不是坏了啊?”
小娃娃张张嘴,“啊?”
小太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蓦地又闭上了嘴巴,垂下眼睛不去看哥哥,长长的睫毛抖啊抖。
手里的叉子忽然变得很不听话。
胡乱插了好一会儿肉肉,肉肉却没有上来,反而变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
那头小娃娃见弟弟的态度有所松动,表情微微有些惊喜,“啊”完之后本想说“哥哥去给你换一个。”
可是见弟弟很快又不理自己了,他便把脑袋又垂了下来,无精打采地靠在叶芳愉怀里。
看得叶芳愉莫名想笑。
她一边抱着小娃娃,一边看小太子吃饭,见小太子用叉子用得困难,便执起筷子,帮着他把鸡胸肉夹起来,放到他的小勺子里。
小太子抬头觑了觑她,没有说话,低头默默把小勺子里面的肉肉吃了。
然后又看向叶芳愉,叶芳愉便一点一点地给他夹。
小太子也这么乖乖地吃。
等轮到那碗苹果时,他表现得有些犹豫。
叶芳愉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伸手把那碗苹果拿走,在餐桌上看了看,拿起来一颗橘子,剥好外皮之后才递过去。
小太子伸手接了过来,一口一瓣,慢吞吞吃着。
吃完以后,他把餐盘推走,迟疑片刻,又抬起了那张可怜兮兮的小包子脸,怯生生地看着叶芳愉。
叶芳愉瞬间会意,指着那盘奶饽饽问道:“保成现在还能吃下几块?”
小太子竖起三个手指头,说:“四,四块。”
叶芳愉没说什么,夹了两块奶饽饽给他,小太子的脸上有些疑惑,三根手指头晃了晃,想着八分饱是多少,八减去三又是多少,那拉额娘为什么给自己两块奶饽饽?
他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便也不想了,默默地吃起了奶饽饽。
吃完以后,眨着褐色的大眼睛又看向叶芳愉。
叶芳愉以为他还在不开心之前的事情,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想着晚些还要去乾清宫给皇上请罪,让他收回成命才行。
小太子毕竟是一国的储君……
而她不过是个妾室……
况且便是不用她,只靠着院正大人,也能让小太子顺利减重下来。
叶芳愉轻声询问小太子:“要那拉额娘现在派人送你回乾清宫吗?”
小太子摇了摇头,想说哥哥还答应过他,带他去钟粹宫找二姐姐玩。
话还没出口,倏地想起来自己刚刚发了一场小脾气,哥哥没有来哄自己,只怕是哥哥也生气了。
所以哥哥一定不会带自己去钟粹宫的。
以及,他还说自己以后再也不要来翊坤宫了。
所以那拉额娘肯定也生气了……
他,他真是好委屈啊。
不对,应该是活该。
小太子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脏脏的小花猫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青,表情变幻来变幻去,眼神虚虚地看向半空,叫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最后,他还是被叶芳愉做主送回了乾清宫。
——送回去之前,叶芳愉还很是贴心地叫人给他擦干净了小包子脸,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把几套换下来的脏衣服胡乱塞进小包裹里,再由紫鹃亲自提着,一路护送回了乾清宫。
李嬷嬷接到他时还很是惊讶,“太子殿下不是说要去小住三日么?”
紫鹃客气地笑了笑,把小包裹举起来,“是太子殿下的衣裳穿完了。”
李嬷嬷一时愈发诧异:“五套衣裳,都穿过了?”
紫鹃点头,“是啊。”她没说小太子跟大阿哥吵架了的事情。
李嬷嬷的神情霎时间变得复杂了起来,她伸手接过紫鹃手里的包裹,掂了掂,说道:“我只知晓了。”
太子殿下的所有衣物向来由乾清宫的专人打理。
去之前她就有交待过,叫太子殿下换过衣裳后,把脏衣裳都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一来避免衣裳被人洗坏,二来也是不想麻烦翊坤宫的宫人。
李嬷嬷没有想太多,只以为是没有衣裳可换了,靖贵妃娘娘才遣人把太子殿下送回来的。
她说:“那我现在再去收拾几套衣裳出来。”
紫鹃连忙拉住她,“李姑姑,您大概不知,”她顿了顿,斟酌着语气和用词,轻声解释:“太子殿下说,以后再也不想去翊坤宫小住了。”
“我!”这时候,旁边看似在玩玩具,实则是在偷听紫鹃和李嬷嬷对话的小太子忽然着急了起来,气冲冲地说了个“我”字,旋即便抿着唇不动弹了。
李嬷嬷一瞧便知,得,这是又跟大阿哥闹别扭了。
她心下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紫鹃她已经明白了。
紫鹃瞬间如释重负,后退两步朝李嬷嬷服了服身子,旋即转过身,大步离去。
*
小太子的别扭只闹了半日。
当天下午,叶芳愉正在陪着小娃娃在院中运动时,忽然听见玉莹过来禀报,“娘娘,门外好像有动静。”
叶芳愉漫不经心往门口瞥了一眼,“什么动静?”
玉莹说:“好像,是有人盯着。”
叶芳愉收回视线,继续看向另一边正在蹦蹦跳跳,跳得脸颊都红了的小娃娃,语气清淡说:“那你出去瞧瞧吧,别是什么其他宫里的人走错路了。”
玉莹低头笑了笑,脆生生说道:“是,娘娘。”
她服了服身子,很快出了翊坤宫的大门,回来的时候脚步急促,神情复杂又矛盾,喘着微微的粗气,对叶芳愉说:“娘娘,不,不好了。”
叶芳愉倏地一惊,下意识沉了面容,“外头怎么了?”
玉莹手指轻颤,指向门口,“外头,外头……”
叶芳愉已经飞快站了起来,一边等着玉莹答话,一边快步往门口走。
等出了翊坤宫的大门,看见外头的景象,饶是她这般见过大世面的人,也不由得怔愣在了原地。
只见翊坤宫外,朱红色的宫墙被人用彩色的西洋墨水画上了一幅幅图画。
第一幅图画,画的是一大一小两只老虎,大老虎的身形健硕,气势威猛,肚子下还依偎着一只小小的老虎。它们的对面是一只毛发干净,战战兢兢的小白兔。
第二幅图画中,没有了大老虎,只有小老虎和小白兔一左一右面对面站着,小老虎的头颅微垂,与小白兔的脑袋抵在一起,好像在说悄悄话,表情看不分明,但是嘴角弧度明显上扬,很是高兴的样子
第三幅图画开始,小老虎和小白兔明显成了好朋友,它们在一片青翠绿色的草地里扑着蝴蝶,嬉戏玩耍。
第四幅图画画的是小老虎和小白兔一起去爬山山,互帮互助。
第五幅图画画的是小老虎和小白兔姿势亲密地躺在一张小床上睡觉觉,身上还分别盖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手帕。
这幅图叫叶芳愉莫名眼熟,她便抬起手,在宫墙上摸了摸,成功糊了一手未干的西洋墨水。
叶芳愉抿起了唇瓣,无语地把手伸到玉莹跟前,玉莹拿出帕子帮她细细擦着。
她此时心脏跳动得飞快,眼神躲闪,根本不敢去看叶芳愉脸上的表情,只默默跟在叶芳愉的身后。
叶芳愉看到了第六张图,第六张图中,小老虎和小白兔几乎被画成了一颗球,差一点就要胖得看不出来品种了,连着五官也有些模糊。
第七幅图,大老虎站在小老虎和小白兔的身前,抬起一只前爪,指着胖胖的小老虎和小白兔,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表情好像有些生气。
第八幅图,大老虎开始指使着小老虎和小白兔运动跳操。
第九幅图,小老虎和小白兔成功瘦了回去,又变成从前可可爱爱的样子了,周围围过来许许多多的动物,每只动物的脸上都在笑,天上还飞着两只海东青和一条五爪金龙。
叶芳愉若有所思,两只海东青大约是指代慈宁宫里的两位老祖宗,五爪金龙指的是皇上。
旁边两只小兔子可能是长生和万黼,那只好看的梅花鹿可能是大格格,还有二格格、三格格、四格格等等,都有专属的指代小动物。
而第十幅图……
叶芳愉表情柔和地看了过去,发现在第九幅图之后就没有了图画,取而代之的是用墨水写成的两行大字——
那拉额娘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好心的额娘!
保清哥哥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哥哥!
尾端有一行落款小字写得很小很不明显:而保成是世界上最不乖最不乖的宝宝了。
底下紧跟着一个小哭脸,以及几个字:所以保成知错了!
叶芳愉:“……”
一阵沉默过后,叶芳愉的桃花眸瞬间亮了起来,流光溢彩般好看。
她扭头看向玉莹,语气雀跃地问道:“太子,不,保成呢?”
玉莹指了指地板,“娘娘,您看脚下。”
叶芳愉:“?”
什么脚下,小太子总不可能把自己埋进宫道上的板砖里吧?
她半是疑虑半是担忧地低下了头,发现并没有出现小太子那张熟悉的小胖脸,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倏地又似乎发现了什么。
她提了提裙摆蹲下来,从板砖上捡起一颗用彩色油纸包裹住的,糖果形状的东西。放到鼻下闻了闻味道,是颗盐渍梅子。
她顺着宫道找了找,看见不远处的地上放了一枚绿色的白云纹玉佩。
走过去拿起来,又看见不远处还有一方貔貅镇纸。
她就这么走走停停,一路寻了过去,最后在宫墙的拐角处,看见小太子拧着自己的衣摆站在那里,小脸儿羞得微微泛红。
他沙哑着小奶音,对叶芳愉说:“恭喜那拉额娘找到了最后一件神秘礼物!”
“那就是,就是我!”他闭着眼睛大声喊道。
叶芳愉:“……”
她一个没忍住,“噗哧”笑出了声音。
小太子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小可爱啊?
他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难道是找了什么军师帮他出谋划策?
这样想着,叶芳愉的眼神看向了那面被画得花花绿绿的宫墙。
这样多的西洋墨水可不是那般容易得来的,并且看这些图画的内容和样式,多半是请了好几个西洋画师一起画,才有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
还不叫宫里的她发现丝毫动静。
叶芳愉一边思索,一边把手里头的东西都交给身后的玉莹,把小太子从地上抱了起来。
一进入她的怀里,小太子就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勾住她的脖颈,包子脸凑近过来,在她身上贴了贴,问她:“那拉额娘还生气么?”
叶芳愉摇摇头,笑道:“那拉额娘没有生过气呀。”
小太子声音听来闷闷的:“可是那拉额娘不理我了…哥哥也不理我,还把我送回了乾清宫……”
叶芳愉柔着嗓音同他解释,“那是因为保成不想减重了,那拉额娘便不好一直勉强你,让你去做那些辛苦的事情。”
顿了顿,她又道:“倒是保清,他一直以为你是生了他的气,都不敢找你说话了。”
小太子走后,小娃娃闷闷不乐地回了自己的暖阁,做完功课之后,便搬了一张小凳子坐在暖阁外的廊下,看着院中的花花草草,小包子脸陷入了沉沉的,无尽的烦恼之中。
下午,他拿着一本书来寻叶芳愉,问她“负荆请罪”是个什么意思。
“荆”是不是就是小厨房里面那些劈好的柴火呀?
叶芳愉一听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把他拉了过来,问他:“你是想去乾清宫找保成道歉么?”
小娃娃点了点头,“嗯,弟弟不开心了,而且确实是宝宝的错,宝宝说过的话没有做到,弟弟不开心也是应该的。”
叶芳愉便也叹气,“成,额娘已经着人往乾清宫递了帖子,明儿你就同额娘一起去乾清宫向你汗阿玛认错。”
她却没有想到,自己尚还来不及行动,小太子反而先出手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越发愧疚。
就听见怀里的小太子说:“我没有生哥哥的气,不是,一开始是生气的,后来就不生气了,其实那拉额娘准备的早膳也很好吃,我应该先尝一尝的。”
“无论如何我都不应该发脾气……”说着,声音弱了下去。
叶芳愉摇摇头,说:“其实那拉额娘也有错,那拉额娘也该向保成道歉,对不起啊,保成。”
一直说要情绪稳定,结果还是破了功,反倒要小太子一个三岁的宝宝先来找自己说话。
叶芳愉抿着唇瓣,心中愧疚与复杂的情绪交织,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太子把脸蛋凑过来,在她脸上贴了贴,“我接受那拉额娘的道歉,那那拉额娘接受我的道歉吗?”
叶芳愉被他的童言童语逗笑了,“保成本来就没有错,不用道歉!”
“不,我就有错!我不该发脾气,汗阿玛以前教过我要动心忍性,我没有做到呀,没有做到就是有错的……”他一边说,一边捏着自己的小手指,表情有些忐忑。
那股乖巧的劲儿……
是叶芳愉想到了,都会半夜起来抽自己一巴掌的程度。
叶芳愉叹口气,“那那拉额娘也接受保成的道歉,”她低头与小太子的额头碰了碰,“好了,现在一笔勾销,以后再也不说这件事了好不好?”
小太子点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小奶音甜甜地说道:“好耶!”
他把手举过头顶,做了个开心的姿势,而后,动了动脚丫子,扑腾着要从叶芳愉身上下来。
叶芳愉便弯腰把他放到了地上,看见他越过自己,径直走到玉莹的跟前,伸出一双小肉手合拢在一起,像是在乞求什么地说:“玉莹姑姑可以把东西还给我吗?”
叶芳愉和玉莹同时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就听小太子振振有词道:“那拉额娘已经原谅我了,这些东西就发挥了作用,所以就该回到我这里啦!”
叶芳愉:“……?”
还能这样子?
她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忽而似乎想起来什么,指着那道宫墙问小太子,“这些画是怎么回事?”
小太子头也不回地解释:“这是汗阿玛叫人来画的,对了,那拉额娘看完了吗?看完了,汗阿玛就要叫人擦掉了,说是被别人看见了不太好。”
“不过,那拉额娘要是喜欢的话,汗阿玛说可以叫人画成册子,让那拉额娘每天都看看。”
叶芳愉了解地点了点头,很好,只有画师和宫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也得亏西六宫这边没什么人,隔壁长春宫也一直空着,才没有多少人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不过……也不知道坤宁宫和承乾宫那边有没有派人过来盯着。
毕竟她现在也只能把控住翊坤宫里头发生的所有事情,而至于翊坤宫宫外……
还是有很多不确定因素的。
不过这些都是皇上要去紧张的事情了,她现在只关心——
“这些都是西洋墨水画的,能擦掉?”
小太子正在把玉莹还给他的那些东西一件件塞进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口袋里。
闻言朝宫墙看了一眼,说:“好像要太医院的太医伯伯们帮忙调什么药水,就能擦掉啦。”
他说完,有些不耐地蹲下来,把东西往地上一丢,把袋子递到玉莹的手里,声音软软地撒娇:“姑姑能帮我收拾好么?我已经想去找哥哥啦!”
玉莹笑着点了点头。
身旁就倏然划过一阵小旋风。
再抬起眼,就见小太子已经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翊坤宫的宫门口啦。
小奶音清脆又悠扬,富有无尽的活力,隔了几十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竟是一连叫了好多声哥哥。
他到底是有多喜欢小娃娃啊?
叶芳愉不禁扶额长叹。
*
是夜,皇上便翻了翊坤宫的牌子。
皇上过来时,小太子已经和小娃娃消弭了所有的误会,手拉着手,开开心心地玩耍了一整个下午,小太子才牵着李嬷嬷的手,依依不舍地回了乾清宫。
接驾的时候,叶芳愉心中很是忐忑,脑子里不停地打着草稿,犹豫要怎么跟皇上开口收回成命。
岂料,皇上就像是已经知道了她要说什么似的。
眉眼沉沉地拉着她走到榻前坐下,沉吟半晌,开口问她:“你可知,老祖宗为何会同意让你帮着照顾保成?”
叶芳愉一怔,旋即很快垂下了眼睫,揣摩着说道:“老祖宗许是看见太子殿下自出生后,便失去了额娘,刚好又与保清交好,才,才想着让臣妾一同照顾的?”
皇上摇了摇头,说:“这只是其中一方面因素。”
叶芳愉的眼眸不由得动了动,只是因着角度关系,皇上没有看见她闪烁的眉眼。
继而又道:“朕大概知道一些,她是担心钮祜禄氏坐上皇后之位后,会出手对保成做些什么。”
叶芳愉闻言便是一怔,“啊?”
她有些不敢相信:“皇后娘娘……她应该不会吧?”
皇上睨了她一眼,“你又如何能够保证?”
叶芳愉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皇上叹了口气,只能耐心给她解释,“你可知晓,宫外钮祜禄家,自去年开始,便一直在暗中寻找生子秘方?”
叶芳愉倏地拧紧了手帕。
就听皇上徐徐又道:“还有太医院,如今已经有四个太医被她收买了,其中就包括,一直为荣嫔请平安脉的方镇林,方太医。”
闻言,叶芳愉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这她真的不知道!
第165章
叶芳愉脸上的震撼之意过于明显,茕茕烛光映照在她的侧颜,愈发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莹润如玉,犹如花树堆雪一般清绝昳丽。
半晌,她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这,是不是要告诉给荣嫔妹妹知晓……”
皇上眸光幽幽地望了她一眼,旋即摆摆手,漫不经心道:“且用不到你,老祖宗自会去处理。”
也是哦。
叶芳愉复又敛下了眼帘,纤纤长指端起青花白瓷的茶盏,唇瓣微启,小口小口地呷着。
她猜皇上的话应该还没有说完。
于是放下茶盏后,把皇上面前的茶盏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一双桃花眸清凌凌地望着他。
皇上骤然缓和了紧绷的面容,顺着她的意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旋即清隽俊颜又有些无奈,说:“卸下宫权之后,你是越发不上心了。”
闻言,叶芳愉有些心虚,她承认这段时间是稍微有些懒怠了。
不过紫禁城里的春意要比南方来得晚些,尤其现在还是冬春交际之时,早晨和晚上的凉风簌簌,吹得人根本不想出门。白天中午的气温又刚刚好,阳光照在人的身上,带来一片暖意融融,就很适合躲在屋子里任由倦意蔓延。
叶芳愉低眉想着,手指闲闲地拨动腕上的玉镯。
不知是触碰到什么,她动作一顿,旋即诧异地瞪大了一双桃花眼,把左手举到跟前,丝滑的袖摆微微往下滑,露出肤色白皙的手腕。
对面皇上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她的腕间,好奇问道:“怎么了?”
叶芳愉捏着玉镯往下转,在手腕靠下的地方锢出一圈红痕以后,拿手指比了比,旋即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他:“皇上,臣妾……是不是也变胖了一些?”
她用的是“也”字。
这话一出口,皇上的目光便从手腕落到了她的身上,如有实质一般,一寸一寸地梭巡而过,最后停留在她的腰腹处,周围的气氛好像就沾染上了些许灼意。
叶芳愉立时羞赧地垂手捂住了肚子。
皇上的目光顺势往下走,在她露出的脚踝处停留了半息,最后全都汇聚到她脸上来,仔细打量了片刻,说:“好像是变得莹润丰腴了一些。”
他用词很客气。
但在叶芳愉听来,莹润,就跟小娃娃的圆润差不多一个意思。
她的肩头霎时间颓了下来,手指不着痕迹地在小腹位置戳了戳,心想,还一些呢,她明明已经胖到小肚子都出来了。
也不知道小娃娃知晓了,会不会很开心。
——开心于他终于不是翊坤宫里唯一一个变胖的人了。
叶芳愉的内心焦灼,已经不想询问皇上关于皇后娘娘的事情了。
毕竟他和老祖宗既然什么都知晓,自然就会留有后手,不叫前朝和后宫因为某些人的私心而被搅成一摊浑水。
叶芳愉抿了抿唇,眸色微怯地抬头望向对面的青年天子,见他一手托着下巴,姿态好整以暇,深邃眸光里满是笑意地看着她,心里就开始七想八想,他是不是要笑自己胖?
是不是要说她的定力比之五岁的小娃娃还不如?
说不定还会拿她跟别的人作比较……
这么一想,面颊越发滚烫。
但她还有一事没跟皇上说清楚,于是只能强忍着内心的羞赧,轻咳了一声,缓缓开口,“皇上,臣妾要向您请罪,今儿没有照顾好太子殿下,叫他来翊坤宫的时候受了委屈……”
说着,就要下榻行礼。
谁知对面的人反应很快,“此事朕已经知晓了,保成把过错都揽在了他自己身上,说是他自己不乖,与你无关。”
叶芳愉穿鞋的动作顿了顿,不过还是从榻上走了下来,正犹豫要不要蹲下时,手腕被人拉了一拉,整个人就倒向了穿着一身明黄色中衣的男子怀中。
这场面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叶芳愉适应良好,面颊上一分羞涩意味也无,从善如流地坐在了他的腿上,一手抓住他的袖口,维持身形稳定。
浓郁的龙涎香和清甜茉莉花味暖香就这么蓦地缠绵在了一起。
叶芳愉缓了缓,继而又开口:“臣妾是觉得,太子殿下乃是中宫嫡出,又是一国储君,身份贵重无比,臣妾没有信心能够照顾好他。抛去后宫的流言纷纷,还有前朝呢,前朝的那些大臣们,只怕又要弹劾臣妾了……”
她话还没说完,抱着她的男子悠悠开口:“你是不是没有好好看过圣旨?”
“啊?”叶芳愉愣了一愣。
这关圣旨什么事?
皇上就说:“朕只是让你照看着保成在宫里的衣食住行,可没有让你插手储君的一应事宜。”
叶芳愉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皇上只能继续耐心地解释:“朕已经着人去修缮保成的宫殿了,待到明年,他就会搬出乾清宫,独自一人在毓庆宫里居住。”
“从前,他只在乾清宫周围玩耍,保清回来之后,他的胆子被养大了一些,宫里便没有他不敢去的地方了,整日整日往后宫跑,特别是你的翊坤宫。”
“朕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前朝,老祖宗的身体也不算好,没有那般多的时间,去时时留意他在后宫的动静。”
“而且,保成是个好动的性子,保清也难得能够坐得住,他们两个凑在一起,鬼灵精怪的奇思妙想颇多,宫人劝不动他们,便是李嬷嬷和崔嬷嬷,也很少有拗得过他们的时候,常常是他们一撒娇,几位嬷嬷就云里雾里,无有不应的了。”
叶芳愉闻言,默默不说话。
想说她何尝不是如此?
况且,面对这几个小崽子奶里奶气又可爱到极点的撒娇萌语,世上能有几人能够完全抵抗得住?
没、有、人!
便是皇上他自己,不也有无奈放任的时候么?
皇上还在继续说:“所以朕就需要一个能够压得住他们性子的人。”
叶芳愉:懂了,皇上需要的其实是一个孩子王。
她尴尬地动了动唇角,心里有点儿气,又觉得好笑。
她在皇上心中就是这么一个形象?
不过听皇上解释了这么多,她那颗紧张的心到底还是松了松,没有之前那般忧愁多虑了。
她踟躇着道:“那前朝……”
皇上一挥手,“朕已经跟他们解释过了。”
叶芳愉还是犹豫:“皇后娘娘那儿……”
皇上冷笑:“她此刻,只怕正一门心思盼着能有个嫡子呢。”
他的掌心在叶芳愉的腰际摩挲了一下,又说:“而且也没有几年,一来毓庆宫隶属前朝,二来上书房课业繁重,届时他只怕就没有心思往后宫走了,你就能轻松一些。”
他说完,就见怀里的人眉眼染上几分难过。
忽的一顿,这才慢半拍想起,保清要比保成大上两岁。
明年这个时候,她就要与保清分离了。
皇上叹了口气,在她后腰拍了拍,柔声安抚说:“没事,到时候朕让保清每日都来给你请安可好?”
叶芳愉慢慢收起眉眼间不小心流泻出来的难过,面色沉沉地点了点头。
之后,皇上又絮絮跟她讲了许多她要注意的事情。
说到最后,叶芳愉终于发现,她其实充当的就是一个保姆的角色。
教导之职,则另有他人来负责。
这个时期的紫禁城,还没有后来那么多规矩。
好比“宫内与宫外不得互通无有”这一条,是康熙二十多年的时候才颁布的。
好比这时候的宫女,是要到年满三十才会放出宫去,而不是后世人以为的“年满二十五即可出宫。”
……等等等等。
旗人并不怎么讲究嫡庶之分。
是以立完太子之后,对于太子的一应流程和规矩,也都是直接沿袭的前朝制度。
在保成之前,大清还没有过正式的太子呢。
而现在也还处于摸索的阶段。
对于储君的各种规章要求并不算严苛。
是以在皇上耐心解释过之后,前朝里那些反对的声音便慢慢停歇了下来,扭头便关注起了毓庆宫的修缮进程以及詹事府的人员调动安排。
叶芳愉收到消息,心里的忐忑这才完全消失不见。
……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听完苏麻的回禀,拨了拨手中佛珠,神情冷淡地“嗯”了一声。
过了半晌,才低声吩咐:“悄悄地派人盯着吧,莫要把她的心也养大了。”
苏麻一愣,她还以为,老祖宗对靖贵妃很是放心呢。
太皇太后吩咐完,便阖上了眼睛,没有给她解释的想法。
苏麻犹豫片刻,服了服身子,恭顺地下去做安排了。
她走后,闭目沉思的太皇太后,复又缓缓睁开了眼皮,眸中闪过几分复杂之色,沉沉对着虚空发了一会儿呆,方才重新闭上了眼睛。
靖贵妃,可莫要让她失望才好。
*
叶芳愉还不知平顺的湖面下,其实还隐藏着汹涌的暗流。
她安份地在翊坤宫等了两日,外头情形由一开始的严峻逐渐转好。
宫人私底下的议论也少了许多。
不知是太皇太后出手了,还是皇后娘娘嫌弃他们聒噪。
另一边,小太子经过那日的小争执,忽然变得乖巧了许多,也不再抗拒减重和跳操了。
只早上还是起不来,加上乾清宫与翊坤宫有着一段距离,没法跟小娃娃一起晨练。
对此,李嬷嬷想了个办法,便是派了几个宫人过来,先学体操,又拓食谱,这样,小太子即便是在乾清宫里,也能跟着跳操减重。
叶芳愉跟着小娃娃早起了几天,后来懒劲儿犯了,便找了个借口,让小娃娃自己去练。
常常她一起床,就被紫鹃告知,小娃娃已经跳完了操,回暖阁里温书去了。
等叶芳愉用完早膳,便轮到小太子登门,拉着他哥哥的手出去玩耍。
有时候去别的妃嫔的宫里,有时候是去御花园,有时候又往慈宁宫和寿康宫跑,还有几次是跑到了武英殿,美其名曰:故地重游。
于是经常赶不及回来吃加餐,叶芳愉就只能派人给他们送过去。
到了中午,两个小崽子就会手拉着手回到翊坤宫,美美地用完一顿午饭,又在院子里玩耍半个小时,等到腹中消化得差不多了,再姿势亲密地回去暖阁,贴贴睡觉。
睡到三点,醒来又是一顿加餐。
到了六点,再用一顿晚饭。
晚饭之后,除了喝水,便不能再吃其他东西了。
这个时候的清朝,规矩是一日两餐,早上九点一顿,下午两点一顿。
其余时间,饿了就只能拿点心来填饱肚子。
若是宫里有小厨房还好些,那些没有小厨房的妃子,吃完了点心后,要是还饿,就只能花钱去御膳房点餐,而御膳房的人还不一定会按着需求做。
所以叶芳愉给两个小崽子定制的减重计划就显得很是怪异。
她其实是按着一日三顿和两次加餐的流程来的。
进食的时间大约控制在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等于是有十二个小时处于轻断食的状态。
跳操也从每日一次,很快变成了一日两次。
翊坤宫的宫人听她话听习惯了,便是不解,也少有问为什么的。
两个小崽子刚开始的时候,也有些不太能够适应。
不明白明明是减重,为何每日还多了一顿午膳。
面对他们的不解,叶芳愉也没有过多解释,只神秘地笑了笑,让他们照做就行,一个月后就知分晓了。
然而并不用到一个月的时间,大约只过去半个月,小娃娃就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叶芳愉的书房,手里还抱着自己脱下来的外裳,脑门上还带着汗,小模样很是惊喜,“额娘,我瘦瘦的了!”
叶芳愉写字的动作顿了顿,好奇朝他看来。
小娃娃立在原地又跳了两下,“真的,真的,多兰嬷嬷方才帮我量的时候,发现我轻了四斤呢!”
“半个月就能轻四斤,我可真是太厉害了!额娘也棒,额娘是最棒的!”
他喜不自胜,乌黑的圆眼睛里像是盛满了一整个盛夏的星空,熠熠生辉,叫人不敢直视。
叶芳愉移开了视线,轻轻“嗯”了一声,旋即放下手里头的东西,走到他的跟前。
她早已有过预料,所以一瞬喜悦过后,很快恢复了从容的面色和姿态。
她摸着小娃娃的脑袋,指着他怀里抱着的衣裳,“怎么不把衣裳穿好?”
小娃娃眨着亮亮的眼睛看她,眉毛弯弯地说道:“因为,我是,我是脱了衣裳称的,我还把玉佩香囊也取下来了,鞋子,鞋子也是脱了的。”他说得很是不好意思。
话音刚落,门口又响起小太子那清亮有力的小奶音,“那拉额娘,我也瘦啦!我比哥哥还要厉害,我瘦了五斤呢!”
他大约是穿好了衣裳才过来的,脑门跟小娃娃一样冒着汗,腰间挂着的玉佩和香囊,正随着他蹦跳的动作摇来晃去。
小太子仔仔细细地朝叶芳愉竖起了三根手指头。
叶芳愉:“……”
小娃娃:“……”
小娃娃霎时间就笑不出来了,他没眼看地移开了目光,把怀里抱着的东西放到了叶芳愉的贵妃榻上,把外裳拿出来抖了抖,塞进叶芳愉的怀里,说:“额娘娘帮我穿衣裳好不好?”
叶芳愉勾唇笑了笑,温柔地蹲了下来,伸手接过他的小衣裳放到他身后,一手抓着他的小胖手,引导着他先穿好一条胳膊,又把另一条胳膊伸了进去,最后细细为他扣好扣子,理了理衣襟。
小娃娃转身回到贵妃榻前,把腰带拿了过来,眨巴着乌黑的眸子,渴望地看着她。
叶芳愉从善如流帮他绑好了腰带,这回不用他去拿玉佩和香囊,长手一伸,就把贵妃榻上的物件勾了过来,慢慢系在他的腰间。
等照顾完小娃娃,扭头一瞧,就见书房门口的小太子低着头,胖乎乎的小肉手胡乱拉扯着自己的外裳,玉佩和香囊的带子已经乱糟糟地交织在了一起。
小娃娃不解地跳过去问他:“弟弟,你在做什么呀?”
小太子抬头,瘪着嘴巴说:“我也想那拉额娘给我穿衣裳呀!”
小娃娃围着他转了转,指着玉佩说:“可是,可是你打了死结,额娘解不开怎么办?”
小太子“啊”了一声,说:“不是我打的,我扯了扯,没扯动,它们就这样子了……”一边说,一边把外裳皱皱巴巴地扯了下来。
与玉佩和香囊捆绑成了一团的腰带,则是被他毫不留情地丢到了地板上。
他走过来,眨着渴望的大眼睛,把外裳塞进了叶芳愉的手心里。
叶芳愉无语蹲下来,给他把外裳穿好,一边穿,一边问:“可是保成啊,你们不是还要去洗澡么?”
小太子点点脑袋,“是的呀!那拉额娘怎么知道?”
叶芳愉抿唇浅笑,小厨房和暖阁并不在一个方向上,中间隔了一整座主殿,小厨房的人要把热水抬进暖阁,可不就得从主殿经过么?
她低声说:“因为我看见了呀。”
“我看见有人抬热水去暖阁了。”
小太子吃惊地捂住了嘴巴,“已经备好热水了呀?”
叶芳愉点头,“是呀,所以还穿什么衣裳呢,等会儿都是要脱的。”
小太子便伸手勾住了她的脖颈,圆乎乎的小身子往她怀里强行挤进去,奶萌萌地附在她耳边说道:“那那拉额娘可以帮我洗澡吗?”
叶芳愉还没回话,小娃娃先不乐意了。
他捏着小拳头,肃着包子脸对小太子说:“不可以哦。”
小太子扭头看他:“为什么不可以呀?”
小娃娃就说:“因为我已经是五岁的大宝宝了,洗澡不能让额娘看见的。”
小太子歪了歪脑袋,“可是我才三岁呀!”
小娃娃说:“三岁也很大了,我三岁的时候……”他说着,顿了顿,眉毛紧拧,好像是在思索自己三岁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洗澡的。
叶芳愉蹲在一旁,怀里搂着个小面团太子,笑眯眯地看着小娃娃绞尽脑汁。
小娃娃思索了好一会儿,没能想起来自己三岁时候的模样,便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自家额娘。
叶芳愉摊摊手,“额娘也不知道呀,你那个时候还没回宫呢。”
小娃娃恍然大悟,对呀。
于是又低着头沉思了起来,没回宫,那就是还在噶禄大人家里的时候,那时候他是怎么洗澡的呢?
嗯,好像是多兰嬷嬷帮忙的。
额娘不在,额娘没有看见!
所以他刚刚说的没有错。
他斩钉截铁地对着小太子说道:“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不需要额娘来看着洗澡啦!”
小太子褐色的眸仁里闪过几分奇怪,“可是哥哥那个时候,不是都没有回宫吗?”
小娃娃顿了顿,小太子继续出击:“所以哥哥想让那拉额娘看,那拉额娘也没法出宫呀!”
小娃娃没说话。
就听小太子的语气变得闷闷不乐了起来,他问:“哥哥是不是想骗我!”
小娃娃急了,“没有没有,哥哥怎么会骗你呢?”
小太子把自己往叶芳愉怀里一塞,语气郑重道:“那我要那拉额娘给我洗澡!”
小娃娃有些为难:“那弟弟是想要跟我分开洗澡吗?”
“不要!”小太子想也不想回答。
小娃娃叹了口气,说:“那弟弟选吧,要么跟哥哥一起洗,要么就分开,先让额娘帮你洗,等你洗完了我再去洗。”
小太子更加不愿意了,“我要哥哥,我也要那拉额娘!”
“我就要一起!哥哥和那拉额娘一起!”一边说,一边抱着叶芳愉的胳膊不松手。
叶芳愉害怕他们两个又吵起来,脑子飞快转动,想着要如何劝解。
岂料小太子根本不等他们想出应对之计,就气呼呼地说:“哥哥你在怕什么呀,你才五岁,还是小孩子呢。汗阿玛都二十多了,好大好大的人了,他洗澡都要人帮忙呢!”
“我都看见了!”
叶芳愉:“……”
这孩子,真是孝死个人了。
第166章
小太子一语惊人。
叶芳愉反应过来后,连忙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防止他继续“爆料”。
小娃娃也被吓得圆圆的身子重重一抖,黑漆漆的圆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啊?”
说完,又“啊”了一声,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你,你是怎么看见的?”
小太子的脸被叶芳愉伸手捂住,他努力挣脱着,但是怎么也挣脱不出叶芳愉的掌心,嘴巴里头呜呜咽咽,说不出一个清晰的词句来。
很快,小包子脸就被蹭红了。
他干脆停下挣扎的动作,目光哀怨地看向叶芳愉。
叶芳愉语调急促地道:“子不言父,太子殿下别说了,若是叫外头的人听了去,你汗阿玛就会很生气很生气的,说不得还会把你身边伺候的人都拖下去打板子!”
“知道了吗?”她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说:“知道了就点点头,那拉额娘这就放开你。”
一旁的小娃娃慢慢瞪圆了眼睛,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小脸唰地就白了。
小太子也明显一怔,缓缓蹭了蹭叶芳愉的手心,是一个点头,表示明白的动作。
叶芳愉这才松了手。
看小太子没有继续“爆料”的意思,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一时间感觉有些累。
蹲久了,膝盖有些酸,便放开小太子,站直了身体。
走到门口朝外看了看,发现门口只有紫鹃和玉莹在守着,两人大约是没有听见里头的动静,正靠在廊柱下说着悄悄话,模样平和,不像是听见了什么惊天猛料的样子。
遂放下了心,复又走回到两个小崽子身边,理了理小太子身上的外裳,因为没有腰带的缘故,外裳披在他的身上,有些松松垮垮的。
他却也毫不在意,只脸蛋红红地转动着褐色的眸仁。
眼巴巴望着她,一副欲言又不敢言的小模样。
叶芳愉叹口气,重新蹲在他的身前,谆谆教诲道:“小宝宝长大之后,便要开始学着避嫌,还要有男女之防的概念,保成现在不懂也没事,晚些时候,额娘叫人给你送一些画册,你看一看就会懂了。”
小太子认真地点了点头,迟疑片刻,还是小小声问道:“所以那拉额娘不能帮我洗澡吗?”
他从来没有被额娘带着洗过澡呢。
心中自然是期盼的。
面对他那双彷佛写满了无尽渴求的目光,叶芳愉连拒绝都说得很是艰难,良久才吐出一个“不”字,担心小太子失落,又紧跟着说道:“但是你们洗完澡,穿好中衣以后,那拉额娘可以去帮忙你们穿衣裳!”
“好不好呀?”她眉宇柔和,笑容清丽,声音婉转。
一边说,一边捏了捏小太子的小胖手。
小太子表示有被安抚道,眯了眯眼睛,乖乖地回应:“好!”
再去看他哥哥,就没有之前那般不愿了,甚至主动把自己的小肉爪子往哥哥的手里送,撒娇说:“哥哥牵着我走好不好?我累累的,都要走不动路啦……”小奶音拖得尾调悠长。
小娃娃不自觉地握紧了弟弟的手,心里头也甜滋滋的,脆生生回道:“好呀!”
两个小崽子就这样手拉着手回了暖阁。
不多时,张顺安过来请叶芳愉过去。
叶芳愉进去后,依着先前承诺过的,有条不紊地帮他们穿好了干净的小衣裳。
给小太子穿的时候,小娃娃就规规矩矩地盘腿坐在床上,肩头披着厚厚的被褥,只露出来一个小圆脑袋,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等轮到小娃娃的时候,小太子却不能躲进被褥里了,因为他怕刚换好的衣裳会变皱,便安静地抓着衣摆,乖乖站在旁边的地上等她。
忽然,小娃娃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事情,“对了,额娘还没说呢。”
“说什么?”叶芳愉低头给他穿着裤子,头也不抬。
小娃娃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小声说道:“额娘之前说,一个月要减去五斤,现在我已经减了四斤了,弟弟减了五斤,是不是任务就完成啦,这个月可以不减啦?”
叶芳愉没好气的说:“别忘了,你们两个可是足足胖了十五斤呢!”
小娃娃点了点头:“几道呀!”
“但是不是额娘说的,第一个月只要减五斤就可以吗?”
“我又没有说错!”
叶芳愉:“……”
她把旁边架子上挂的外裳拿过来,小娃娃一见,就抬起了胳膊,黑葡萄般的圆眼睛经过雾气氤氲,变得水汪汪一片,极其好看。
叶芳愉却不为所动,“减重是一个持续的过程,中途若是停了下来,便会前功尽弃,还会反弹的!”
“什么是反弹呀?”问话的是小太子。
叶芳愉顿了顿,试图用简单的语言给他解释,“就是停下来的话,你们好不容易减去的这四斤五斤肉肉会很快回到你们身上,并且会比之前还胖还胖,胖很多很多。”
小太子“呀”了一句,抬手捂住了眼睛,看起来有些害怕。
小娃娃也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说:“可是额娘,不能停的话,岂不是以后,以后都要这样了?”他掰了掰手指头,嘴里念念有词,“要是我能活到一百岁……嗯,我现在是五岁,一百减五是九十五……那是不是,额娘,我是不是要一直这样子减重九十五年呀?”
叶芳愉动了动唇畔,目露茫然:“……?”
啊?她刚刚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小太子跳了过来,举着胳膊,“我呢,我呢?哥哥我呢?”
小娃娃站在床沿,低头看了他一眼,“弟弟能活多少岁?”
小太子想了一想,“一千岁吧!”
他想起来,别人给他请安的时候都是喊的千岁。
所以活一千岁,应该不难吧?
他鼓起小包子脸,站在床下仰起脑袋,满含期盼地看着小娃娃。
叶芳愉:“……”
对不起,她有点想笑。
偏偏小娃娃完全没能领悟其中有什么不对劲,动了动手指头,努力地掰着。
一直等到叶芳愉给他穿好衣裳,他也没算出来弟弟还能活多少年,于是咬着嘴巴又看向了叶芳愉。
叶芳愉已经把笑意憋回了心底,面上八方不动。
轻声提醒说:“九百九十七年。”
小娃娃的脸上这才露出笑颜,扭头去看小太子,“九百九十七年!弟弟还能活九百九十七年!”
许是觉得好玩,两个小崽子飞快遗忘了之前是在讨论什么话题。
小太子又问:“那汗阿玛呢?”
“咳咳!!”叶芳愉重重咳了一声。
“哦。”小太子飞快抬手,用自己两只肉肉的小手掌,叠在一起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眼珠子转了转,想起来什么,躲在手心后面,低声说:“不能说不能说。”
小娃娃看见他的模样可爱,不由得把眼睛完成了月牙状,对叶芳愉道:“弟弟真可爱!是吧,额娘?”
叶芳愉善意地点了点头,她觉得小娃娃和小太子都可爱!
换好了衣裳,叶芳愉陪着小娃娃和小太子去玩具房玩了一会儿,很快就到了六点用晚膳的时间。
用完晚膳,叶芳愉一手牵着小娃娃,一手牵着小太子,来到翊坤宫外的宫道上,缓步轻踱了一会儿,才把小太子送到翊坤宫与内廷西路交接的地方。
这里早已停了一座明黄色的小轿辇,是来接小太子回去乾清宫的。
小太子上了轿辇,又从窗口露出一张红润的小胖脸,对叶芳愉和小娃娃说道:“那拉额娘明天见,哥哥明天见,明天我早早的来,哥哥带我跑步步呀?”
小娃娃兴奋地连连点头,“好呀好呀!”
小太子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窗帘,小轿子一路远去。
叶芳愉又与小娃娃在外头走了一会儿,看着头顶星月闪烁的夜空,忽然想起来一件什么事。
她道:“保清,再过八日,便到你汗阿玛的万寿节了,你可有想好要送什么寿礼给你汗阿玛?”
小娃娃歪着脑袋想了想,“去年我送的什么呀?”
叶芳愉牵着他迈过门槛,“去年你送了一幅画,是你自己亲手画的。”
那时候小娃娃才刚满四岁,还未启蒙,毛笔都拿不利索呢,知道要给他汗阿玛送寿礼,便“精心”准备了好几日,最后送了一幅画去乾清宫。
——因为南方战事吃紧的缘故,皇上特意下令万寿节不必大办,只在早晨,于太和殿设宴邀请群臣,又在慈宁宫,与两位老祖宗和后宫众妃嫔浅浅吃了顿饭。
不到下午三点便各自散了。
宴上没有唱礼的环节,是以众人也就不知,保清送给皇上的到底是一幅什么样的画。
只除了叶芳愉,毕竟她是眼睁睁看着小娃娃把画装进礼盒里面的。
那幅画怎么说呢,非要用一个成语来形容的话,只有“鬼斧神工”四个字可以概括。
——“鬼”字要画重点的那种。
墨色线条游荡,看不出丝毫具体形状,不是“鬼”是什么?
想起小娃娃的画,叶芳愉清绝的眉眼霎时变得柔和万分,于昏暗的烛光投射下,显现出来一股朦朦胧胧,雾气氤氲的美。
“那我今年送一副字吧!”小娃娃语气雀跃地道。
他其实并没有想起来自己去年送的那幅画,到底画了什么。
只是低头一想,觉得自己现在画技还不过关,反而是大字写得不错,继而产生了写一副大字去贺寿的主意。
叶芳愉点点头。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小娃娃的暖阁门口。
叶芳愉道:“那明日,额娘就叫人去给你准备宣纸和好笔好墨?”
小娃娃惊奇道:“原来还要用特殊的宣纸和好笔好墨呀?”他想了一想,“去年也是额娘准备的吗?去年有没有剩下的呀,要是有剩下的,我就用那些来写好了。”
“这样就不会浪费了。”
叶芳愉闻言,沉默了。
去年,小娃娃是随便用她书房竹篓里,一张用过的黄页薄纸画的。
她原也想换掉这份礼物。
只小娃娃守得紧,还口口声声说这是他对他汗阿玛的一片心意。
后来更是惊动了皇上,皇上命人传话与她,说寿礼不在于贵不贵重,心意最重要,便是保清从地上拾片银杏落叶送给他,他也不会嫌弃的。
……嗯,事实证明,还不如直接送落叶呢!
叶芳愉默默想着。
旋即又想到,养孩子这种事情果然有趣又叫人上头。
只看小娃娃就知道了。
三岁时候的他,刚回宫,第一眼见她,两眼便都是满满的孺慕、亲昵和信赖。
等到回宫时间久了,调皮的天性解放开来,背着她,无声无息地搞出了好一些“大事件”,几乎是三天一小坑,五天一大坑。
满了四岁,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宝宝了,但实则还没有摆脱孩子调皮的天性,是一颗会时不时叫人为难头疼的小甜豆。
五岁的生辰宴才过去没多久,他又忽然不声不响变了个模样。
没有那么甜了,反而日益贴心沉稳了起来。
……也不知六岁的小娃娃会是个什么模样。
叶芳愉缓缓收起飘飞的思绪,没有点破小娃娃的黑历史。
只弯腰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说道:“额娘也记不清楚了,毕竟都过了一年,现在想找也找不着了,为免耽误你准备,额娘还是叫人重新给你备过吧。”
小娃娃乖巧点头,童音清脆道:“那就辛苦额娘啦!”
叶芳愉对他笑了笑。
小娃娃说完,有模有样地拱起双手,朝她鞠了个躬,“那宝宝先去睡觉觉啦?”
“嗯,去吧,晚安!”
“晚安,额娘!”小娃娃一边往暖阁里走,一边扬了扬小胖手。
很快关上了暖阁的门,叶芳愉也回了自己的主殿。
一夜无话。
*
翌日,得知哥哥要给汗阿玛准备生辰礼物。
小太子飞快亮了亮眼眸,“那我也要准备!”
他说完,扭头询问跟他过来翊坤宫的崔嬷嬷,“嬷嬷,嬷嬷,我去年给汗阿玛送了什么寿礼呀?”
小孩子多健忘,上个月的事情都记不明白了,如何能想得起去年的事情。
崔嬷嬷模样为难地思索了片刻,似乎想起来什么,又不敢说,支支吾吾了半天,说:“是一件,很神奇的礼物!”
“神奇的礼物!”小娃娃和小太子异口同声,火速凑到了崔嬷嬷的脚下,仰着圆脑袋,表情很是惊讶。
崔嬷嬷点点头,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叶芳愉一看就知怎么回事了。
“所以是什么样神奇的礼物呀?”小太子追问。
崔嬷嬷抿着唇,很快想出了应付的办法,“不能说,太子殿下从前交待了,谁问都不能说,这是一个秘密,只有皇上才能知晓的秘密。”
小太子“哇”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了,但很快有了新的问题,“那去去年呢?”
崔嬷嬷继续摇头,“也不能说。”
“去去去年呢?”
崔嬷嬷沉默了。
好半晌,她才开了口,没好气道:“去去去年,太子殿下您还没出生呢!”
“噗嗤”,叶芳愉终于笑了!
第167章
“这样呀。”小太子歪了歪脑袋,奇怪地看了叶芳愉一眼,有些不解她在笑什么。
旋即很快又被转移了注意力,扭头奔向他哥哥,亲亲密密地把圆脑袋凑过去,看着小娃娃手里的东西,小奶音软软地问他:“那哥哥今年要送什么呀?”
小娃娃说:“送大字!”
“就是哥哥在武英殿读书的时候,写的那种大字吗?”小太子好奇地问。
小娃娃点了点头,“是,但是既然是给汗阿玛祝寿所用,就要写得好看一些,还要包得漂漂亮亮的。”他一边说,一边仔细地挑选着礼盒。
小太子跟在他的身侧,亦步亦趋,圆乎乎的小身子几乎要挂在小娃娃身上一般,走到哪儿贴到哪儿,胖脸蛋就没从他哥哥的肩头离开过。
而小娃娃也丝毫不嫌弃,甚至还放慢了脚步,一只小手在礼盒上细细抚摸打量,另一只手则是虚虚地环在了小太子的身后,深怕他会绊倒摔跤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选定礼盒,便轮到写大字所用的宣纸。
叶芳愉一共给他备了七种不同的洒金纸,他一时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挑选许久,始终拿不定主意。
叶芳愉和崔嬷嬷等人倒也不催他,坐在一旁,边饮茶边耐心等着。
可小太子却不愿了,他还等着哥哥做完事情,带他出去玩呢,于是拉了拉小娃娃的袖子,问他:“哥哥还没好吗?”
小娃娃的注意力全在洒金纸上,头也不回,“弟弟乖,再等等啊。”
“可是我都等了好久了,腿都站酸了。”
小娃娃被缠得没办法,只能把他托付给叶芳愉,牵着他的小胖手,来到叶芳愉跟前,乌黑大眼睛里闪烁着认真的光芒,声音清脆地说道:“额娘能抱抱弟弟么?”
闻言,叶芳愉便放下了手中茶盏,冲他点了点头,笑容温婉地道:“可以呀。”
小太子一听,立时也满意了,弯着眉眼,甩开他哥哥的手,揪着叶芳愉的衣裳,嘿咻嘿咻往上爬,等爬上她膝头,姿势熟稔地调了个方向,小屁股扭了扭,把自己塞得严丝合缝。
他身上的奶香扑鼻阵阵,叶芳愉惬意地眯起了桃花眸。
小太子把玩着她腰间垂挂的香囊,玩了一会儿,似乎想起来什么,对叶芳愉说道:“那拉额娘,哥哥每年生辰的时候,你是不是都给他做身新衣裳呀?”
叶芳愉抿了抿唇,有些心虚,难道他发现小娃娃的新衣裳是紫鹃做的了?
她微微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没有其他言语,打算先看看小太子怎么说。
就听小太子又道:“嬷嬷说,我的生辰很快也要到了,那拉额娘现在是照顾我的人,可不可以,就是……嗯,以后每年生辰的时候,也给我做一身新衣裳呀?”说到一半,还有些羞涩。
“嗯嗯啊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说完了一整句话,只是全程都不敢看向叶芳愉的眼睛,肉肉的小指头紧张地绕着香囊带子转圈,很快就被带子绑住了指尖。
他却无暇顾及,继续说道:“不用,不用像哥哥的那样好看,我也不喜欢大老虎,那拉额娘给我绣只小兔子,或者小猫猫就可以了。”
“再不然,仙鹤或者白云纹也行……”
“反正,嗯,不是花花就好,花花是女孩子的图案……”
竟然紧张到开始胡言乱语了。
叶芳愉一开始还没有留意到他的紧张,听闻他是想要一套新衣裳做生辰礼物,心下飞快松出一口气。
于是直接忽略了后几句话,声音明媚地答应了下来:“好呀!”
小太子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几乎要发光一般,“真的吗?”
叶芳愉点点头,神情很是自然,“当然是真的呀,这有什么难的。”
这时候旁边的崔嬷嬷忽的开了口,“娘娘,这似乎有些不合规矩。”
叶芳愉表情一怔。
与小太子动作一致地望向崔嬷嬷。
崔嬷嬷便给她们解释:“依着宫规,明黄色布料是皇上、皇后和太子殿下才能使用的……即便娘娘您是贵妃,若无皇上首肯,也是拿不到布料的。”
更何况还是每年都拿。
太子年幼尚可如此,长大之后呢?
届时大阿哥也长成了,谁知道贵妃娘娘拿了明黄色布料会做些什么?
崔嬷嬷不赞同地想着。
她以为她说完,贵妃娘娘会遗憾地拒绝太子殿下。
谁知贵妃娘娘还未开口呢,太子殿下却说话了,“可是我也不总是穿明黄色的衣裳呀。”
崔嬷嬷顿了顿。
小太子继续说:“我还有好多好多,别的颜色的衣裳呢,那拉额娘用别的颜色布料不就好了?”他说完,想了想,眸仁里亮晶晶的,对叶芳愉建议道:“那拉额娘,我喜欢月白色,你用月白色的做好不好?”
叶芳愉:“……”
月白色的衣裳,雪白色的小兔子。
绣上了还能分辨得出来么?
她叹了口气,说:“那你是想要黑色的小兔子?”
小太子摇头,“黑色不可爱!白色才可爱呢。”
叶芳愉:“那衣裳就得换个颜色了。”
小太子动动手指头,试图把自己的小胖手从乱成一团的带子里抽出来,叶芳愉见状,连忙帮着解开了带子。
小太子的手一被解开,便径直搂住了叶芳愉的脖颈,软言软语地撒娇道:“那拉额娘要用什么颜色的衣裳呀?”
叶芳愉:“红色?”
红色喜庆,况且小太子还生得白白嫩嫩的,裹在红色的衣裳中,大约就会如年画里抱着鲤鱼的小奶团子那般,可爱又软萌。
岂料小太子却想也不想就否决了,“不要红色。”
叶芳愉:“那青色?”
“也不要青色。”
“橙色如何?”
“也不要。”
叶芳愉接连又问了几个颜色。
旁边崔嬷嬷在叹气,染布坊能染出来的颜色就那么多,太子殿下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不会是想让贵妃娘娘生生创造出一个颜色来吧?
崔嬷嬷都有些可怜贵妃娘娘了。
叶芳愉却没有想那么多,她凝望着小太子隐含期盼的大眼睛,模模糊糊感觉自己好像猜到了些什么,于是沉默片刻后,缓缓吐出三个字:“鹅黄色?”
这是小娃娃最喜欢的颜色。
这回小太子没有第一时间说不要。
包子脸悄悄红了。
叶芳愉伸手把他托住,“那就跟你哥哥一样,都用鹅黄色的布料做,做兄弟装,好不好?”
虽说是问句,但她料到小太子一定不会拒绝。
果然,小太子点了点头,忽而又羞答答道:“那拉额娘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叶芳愉好奇地低下头,问他:“什么事呀?”
小太子凑了过来,在她耳边小小声说:“给我做了以后,那拉额娘就不能再给旁人做了哦。”
他圆圆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奶呼呼地说着最“凶狠”的话:“这是只有我和哥哥专属的颜色,长生弟弟和万黼弟弟再可爱,那拉额娘也不能给他们做了,不然我会生气的!”
叶芳愉:“……”
她第一反应是这小团子今天喝醋了?
人挺小,占有欲还怪强的。
还会生气呢?
伸着小爪子,嗷呜嗷呜的那种生气吗?
叶芳愉一时间有些新奇,桃花眸里潋滟生姿,对着小太子稀奇地打量了许久,才在他羞答答地表情凝望中,点了一下头,“那拉额娘尽量吧。”
小太子顿时不满意,“是一定,不能尽量。”
叶芳愉便只能答应了下来。
不多时,另一边的小娃娃接连挑好了纸张和笔墨。
快步走到叶芳愉身前,把他弟弟小心翼翼地扶下来,对叶芳愉说:“额娘,那我带弟弟出去玩啦?我们昨儿说好的,今天要去御花园里钓乌龟。”
叶芳愉点头的动作一顿,“钓乌龟?”
她忽然来了兴趣,从榻上起身,“额娘跟你们一块儿去吧。”
“好呀好呀!”小娃娃笑颜灿烂地答应了下来。
宫人很快给他们准备好用具,一行人转至了御花园里。
*
削藩进行得顺利,南方战事逐渐平定。
帝大喜,于是今年的万寿节注定了要大办,后宫妃嫔得知消息,表面上看似镇定,实则都在背地里悄悄卯足了劲儿,想要在万寿节宴会上出一出风头。
于是整个后宫,一时之间消寂了许多。
叶芳愉一路从翊坤宫行至御花园,没有碰见过任何一个出门散步的妃子。
一问杜嬷嬷才知,都在各自的宫里准备寿礼呢。
听闻承乾宫里头动静最大,常能听到悠扬如水的丝竹之声从里头流泻而出。
也不知是准备了什么节目。
坤宁宫那头,皇后似乎是让宫外的钮祜禄家找来了什么大物件,用布料包裹得严严实实,轻易不让人见。
想来只有到万寿节那日才能见分晓了。
钟粹宫荣嫔让小长生学着背了一首诗,又让雅利奇给她汗阿玛亲手缝制了一枚荷包。
安嫔准备抚琴,宜嫔最近常往御膳房跑,好似是想要亲手做些什么羹汤作为寿礼。
敬嫔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身无长物,只能命人在宫外搜罗一些新奇好玩的物件。
再往下几位贵人常在答应也是绞尽了脑汁。
杜嬷嬷汇报完,忽而抬头看了叶芳愉一眼,压着声音问她:“娘娘呢?”
叶芳愉:“……?”
啊,她差点忘了,自己也要准备寿礼呢。
还以为有小娃娃送的大字就够了。
她瞬间端正了神色,不敢叫杜嬷嬷看出她的心虚,沉声道:“山人自有妙计。”
杜嬷嬷这才缓和了面容,道:“皇上今年封了娘娘为贵妃,平日里又时时恩宠,赏赐不断,娘娘即便不拿个头筹,也该挣个前三才是。”
“免得叫人议论,皇上是宠错了人。”说到这里,杜嬷嬷叹了口气。
叶芳愉:“……”
她也想叹气了,送礼就送礼吧,上价值做什么?
她平日里做的难道还不够多么?
去年光是养生的方子,她就编了三十多条出来。
想到头发都要花白了,她难道就容易了?
只这话她不敢与杜嬷嬷说。
杜嬷嬷至今还不知道皇上与她之间的秘密呢。
坐在御花园池塘边的亭子里,看着不远处两颗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奶团子。
叶芳愉清丽的桃花眸里逐渐染上几分惆怅,当贵妃可真辛苦啊。
还不如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宝宝呢。
正想着,不知是不是小娃娃听见了她的心里话,他忽然抬头朝叶芳愉望了过来,乌黑的圆眼睛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熠熠的光芒。
旋即,他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放下钓鱼竿,往亭子走了过来,走到叶芳愉跟前,眼神带着些许怯意。
他犹豫了好半晌,问叶芳愉:“额,额娘,你是不是,是不是也胖了啊?”
“我看到您的影子,好像变大了一些,变这么大!”他伸手比划了一个范围。
叶芳愉瞬间黑脸。
谁家小娃娃用影子大小看额娘有没有变胖啊??
第168章
看见叶芳愉黑脸,小娃娃立时机警地捂住屁股,往后退了两步,黑漆漆的圆眼睛里写满了防备,结结巴巴地道:“额额额,额娘,这还是在外头呢,即便宝宝说错了话,您也该给我留点面子才是,不好……不好直接,打,打我的……”
叶芳愉一想也是,旋即柔和了眉眼,露出个温婉的笑容来,朝他招招手,把小娃娃拉进自己的怀里,低声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小娃娃看叶芳愉没有在外教训他的意思,喜滋滋地松开了捂着屁股的手,声音复又软糯起来,“所以额娘是不是真的变胖了呀?”
他凑近过来,当着叶芳愉的面,大眼睛眨啊眨,努力作出乖萌的样子。
另外一边,正在专心致志钓乌龟的小太子,看见哥哥和那拉额娘靠得极近,以为哥哥是去找那拉额娘撒娇了,慌慌茫茫把小巧的钓杆塞进何柱儿的手里,“柱儿你帮我看着。”
他语速飞快,说起“柱儿”,就跟喊的是“猪儿”似的。
何柱儿一时有些欲哭无泪,正待分辩自己不是“猪儿”,小太子就走远了。
亭子之中。
叶芳愉正在跟小娃娃解释光线和影子之间的变化关系。
小娃娃听得一知半解,但能勉强听得出来,额娘是说她并没有变胖。
银盘似的包子脸瞬间不悦起来,“我还以为,可以跟额娘一起跳操了呢。”
叶芳愉挑了挑眉,问他:“你不是要嘲笑额娘?”
小娃娃飞快摇头,神色无比认真,“我最最最喜欢额娘啦,怎么会嘲笑额娘呢?”
“而且额娘从前太瘦了,刮风的时候,我都好担心额娘会不会像是纸风筝一样,被风一吹就不见了,”他说着,眼神上下打量着叶芳愉,继而诚恳地说道:“现在额娘变得敦实一些了,甚好,特别好!”
他还满意地在叶芳愉肩头拍了拍,有一种鼓励她继续变胖的架势。
叶芳愉:“……”
“敦实?”
她有些不敢置信。
小娃娃一怔,细细想了想,“不,不是敦实吗?”
叶芳愉笑着,摊开手掌朝他晃了晃,威胁道:“你要不要换个词语来形容额娘?”
小娃娃火速又抱住了自己的屁股,脚下动作灵活,三两步蹦跶了出去,差点撞上正往里走的小太子,圆滚滚的身形晃了晃,差些摔到台阶之下。
小太子澄澈的眼里迅速含了一泡热泪,手舞足蹈朝小娃娃扑了过去,“哥哥哥哥哥哥你怎么了?”又是一叠声的哥哥。
叶芳愉也担忧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旋即就发现小娃娃已经在台阶前站稳了脚跟,手上熟稔地环住他弟弟,口中安抚:“哥哥没事哦。”
小太子从他怀中露出一双大眼睛,怯怯朝叶芳愉看了一眼,小声问:“哥哥,是那拉额娘要打你么?”
叶芳愉很是无辜:“?”
她明明什么都没干,怎么风评就被害了?
小娃娃轻咳一声,为叶芳愉开脱道:“没有呀。”
小太子便低头朝他屁屁看了一眼,“那哥哥为什么捂着屁股呀?”
他过来的时候,明明就瞧见了。
小娃娃显然也是不想在弟弟面前暴露糗事,连忙摇了摇头,脸蛋上的肉肉坠着左右晃了晃,他说:“真的没有,我刚刚是把手背在身后,才不是捂屁股呢。”
“就是捂屁股,哥哥就是捂的屁股,我都瞧见了,你的手放在了这里。”小太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伸手就要往他哥哥屁股上拍。
岂料小娃娃躲得飞快,三两步就下了台阶,朝他弟弟笑道:“嘿嘿,你摸不着!”
他这么得意一笑,小太子还非要摸他屁屁了,于是咧着大大的笑脸,跟着迈开脚步朝他扑了过去。
小娃娃到底年长一些,总能在小太子的手快要摸到他屁股时,飞快侧开身子,灵活地避开小太子的手。
小太子扑了几次,就被躲开了几次。
他就这么被转移开了注意力,嘻嘻哈哈地追着他哥哥跑远了。
两个小崽子一前一后在御花园里奔跑追赶着,很快身影就消失在假山丛后,只能听见两道隐约传来的脚步哒哒声,由近及远,又换了个方向,由远及近。
跟随脚步声一起的,还有两个小崽子几乎要突破天际,嘻嘻哈哈的张扬笑声,萦绕在御花园上方的天空中,经久不散。
叫人一听,心情就好。
早在他们跑开的时候,叶芳愉就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端起茶盏悠悠呷着。
小娃娃和小太子的战斗力十足,精力极其旺盛,跑出一段距离后,不知怎的又绕了回来,朝着另外一头跑去,又跑了好远,才转变了方向。
他们就这么来回跑了四圈五圈。
才终于笑不动,也跑不动了。
身子软软地要往草地上滚,被跟在身后的小太监眼疾手快拉了回来。
他们身边的小太监都是八。九岁的模样,抱得动三岁的小太子,却抱不动五岁的小娃娃。
最后只能一人抱着小太子,两人抬着小娃娃,回到了叶芳愉跟前。
喝了些茶水过后,也想不起之前的话题了,兴致冲冲地又回到池子边上,探头探脑地看着底下几只小乌龟。
钓了半个多时辰,却一无所获,只好闷闷不乐地回了翊坤宫。
翊坤宫里现在常备着小太子的衣物,是以他们一回翊坤宫,就被多兰嬷嬷一手一个拎到了澡盆里去泡着。
这边叶芳愉也是累得慌。
她明明什么都没干,只是坐在亭子里面,喝着热茶看风景,不过一个下午,就累得不行了。
杜嬷嬷有些微微不解,心头忽而生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来,娘娘,不会是有了吧?
等叶芳愉从偏殿洗完澡回来,杜嬷嬷便惴惴不安地把这猜测与她说了。
叶芳愉听完,惊讶得差些喷出一口茶水,狼狈把杯子放好后,她声音微颤道:“不,不能吧?”
杜嬷嬷紧拧着眉,手指掐了掐时间,“上个月娘娘不是连着侍寝了三日?会不会就是那个时候就……怀上了?”她声音里带着几分犹豫。
叶芳愉想都不想,“那才过了半个多月,怎么可能就有了?”
天赋异禀也不是这个异禀法。
叶芳愉想了想,觉得应该不是杜嬷嬷猜测的那样。
杜嬷嬷还是忧心忡忡,“娘娘,不若还是找个太医来瞧瞧吧?您这段时间,好像确实精力不济了一些,从前掌管宫权的时候,一天要忙碌六七个时辰,也没见您这般容易疲惫啊。”
叶芳愉觉得杜嬷嬷所说也有道理。
她转着腕间的镯子,“保成走了么?”
杜嬷嬷回:“还没呢,太子殿下正跟大阿哥在玩具房里玩耍,崔嬷嬷说,再过两刻钟,便回了。”
叶芳愉点点头,“你估摸着时间,等保成走了之后,再请太医过来吧。”
至于小娃娃那边……“让玉莹和青缇过去陪着保清,在屋子里说说话也好,读读故事书也好,或者让他练练大字,免得他无端担心。”
杜嬷嬷点了点头,又叹一口气,拍着胸口缓了缓,才平和了表情,往外去了。
两刻钟后,杜嬷嬷延请来了一位太医院里姓徐的太医,听闻是院正大人的徒弟,年纪虽轻,但医术极高。
——他与院正大人的关系并不为外人所知,并且忠心于圣上,若不是皇上暗中有过交待,单凭杜嬷嬷,尚且还请不来他呢。
他一进来就恭恭敬敬地朝叶芳愉行了礼,头不敢抬,姿势端正。
把完脉后,身形微微一震,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旋即跪着往后退了几步,把头往地上重重一磕,“娘娘这是中了他人的暗算!”
话音刚落,叶芳愉和杜嬷嬷皆被吓了好大一跳。
叶芳愉恍恍惚惚想着,自己无缘无故变胖,难道就是被人下药所致?
下的什么药啊?激素吗?
杜嬷嬷的思量则更深一些,她朝叶芳愉躬了躬身子,厉声说道:“娘娘,可要请大阿哥过来,也给徐太医把一把脉?”
她这么一说,叶芳愉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也顾不得胡思乱想了。
朝杜嬷嬷摆摆手,示意她去把小娃娃抱过来,等杜嬷嬷走后,她肃着面孔,问徐太医,“本宫是被人下药了还是……?”
徐太医微微抬起头颅,沉声道:“娘娘体内确实有不明的药性残留,敢问娘娘,近几日都用过些什么?”
那可就多了……
叶芳愉莫名惆怅,自从小娃娃的膳食从一日两顿改为少食多餐之后。
她每每看见小娃娃嗷呜嗷呜,大口吃饭,用得极香的模样,便不自觉变得嘴馋了起来,是以小娃娃不在的时候,她偷偷吃了许多零嘴。
什么油炸的、煎煮的、甜的、腻的、烤的……
想到这里,她忽然莫名心虚起来,会不会……其实根本就没人对她下药?
是她自己吃的那些零嘴,跟她平日里喝的补药互相犯冲,才导致了今天这个结果呢?
一旁紫鹃看她没有回答太医的话,而是支着下巴,表情略微有些苦恼,就知她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能两步上前,小声同徐太医介绍了起来。
徐太医挺直了腰板,手拿笔墨,初时还仔细认真地听着,手中不断做着记录,记着记着,便停了下来,有些不敢置信,“娘娘……吃了这么多?”
紫鹃点点头。
叶芳愉咬着下唇,依旧保持沉默。
没过一会儿,杜嬷嬷便抱着小娃娃进来了。
小娃娃一见额娘的寝殿里有个太医,吓得立时就捏紧了小拳头,泪眼汪汪扑到叶芳愉跟前,小奶音呜咽道:“额娘,额娘是生病病了么?”
叶芳愉:“……”
不,也有可能是你额娘吃饱了撑的。
就,很尴尬怎么办?
第169章
叶芳愉忽然就抱住了小娃娃,昳丽的眉眼满是忧愁。
唇瓣张了张,半晌说不出解释的话。
小娃娃一见,顿时更加担忧了,伸手胳膊环住叶芳愉的脖颈,整个人使劲贴过来靠在她的怀里,肉呼呼的小脸蛋在她面颊上蹭了蹭。
圆眼睛泪汪汪的,小嘴往上撅了撅:“额娘不要有事,呜呜呜呜我不要额娘有事……”
叶芳愉被他小火车一样呜呜呜的哭声哭得心都要化了,连忙伸手环住他的后腰,微微一使劲,就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抱进自己的怀里,而后又拿出帕子仔细擦拭他脸颊上的泪珠,安抚地说:“宝宝不哭哦,额娘没有事,也没有生病,宝宝先不要哭了好不好?”
她温声细气地安慰了好一会儿,小娃娃才吸着鼻子,抽抽搭搭暂时停止住了呜咽。
那头徐太医已经跟紫鹃抄录完了叶芳愉这几日来的食谱。
仔细看了看,露出个不甚赞同的表情,“娘娘每日吃的,也忒过繁杂了些。”
“呜呜呜……额?”
嘴里还在低声呜咽的小娃娃,模模糊糊听见太医说的话,忽然一整个愣住。
额娘吃了什么?
额娘背着他吃好吃的了?
小娃娃的脑子转了转。
旋即飞快回身搂住叶芳愉,问道:“额娘,你吃了什么呀?什么是繁杂,是跟牛杂一样好吃的东西吗?里头有没有甜甜的大萝卜?”
说完,还咽了咽口水,一副小馋猫的模样。
也顾不上关心叶芳愉的身子了,满脑子都是好吃的“繁杂”。
叶芳愉被他问得一愣,一开始完全没明白他是在说什么。
脑子像是生了锈,过了好半晌才回过味来,而后便有些哭笑不得,小娃娃这是又想到了哪里去?
只是现在不是同他解释的好时机,还是先让徐太医给他把脉要紧。
叶芳愉精致的面容上染了些许无奈,手里动作却依旧温柔,一点点把小娃娃脸上的泪痕擦干,又把他整个人调整转换了个方向,让他坐在自己的怀里,面对着徐太医。
抓过小娃娃一只肉呼呼的小手,置于牙桌之上,对徐太医温声道:“劳烦太医为保清把脉看看。”
小娃娃疑惑的“啊”了一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小手被按在牙桌上,又被徐太医垫了块白色的棉布,才后知后觉,原来生病的人是他自己!
一时间有些慌乱紧张,不知道是该庆幸额娘没有生病,还是该为自己默哀。
小肉手像是忽然生了灵智,不消大脑发出指令,便剧烈挣扎了起来。
叫徐太医根本不能好好给他把脉。
徐太医脑门上的汗终于滴了下来。
他试图劝说:“大阿哥,您先别动……”
可已然陷入了慌乱思绪的小娃娃仿佛听不见他的声音一般,小手扭动得厉害,很快就把腕间覆盖的白色棉布掀动抖落了下来。
叶芳愉也有些抓握不住他。
他现在年五岁了,又在武英殿练习了将近一年的布库和拉弓,小手看似软绵绵的,肉肉很多,实则强武有力得很。
到最后叶芳愉没了耐心,只能重重在他肩头拍了一下,“听话!”
话音刚落,小娃娃霎时就停止了挣扎。
而徐太医却是面露尴尬,跪着后退了几步,复而重新把脑袋叩了下去,抵着地砖,不敢说话。
紫鹃站在旁边,声音微颤地对叶芳愉报信:“娘,娘娘,大阿哥他……他哭了……”
“嗯?”叶芳愉微诧,急忙伸手去捏小娃娃的脸,想要让他转过头来,谁知手刚触及到小娃娃那莹润的面颊,便很快摸了一手湿津津的水渍。
——小娃娃哭得像个静默无声却潺潺滴水的水龙头一般。
泪水滑落的速度飞快,且不是一滴两滴往下坠,而且一大串一大串的滑落,很快就将衣襟处的布料也给打湿,生动给叶芳愉演绎了何为“泪如雨下”。
并且还是倾盆大雨的那一种。
叶芳愉一边叹气,一边用帕子给他擦泪。
不多时,帕子也被泪水浸湿透彻,不能再用。
紫鹃便把自己的那块也贡献了出来。
徐太医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只觉自己的膝盖处都在隐隐生疼,如同被针扎过一般。
跪伏的身形不由得晃了晃。
叫叶芳愉敏锐地察觉到,于是利落地叫了起。
徐太医起来后,头颅依旧低垂,分毫不敢往大阿哥的方向看。
叶芳愉想了想,觉得就这么浪费时间实在可惜,干脆让紫鹃带着徐太医,先在殿中检查一番,看是不是使用的什么器具出了问题。
紫鹃点头应了声“是”,便先把太医带到了外间去做检查。
另一头,杜嬷嬷也在飞快行动,带着人先从小厨房开始查起。
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宫人,很快吸引了小娃娃的注意力,他抬手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眶,吸了吸鼻子,哑着小奶音问叶芳愉:“额娘,发生什么事了呀?”
叶芳愉“嗯”了一声,低头看他,“不哭了?”
小娃娃打了个嗝,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咸咸的泪水,闻言摇摇头,“等,等会儿再哭……”
叶芳愉抿着唇浅浅笑了一下,伸手在他鼻子上很不客气地刮了一下,“方才是因为什么才哭的?”
小娃娃直接给她装傻:“没,没有哭。”
“没哭,那你脸上这些是什么?难不成是龙王爷爷来过,专门在你的小胖脸上,给你行云布了场雨?”叶芳愉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揶揄。
算算时间,从小娃娃开始落泪,一直到他停下,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才过去三四分钟,想来应该不会对他的眼睛产生什么影响。
偶尔哭上一哭,晚上说不定还能睡得更香一些……
咳咳。
叶芳愉承认,自己有时候是个心很大的额娘。
并且还就爱看小娃娃的笑话。
小娃娃唰地一下红了面颊,抬起小肉手捂住两瓣包子脸,羞答答地说:“才,才不是小胖脸呢……”
“乌库玛嬷说这是婴儿肥,小宝宝才会有的。等我再过两年长大了,脸上就没有那么多肉肉了。”
说着,双手在脸上揉了几下,软弹的肉肉被挤得变了形状,小奶音像是从指缝里传出来的一般,有些模糊不清,但还是能听得分明,他说:“乌库玛嬷和皇玛嬷都很喜欢这样捏捏我的。”
“额娘要不要试试呀?”
叶芳愉瞬间心动。
她只用单手捏过小娃娃的包子脸,却还从未像他这样,用两只掌心肆意的揉搓捏圆过呢。
心动眨眼之间影响了行动。
叶芳愉湿润的桃花眸里瞬间潋滟出了熠熠的光彩,正想上手,就听见杜嬷嬷步伐急切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个熟悉的物件,“娘娘,从大阿哥的暖阁中搜出了这个。”
一边说着,一边把东西放在了牙桌之上。
叶芳愉与小娃娃同步看过去,发现竟然是深受小娃娃和小太子无比喜爱的布料玩偶——“小壮壮”和“小白白”。
“额娘!”小娃娃一时受了惊,飞快松开捂着自己脸颊的手,转而揪住了叶芳愉的袖子,乌黑圆眼睛里相继闪过迷茫、疑惑和几分后怕的情绪。
他的小奶音还有些哑,眼眶还有些红润,似乎不敢置信一般,对叶芳愉说:“额娘,是小壮壮和小白白犯了错吗?”
叶芳愉眸子霎时一凝,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小娃娃的问题,而是看向杜嬷嬷,“是有什么问题?”
杜嬷嬷肃着脸回答道:“腹中有异物,不知是被何人塞进了什么东西。”
叶芳愉也跟着板下了一张俏脸,冷声吩咐她:“拿下去,剪开来查一查,”说着,顿了顿,继续道:“拆开的时候,嬷嬷务必要小心一些。”
杜嬷嬷点点头,拿过那两个玩偶,转身走出了梢间。
叶芳愉敛下了眼帘,一时间思绪有些浮沉。
小娃娃惊觉宫里可能出了大事,倒也不敢为“小壮壮”和“小白白”求情,只能眨巴着大眼睛,眼睁睁看着杜嬷嬷把它们带了出去。
脑子里胡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要是太子弟弟明儿来了翊坤宫,看不见“小白白”了找他闹腾起来怎么办?
一会儿又想着,他们整天跟“小壮壮”“小白白”一起睡觉,怎么没有发现它们肚子里被人塞了东西……
又是什么时候塞的?
塞了什么?
会不会是害人的东西呀?
啊?不会吧?
他被自己的猜想吓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很快,杜嬷嬷就拿着两只玩偶回来了。
沧桑的面容几乎可以用黑沉如铁来形容,眸中闪过一阵又一阵疾厉之色。
只惦记着大阿哥还在此处,犹豫要不要开口。
叶芳愉却根本没管那么多,直接问她:“可是发现了什么?”
杜嬷嬷点点头,递过来一个东西。
是个木头小人。
小人身上还用朱红色的墨水写了几个大字。
叶芳愉心头瞬间一跳。
咒魇之术!
有人故意把这东西塞进小娃娃暖阁的玩偶里,想要构陷她在宫中行使咒魇之术?
叶芳愉终于再也维持不住镇定的表情。
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问自己怀中的小娃娃,“宝宝,额娘记得,这两个玩偶是你玉莹姑姑给你和保成做的,做好之后,可有一直待在你的暖阁里?”
她却没有丝毫怀疑过玉莹,因为玉莹的绣工极好,从选料裁布到缝制完成,玉莹只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且基本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完成的。
完成之后,又是当着她的面,送给了小娃娃。
小娃娃和小太子爱惜非常。
每天睡午觉的时候都要抱着。
所以,要么是翊坤宫出了内奸,要么就是小娃娃和小太子把玩偶带出去时,被人不小心动了什么手脚。
第170章
小娃娃从她冷肃的表情中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皱起两条粗粗的眉毛,表情认真地想了想,说:“没有哇。”
杜嬷嬷在旁边提醒叶芳愉:“阿哥白天里都在外边玩耍,便是被人偷偷拿出去了,只怕阿哥和太子殿下也是不知的,娘娘,不如问问暖阁那边伺候的宫人?”
叶芳愉一想也是,正要开口让人去请多兰嬷嬷,忽然袖子被小娃娃扯了几下。
叶芳愉低下头,看向小娃娃,温声问:“怎么了?”
小娃娃压着小奶音说道:“额娘,我想起来啦,有一回我和弟弟带着去了御花园,结果忘记了带回来,是被一个宫女姐姐送回来的。”
“好像……好像就是前几日,三日还是四日左右,我有些想不起来了。”一边说,一边苦恼地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小胖脸,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叶芳愉抬眸看了一眼杜嬷嬷,杜嬷嬷便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走到门口,朝守在外面的欢梅吩咐了几句什么。
再回来时,看见叶芳愉手中拿着的木头小人,不免还是有些惊心,忍着怒火问叶芳愉:“娘娘,这个小人,您看要如何处理?”
叶芳愉又拿起小人看了看,确认了什么之后,把木头小人丢到杜嬷嬷怀里:“嬷嬷拿下去处理了吧,做得隐晦一些,莫要叫第四人知晓了。”
一边吩咐,一边抬手搂紧怀中的胖宝宝,纤长手指在他肉呼呼的脸蛋上戳了戳,一戳就是一个浅红色的圆圆印记。
小娃娃开心地眯起了圆眼睛,试图阻拦叶芳愉的手指,却还是被她每每得逞。
他却也不气恼,小肉手胡乱挥舞着,很快就捉住了叶芳愉在他脸上捣乱的手,用两只胖嘟嘟的小手“啪”地一下合握在了掌心里。
“抓住额娘啦!”知道额娘在跟杜嬷嬷说要紧的事,他的这声惊呼被压得很低很低。
叶芳愉听见以后,表情温柔地笑了笑,没说什么,也没有把自己的手收回来,而是任由胖宝宝抓着自己的手随意把玩。
她心里还在想着这个木头小人的事——
木头小人上写了小太子的生辰八字,并且还是从小娃娃睡觉时也不肯离手的老虎玩偶里拆出来的。
足以可见幕后之人的险恶用心。
因为事关太子,叶芳愉根本不敢叫皇上知晓。
便只能让杜嬷嬷秘密处理掉。
杜嬷嬷拿着那个木头小人,沧桑面容上的表情惊疑不定。
思忖了片刻,也想不出该如何处置。
于是惴惴声又问叶芳愉:“娘娘,不若还是等晚上无人的时候,再……”
“为何要拖到晚上?”叶芳愉诧异反问。
杜嬷嬷毕竟是古代人,对这刻了生辰八字的木头小人,多少还存在着一些畏惧之心。
她道:“是不是应该先把这上头的字用小刀划掉,再做一做什么法,什么仪式,先把上头的咒术解开?”
叶芳愉听完,立时有些哭笑不得,“不用那么麻烦,直接处理了就是。”
杜嬷嬷却还是拿不定主意,咽了咽口水,问叶芳愉,“那……要如何处理呢?”
叶芳愉看她:“嬷嬷,有没有可能,它是木头做的?”
杜嬷嬷“诶”了一声,依旧没有反应过来,她对叶芳愉说:“是木头,确实是木头做的。”
叶芳愉无奈叹了口气,不得不再次开口提醒她,“咱们翊坤宫的小厨房里,多的是这种木头。”
她刚才看过了,这个木头小人做得极简陋,用料还是小厨房中最常见的柴木,字迹呢,也刻得七歪八扭。
若是单靠这两点去查,只怕是把整个紫禁城都翻过来,也很难查到是何人所为。
加上这东西毕竟不祥,早一些处理了,也能少一些暗藏的危机。
至于那个送玩偶回翊坤宫的小宫女……
叶芳愉莫名有种直觉,只怕也是查不出来什么的。
幕后之人没有那么傻,都已经把东西藏进玩偶里了,还要大费周章的亲自把东西送回来,这跟“实名投毒”有什么区别?
而且小娃娃和小太子带着玩偶去御花园玩耍,是整个御花园里的宫人都清清楚楚看见了的。
玩偶一旦遗失,多的是想奉承小娃娃的宫人把它送回来。
所以幕后之人根本不用担心这东西进不了翊坤宫。
今日若不是因为杜嬷嬷怀疑她有孕,继而请了太医,而太医又刚好把出来她脉象有异,且还查不出是什么东西导致,她便也不会让杜嬷嬷彻查整个翊坤宫,从而发现小娃娃的玩偶里被人塞了东西……
叶芳愉正敛眉沉思着,忽而被杜嬷嬷的声音打断了思路,她问叶芳愉:“小厨房?娘娘是说,要把这东西拿到小厨房去处理?不可啊,娘娘,小厨房里来往的人太多了,别的人不说,徐太医此刻就在小厨房里检查器皿呢!”
叶芳愉:“……”
她勾起唇角笑了笑,笑意却根本不达眼底,“嬷嬷是糊涂了么?”
“糊涂了!”小娃娃坐在她怀里,忽然拍着手掌叫了起来。
闻言,叶芳愉低下头,把他两只小胖手按了下来。
再看杜嬷嬷,她脸上的迷惘之色分毫未减,就知她还是没能转过弯来。
正想细细地解释一番,就听见她怀里的小娃娃说,“嬷嬷,额娘的意思是,你可以直接把这个拿去烧了呀,这个木头不是跟小厨房里用来烧火的木头一样么?”
“到时候化成了灰,别人也看不出来呀,他们既没有孙大圣的火眼金睛,也不像黑猫捕快那么厉害,而且呀,都化成了灰,怎么还能看得到这些字呢?所以烧掉是最快的办法了!”
“嬷嬷,你到时候就这样,”他比了个丢东西的姿势,兴致勃勃地说:“这样,一丢,丢进去以后,很快就会烧起来啦。”
“小厨房的师傅和公公们长得又高又大,不像我,小小的,矮矮的一只,谁会蹲下来去看灶里是不是多了根木头呢?”说完以后,他很是可爱地歪了歪圆脑袋,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澄澈透亮,倒映着杜嬷嬷逐渐呆滞的表情。
她立在原地仔细想了想,发现阿哥这个办法竟然可行?
表情忽而变得有些惊喜,但还是顾忌着这小人上面的咒术。
叶芳愉只能忽悠她,“咒术生效也是需要时间的,嬷嬷这几日看着保成,可有何处不爽利的模样?想来是还未起效的缘故,但嬷嬷若是这般耗着,说不得就会在何时起了效,那到时候……”
她没把话说完。
但杜嬷嬷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一张老脸唰地就白了。
她手忙脚乱地把木头小人塞进自己的袖口里,对着叶芳愉服了服身子,脚步凌乱急促的往外走,走之前还记得寻了个借口,嘴里喃喃说道:“阿哥想必是饿了,老奴这就去做碗面来。”
叶芳愉忽然就瞪大了眼睛。
小娃娃一瞬间惊喜起来,抱着圆乎乎的小肚子说,“好哦,好久没有吃杜嬷嬷做的面面了,我都想吃好久好久啦。”
他的声音蓦地又奶又软,小手抱住自己的肚子,使劲往下压了压,试图让鼓起来的弧度消减下去一些。
但却是无用功,两息呼吸后,消减下去的弧度重新展现。
他有些苦恼地低下了圆脑袋,小嘴巴蠕动着,无声与自己小肚肚说了几句话,末了抬起头来,大眼睛眨巴眨巴,对叶芳愉说:“额娘,它说它饿了。”
叶芳愉:“……”
她眼睁睁看着小娃娃行云流水接过了杜嬷嬷的话,又抱着自己的小肚子,模样可怜兮兮地冲她撒娇,黑色眸仁里飞速泛起了盈盈水光。
这……谁还能狠得下心肠,提醒小娃娃还要减肥一事?
叶芳愉内心小小地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没能忍住,松了口,说:“只能,吃小半碗,大约这么些。”她手握成拳头,朝小娃娃比了比。
小娃娃瞬间不开心,“为什么呀,那剩下的怎么办?浪费粮食是不好的行为呀,额娘你以前说过的!”
叶芳愉耐心解释:“因为额娘也饿了,额娘也要吃。”
话音刚落,叶芳愉明显察觉,小娃娃右边的眉毛往上挑了挑,眼神里带着微微的惊诧,在她脸上扫了扫,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咬着下唇闭上了嘴,从鼻子里简短地“嗯”了一声,点点头,没有再继续坚持,视线也移到了旁铱錵边。
叶芳愉一怔,不明白小娃娃刚刚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正想开口问,就见着徐太医的身影又出现在了主殿门口。
叶芳愉连忙凑到小娃娃耳边,同他低语了几句前因后果,最后,语速飞快地交代他要乖乖让太医把脉。
有了这段时间做缓冲,小娃娃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很是乖巧地又一点头,大眼睛眨啊眨,看向年轻的徐太医,用糯唧唧的小奶音同他道歉,说:“徐太医伯伯,刚刚我是太害怕了,不是有意要捣乱的。”
“你再给我看一看好不好呀?”
叶芳愉眼睁睁看着徐太医冷峻的脸庞瞬间如同春暖花开,对她怀里的小娃娃笑得十分殷勤,声音一软再软,几乎是哄着一般,“大阿哥所言,真是折煞微臣了,是微臣先前没有详细说明,才会致使大阿哥误会。”
“所有的错都在微臣身上,又哪里能怪大阿哥呢?”
“反倒是微臣要感谢大阿哥,承蒙阿哥不嫌弃,还愿意让微臣给您把脉。”
叶芳愉只听到一半,便已然是惊讶无比了。
果然,这紫禁城里,就没人能够抵御得了小娃娃的奶音撒娇!
没、有、人!
第171章
徐太医蹙着眉,表情无比认真地给小娃娃把了脉。
末了,身形微微往后一退,朝叶芳愉拱手道:“大阿哥的身子无恙,娘娘平日里的吃食也无异常。”
只是稍稍有些多。
但他谨慎地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而是转移了话题,对叶芳愉说:“小厨房和书房里的器皿用具也已经查探过了,只除了……”他说着,视线往寝殿的方向移了移。
叶芳愉心下一沉,给了紫鹃一个眼神。
紫鹃瞬间会意,神色阴沉地招进来几个宫女和太监,陪同徐太医一起,走进了叶芳愉的寝殿。
不多时,她就白着一张俏脸出来了,手里还捧着叶芳愉的枕头。
战战兢兢对叶芳愉说:“娘,娘娘,太医说,这个绣枕上面,还有一些药性残留,只不清楚是绣枕里头被人下了药,还,还是枕套上被人做了手脚。”
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声音飘忽,似藏着无尽的后怕。
又过了一会儿,徐太医检查完寝室内的所有器具,没有找出更多可疑之物,便也跟着出来了。
他的面容严肃,来不及朝叶芳愉行礼,就径直打开了他带来的药箱,拿出几件工具,对着紫鹃手里的绣枕仔细检查。
殿内一时间静谧又沉默。
小娃娃靠在叶芳愉的怀里,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捏住叶芳愉的袖子。
他五岁了,不是从前不懂事的小宝宝,自然听得懂徐太医和额娘在说什么。
黑漆漆的圆眼珠里慢慢积攒起了晶莹的泪花,白嫩的包子脸变得通红起来。
却因担心会打扰到额娘和徐太医,根本不敢让泪花滴落,只能委委屈屈地抬起另一只手,用袖口胡乱在脸上擦了擦。
一边擦,一边吸着鼻子。
叶芳愉被他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这才留意到小娃娃还在这呢。
怪她。
但也是因为小娃娃抱起来,实在太舒服了。
小身子又软又暖,上下都散发着甜甜的奶香,叫人很容易就消弭了心中所有阴暗的思绪,从而变得平和而镇定起来。
叶芳愉伸出双手环住小娃娃的腰,把他抱到了旁边的空位上,转而弯下腰,拿起小娃娃的鞋子给他穿好,扭头对着玉莹招了招手,低声吩咐她:“杜嬷嬷去了小厨房里煮面,大约是快要好了。”
“这边徐太医还在忙碌,且不知要何时才能检查完呢。Q裙爸壹斯八依六玖陆伞上传此文,欢.迎来玩你去让杜嬷嬷煮好面后直接端到侧殿,先给保清盛上一小碗填填肚子,要是他还饿的话,就去小厨房给他切个苹果,再不行就多喝点温水。总之不许他吃太多,免得晚上积食再睡不着了……”
她絮絮吩咐了一遍,又说:“至于剩下的面,就说是我赏给杜嬷嬷的,她要是吃不完,你就帮着她吃,别浪费就好。”
叶芳愉其实不太饿。
但今晚注定了是个不眠之夜,而杜嬷嬷又是翊坤宫的管事嬷嬷。
所以要先让杜嬷嬷吃饱了,才好有力气去加班熬夜。
吩咐完玉莹,叶芳愉才扭过头,在小娃娃的脑门上亲了一口,嗓音温温柔柔地道:“宝宝别害怕,额娘一点事都没有,因为额娘发现得早,坏人还来不及得手呢。”
小娃娃听见她这么说,从袖子后露出来一双刚哭过,红红的,仿若小兔子一般的眼睛,眨了两下,小奶音听起来沙沙的,“额,额娘真的没事吗?”
叶芳愉点了点头,伸展开双臂,“你看额娘像是有事的样子么?”
小娃娃点点头。
叶芳愉不解地问:“嗯?额娘哪里看起来像有事的?”
小娃娃继续小声抽噎,半晌才道:“胖,胖了好多。”
叶芳愉目瞪口呆。
你下午才说胖了好呢。
啊不,不是,她的重点错了。
重点明明在于——你下午说的是“胖了一些”。
怎么到了晚上就变成“胖了好多”呢?
叶芳愉百思不得其解,等小娃娃走后,她把满含求知欲的眼神投向了留在殿内的紫鹃。
却发现,殿内其他宫人都捂着唇在偷笑。
就连认真检查绣枕的徐太医也……
叶芳愉直接气极,“本宫哪里胖了?”她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紫鹃忙不迭出言安慰她,只是内容听起来有些像口不择言。
她语气急促地说道:“娘娘看起来确实不胖,丰盈也只是相对于从前,从前娘娘遭了大罪,瘦得都快没人样了,现在却是正正好!只不过啊,大阿哥没有见过娘娘从前的样子,便误以为娘娘一直都是前年去年的模样呢……”
叶芳愉听完她劝慰的话,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些郁闷。
只想对紫鹃说:说得很好,但下次千万别说了。
……
大约又过去两刻钟时间,徐太医的检查终于出了结果。
他收起工具,转身朝叶芳愉拱了拱手,“回娘娘,那药是被人下在了娘娘的枕套之上。此药名为‘象柏’,《本草求真》中有过这么一段记载……枝叶扁平,呈鳞片状相互对生……质脆,味苦,微辛,用时先除去硬梗……”【1】
徐太医滔滔念了好几本古文医术中对于“象柏”的描述,一大串文言文和名词定义,听得叶芳愉有些晕乎乎,好艰难才在脑中把他说的那些翻译成大白话。
旋即又发现了新的问题,“徐太医,你方才所说的那本什么本新,里面记载了……”她皱着眉,支吾了一会儿,都没能复述出来徐太医刚刚说过的名词。
徐太医连忙接过话:“就是身子乏力的意思。”
叶芳愉又道:“那那本什么丛记里又说是……”
徐太医:“活血化瘀。”
“对,就是这个,”叶芳愉点点头,问他:“这不是相反的意思么?怎么同样一味药,还能发挥出不同的效用?”
徐太医还躬着腰,头不敢抬,缓声给她解释。
之后又是一大段文言文。
但这回叶芳愉听明白了,象柏的药效与炮制手法有关,用不同的手法可以炮制出不同的药性。
徐太医还在念着:“例如娘娘这个枕套上的药,便是采用了……”
叶芳愉看他又要滔滔不绝,连忙出言打断,“徐太医就说这药的毒性是什么就好了。”再说下去,天都要彻底黑了。
而且徐太医已经在她宫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再待下去,只怕乾清宫就要来人询问怎么回事了。
徐太医许是也想到了这点,头颅又往下低了低,语气快速地说道:“这药会使人浑身乏力,嗜睡多梦,并且接触久了还会上瘾。”
叶芳愉顿时悚然一惊,“上瘾?”
徐太医:“是,所幸娘娘发现得早,并且娘娘每日所用的补药中,有两味药正好与其相冲,大大缓解了这药的毒性,只是……”他迟疑了片刻,继续道,“毒性被缓和后,不知怎地,竟改变了娘娘的胃口和食欲,故而这段时间娘娘才会……”
叶芳愉一拍桌子,开心地对紫鹃说道:“看吧,我才不是因为嘴馋变胖的,我那是因为中药了!”
紫鹃本来还沉浸在心疼娘娘的情绪之中,眼眶早在不知不觉间红了,心头隐隐还有些愧疚,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娘娘。
谁知娘娘在意的竟只有自己的形象!
紫鹃简直要气极而笑。
她把绣枕往桌上一丢,立在原地跺了跺脚,声音严厉道:“娘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想着这些!”
也是哦。
叶芳愉飞快熄灭了嚣张的气焰。
现在还是询问解药要紧。
主仆两个眼巴巴地朝徐太医看去。
却只看见了徐太医的官帽。
——他还躬着身子低着头呢,也不知垂久了脑袋会不会充血。
叶芳愉连忙叫了他起身,心平气和地问道:“徐太医,那这象柏的毒性,要如何解?以及,本宫现在上瘾了没有?上瘾之后会有什么症状?”
徐太医:“回娘娘,此药无解。”
紫鹃眼前顿时一黑。
……谁知徐太医还有后半句话姗姗来迟,“因为根本就不用解。”
“至于娘娘所担心的上瘾也并未出现,大概是接触时间过短的缘故,娘娘大可放心。”
叶芳愉被他吓得心情犹如坐了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
满殿宫人也没好气地朝徐太医瞪了一眼。
徐太医却浑然不觉,还在继续说:“不过娘娘还是要换个枕套,日后也请小心一些,所用器皿都要一一检查过后才可使用,只要七日内没有重新接触到此药,娘娘体内的药性便可完全清除,食欲也能恢复到从前。”
他说着,从药箱里拿出来几个药瓶,分别倒出一些药粉称重,称好重后,又将药粉全都置于一页纸上,充分混合,最后叠起纸张,将所有的药粉倒入一个新的药瓶子里,递给紫鹃。
旋即细细叮嘱了一遍用法,每次取一指甲盖药粉,用刚刚好一整壶热水化开,趁着水温还烫,丢几块丝帕进去,浸润至少两刻钟时间,再把丝帕拿出来拧干晾晒。
“……直接拧干就好,不需再过一边清水,之后随身携带,娘娘若是要触碰什么器具,先用丝帕将其仔细擦上一遍,若是变了颜色,则说明被人下了象柏。”
“丝帕三日一换,等这些药粉用完,可来太医院再取……”
徐太医话还没说完,叶芳愉就道:“应该是不用的了。”
她被人下药,事不关太子,自然可以直接上报给皇上,叫皇上去查,然后给她撑腰。
徐太医听完她的话明显一怔,不明白叶芳愉为何敢这般断定。
叶芳愉面色沉沉,气势庄严,她朝徐太医扫了一眼,缓缓开口道:“不过还有一事要麻烦徐太医……”
第172章
叶芳愉让徐太医带着证据去了乾清宫。
杜嬷嬷处理完木头小人,用过半碗汤面,带着一溜烟翊坤宫的宫人,面孔冷肃,如同巡视领地的猛兽一般,将翊坤宫里里外外全都彻查了一遍。
所幸没有发现第二个木头小人。
翌日,是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日子。
小娃娃很乖巧,担心他额娘会迟到,梳洗完第一件事不是去跑步,而且冲进叶芳愉的寝殿,用亲亲加贴贴的方式,温柔又奶萌地把叶芳愉唤了起来。
看见额娘朦胧着睡眼朝盥洗盆的位置走。
小娃娃方才背着双手,包子脸笑得十分明媚,喜滋滋出了翊坤宫的大门。
站在朱红色的门扇外,他扭扭脖子,甩甩小手,又抖了抖小脚,表情认真地做完了一整套热身动作,才捏起两只肉肉的小拳头,开始了今日的跑步。
跑完,回到院子里蹲了两刻钟时间马步。
正要跟着玉莹跳操时,看见叶芳愉穿戴整齐从正殿出来了。
“玉莹姑姑,先等一等。”
小娃娃黑漆漆的圆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朝玉莹挥了挥小手,示意她等等自己,便啪哒啪哒迈着小短腿跑到了叶芳愉跟前,拉着她的袖子,仰起小脑袋,小奶音听起来软软糯糯,问道:“额娘是要去给皇额娘请安吗?”
叶芳愉低头看他,唇边含笑,语气轻快,“是的呀!”
小娃娃抬手就朝她肚子摸来,一边摸一边问:“那额娘有吃饭饭吗?”
叶芳愉摇头:“没呢,时间上快来不及了,还是等请完安再回来吃吧。”
小娃娃撅了撅嘴巴,“可是这样,额娘就会饿饿,就会好辛苦好辛苦的。”说完,看向叶芳愉身后的杜嬷嬷,“嬷嬷不能给额娘带些吃的,让额娘在路上吃么?”
他眨巴眨巴大眼睛,眸光中透着幽怨和哀求。
杜嬷嬷险些支撑不住他的眼神攻击,正要点头,叶芳愉发话了,“在轿辇上吃东西,万一被人瞧见了怎么办?没得失了规矩。再说了,坤宁宫那头又不是没有好茶好点心伺候着,总之额娘不会亏待了自己的,宝宝放心就是。”
小娃娃这才松了紧握住她袖子的手,点点头,“那就好。”
旋即又问:“坤宁宫……皇额娘那儿的点心好吃吗?”
叶芳愉:“……”
她无奈地看了小娃娃一眼,“怎么,你也想跟着额娘去给你皇额娘请安?”
小娃娃眯眯眼,笑着摇了摇头,小手挥舞,“不不不,我不要去,才不要去呢。”说完,后退了一句,对着叶芳愉拱拱手,说:“额娘快去吧,宝宝等额娘回来用早膳。”
叶芳愉“嗯”了一声,伸手在他白皙的小脸蛋上轻轻捏了一把,吩咐他说:“若额娘一直没有回来,多半就是你皇额娘有事要交待,所以宝宝不用等太久,饿了就先吃。”
小娃娃乖乖点头,小手背在身后,目送着叶芳愉走远了,方才回到玉莹身边,对她道:“玉莹姑姑,我们继续吧。昨儿吃了面面,今天就跳两遍操,早日减重下来,额娘就不用为我。操心了!”
玉莹笑着点了点头,“阿哥这般用功,一定很快就能达成所愿的!”
小娃娃便开开心心地站到了她的身后,迎着晨辉朝阳,挥舞着小手小脚,表情认真地跳起了操。
很快,周围就聚集了一堆专门过来看他跳操的宫人。
小娃娃一边跳,一边声音清脆地朝他们喊:“小安子,胡公公,还有方姐姐,李姐姐,顺姐姐,你们过来一起跳呀!额娘说了,没事跳跳这个操,对身体很好很好的!”
宫人闻言,面面相觑半晌,最后还是拗不过小娃娃,动作僵硬地加入了其中。
跟着跳了一会儿后,十分惊讶地发现这些动作虽然看着简单,却极容易叫人出汗,出了汗,就好像将全身的疲惫和压力都释放出去了。
仿若被注入了盎然的生机,越跳,身子越轻快,脑海里的浓雾像是被一点点吹拂散开,整个人很快变得既清醒又活跃。
于是“一二三四”的口号越喊越是响亮,几乎要冲破天际一般。
小娃娃被吓了一跳,连忙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看向他们,竖起一根短胖的手指抵在嘴唇上,说道:“小,小声一些,不然被别人听到了,估计会以为我们在举行布库比赛呢!”
演武场的侍卫哥哥们有给他介绍过,宫里举办布库比赛的时候,常有人在旁边吆喝呐喊口号什么的。
宫人们经由他的提醒,很快回过了神,将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激荡心情往回收了收。
一群人,就这么于一片轻松活跃的气氛中,开开心心地陪着小娃娃跳完了两遍操,犹嫌不够,便互相约好了明日再来继续。
小娃娃看见他们都这般开心,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
继而十分欢喜,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霎时间弯成了漂亮的月牙状。
被多兰嬷嬷抱着去洗澡时,还有心情拍着水花玩耍,把暖阁的地上弄得一片胡乱糟糟。
*
另外一边,坤宁宫,氛围安静到有些可怕的地步。
概因皇后与佟贵妃又吵起来了。
皇后现居中宫,执掌凤印,回收宫权是一件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慈宁宫太皇太后喜好清静,早在册封圣旨下达之前,就派人把凤印送到了乾清宫皇上的手里。
故而钮祜禄皇后是同一时间接收到凤印和册后圣旨的。
叶芳愉知晓此事后,便第一时间带着几箱内务府账册去了一趟翊坤宫——彼时钮祜禄皇后还居住在这里。
她是一点都不留恋宫权,说放手就能放手,并且在整个交接过程中,不仅没有半分阻拦和为难的意思,甚至还大方地帮着皇后处理了一些有意拿腔作调的宫人,可以说对皇后的掌权之路帮助颇多。
是以,在皇后坐稳中宫之位后,即便是对她嫉恨非常,却也找不出一星半点的错处来惩治她。
……不仅不能直接出手对付,甚至还要时刻温柔以待。
不然如何凸显她正宫娘娘的贤惠与大度,宽容与柔淑?
但佟贵妃却是不同了。
她至今还捏着一小部分权利不肯归还。
这令皇后十分头疼。
并且她还没法向太皇太后和皇上求助。
一旦开口,势必会被人质疑其掌宫的能力。
这令从小就高傲的钮祜禄氏如何能接受?
只能硬着头皮与佟氏计较了。
好比此刻——
“贵妃你这话什么意思!”钮祜禄皇后铁青着脸,重重拍了一下旁边的桌子。
她一句“贵妃”,没带名没带号,险些叫旁边悠哉喝茶吃瓜的叶芳愉吓了一跳,澄澈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紫鹃忙拿出帕子给她擦着。
又看了看她的裙摆,低声问她:“娘娘?”
叶芳愉摆手,“裙子没事。”
紫鹃抬头看了看那边正在激烈争吵的皇后和佟贵妃,用只有叶芳愉和她能听到的声音说:“奴婢知晓娘娘是不耐烦呆在这儿的,若是娘娘的裙摆洒了茶水,说不得可以借口先行离去。”
叶芳愉沉吟了片刻,觉得她所说有理。
继而又端起了茶盏,一边浅呷,一边静待时机。
在某一次佟贵妃忽然提高嗓音说话时,手里重重一抖,几乎将小半杯茶水都洒在了裙摆上。
紫鹃:“娘娘没事吧?可有烫到?”
她表情夸张地扑到了叶芳愉身前,手里着急忙慌地给她擦拭裙摆上的茶水。
叶芳愉紧抿着从唇瓣,表情有些僵硬:“……”
紫鹃的表演,是不是有些太假了?
她正想着,那头皇后终于留意到了她这边的动静,拧着眉问:“贵妃,”顿了顿,她把封号加上,继而问道:“靖贵妃是怎么了?”
叶芳愉拂开蹲在她身前给她擦拭裙摆的紫鹃,起身屈膝行了个礼,“回娘娘,臣妾一不小心把弄翻了茶水,还请娘娘允臣妾回宫换套新的衣裳再过来。”
皇后阴沉沉地朝她裙摆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她对面的佟贵妃,恍惚意识到自己今儿太不明智了,竟然当着这么多请安妃嫔的面与佟氏那个贱人吵闹了起来。
原就铁青的面孔霎时间又黑了几分。
最后还是冲着叶芳愉摆摆手,声音疲惫地说道:“罢了,你回宫换衣裳吧,今儿也不必过来了。”
她话音刚落,底下接连响起几道娇滴滴的惊呼声。
一抬头,就发现宜嫔和敬嫔也将茶水掀翻了,安嫔的手里也端着茶盏,只表情有些僵硬,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还有几个贵人坐在靠近门口的绣墩上,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叶芳愉桌上那杯“闯了祸”的茶水,分不清眸光里闪动的情绪是羡慕还是其他。
见状,皇后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怎地,都不想在这坤宁宫里待着是吧?
她咬着牙,声音如同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般,道:“本宫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说罢,也不等妃嫔起身行礼,就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扶着一旁宫女的手,表情冷漠地转身往后殿走去。
皇后才刚转身走出几步,叶芳愉就清晰地看见,她对面的佟贵妃,不甚恭敬地对皇后的背影露出一个满含不屑的冷冷表情。
倏尔又狠狠瞪了她一眼,挥袖离去。
叶芳愉被瞪得莫名非常,无比冤枉。
这人有病吧?
她表情微诧地挑了挑眉,没有理会佟贵妃,而是端端正正地对着皇后那道几乎已经快要看不清的背影屈膝下去,行了个礼,口中念着:“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叶芳愉身后的宜嫔等人也有样学样。
不管心中如何想的,至少单从礼仪上,就挑拣不出来任何毛病。
出了坤宁宫的大门,就看见宜嫔笑眯眯地凑过来,一张艳丽的小脸上写满了对叶芳愉的钦佩和向往,声音柔柔地道:“还是贵妃娘娘有办法!”
叶芳愉抿起唇瓣,羞涩一笑。
念及还在坤宁宫的门口,谨慎的没有多说其他话。
又朝着安嫔和敬嫔等人点点头后,一马当先上了自己的轿辇。
这时候宜嫔忽然又凑过来,对叶芳愉说道:“娘娘今儿可有空?臣妾许久没有同大阿哥玩耍了,很想去翊坤宫看看大阿哥呢!”
她那双清亮的眼眸在晨光照耀下,显得流光溢彩,十分好看。
叶芳愉对这样的漂亮美人是最没有抵抗力的,很快点了点头,对宜嫔道:“有空的,让你的轿辇跟着本宫便是了。”
宜嫔便喜滋滋地上了自己的轿辇,两台轿辇一前一后,很快回到翊坤宫。
才刚下轿,宜嫔就凑了过来,态度亲昵地扶着叶芳愉的手,与她一起往翊坤宫里走去。
一边走,一边压着声音对叶芳愉说道:“娘娘,您最近要小心,有人要害你!”
第173章
闻言,叶芳愉悚然一惊。
蓦地回头看向宜嫔。
宜嫔的表情不复先前镇定,写满了紧张和忐忑,又像是害怕她不肯相信,挽住她胳膊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悄悄捏紧了叶芳愉手臂上的布料一角。
她这习惯怎么跟小娃娃的一模一样?
片刻惊讶后,叶芳愉有些哭笑不得。
她拍了拍宜嫔的手,示意她放松一些,便直接带着她回了主殿的梢间里,与她一左一右地坐在榻上两端。
大约是因为宜嫔那句话说得小声,眼下除了叶芳愉外,尚无第三人知晓她们要谈什么。
紫鹃还在笑着询问宜嫔,“宜嫔娘娘今儿是想喝白桃乌龙茶呢,还是蜂蜜茉莉绿茶?”
宜嫔想了想,回她说:“还是白桃乌龙吧,许久没喝过了,哦对,上回的马蹄软糕还有没有?我想这一口好久了,可惜御膳房的人,不论怎么做,味道都好像差了一些。”
看得出来,宜嫔调理情绪的能力十分优秀,只从大门口到梢间这么几十步的时间里,她就已然调整好了面上的表情,叫紫鹃也看不出来一丝一毫的端倪。
紫鹃笑着说:“材料都是有的,只是需要宜嫔娘娘稍候片刻,小厨房那儿很快就能做好。”
她问完宜嫔,又转向叶芳愉:“娘娘是要先用点心还是先用膳?”
宜嫔一听她这话,有些惊讶,“贵妃姐姐去请安之前,竟没有先用早膳么?”
叶芳愉面容沉静地摇了摇头,说:“没呢。”
请安的时间差不多是早上六点,而早膳的时间一般为九点,她哪来的时间用早膳,睡觉都不够用呢。
说完,她似乎想起来什么,“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用过了?”
她有些惊讶,延禧宫没有小厨房,宜嫔要用早膳,就得派人去御膳房提。
而御膳房派膳的时间都是统一的,早去了领不着,晚去了就只能捡别人剩下的。
清晨五六点的时间,宜嫔是去哪儿用的早膳?
叶芳愉的桃花眸里逐渐染上了几分疑惑。
就见宜嫔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当然吃过了呀,不吃饱,哪里能有力气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她说这话的调调与小娃娃平日里“理不直气也壮”的架势有些相似。
叶芳愉看得一个恍惚,模模糊糊猜到小娃娃都是跟谁学的了。
她问宜嫔:“皇上允你在延禧宫设小厨房了?”
宜嫔摇摇头,表情有些郁闷,“哪里能呢?佟贵妃都没有呢……我可不想当出头鸟。”她小声嘟囔着,说完,又调整了一下表情,眼眸明媚地看向叶芳愉,“但是呀,有一些膳食,却不是只有小厨房才能做的。”
叶芳愉目露疑惑。
宜嫔便喜滋滋给她解释了起来。
叶芳愉这才知晓,她竟是充分利用了平日里用来烧水喝茶的简易炉灶,指挥着嬷嬷给自己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
“盐啊油啊什么的,让人拿了银子去跟御膳房的人换就行了,左右这些东西容易存放,换一次能用好久……”
“至于锅啊铲啊什么的都用不着,叫人去内务府多领几个水壶和筷子就行了,面嘛,用筷子比用铲子方便多了,而且用水壶煮面其实更方便,因为把面捞出来以后,面汤直接提着水壶往碗里倒就可以了,比什么铲啊勺啊的都好用。”
“还有面条啊鸡蛋什么的,本就是我份例里有的东西,直接去御膳房取就行了……”
宜嫔说得神采飞扬,一双清润眸子熠熠生辉。
紫鹃却是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说不出来一句话。
叶芳愉认真想了想,这不就是大学宿舍中用蜡烛煮泡面的翻版嘛?
看不出来,宜嫔这人还挺会急中生智的,没有条件也硬要创造条件。
当真是应了她的封号——宜室宜家。
这般想着,笑意便一点一点从她精致的眉眼里流泻而出。
看得对面的宜嫔霎时又是一愣。
叶芳愉没有留意到宜嫔的表情,看见紫鹃还在发愣,抬手敲了敲桌子,温声同她道:“我有些饿了,还是先用早膳吧,紫鹃你去叫小厨房的人准备一下。”
说完,又问宜嫔,“你呢,是等会儿回去吃,还是在我这里将就一下?”
宜嫔立时就笑眯眯地倾身凑了过来,声音甜甜地道:“那还是在贵妃姐姐这儿吃吧,御膳房的人,手艺如何能比得过姐姐小厨房里的人?”
叶芳愉笑着点了点头,眼神示意紫鹃去做准备。
紫鹃朝着她二人服了服身子,应了一声“是”,便朝小厨房的方向去了。
不多时,派过来一个小宫女,给叶芳愉和宜嫔送了两杯温热的蜜水,“紫鹃姐姐让奴婢给娘娘带句话,说是小厨房那儿,片刻功夫就能准备好早膳,只是餐前用茶不太好,还是请两位娘娘将就着,先喝几口蜜水吧。”
叶芳愉“嗯”了一声,接过蜜水,便让她下去了。
屋中一时只剩下叶芳愉和宜嫔两人。
因着时间紧迫,呷过一口蜜水之后,宜嫔便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她的神情转而变得莫名严肃,沉声对叶芳愉说:“贵妃姐姐,是这样的,前日我去御花园散步时,看见大阿哥遗落了一只小老虎模样的玩偶,本是想叫人捡了给姐姐送回来的。”
“但春行还未上前,我又看见有一个小太监和一个小宫女探头探脑地把那玩偶捡了起来,两个人拉拉扯扯地往假山里头躲。”
“我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就带着春行从假山另一边绕了进去,意外听见他们好像是在谋划着什么事情,但无奈他们说话的声音太轻了,我又不敢走得太近,所以只模模糊糊依稀听见了什么‘娘娘’二字。”
“又看见那小宫女的手,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一上一下的,好像是在做什么针线活?”宜嫔一边说,一边皱着眉很是疑惑。
叶芳愉的重点却不在这里,因为关于此事,她早已经有了猜测,今日宜嫔对她说的这番话,不过是证实了她的猜测而已。
她只在心里道了句“果然”,旋即慢条斯理地询问宜嫔:“春行是谁?”
宜嫔一怔,下意识回答:“春行是我宫里的一个三等宫女,”说完,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忐忑,咬着下唇,支支吾吾地道:“原是,是我家里人不放心,便使了银子送入延禧宫,想叫,叫我差遣用的……”
叶芳愉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她对宜嫔说:“你继续吧。”
宜嫔眉眼闪烁了几下,有些拿不准她的想法。
思量片刻,误以为她是在怀疑什么,心中顿时重重一跳,小脸唰地就白了。
声音变得颤抖起来,“娘娘,娘娘都知道了?”
叶芳愉端着茶盏的动作一顿,有些莫名,“知道什么?”
她是真的不明白宜嫔在说什么。
宜嫔却在惊慌失措下,错将她疑惑的反应当成了给她机会坦白,于是汲着鞋子下了榻,惴惴不安地屈膝蹲了下来,态度恭谨地全都交待了:“回娘娘,其实都是我家里人的主意。”
她一边说,一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腹,“臣妾入后宫的时间虽晚,却在乾清宫围房里待了足有一年多的时间,因着一直未能怀孕,臣妾的额娘便去盛京里最有名的道观,为臣妾算了一卦。”
“卦上说,臣妾命中一共有三子,但却只有两条母子缘能够延续下去,并且需要身边有人相助,才能怀上第一胎。”
叶芳愉听着她小嘴叭叭说得飞快,像是自投罗网一般,将她家里为她辛苦筹谋的所有计划全都如实交待了出来。
本就清冷的表情转瞬变得愈发木然。
心中郁闷,她难道是长了一张包青天的脸?
怎么谁看她一眼,都会莫名其秒产生“坦白从宽,谁都不能拦着我去自首”的奇怪念头?
思及此处,叶芳愉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就当是金手指的副作用吧。
她弯下腰,把宜嫔从地上扶了起来,一边扶,一边还在脑子里复盘她刚刚说过的话,心中有些好奇,“你额娘是去哪里算的卦?”
居然能够算得如此精准?
历史上的宜妃不就是刚刚好生了五、九、十一这三位阿哥,并且只有两个顺利活了下来,长大成人么?
这与卦象都一一对应上了。
而至于她口中说的需要有人从旁协助……
叶芳愉沉吟片刻,模糊想起来,历史上的宜妃,膝下好像确实有个养女,并且还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所出。
她兀自沉浸在思绪之中,就听宜嫔声音惭愧地道:“臣妾也不知……”
叶芳愉扶着她坐回到榻上,沉着俏脸,若有所思,好半晌,才低声问她:“你是不是还有个姐姐在宫里做事?”
宜嫔倏地一下抬起了头,表情惊讶,“娘娘怎么知道的?”
话音刚落,她就知道是自己失态了,面前这位靖贵妃,从前也是帮着太皇太后掌管过宫权的人,想要查一查她的背景,岂不是信手拈来,极容易一件事么?
宜嫔露出个僵硬的笑容,对叶芳愉惴惴说道:“是,确实是有个姐姐,她如今在……”
“那个不重要。”叶芳愉直接打断了宜嫔的话,忽而生出了几分兴致,笑着对宜嫔建议道,“你不如把你姐姐调去你的宫中,指不定什么时候,皇上就看上了呢?”
宜嫔:“……”
她的表情已经完全麻木了。
惊讶到不能再惊讶的地步,心里仿佛生出了一万个问题想问,但思及贵妃的身份,她咬着下唇,将所有疑惑都埋入了心间,只留下来一个不问不痛快的:“娘娘难道不担心皇上么?”
叶芳愉表情奇怪地“嗯”了一声,桃花眸写满了不解。
她为什么要担心皇上?
她现在唯一只担心的是,若宜嫔没有向皇上举荐她姐姐,那未来的海蚌公主要怎么出生??
第174章
宜嫔略微局促地攥紧了手帕,看见叶芳愉脸上迷茫的神情不似作伪,心间疑惑更深。
她抿了抿唇瓣,好半晌,哑着嗓音道:“先前听说,贵妃姐姐很反感……宫中有人这般行事,臣妾便以为,姐姐是对皇上情深厚重,才,才……”她两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却不影响叶芳愉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当即就朝着宜嫔明媚一笑,眸中流光闪烁,熠熠生辉,红艳的唇瓣轻启,对着宜嫔轻声细气解释道:“那你可当真是误会了。”
说着,摇了摇头,神色微微有些无奈。
看得宜嫔霎时又是一怔,心头像是有什么东西松了松。
她缓缓放开手里紧攥的帕子,表情不复之前那般沉重,也对着叶芳愉笑了笑,“原是如此,那我与姐姐也可以算得上是知己了。”
她的话里夹着些许暗示,并且没有自称“臣妾”,而是换上了更随意一些的“我”字。
叶芳愉秒懂。
端起茶杯,遥遥对着宜嫔做出个敬酒的动作,宜嫔忙不迭也端起自己的茶盏回敬。
二人同时呷了一口蜜水,空气中默契流转。
等放下茶盏,叶芳愉正色道:“你同你姐姐关系如何?”
宜嫔面色怀念,说:“极好,小时候我调皮捣蛋,阿玛额娘斥我时,都是姐姐把我护在身后,等阿玛额娘气极走了,姐姐就会一边安慰我,一边给我讲道理,免得我下一次再调皮犯错,惹阿玛额娘不快。”
“姐姐大我几岁,还没能护我多久,就进宫参加小选了。等过几年轮到我参加小选,也是姐姐使了银子,才让我得去到乾清宫做奉茶宫女的。”
乾清宫的奉茶宫女都是极轻松的活儿,并且距离天子最近,常能得见天颜,是宫里人挤破了脑袋也要谋求的岗位。
入选条件呢,自然也十分严苛,若不是宜嫔自身条件极其优越,哪怕她姐姐使再多银子,这活儿也轮不到她一个初初入宫的新选秀女头上。
这一点,叶芳愉与宜嫔都心知肚明。
叶芳愉便又问:“那你姐姐现在是在哪里做活?”
“绣房。”
叶芳愉心间一动,“听闻绣房有个‘巧手娘子’……”
宜嫔点头:“就是我姐姐,我姐姐她三岁时就开始摸绣花针了,眼力也十分不错,额娘请人来给姐姐看过,说是姐姐的眼睛同旁人不太一样。”
她担心叶芳愉听不懂,急忙举例子解释:“好比常人一般能分辨出来的颜色就那么几种,或者几十种,但是姐姐她不同,她眼睛能辨认出来的颜色有成千上万种,我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总之特别神奇!”
宜嫔一边说,一边解下腰间垂挂的荷包,递给叶芳愉,又把手里不知何时揉搓得皱皱巴巴的手帕展开,铺到牙桌上,想了一想,再把右手的袖子也捏住,像是献殷勤一般,整个人凑过来,让叶芳愉去看她袖子上的花样。
皆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之作。
叶芳愉赞叹了一句。
宜嫔便喜滋滋说道:“姐姐的绣品之所以这般卓绝,概因她连绣线的颜色都十分讲究,听说有好多绣线都是她自己染的,虽然染好以后,我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差别,但是绣到绢布上以后,就会发现,确实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这可是传说中的“绝对色感”啊!
这就跟老天爷追着喂饭是一个级别的!
叶芳愉把玩了一会儿宜嫔的荷包,方才依依不舍地递还给她。
宜嫔却是直接一推,神态大方地说道:“姐姐既喜欢,那就送予姐姐了!”
话音刚落,似乎想起来什么,不等叶芳愉反应,她又着急忙慌地伸出手,把荷包夺了回去,两边脸颊涨红,眼神飘忽,嘴里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对,这是我佩戴过的,如何能送予贵妃姐姐?不若还是请姐姐再等几日,等新的荷包到了,我再给姐姐送来。”
叶芳愉闻言,莞尔笑了笑,“没事,一个荷包而已。”
宜嫔迷茫,“可姐姐不是喜欢吗?”
叶芳愉故意逗她:“我还喜欢你姐姐的手艺呢,要不然,你把你姐姐送给我好了。”
宜嫔不说话了。
表情认真,眼神流露出几分思索之色。
叶芳愉无奈:“你还当真想把你姐姐送来翊坤宫啊?”
宜嫔点头:“也不是不行。”
毕竟靖贵妃是宫里难得的大善人,翊坤宫的整体氛围也与旁的宫里不太一样,底下伺候的宫人也是一个赛一个的老实且忠诚,姐姐若是来了翊坤宫,哪里不必绣房好?
宜嫔开始认真思考起了其中的可行性。
随后,又把心里话一一托出。
叶芳愉瞬间失笑,“你只觉得我宫里不错,却怎么不看看你自己的延禧宫呢?”
宜嫔一怔:“娘娘是说……?”
叶芳愉点了点头,有意无意地提点她:“你如今不过是嫔位,抬举了身边宫人以后,皇上最多就是给个常在或者贵人的位分。来日呢,等她诞下了皇嗣,多半是要交由你来抚养的。”
“若她是个心性好的,倒也无妨,但就怕她万一生出了别的什么想法,那你要怎么办?”
宜嫔认真听着。
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宫中规矩就是如此,换成了姐姐,难道还能有什么别的说法么?”
叶芳愉摆摆手:“那自然。”
“是没有的。”
宜嫔瞬间沉默。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露出些许哀怨,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颊腮鼓了鼓,抿着唇,有些憋闷,一副不想同她说话的模样。
叶芳愉笑了笑。
逗宜嫔真是太好玩了。
她清咳两声,继续道:“宫中规矩就是如此,流程上肯定没有什么不同的,只她是你的亲姐姐,你们白日晚上都能待在一处,这孩子是你养,与她养,又能有什么区别?”
“再一个,等你来日得封高位,皇上看在你的面子上,说不得还能把你姐姐的位置往上提一提,亦或者是特许她亲自抚养孩子呢?”
“还有,你们既是一母同胞,情分自然不同于旁人,你姐姐也不容易生出什么别的想法,不会背叛你,也不会背刺你,而且她的孩子,还要管你叫小姨呢……”
叶芳愉絮絮说了几方面的好处。
最后话锋倏地一转,“不过这都要建立在你姐姐也有同样想法的基础之上,若是你姐姐不肯,还想着出宫嫁人的话,那就只能当我今儿这话没说。”
她说完,听见外头宫人抬膳走动的声音渐消,就知道偏殿那头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
于是侧身弯腰开始穿鞋。
对面陷入沉思之中的宜嫔见状,也连忙回过了神,把脚上的鞋子穿好,过来扶着叶芳愉,一同朝偏殿的方向走出。
两人沉默地用完一顿早膳。
宜嫔的眼神仍旧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浑浑噩噩,无知无觉地跟随叶芳愉回了梢间里,看叶芳愉端起茶盏喝水,她也跟着端起茶盏,看叶芳愉拿起旁边的话本津津有味读着,她也拿了一本游记握在手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的把手中游记一卷,在牙桌边角上重重敲了一下,“是这个道理没错!”
叶芳愉的思绪犹还沉浸在话本当中,闻言头也不抬,只伸手摸了块盐渍话梅,嘴里含糊道:“什么道理?”
“自然是姐姐刚刚与我说的道理。”
“哦。”
叶芳愉点了点头,收起追问的兴趣,继续看向手中话本。
对面宜嫔想通之后,犹如从里到外容光焕发,直接把游记随意一丢,自觉走到角落的盥洗盆处洗了手,又爬回榻上,吃起了紫鹃为她准备的糕点。
吃完之后,她坐在原地,掰着手指数了数自己今日的目的。
状,是告了,但是还没有跟大阿哥玩耍呢。
就这么回去,她实在不甘心。
然而见着叶芳愉的心神全部沉浸在话本之中,根本没有闲暇理会自己,她只能去问紫鹃,“大阿哥呢?”
紫鹃朝她屈了屈膝,压低声音回答:“大阿哥早膳之后,去了乾清宫,多半要到午时前一刻才能回来。”
宜嫔眼眸一亮,“那,太子殿下也会来么?”
紫鹃点头,“多半是会跟着大阿哥一起回来的。”
宫里现在谁不知晓,大阿哥和太子殿下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好得如同一人似的?
宜嫔的眼眸更闪亮了,坐姿也更为端正,“那我就在这里等一等好了,对了,紫鹃姐姐,能不能给我拿些大阿哥玩具过来,我好边玩边等。”
宜嫔虽已做了主子,但是向来没有什么架子,对着宫人也能肆意撒娇。
偏偏做出来的小模样憨态可掬,丝毫没有半分矫揉造作的感觉。
紫鹃也不是第一回听她管自己叫姐姐了,神色染上几分无奈,“奴婢不敢当。”
她谨慎地推辞了一句,方才转身朝大阿哥的玩具房走,不多时,拿回来几套拼图和一副七巧板。
宜嫔便玩了起来。
玩了不知多久,叶芳愉手中的话本逐渐看到最后一页。
看完结局之后,叶芳愉伸了伸懒腰,看见宜嫔时,还有几分惊讶,“你怎地还没走?”
宜嫔手里捏着一块拼图,注意力都在残缺的图案之上,头也不抬地道:“我在等大阿哥呢。”
叶芳愉了然地点了点头,已经习惯了自家胖宝宝那无处不在的魅力。
没多说什么,伸手在画本堆里挑挑拣拣,想要再找一本新的来看。
找着找着,忽然想起来一事,漫不经心地又问:“对了,你方才说,是前儿在御花园看见那个小太监和小宫女?可还记得他们的模样?”
宜嫔:“……”
她忽然把手里的拼图紧紧捏进了掌心里,抬起头,看向叶芳愉,口中语气十分惊讶,“对啊!我居然给忘记了!”
叶芳愉一怔,扭头看她:“你,竟然看清楚了?”
宜嫔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当时我和春行并没有看清楚他们的模样,后来我回去延禧宫后,左思右想,觉得怎么都不对劲,但又不敢贸贸然来跟姐姐告状,担心是我想太多,所以就花了两日时间去查,还真叫我把人给找到了!”
叶芳愉“啊”了一声,“那你方才怎么不说?”
宜嫔眨了眨眼睛,沉默片刻,结结巴巴道:“忘,忘记了。”
说完仿佛意识到什么,“那不是因为姐姐忽然问起了春行么?”
“姐姐呢?姐姐又是因为什么,到了此刻才想起要问?”
这回轮到叶芳愉沉默。
嗯,还好穿的是康熙朝前期,后宫还比较干净,也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
若是传到了风云诡谲的其他朝代和后宫,依着她和宜嫔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只怕三日都活不下去。
第175章
叶芳愉想了许久,才给自己找好借口,“那是因为,我以为你没看清楚,便懒得问了。”
宜嫔却没有轻易被她忽悠过去,板起小脸,口吻严肃:“可是这事关大阿哥,贵妃姐姐怎么一点不上心呢?”
“您就不想将此事查个明白?”
“哦,对了,还有大阿哥那个玩偶,需得尽快处理了才是……”
说着,急急忙忙就要下榻。
被叶芳愉伸手拦了一拦,“云儿你放心,那个玩偶,我昨日就让人处理掉了。”
叶芳愉脸上表情有些尴尬,担心宜嫔会继续误会,语速飞快地把昨儿之事同她解释一遍,只隐去了她中药和小木人一事。
宜嫔听完,气呼呼地抬手拍了拍桌子,“做什么!这是要做什么!”
“幕后之人,心肠也未免太坏了吧?对着大阿哥竟然也能下得去手!”
“那玩偶里被人塞了什么?难不成是什么慢性毒药?”
“大阿哥没事吧?”
气完,又开始担心起了小娃娃来。
叶芳愉摇摇头,“保清没事,那玩偶里的东西……还是不与你说了吧,我担心你会害怕。”
“害怕”二字一出口,宜嫔反而还来了劲儿,坐在榻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几乎有半边身子都搭在了红木雕兽纹的牙桌之上,眼睛亮亮地看向叶芳愉,“是什么东西呀?”
叶芳愉沉默片刻,“你当真想知道?”
宜嫔疯狂点头,发上的步摇乱颤,发出叮铃的玉石敲击之声。
宜嫔连忙停下动作,抬手小心扶好了晃动的步摇。
叶芳愉桃花眸无奈,“是个木头小人。”
旁的却是不肯再多说了,只道:“你且等着看吧,幕后之人布下这般阴险的阴谋,势必还要找个导火索,将此事彻底暴露出来,所以啊,到时候看谁跳得最高,你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叶芳愉说完,又细细交待了几句,让宜嫔回宫之后,也要派人暗中把延禧宫里里外外彻查一遍,“……怕就怕这人是在广撒网,能拉下几个是几个。”
宜嫔乖巧地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只道:“那荣嫔姐姐和安嫔姐姐呢?”
叶芳愉:“你找时机提醒一下她们就是,敬嫔那儿我去说。”
两人竟是直接略过了承乾宫和坤宁宫。
之后又合计了一会儿,估摸着万无一失了,方才结束话题。
各自或看书,或玩拼图,一直等到午时前一刻左右,才闻得外头院子里叽叽喳喳热闹了起来。
“是大阿哥和太子殿下回来了吧?”
宜嫔表情惊喜地丢下手里的拼图,兴冲冲穿了鞋子往外跑,不消多时又讷讷地回来了,对叶芳愉说:“姐,姐姐,外头,不止是太子殿下过来了。”
“啊?”叶芳愉从话本里抬起头,露出个迷茫的表情。
还不等宜嫔解释清楚,院子里叽叽喳喳的吵杂声便转移到了主殿门口。
一溜烟跑进来两串小萝卜头。
为首的那个赫然便是小娃娃。
——他又把宫中所有的兄弟姐妹聚到一起了!
叶芳愉顿时紧张了起来,把话本往背后一藏,看向小娃娃,问:“这是干什么呢?”
小娃娃探出圆圆的脑袋,往她背后瞧了一眼,随后鼓起腮帮子,朝叶芳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奶滋滋地说:“没有哇,额娘,我是想念弟弟妹妹,还有大姐姐了,所以才把他们叫到了一起,我们,我们好久都没有一起玩耍了呢!”
一边说,一边灵动地眨了眨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
都说知子莫若母,小娃娃的眼睛一转,叶芳愉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
桃花眸瞬间锐利了起来,微微眯起,光芒闪烁其中,侃然正色地问他:“是好久没有在一起玩了,还是好久没有在一起吃了?”
闻言,小娃娃立时左手捏起右手的手指尖,肃着小包子脸朝叶芳愉拱了拱手,弯腰作出一个鞠躬的姿势。
后面小太子和长生万黼等人有样学样,三颗光溜溜的小脑袋,同时低头,同时“头刹”,三道圆滚滚的小身子同时晃了晃,努力垫着小脚站稳。
大格格巍然站着不动,二格格犹豫半刻,同四格格一起,双手搭在腰侧,屈膝蹲了下去。
三格格……三格格没来。
叶芳愉留意到这一点,心下微微一皱眉,难道乌希哈又病了?
她把疑惑埋在了心里,先问小娃娃:“你带着弟弟妹妹,这是在做什么?打算先礼后兵么?”
小娃娃腆着小脸,很不好意思地道:“额娘好生聪明呀。”
叶芳愉有些没好气,故意揶揄他,“不是说要减重?怎么出去一趟就忘记了?”
她话音刚落,小娃娃后面的小太子迈着小短腿走到了叶芳愉跟前,肉肉小手把她的袖子一拽,“那拉额娘,都是我的主意,您不要骂哥哥好不好?”
“骂?我何时骂他了?”叶芳愉瞪大了桃花眼,表情很是无辜。
她把视线对准萝卜头里最大的那个,“伊尔哈,你来说说,我刚刚骂谁了?”
伊尔哈忽然被她点名,霎时间通红了一张小脸,表情怯怯地摆了摆手,“没,没骂,那拉额娘最温柔了,如何会骂人呢?”
“听见没有?”叶芳愉看向靠在自己膝头的小太子,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捏了捏他的小包子脸,“我没有骂你哥哥,反倒是你污蔑了我,该当何罪啊?”
小太子瞬间傻眼了。
站在梢间门口,微微倚着水墨山水屏风不说话的宜嫔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贵妃姐姐真是……好勇气!
居然敢问责太子殿下的“过错”。
她静静悄悄往屏风之后躲了躲,把自己整个人都隐藏到了帘幔之后。
这几位阿哥和格格之中,她也就跟大阿哥和四阿哥相熟一些,旁的……
嗯,所以说,孩子虽然可爱,但是数量过多还是有烦恼的。
这般甜蜜又酸楚的烦恼,便叫姐姐一人去受着好了。
梢间里,叶芳愉还在与小太子对峙。
小太子松开拽着她袖子的手,伸出几根肉乎乎的小爪子要来抓叶芳愉的手,叶芳愉反应比他要快一些,在他的指尖将将要触碰到自己时,倏地挪开了手,换做另外一只,摸向了他软成一滩的小肚子,捏捏又掐掐。
小太子表情一愣,两只手又飞快去捂肚子。
叶芳愉松了手,抬手又朝着他的小包子脸伸了过去。
小太子被逗得小包子脸都鼓了起来,抿着小。嘴,一手护肚子,一手去对抗叶芳愉的手。
但是动作流畅如何能够与叶芳愉这个大人比?
很快脸蛋子和软肚子都相继“失守”。
小娃娃站在小太子身后,很快看不下去了。
他一把把弟弟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叶芳愉却也不计较,手上继续做着乱,一会儿戳戳小娃娃的包子脸,一会儿捏捏他的软肚子。
嗯,虽然手感摸起来比小太子的要差一些,不过也很软弹就是了。
小娃娃一边抵抗着来自自家额娘手上动作的“骚扰”,一边艰难开口,“呜,额凉,我们想…就是想一起玩…,想,想跟从前一呀,一样!”
“就,就一日,过了今儿,我会好好努力的,好不好,额,额凉,别摸了,呜呜,都要摸出印子来了,不,不好看的……”
他为了这一日的偷懒,兀自做着努力。
丝毫没有察觉到,在他身后,小太子和小长生,小万黼几人,同时伸手护住了自己的小肚子,表情惊恐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大格格抿着唇,把蹲在地上的两个妹妹拉了起来。
见二妹妹笑着要往那拉额娘的方向扑,连忙阻止,“别过去,你想被那拉额娘捏脸脸吗?”
二格格表情无所畏惧,“那拉额娘从来没有捏过我脸脸呢,我不怕的。”
大格格只能叹气,“要是捏脸脸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你太子弟弟怎么会那般惶恐呢?”
二格格说:“那是因为她胆小。”
四格格这时候说了一句,“姐姐,我也胆小。”
二格格一怔,“你还小呢,而且你是女孩子,胆子自然不能跟男孩子去比。”
四格格“啊”了一声,小脑袋一歪,声音软得像是奶糖一般,说:“可是我就比太子哥哥小了三天呀,而且姐姐也是女孩子,姐姐就可勇敢了,大姐姐也勇敢,我最最最羡慕两位姐姐了。”
话音刚落,大格格就与二格格对视了一眼。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大格格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二格格则是疑惑,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姐妹几人之中最勇敢的,倒不是说大姐姐不好的意思,而是大姐姐出来玩的时候,时常这怕那不行的,连蚯蚓都不敢抓,哪里勇敢了?
四妹妹莫不是在甜言蜜语哄着她玩?
因着困惑,二格格忽然就忘记了还要去救被捏脸揉肚肚的大哥,拉着妹妹的手,细细盘问她,大姐姐的英勇都体现在了哪里。
四格格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大格格的脸愈发红艳。
另外一头,三个小一些的萝卜头也在犹豫。
小长生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拉住小太子的手,对他道:“太,太子哥哥,我想回去了……”
小万黼在旁边重重一点头,脸上的肉肉晃啊晃。
小太子疑惑:“为什么呀,你不想吃那拉额娘宫里的好吃的了么?”
小长生瘪了瘪嘴巴,慢吞吞地道:“但是,大哥哥,他好辛苦啊……”
“而且那拉额娘,不是不同意吗?”
“还,还有,我的小弟弟都没来呢。”
他忽然提起了才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弟弟。
说着说着,愈发怀念,几乎要哭出声来,“呜呜呜,弟弟也可怜,都没法跟我们一起玩。”
躲在不远处,帘幔里的宜嫔瞬间沉默。
她没记错的话,小阿哥才刚出生几天吧?
三阿哥就惦记着要拉他出宫来玩耍了?
这……一时间分不清是谁更可怜。
第176章
另外一边,叶芳愉对着小娃娃又捏又揉,直玩得他脸颊红红,衣裳凌乱,肚子瘪瘪,方才不情不愿地放过了他。
小娃娃见她停了手,漆黑的圆眼睛霎时间一亮,以为看见了胜利的曙光,“额娘同意了?”
他倒是个有毅力的,到了此刻还没有忘记初衷呢。
叶芳愉叹了口气,摸着他重新鼓起来的小肚子,问道:“放纵一日,就得花上好几日的时间,多辛苦好几倍,方才能减得回来,你当真愿意?”
小娃娃连连点头,小脑袋几乎要点出残影。
嘴里迭声说着:“愿意的愿意的,我今儿还跟汗阿玛也说好了,等过完汗阿玛的万寿节,我便继续去演武场跟侍卫哥哥们学习布库和骑射。”
“汗阿玛还说我满了五岁,已经可以开始学习骑马了,说如果这几日我听话的话,他就送我一匹小马。”
叶芳愉瞬间没好气,“所以你就听他的话,不听额娘的话了?”
小娃娃被她问得直接呆住,“啊?”
反应过来以后,挥了挥小爪子,“没有呀,额娘,我最最最喜欢额娘了,怎么会不听额娘的话呢?”
叶芳愉抿着唇,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小娃娃犹豫了一下,说:“那,我让弟弟妹妹们,走?”
这句话,险些叫叶芳愉绷不住严肃的表情。
他身后的小太子却霎时不愿意了,感觉就这么走了,未免有些对不住刚刚被掐掐又捏捏的肉肉。
于是气呼呼地迈着小短腿走上前,拉住哥哥的手,小奶音里夹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哥哥又要坏坏了!”
闻言,小娃娃的圆脸蛋瞬间耷拉了下来。
小长生和小万黼心有默契的互相拉起了对方的小手。
大格格上前来劝:“太子弟弟,不是这样的……”
她还没说完,就被叶芳愉出声打断,“行吧。”
小娃娃刚刚耷拉下去的眉眼瞬间重新振作了起来,“真的?!”
叶芳愉勾起唇瓣,露出个清清浅浅,极好看的笑容,音色婉转,她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小娃娃忽然警觉了起来,拉着弟弟的手,后退一大步,问:“额娘有什么条件?”
叶芳愉:“……”
你后退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刚刚谁说最最最喜欢额娘的?
没良心的小东西。
叶芳愉暗暗瞪了他一眼。
小娃娃也感觉到自己的动作不妥善了。
急忙松开弟弟的手,笑眯眯地凑上前来,抬手勾住叶芳愉的胳膊,当着弟弟妹妹们的面,首次顾及不到大哥哥的形象,嘟起小。嘴巴,“啵叽”一口亲在了叶芳愉的面颊上,小奶音糯唧唧的,对叶芳愉软言软语撒了好一会儿娇。
方才哄得叶芳愉忘记了他后退的事。
几个小萝卜头们见她这般好说话,干脆手拉着手围了上前来。
奶香四处浮动,小奶音叽叽喳喳。
袖子上挂了几只藕节一般白软胖乎的小手。
脸颊也被亲了一口又一口。
叶芳愉瞬间迷糊了起来。
等到“娃潮”散去,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都答应了些什么。
只记得当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宜嫔正坐在自己旁边的榻上,表情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叶芳愉:“……”
她结结巴巴开口,“怎,怎么了?”
宜嫔摇了摇头,呷了一口白桃乌龙,拿起手帕擦擦嘴角,面上云淡风轻,“没什么,只是我还以为,你会提什么条件呢,没成想居然……”
叶芳愉心下浮现不好的预感,“我……刚刚说了什么?”
宜嫔微诧,“姐姐忘记了?”
叶芳愉抿着唇,有些不太好意思,感觉脸上有些发热,耳朵不知道是不是也红了。
她没开口。
就听宜嫔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说:“不是姐姐说的么?‘条件?什么条件,小宝宝们想着吃吃喝喝本就是天底下最理所应当的事,还要什么条件?’”
“‘总不能要求小宝宝们去保家卫国,养家糊口吧?’”
“‘连小宝宝们最基本的快乐要求都不能满足,何以为人,何以为阿玛和额娘?’”
听着听着,叶芳愉的表情逐渐呆木。
她抬手捂着发烫的脸,桃花眸敛了下来,十分羞涩,“别,别说了……”
宜嫔用手帕掩着唇,眸仁里流光溢彩,笑意闪烁。
*
时间很快来到万寿节当日。
整座紫禁城里气氛庄严,宫人往来皆露笑脸。
太和殿连着乾清宫和慈宁宫,更是直接从大清早热闹到了夜幕低垂,人潮方才缓缓散去。
叶芳愉身着吉服,抱着小娃娃,正襟危坐在轿辇之上,满心疲惫地回了翊坤宫。
虽说脑子已经快转不动了,但心里还是惦记着一件事——今儿怎么无事发生呢?
电视剧里明明不是这么演的啊?
小娃娃还在轿辇之上时,便已经有些闹觉了,趴在叶芳愉的肩头睡得一脸迷糊。
回到翊坤宫时,因着热水还未备好的关系,扒拉着叶芳愉的胳膊,小身子倚靠在她的身上,又睡了好一会儿,才被多兰嬷嬷叫醒。
他连脱衣裳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肉手胡乱摸了几下,不等扣子解完,就掀起衣摆,把衣服从下往上脱。
最后成功把自己的脑袋卡在了乱糟糟的衣服里。
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嘴里呜呜咽咽地喊了几句“额娘救命”。
叶芳愉连忙过来帮着他把衣扣解开,这才得以救出他的小脑袋。
小娃娃的包子脸被挤得有些通红,只眼眸里的雾气没有消退。
不多时又垂下小脑袋,眼睛微微阖起。
身子晃了晃,扶着浴桶便不动弹了。
多兰嬷嬷叹了口气,对叶芳愉说道:“娘娘自去洗漱吧,这儿有老奴看着呢。”
一边说,一边把小娃娃抱了起来,手里动作麻利地给他把身上所有衣裳都脱掉,把人放进浴桶里,又拿了几块帕子用水沾湿,稍微拧干一些后,叠成小枕头的样子,放在了小娃娃的脖颈之下。
叶芳愉看着多兰嬷嬷动作熟稔,遂放下了心,不过还是把玉莹和欢梅留在了暖阁与多兰嬷嬷帮忙。
自己则是带着紫鹃等人来到了侧殿沐浴。
热气氤氲中,她精致眉眼间的烦忧之色愈发明显。
紫鹃看得有些奇怪,一边用帕子给她擦拭后背,一边开口温声询问:“娘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叶芳愉点了点头,启唇之前先叹气,“我还以为,那幕后之人会在今日发作……”
她话没说完,紫鹃便已经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旋即有些哭笑不得,“娘娘怎么会这么想?”
叶芳愉一怔:“啊?”
紫鹃只得给她解释,“娘娘您想想,去岁因着前方战事吃紧,皇上连万寿节都不敢大办,今年好容易能办了,若是被人拿来搅弄风云,皇上和两位老祖宗又岂能轻饶了她?”
她这么一说,真的好有道理哦。
叶芳愉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心悦诚服道:“还是你聪明。”
紫鹃害羞一笑,细声细气地推辞了几句。
洗完澡,叶芳愉披着外裳从侧殿回到主殿。
她今儿没有洗头,是以一回寝殿就毫不客气地往自己的床上倒。
这时候杜嬷嬷进来了。
一张苍老面容上写满严肃,叫叶芳愉见了,不免有些心有余悸。
她此时已经躺进了温暖的被褥里,却还是在杜嬷嬷走到床前的下一秒,飞快掀开被褥坐了起来,盘起两条腿,又把肩头垂落的乌发往后拂了拂,小心问她:“嬷嬷,怎么了,可是咱们宫里又出了什么事?”
杜嬷嬷点点头,扶着膝盖在床头的小凳子上坐下,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模样。
紫鹃见状,连忙把屋子伺候的其他宫人都赶了出去,叫青缇在屋外守着,自己则是关了大门,回到叶芳愉床前。
她对杜嬷嬷说:“已经把宫人赶到院子里,嬷嬷小声一些即可。”
杜嬷嬷看她一眼,摆了摆手,“没事,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这话时,她脸上表情依旧阴沉似乌云堆积一般。
叶芳愉与紫鹃对视一眼,默默把心都提了起来。
杜嬷嬷斟酌了片刻,方才开口,“娘娘今日去乾清宫赴宴,老奴留在宫里看守,发现有两个宫人形迹鬼祟,便起了疑心。”
叶芳愉悚然一惊,“行迹鬼祟?”
杜嬷嬷点点头,“嗯,于是老奴便叫了人暗中跟着,发现其中一个沾染上了赌瘾,居然趁着娘娘不在,跑到景阳宫那边,同内务府里的几个小太监玩了一下午骰子。”
“输得精光!”
叶芳愉初时一愣,听见是去玩骰子以后,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不是背叛了她就好。
等听完杜嬷嬷声音凌冽的最后四字,险些失笑出声,“这是当散财童子去了?”
杜嬷嬷睨她一眼,“娘娘觉得好笑?”
叶芳愉点头,“是挺好笑的。”
杜嬷嬷:“……”
她长叹了口气,“娘娘您掌过宫权,您是知晓的,后宫禁赌,若是被人发现了,告到皇后娘娘那儿,多少要落下个‘治宫不严,御下不利’的罪名。”
叶芳愉倚靠在床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左右不是我自己犯错,这罪名又可大可小,要是皇后当真拿着这点不肯放过,嬷嬷猜皇上会怎么想?”
杜嬷嬷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娘娘心里既然有数,那老奴也不多说什么了。”
叶芳愉倾身过去拍了拍她的手背,“嬷嬷不必为这种人犯愁,随意找个借口,把他打发回内务府就好。”说完,她又想起来什么,“嬷嬷心有城府,不至于为这么桩小事面色沉沉,难道是另外一个宫人,犯的错事惹嬷嬷不快了?”
杜嬷嬷这才欣慰起来,“娘娘终于意识到了。”
她语气不疾不徐,说:“负责院子里花草的敏儿,今儿下午,偷偷与承乾宫佟贵妃身边伺候的人见了一面,不知说了些什么,足足费了一刻钟时间。”
第177章
叶芳愉一愣,瞬间挺直了腰脊,惊讶地问杜嬷嬷:“可有听见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杜嬷嬷摇摇头,回答道:“沅儿不敢跟得太近,只模糊看清了那人好像是跟在佟贵妃身边伺候的亲信,老奴便怀疑,前几日的事儿,会不会与佟贵妃有关?”
沅儿是跟在杜嬷嬷身边伺候的宫女之一,极得杜嬷嬷看重,几乎是当作了接班人培养。
杜嬷嬷说完,叶芳愉敛下眉眼,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却也想不出来其他线索。
须臾,拥着被子又躺了下去,表情微微有些惆怅,看着杜嬷嬷道:“还请嬷嬷派人查清楚一些,我好再做打算。”
杜嬷嬷一想,好像也只能如此,遂点了点头,起身上前,帮叶芳愉掖紧了被子,又放下两边床幔后,方才慢悠悠地转身离去。
……
翌日,风平浪静。
又过一日,忽然传来小太子生病的消息。
叶芳愉一颗心瞬间紧张了起来,带上小娃娃就直奔乾清宫而去。
远远就瞧见乾清宫的大门之外,梁九功正抱着拂尘来回踱步,好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看见叶芳愉的轿辇过来,他停下徘徊的脚步,疾疾上前朝叶芳愉躬了躬身子,口中恭敬地喊道:“给贵妃娘娘请安,给大阿哥请安。”
“梁公公免礼。”叶芳愉一边喊他起来,一边扶着小娃娃慢慢爬下轿辇,待他在自己身边稳稳站定之后,才又看向梁九功,说:“本宫带着保清,是专门来探望太子殿下的,还请梁公公帮忙通传一声。”
梁九功抱着拂尘又是一鞠躬,脸上笑容殷切,对叶芳愉道:“娘娘来看望太子殿下,哪里还需要什么通传呢?直接进去就可以了。”
他看叶芳愉有些不解,连忙低声解释,“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哦,原来是这样。”叶芳愉了然地点了点头,手中还捏着儿子的小胖手,拉着他缓缓朝小太子居住的暖阁走去。
一边走,一边问梁九功:“皇上现在是在太子殿下那儿么?”
梁九功:“早前还在呢,看着太子殿下喝完药后,便回了御书房批折子去了。临走的时候吩咐奴才,若是看见贵妃过来,直接带着您去见太子殿下就行。”
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一行人迈入了小太子的暖阁。
许是刚喝过药的缘故,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又酸又呛的苦药味儿。
小娃娃一走进去,就皱着眉毛打了个喷嚏,软弹白嫩的小包子脸看上去十分冷肃,全然没有了平日里温和软萌的可爱模样。
明显是在为他太子弟弟的病情而担心。
再看靖贵妃,她脸上的表情虽然看起来沉稳且淡定,实则两道柳眉一直微微蹙着,而唇瓣紧抿,捏着大阿哥的手,也在不知不觉收紧力度,好似将大阿哥的手腕都捏白了一圈。
然而母子两人却谁也没有发现。
一进暖阁,两人便睁着形状相似的清润眸子,在屋里急切寻找着什么。
等看见太子殿下的身影后,两人眸光同时一亮,像是终于放下了心,紧绷着的面部线条也一刹那同时柔和了下来。
大阿哥睁开贵妃娘娘的手就朝太子殿下的方向跑,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喊着:“弟弟弟弟你没事吧?”
靖贵妃拍了拍胸口,一副后怕的模样。
梁九功在旁暗暗观察了一会儿,心中慢慢有了数,不着痕迹收回打量的目光。
此时叶芳愉还不知梁九功心里的怀疑。
脚步紧跟着小娃娃,快速走到小太子的床前,见他还没睡,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呜呜哥哥,那拉额娘,你们来呐。”小太子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留一颗圆圆的脑袋露在外边,还有一双小小的手掌,正紧紧抓住贴着下巴边缘的被子一角。
哭得面颊红红,表情十分委屈,小奶音听起来绵弱且无力,像是狂风骤雨后被打得蔫头巴脑的小花骨朵,看得叶芳愉心间就是一疼。
小娃娃也有些想哭了。
他实在见不得弟弟受委屈。
跪在脚踏板上,两条小脚互相蹬了蹬,就把脚上的靴子蹬了下来,手脚并用就要往床上爬,一边爬一边说:“哥哥来陪你好不好,不哭了哦,弟弟要乖乖的,弟弟最棒了。”
然而他只爬到一半,就被一旁跪着的李嬷嬷眼疾手快拉了下来,一把护在怀里,心惊肉跳地说道:“大阿哥,太子殿下这是受了风寒,太医说要是距离近了,也会有传染的风险,您不若还是在下边陪着太子殿下吧。”
小太子也呜呜了两声,可怜巴巴地晃了晃脑袋,看着小娃娃说道:“是哦,哥哥你不要来,我自己很快就能好了,我不想哥哥也生病。”
说完,睁着水润的眸子又看向叶芳愉,小奶音沙哑地说:“那拉额娘也别摸我了,我怕那拉额娘会被我传,传,传懒……”
大约是生了病,又喝了药,意识有些模糊,发音便不是很清楚,把“传染”说成了“传懒”,偏他自己还意识不到。
抓着被子又往里头挪了挪身子,挪动好半天,也只把自己的小脑袋往里挪动了一指头左右的距离。
再睁开眼睛,就见叶芳愉的手还覆盖在他额间。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又有些担忧,“那拉,那拉额娘不怕生病病吗?”
叶芳愉摇摇头,仔细测好了小太子身上的温度,见没有发热症状,方才慢吞吞地收回了手,柔声说道:“那拉额娘是大人了,不会那么轻易生病的。”
“哦……”小太子低着嗓音,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褐色的眸仁里像是蒙上了一层水光,看什么都不甚清晰的样子。
没过一会儿,眼皮就耷拉了下来,微微阖起,一副欲睡不睡的小模样。
李嬷嬷见状,知道大概是刚刚喝过的药起了效用,低声与叶芳愉和小娃娃解释了几句。
小娃娃害怕打扰到弟弟睡觉,机警地抬起两只小肉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叶芳愉也点了点头,伸手捉住小太子露在外边的一双小胖手,给他塞回被子里,又绕着被子仔细地掖了一圈,力求不透进一丝寒风进去。
等小太子打起了微弱的小奶呼声后,她才小心翼翼从床沿起身,帮着李嬷嬷把两边的床幔放了下来。
一行人轻手轻脚地来到外间说话。
叶芳愉主要是想知道,小太子是如何生病的。
李嬷嬷闻言,先长长叹了一口气,“原是老奴的错,昨儿,唉,昨儿要是老奴没有请假出宫就好了。”
叶芳愉一听便有些好奇了,“嬷嬷为何这么说?”
李嬷嬷还是愁眉苦脸,“若老奴昨儿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话,又如何会轻易叫人怠慢了太子殿下去?”
怠慢?
这可真是个新奇的词儿。
叶芳愉还从未听说过乾清宫,不,应该说整个紫禁城里,居然还有人敢怠慢小太子的呢。
她把小娃娃抱在怀里,叫他侧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手环着小娃娃的肩头,一手捏住了小娃娃胖如藕节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
小娃娃也关心弟弟的病情,一时之间倒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小胖手已经成了坏额娘的新玩具。
只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圆眼睛,满是求知欲地看向李嬷嬷。
见她停了下来唉声叹气,忍不住催促道:“嬷嬷快说,坏人是怎么怠慢太子弟弟的,汗阿玛没有罚他们吗?”
“还有还有,弟弟的病严不严重啊?会不会很难受,身子疼不疼,还要喝多少苦药呀?”
他问了几句,小奶音控制不住,越来越大声。
李嬷嬷忙竖起一根手指,朝他嘘了一声。
小娃娃吓得缩起了短短的脖子,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小嘴,眼神灵动,仿佛在同李嬷嬷表达歉意一般。
李嬷嬷又叹了口气,徐徐开口,“听崔姐姐说,昨儿太子殿下从翊坤宫回来时还好好的。先是自个儿玩了一会儿玩具,然后就说要洗澡。”
“宫人准备热水时,他就着急忙慌地把身上衣裳都脱了下来,站在一旁等着热水备好。崔姐姐呢,当时在忙着给太子殿下准备要穿的衣裳,一时之间,竟然无人留意到太子殿下已经脱下了衣裳,而浴室的两扇窗子还都大开着!”
“这三月的天气,娘娘和大阿哥也是知晓的,白日里有太阳照着,温度正佳,不冷不热,而到了夜间呢,冷风一吹,莫说是太子殿下这样两岁的稚儿了,便是十来岁的宫人也少有能经受得住的,更何况还是不着寸缕……”
叶芳愉一边听着,一边会意地点了点头。
清朝跟现代可不一样,现代有温室效应,古时候可没有,寒冷都是实打实的。
并且整座紫禁城都是木质结构,一般来说,要到了四月才能彻底摆脱夜间的寒凉之气。
叶芳愉问:“所以就是洗澡之前被吹得那一阵儿,导致太子殿下受了风寒?”
李嬷嬷摇摇头,表情越发生气,“哪里止这些,还有呢!”
“还有?”小娃娃也在认真听着,这时候忽然惊讶起来,他道:“弟弟是太子呀,而且不是说弟弟身边的宫人都是汗阿玛精挑细选的吗?”
“怎么会混进去这么坏的坏人呢!”
“真是太过分了!”
“我要叫汗阿玛把他们都拉出去打板子!对了,汗阿玛也有错,汗阿玛没有好好给弟弟挑选宫人,汗阿玛应该来给弟弟道歉,再写一万字检讨才行!”
他捏起了小胖拳头,气呼呼一顿输出。
听得叶芳愉和李嬷嬷同时都愣了愣,不敢说话。
第178章
满室静谧中,小太子的奶鼾声尤为明显。
李嬷嬷眉眼闪烁几下,抿着嘴,悄悄移开视线,浑当作自己没有听见大阿哥所说的话,又借口自己要去看看太子殿下的被子有没有盖好,转身进了里屋。
这边叶芳愉已经飞快抬手捂住了小娃娃的嘴。
小娃娃摇晃着脑袋呜呜了两声,对上叶芳愉的视线后,默默眨了眨眼睛,不敢再做挣扎。
叶芳愉便放开了手。
小娃娃想了想,凑过来亲昵地环住叶芳愉的脖颈,小小声问:“额娘,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呀?”
叶芳愉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弟弟生病,是宫人没有照顾好,你怎么还怪上你汗阿玛了?就不怕你汗阿玛听见了,回头打你屁股?”
小娃娃不满地撅起小嘴,眸子里泛着水光,很是不服气地冲叶芳愉喊:“可是我又没有说错!”
听见这话的李嬷嬷,又把刚迈出的半条腿收回去了。
叶芳愉注意力都在小娃娃身上,倒也没有注意到里间李嬷嬷的动静。
只偏着头想了想,很快有了主意,侃然对小娃娃说:“好呀,你既觉得自己没有说错,那你现在下来把鞋穿好,额娘带你去御书房,你去当着你汗阿玛的面再说一次。”
说着,把小娃娃的手拉开,往外推了两下,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叫他站到地上去。
小娃娃被吓了一跳,连忙使劲抱住叶芳愉的胳膊,同时小脚也在努力勾着桌角,怎么都不肯从榻上下来,就这样半跪着,小脸蛋儿贴在叶芳愉的手臂处,布料上的绣样花纹磨得他右脸颊红红。
手上还拉着叶芳愉的衣袖,以及要拉扯变形。
最后还是叶芳愉心疼自己的衣裳,忙不迭收了手上的力气。
小娃娃见状,松开衣袖,复而勾住叶芳愉的脖颈,整个人像只小虫子一般,扭啊扭的,成功把自己又扭回了叶芳愉的怀抱里。
仰起圆圆的小脑袋,大眼睛使劲眨啊眨,浓密卷翘的睫毛像是一枚小巧的扇子,扇得人心头发痒。
他最是知晓怎么卖萌了,不仅眨眼,还做作地嘟起了小嘴巴,用甜滋滋的声音对叶芳愉道:“额凉,额凉我错了嘛,您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我发四,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也不会对汗阿玛不敬,您就原谅宝宝吧。”
“宝宝真的知道错呐,以后再也再也不敢了,额凉凉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您一生气,宝宝的心都开始疼了,哎呀好疼呀……”
他把两条粗粗的小眉毛一皱,一手捂住小肚子偏上一点的位置,哎呀呀叫了起来。
叶芳愉被他这搞怪的模样弄得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好半晌,才满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伸出手指在他脑门上点了一下,“你呀……”
“我呀,我是额娘的宝宝呀!”小娃娃顺口接了一句。
看见额娘终于肯展露笑颜,他开心地松开了捂着肚子的手,转而挠了挠被额娘手指头点过的地方,跟着露出个明媚的笑脸。
很快顺着杆子往上爬,“额娘,我是真的心疼弟弟,才会胡乱说的。”
忽然似乎想起什么极妙的主意,乌漆漆的圆眼睛霎时间亮了一下,对叶芳愉建议道:“额娘,要不然我们把弟弟接回翊坤宫养病去吧!”
“我哪里也不去了,就在宫里守着弟弟,给他端药,逗他开心,他只要开心了,病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他异想天开地说道。
叶芳愉却是一怔,桃花眸中一派若有所思。
等小娃娃说完看过来时,又敛下眼帘,将眼底的斟酌思索都暂时压了下去。
对着小娃娃露出一个温婉的笑脸,“这话你要问你汗阿玛去。”
刚说完汗阿玛坏话的小娃娃瞬间心虚,眸子里的光亮也熄灭了不少,他把两条手背到身后,闭起小嘴,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这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李嬷嬷连忙绕过屏风走了出来,对叶芳愉道:“许是皇上过来了。”
叶芳愉便牵着小娃娃下了榻,准备迎接圣驾。
不多时,门口传来梁九功和几个宫人小心翼翼行礼请安的声音。
明黄色的伟岸身影由远及近。
里间,叶芳愉带着小娃娃和李嬷嬷,面朝门口,微微屈膝。
“免礼,都起来吧。”
皇上进来以后,看见叶芳愉和小娃娃也丝毫不惊讶,他的俊颜清绝,神情平和,眉宇之间却似乎敛着几分忧愁,开口之前先叹了声气,才对叶芳愉说道:“朕预备让保成去慈宁宫住上几日。”
说话的同时,把叶芳愉从地上拉了起来。
又看了一眼地上小大人模样朝自己拱手行礼的长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某光微微一暗。
小娃娃此时还浑然不觉,正兀自陷入一阵紧张的心虚之中。
他默默地收起了手,挺直腰背,不如往日那般活泼,而是乖乖地走到叶芳愉的身旁,小肚子贴着叶芳愉的腿,脑袋低垂,安静得有些过分。
皇上便又朝他看了一眼,心下微微不解。
另一边,李嬷嬷很有眼力见地收了榻上叶芳愉喝过的茶盏,又提起水壶,走到外面亲自去准备茶水了。
屋里就只留下了皇上、叶芳愉、小娃娃和正睡得十分香甜的小太子四人。
坐回榻上以后,叶芳愉首先发问:“皇上刚刚可是说,要让太子殿下去慈宁宫小住一段时日?”
皇上点了点头,“这也是老祖宗的意思。”
叶芳愉略一沉吟,觉得这样也不错,便点了点头,“如此,就是要辛苦老祖宗一些了。”
话音刚落,皇上便微微倾斜了身子,握住叶芳愉放置在膝头的手,“你这段时间若无事,便也常去慈宁宫走走,看看能不能给老祖宗帮帮忙。”
说着,视线扫过不远处的长子,“对了,记得要带上保清,若能叫老祖宗和保成多笑一笑也是好的。”
笑一笑?
叶芳愉挑起眉毛,睨了皇上一眼,“皇上是把保清当成了什么乐子不成?”言语间有些不愿。
小娃娃却丝毫不知她心中的考量,忙不迭点了点小脑袋,脸上的肉肉跟着一晃一晃。
睁着乌黑的大眼睛,小奶音清亮有力,“好的好的,保清愿意的!”
他才说了汗阿玛的坏话,正心虚着呢。
所以,汗阿玛愿意给他机会,让他“将功补过”,可真是太好了!
汗阿玛果然是好人,刚刚是他错怪汗阿玛了。
一听他这话,叶芳愉顿时更加没好气,暗暗瞪了他一眼,“什么好的好的,额娘还没说话呢!你张什么嘴,又不乖了是不是?”
小娃娃立马捂住自己的小嘴,眼神委屈巴巴地朝皇上求救。
接收到长子的求救信号,皇上忙清咳了一声,手上微微用力,嗓音听来十分柔和,对叶芳愉说道:“保清既然愿意,你便随了他去吧。”
叶芳愉回他一个幽幽的目光,没有说话。
小娃娃又使劲朝他汗阿玛眨了两下眼睛,眸中意味不言而喻。
皇上:“……”
他是为着保清和那拉氏好,怎么还不领情呢?
这小女子果然难养也。
他看见李嬷嬷端了两杯热茶回来,连忙出声招呼,让李嬷嬷牵着保清出去吃点心,玩玩具。
旋即又屏退了屋子里所有的宫人。
等到只剩下他和叶芳愉时,他才起身走到叶芳愉身侧,一把将她搂了起来,叫她坐在自己腿上,手掌置于叶芳愉的腰间摩挲两下,语气骤然变得有些阴沉,“这几日,宫里可能要出些大事,朕叫你和保清去老祖宗那儿,是想让你们躲上一躲,免得无辜牵涉其中。”
他这话一出,叶芳愉心头就是悚然一惊。
几乎以为他是知道了木头小人的事。
脸上唰地一下就白了。
皇上却只当她是因为自己的话受到了惊吓,忙不迭把她搂得更紧,柔声哄着说:“别怕,有朕护着你和保清呢。”
他这话提醒了叶芳愉,若他是发现了木头小人的事,便是再大度的人,也难免生出一二疑心,自不可能这般面面俱到,还能优先想到要将她和保清保护起来。
思及此,叶芳愉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再开口时,声音里夹着显而易见的惶惶不安,“皇上,可能稍微与臣妾透露一二?”
皇上摇了摇头,“此事,知道得越好,对你和保清就越好。”
他没有再多说,见叶芳愉脸上的表情回归平静,又凑近与她交待了几句什么。
而后,施施然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看过保成了?”皇上忽然问。
叶芳愉点了点头,眸中带着几分心疼,“李嬷嬷说是因为着凉导致的,说是因为洗澡的时候……”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对面皇上漠然开口,语气不疾不徐,“早前儿,杖毙了六个宫人。”
六个!
叶芳愉吃惊地瞪圆了一双桃花眼。
旋即飞快意识到其中可能有瓜。
她抿着唇瓣,身子不自觉朝皇上方向倾了倾,没有开口,但脸上表情分明写满了“怎么回事”四个大字。
看得皇上又是一阵无奈,却还是耐心同她解释,“有两个是被前朝收买了。”
他没有说是被前朝什么人收买。
但叶芳愉一猜就是索额图。
除了索额图,没有人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只为了接近小太子。
叶芳愉没问,皇上也就当她对朝廷局势漠不关心,继而淡淡又开口,“另外四个人里,有两个被后宫收买,故意开了窗子,导致保成生病。剩下那两个是看见了窗子大开,却丝毫没有顾及到保成的身子,是为做事不够用心。”
“还有,保成沐浴的时候,也是她二人留在屋子里伺候的,水温变凉,她们没有第一时间察觉,保成赖着不肯起来,她们也没能劝说得动保成。”他点到即止。
叶芳愉这才了然。
“原是这样。”
话毕,她脑子里飞快转了转,恍然意识到太子生病一事,也许就与她宫里发现的那个木头小人有关。
因为木头小人上写的恰好就是小太子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所以幕后之人必然会想方设法叫小太子出事,并且还得是频繁出事,才能将之与厌咒之术联系起来,才能顺理成章在后宫进行一次大排查,最后,等查到翊坤宫时……
嗯,果真是好手段。
叶芳愉在心里点了点头。
忽而又想到,皇上所说的大事会不会就与这个有关,不然他为什么坚持要把小娃娃和小太子都送到慈宁宫去呢?
叶芳愉在这边东想西想,那边皇上还在细细吩咐:“所以你回去之后,也要悉心排查一下保清身边的宫人,明白了么?”
叶芳愉瞬间回过神来,朝他郑重一点头,表情莫名严肃,“臣妾都明白的。”
“嗯。”皇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顺势展开了下一个话题,“还有上次,你让徐太医拿来乾清宫的东西,梁九功已经让人查清楚了。”
他说着,朝外面喊了一声,梁九功便进来了。
皇上:“上次让你查的东西,拿给贵妃看看。”
梁九功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薄册,恭敬地递到叶芳愉手边的桌子上,旋即退后两步,低声开口说:“回,娘娘,那药是从前朝流传出来的。”
“太宗和世祖时期,宫里不乏有被这种药害了的,后来还是老祖宗率先发现了不对,暗中派人追查了半年多,才叫这药在宫中绝了迹。只不知,如今……为何又出现了。”
梁九功口述的是简单版本,册子里的却是详细流调版。
叶芳愉展开一看,册子里被写得满满当当,前朝今朝的每一任受害者,如何中招,初时症状如何,后来上瘾以后又如何,最后下场怎么样,都记录得明明白白。
二十七人中招,结局都难逃一个“死”字。
只除了叶芳愉。
而她不是发现得早,只怕也……
想到这里,叶芳愉心瞬间凉了一半。
正惶惶然不知所措间,忽然听见皇上开了口,“别怕,朕已经叫人去查幕后凶手了。”
这药毕竟不是那么好得的,宫人流转之间难免会泄露出些许痕迹,而此时,幕后之人估计还不知叶芳愉已经发现了端倪。
所以她要做的便是守株待兔,才能顺藤摸瓜,抓住幕后之人!
皇上安抚的话,叫叶芳愉一颗心终于定了定。
谁知——
皇上锐利似鹰隼般的眸子忽然朝她看来,在她身上仔细梭巡了一圈之后,一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对她道:“你能不能,再吃得胖一点?”
“啊?”叶芳愉旋即傻了眼。
第179章
不过很快,叶芳愉就反应过来,皇上的要求并非是出于心血来潮。
多半是有更深层面的考虑。
她默了默,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奇妙的念头,结结巴巴试探地问道:“万岁爷是,是想用臣妾,来,来钓鱼?”
钓鱼?
皇上闻言,轻轻晒笑一声,眸光温和,没说是与不是。
只朝着她微微颔了颔首,示意她把手中的薄册翻到最后一页,继而温声道:“你仔细斟酌着,试一试吧。”
叶芳愉如言翻到最后一页。
上面详实描写了中药之后的几个症状和阶段。
她又暗暗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如果她先前没有察觉到自己中了药,那她现在应该已经出现了嗜睡的倾向才是。
叶芳愉很快有了主意,把薄册一合,冲着皇上点点头,“臣妾知晓了。”
她一双桃花眸澄澈又清亮,泛着浅浅盈盈的润色,显得周身气质越发温柔如流水一般,从容之中不见半点阴霾,好似任由后宫如何波谲云涌,都与她无关。
她自守着一身清白,高雅圣洁如同空中的一轮月。
见她如此,皇上眸中的欣赏与怜爱之情愈深,硬挺的面部线条也一柔再柔,似鼓励又似哄着一般同她说道:“别怕,很快就能结束了。”
“还有,这几日,朕会让徐太医看着你,你若有什么地方不适,可立即派人去请他,他这段时间没有安排其他闲差,只专心照顾你和保清。”
徐太医的一身医术承袭自院正大人,资历虽浅,但胜在家世清白,背景又干净。他刚入职太医院不久,便被院正大人举荐给了皇上,若足够幸运,能在院正大人在岗的最后这几年里熬出来什么实绩,则多半还能从老院正大人的手中接过院正一职。
古时候的岗位接替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足够的资历,令人望其项背的实绩,一点点运气,再加上铁打一样的熟人关系,也才能堪堪铺就一条康庄大道。
*
从乾清宫出来,叶芳愉带着小娃娃径直回了翊坤宫。
她今儿带了杜嬷嬷和紫鹃两人。
等到了乾清宫以后,发现小太子身边的宫人大多都被皇上发落了,死的死,伤的伤,内务府那头没能来得及送上新人,暖阁里的一应事务乱得一塌糊涂,李嬷嬷和崔嬷嬷都只恨不得一人当作两人来用。
叶芳愉便把紫鹃和杜嬷嬷遣去给崔嬷嬷帮忙。
故而她俩并未听到叶芳愉与皇上的对话。
于是等回了翊坤宫,叶芳愉便言语简洁,快速地给她俩解释了一遍。
听得杜嬷嬷和紫鹃两人瞬间都紧张了起来。
杜嬷嬷一把拉过叶芳愉的手,一边上下打量她,一边肃声问道:“娘娘没有与皇上说大阿哥玩偶的事吧?”
叶芳愉摇摇头,神情有些无奈,“嬷嬷放心,我什么都没有与皇上说。”
她又不是傻子,掩饰都来不及了,怎么会自己暴露呢?
自古皇帝大多都疑心病重。
若幕后之人厌咒的对象是她,她作为受害者,有理有据有底气,自可直接将一切禀报给皇上,让皇上出面为她撑腰。
可一旦换成小太子,她却是不敢的了。
不仅不敢主动捅破,还得千方百计为其遮掩,为的就是将翊坤宫彻底从此事中摘出,不与此等阴暗至极的诡谲技俩牵扯上一丝一毫的联系。
杜嬷嬷只考虑到了表层因素,即不想因为幕后之人的算计,影响到她与皇上之间的情谊与关系。
而叶芳愉却是站在了历史洪流的角度上,清清楚楚地知晓,她面对的这位帝王,不仅疑心病重,还有容易翻脸无情,性格多变的毛病。
不论早年如何英明神武,到老好像都逃脱不了“昏庸”二字。
——总之,叶芳愉可不想落得跟历史上的良妃一个下场。
听她这么说,杜嬷嬷慢慢放下了那颗提着的心。
紫鹃也拍着胸脯,长长松了一口气。
……
当日下午,小太子睡过一觉,病情稍微好转一些,便被太皇太后不由分说接去了慈宁宫养病。
皇后听说了此消息,第一时间朝慈宁宫递了帖子,说她作为一国之母,对宫中皇嗣皆负有照拂之责,故而恳请老祖宗允许,让她前去慈宁宫照顾太子。
被太皇太后借口推拒了回来。
翌日,皇后亲去了一趟慈宁宫,逗留不过两刻,便出来了。
而后,佟贵妃又往慈宁宫递了一道帖子,自请去为小太子侍疾。
也被太皇太后找借口推拒了回来。
有了皇后和佟贵妃打头阵,叶芳愉这才施施然带着保清去了慈宁宫。
这回太皇太后没有拒绝,反而是直接让苏麻迎了她和保清进去。
一边走,苏麻一边同叶芳愉解释道:“太子殿下已经等大阿哥许久了。”
小娃娃一听,黑漆漆的圆眼睛便亮了起来,睁开叶芳愉的手,迈着小短腿上前握住苏麻姑姑的袖子,小奶音十分欣喜道:“弟弟也想我了吗?”
苏麻点点头,面目慈和地朝他笑,柔声说:“想好久了,想得饭都吃不下去,觉也睡不好。”
小娃娃忽而就心疼了起来,小大人似的幽幽叹气道:“那就说明弟弟是真的真的很想我了。”一边说着,一边兀自点了点头。
看见他这副可爱的模样,叶芳愉用手捂着唇,无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保成不是思念乾清宫的饭菜呢?”
小娃娃牵着苏麻的手,乖巧走在苏麻的身侧,闻言看了叶芳愉一眼,表情十分不客气道:“不可能!”
“我以前问过弟弟了,他说整个宫里,他最爱吃的就是乌库玛嬷这里的菜菜,第二才是额娘宫里的,最后最后才是乾清宫呢。”
“弟弟说,乾清宫的菜菜吃来吃去就是那些,他早就厌了,已经不觉得好吃了,所以怎么会想念呢?所以呀,弟弟连乌库玛嬷这里的菜菜都吃不下去,要么是因为病病太痛吃不下,要么就是因为真的真的想我了!”
有理有据地分析完,他急不可耐地拉了拉苏麻的袖子,轻晃两下,催促道:“姑姑我们走快些吧,我也想念弟弟了呢!”
“哎,好嘞!”苏麻笑了笑,声音爽朗地答应下来。
转而捏住了小娃娃的小胖手,放在掌心里掂量两下,又揉了揉手背上细细软软的一小块皮肤,活像是在做什么检查一般。
末了朝叶芳愉慈爱地露出个笑脸,“娘娘将大阿哥养得可真好!”
瞧这小手,多么细皮嫩肉啊。
听闻贵妃娘娘还嫌弃大阿哥胖。
苏麻与两位老祖宗一样,十分不同意,小孩子就是胖了才好呢,越胖越好!
之前为着大阿哥和太子殿下减重一事,老祖宗唉声叹气了许久,甚至还动过找皇上求情的念头。
孰料还未开口,便被皇上轻描淡写几句话给驳了回来。
皇上说,仙境里的仙人们都是从小开始追求养生的,自婴孩出生后,衣食住行都看顾得十分细致,不仅有母乳喂养,甚至连奶粉都要分出许多段位来。
一至几个月要喝什么奶粉,几个月之后又要换什么奶粉。
还有什么宝宝油,分为搽屁股的,搽手的,搽背的,搽脸的。
每隔一段时间体检一次,还要打针打什么苗的东西。
皇上还说,仙境里的婴孩夭折率十分低微,几乎接近于零。
他这一说,老祖宗也瞬间心动了起来。
只不过还是犹豫,大阿哥和太子殿下都已经顺利熬过了最难的时期,眼看着身子越来越康健,怎地还要费劲与体重折腾?
当时皇上只是喝了口茶,语气浅浅地说,仙境里的孩子,若是小时候长得太胖,便容易患上“肥胖病”,此病本身并不如何凶险,却会使得孩子的身体变得愈发脆弱,且容易生病,容易患上许多足以致命的疾病。
之后皇上还例举了一些什么心脏,血管的……苏麻便听不太懂了。
只模模糊糊意识到,贵妃娘娘和皇上都是为着大阿哥和太子殿下将来的身子着想,才这般大动干戈的。
有了皇上这番解释,两位老祖宗心里对于贵妃的芥蒂这才消去了大半。
说话之间,几人已经来到了小太子居住的侧殿门口。
“老祖宗,靖贵妃和大阿哥到了!”苏麻先掀了帘子进去通传,得到老祖宗的首肯后,方才又出来把叶芳愉和小娃娃迎了进去。
进去以后,叶芳愉牵着小娃娃,先朝太皇太后行了个礼。
太皇太后坐在小太子床头的罗圈椅上,笑得一脸慈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叶芳愉……旁边捏着小手规规矩矩行礼的小娃娃。
她放下手里的佛珠,先叫了一声起,旋即朝小娃娃招了招手,“来,保清过来,叫乌库玛嬷好好看看你。”
小娃娃直起身子,便笑眯眯地冲过去了。
像是一枚小炮弹,动作有力且迅疾,跑到太皇太后身前才匆匆停了下来,而后一把抱住太皇太后的膝盖,把自己的圆脑袋端端正正地放置在了太皇太后的膝头。
旋即身子下移,整个人呈现出一个垂挂的姿势,膝盖跪在太皇太后的脚背上,柔软的肚肚整个贴住了太皇太后的小腿。
他萌嘟嘟地冲太皇太后眨了眨眼睛,声音听起来又奶又糯,脆生生喊道:“乌库玛嬷,保清已经想了您好久好久哇!”
叶芳愉站在后头,一脸无奈地闭了闭眼睛,几乎想要拿块帕子遮挡住自己的脸。
小娃娃这是又要开始他的撒娇大法了?
忽而有种直觉,小娃娃肯定另有目的!
第180章
不出叶芳愉意料之外,小娃娃刚哄了太皇太后几句,得知弟弟刚刚喝了药,在里屋睡觉,还得半个时辰才能醒。
便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乌库玛嬷,弟弟怎么样了呀?弟弟的病好了么?他还想不想我呀,要不要我留在慈宁宫陪着弟弟养病呀?”
一连几个“呀”,语气十分可爱的样子。
叶芳愉却是心头微微一惊,小娃娃出门时也没有跟她说要留宿慈宁宫啊!
叶芳愉连忙紧走了两步上前,打算告罪。
谁知膝盖尚未弯曲下去,就听见太皇太后声音朗悦地对小娃娃说道:“好啊,有保清在,保成一定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真的吗?”小娃娃一脸惊喜。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一只手摸向小娃娃的圆脑袋,在他脑后囫囵摸了两把,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连连点头,“当然是真的!”
叶芳愉:“……”
怎么都没有人问问她的意见?
叶芳愉十分沉默。
还在想着要如何开口。
就听见太皇太后已经扭头朝苏麻吩咐了起来,“让人去收拾个房间出来,还有,保清的衣物还在翊坤宫吧?叫人去翊坤宫……”说到这里,忽而顿了顿,最后一扬手,“算了,都是些旧的衣物,不拿也罢,直接让绣房的人过来一趟,现场给保清做几套衣裳吧。”
“眼见着已经是春日,那就做八套春装好了,叫绣娘们赶一赶,今儿先做两套出来,剩下的三日内补齐……还有,春日一过去,炎夏不也快到了?那这夏装也得早早准备下来……除了要给保清做,还要给保成做上几套,苏麻,你到时候直接叫人开了库房,把前些年儿没用完的布料都拿出来给保清和保成挑一挑……”
太皇太后眸光发亮,一边念叨,一边在心里暗暗计算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大约是觉得还不够,继而大手又是一挥,“若库房里的布料不够,就派人去皇帝的私库里取,我记得他那儿还存了一些花色鲜艳的布料吧?”
“皇帝这人节俭,多半是用不上了,还不如拿出来给保清他们用,如今宫里一共有五个阿哥,四个格格,就给他们每人都做八套春装……”
她这么一计划,竟然就停不下来了?
叶芳愉与苏麻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深深的震撼。
叶芳愉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三两步扑上前,蹲在太皇太后跟前,言辞恳切地说道:“老祖宗,保清平日里的衣裳已经够穿的了,前儿臣妾还着人给他备了四套呢,那些都还没有穿过,晚些臣妾会叫人送过来,您就别费心了。”
“怎么能叫费心呢?”老祖宗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手还扬在空中,始终不肯放下。
叶芳愉只能暗暗朝已经满脸惊呆的小娃娃看了一眼。
小娃娃接受到自家额娘的信号,飞快回过神来,小腿一蹬,便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蹦一跳地去够太皇太后的手。
太皇太后见状,连忙把手往下放了一放。
下一秒,就成功被小娃娃伸出两条胳膊环在了怀里。
像是抱着什么心爱之物一般,小包子脸凑上前轻轻地蹭了蹭,奶声奶气地说道:“谢谢乌库玛嬷的良苦用心,保清感激不尽!”
“但是真真不用了!额娘已经为保清准备了好多好多衣裳,穿好久都穿不完呢!”
“可是才四套哪里能够呢?”太皇太后皱了皱眉,表情严肃不肯松动。
她是真心觉得太少了。
倒也不是说贵妃如何苛待。
只是贵妃的头顶上还压了个皇后,便是再想对保清好,也不敢做得太过。
那便只能让她来……
太皇太后正幽幽想着。
另一边叶芳愉终于找好了理由,“老祖宗明鉴,保清如今已经五岁了,他现在身子长得快,每过一段时间便是一个新的样子,若是给他准备太多衣裳,只怕还来不及穿便小了。”
“所以臣妾每次都不敢做得太多,只能勤着些次数,叫人时时留意他身量的变化,每月都送新的来。这样也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浪费不是?”
“对呀对呀,额娘真的给保清准备了好多好多衣裳的,我都穿不完,感觉好浪费的!”小娃娃轻轻依偎进太皇太后的怀里。
一边帮叶芳愉说话,一边拉过老祖宗的手,让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脸,又摸摸自己的肚子,说:“乌库玛嬷你看,保清是不是又长高了?”
太皇太后被他的动作吸引去了所有的注意力,也不与叶芳愉计较了。
两只手在小娃娃身上来回摸了一圈,最后点点头,“好像是比上个月长高了一些,只你这个衣裳,好像还是上个月那套,不是说每个月都做了新的吗?”
话音刚落,叶芳愉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不是因为保清喜欢这个花样?”
“老祖宗,您是不知,绣房的人前前后后画了七八十种花样过来,给保清挑,他却专情得很,来来回回挑的都是这么些花样。”
“臣妾看他实在喜欢,便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叫绣房的人照着他喜欢的花样去绣,倒也算省事了。”
老祖宗闻言,眨着浑浊的双眼,盯向小娃娃胸。前的图案看了许久,口中揶揄笑道:“保清就这么喜欢老虎呀?”
小娃娃点点头,表情分外庄重,说:“喜欢!”
“我就喜欢大老虎,以后也想要穿大老虎的衣裳,一百年都不想变!”
老祖宗听完,眸光幽幽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只轻叹了口气,“好吧,你既喜欢,那就先不换了。”
苏麻这时候问:“老祖宗,那还请绣房的人么?”
老祖宗看她一眼,“靖贵妃都说了不要浪费,那便先这样吧,叫人去翊坤宫取衣裳过来就好。”
哦对,还有这事儿呢。
叶芳愉差些忘记了。
她连忙又开口,“太子殿下身子不适,搬来慈宁宫是为了清静养病,老祖宗平日里照顾太子殿下都来不及了,如何还能有心力多去照顾一个保清呢?”
“不若还是叫保清住回翊坤宫吧,左右翊坤宫与慈宁宫距离也不远,臣妾每日带他过来就是了。”
小娃娃霎时间撅起了小嘴巴,包子脸上写满了不乐意。
却没有急急开口反驳叶芳愉的话,而是把委委屈屈的目光看向了老祖宗,希冀着她能替自己做主。
弟弟生病还想着自己,他自然也很想念弟弟的。
而且,他们都好久没一起睡觉觉了呢……
太皇太后接收到保清的信号,会意地冲他眨了眨眼睛,暗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继而看向头颅微垂的靖贵妃,肃声说道:“慈宁宫有那么多宫人伺候呢,靖贵妃莫不是不放心哀家的人?”
这罪名可就大了。
叶芳愉赶忙变蹲为跪,头都不敢抬,“老祖宗言重了。”
“臣妾只是……”
她脑子飞快转动着。
那头小娃娃看见自家额娘跪了下来,眼里飞快划过一抹惊愕,旋即有些惊疑不定。
迟疑了一会儿,才退出乌库玛嬷的怀抱,走到自家额娘的身侧,跟着跪了下来,小脑袋抵着地毯,小奶音闷闷说道:“乌库玛嬷不要生气了。”
他的两只小肉手搭在了地毯上,叶芳愉的指尖旁边,隐隐传来一阵阵热意。
叶芳愉感受到他的动作,心中十分熨贴。
太皇太后看见她的宝贝乖曾孙也给她跪了下来,忙不迭指使苏麻和另外一位老嬷嬷过去把叶芳愉和小娃娃从地上扶起来,“干什么这是?!”
旋即拿过一旁的拐杖,没好气在地上跺了跺,“哀家又没有说什么!”
叶芳愉从善如流,“是臣妾大惊小怪了。”
小娃娃快言快语跟上,“是保清大惊小怪了。”
太皇太后:“……”
她这回也没了办法,只能把话头转给了小娃娃,“保清想不想留宿慈宁宫啊?”
小娃娃一怔,这才恍然察觉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他明明是想要乌库玛嬷给自己做主,让自己留在慈宁宫,好陪伴着弟弟的。
怎么额娘一跪下来,他就忘记了自己目的呢?
醒悟过来之后,他迈着小短腿啪哒啪哒又跑回到乌库玛嬷的身侧,圆脑袋点了点,“想的!”
叶芳愉:“…………”
白使了一出苦肉计了。
小娃娃怎么就跟墙头草似的?
不过好在,她也不是真心想要推辞,刚才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毕竟皇后和佟贵妃都在太皇太后面前铩羽而归呢。
这般想着,叶芳愉幽幽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可是老祖宗,皇上之前不是说,太子殿下这病是会传染人的么?”
老祖宗闻言,看了她一眼,挥挥手说:“只是初时两日凶险一些罢了,现在保成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不会传染人了。”
那行吧。
叶芳愉终是点了头。
小娃娃拍着手跳了起来,“好耶!”
“额娘最好了,乌库玛嬷也最最最好了!”
叶芳愉面上带笑,心里实则暗暗打开了记事本:康熙十六年三月X日,夸老祖宗比夸我多了两个“最”字。
记完,默默盖上了记事本。
然后陪着与老祖宗说了一会子话。
忽而里间传来一道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像是有什么人从床上爬了下来,落在地上。
这边叶芳愉还未反应过来,那边小娃娃已经蹦蹦跳跳掀了帘子往里屋跑了!
他脚步声飞快,哒哒哒地跑到床边。
因着里外间隔了一道帘子,小娃娃的声音传出来模模糊糊的很不真切。
叶芳愉就依稀听见他好像问了一句,“弟弟你醒了?”
小太子不知回了一句什么。
蓦地,小娃娃抬高了音量,小奶音里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弟弟你是不是尿床床了,怎么裤子湿湿的呢?”
“咦——尿床床,羞羞脸哦!”
叶芳愉:“……”
这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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