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叶芳愉和马佳庶妃没有打扰里面两个小崽子学走路,沉默地回了院子里。
马佳庶妃沉浸在感动的情绪中不可自拔,连叶芳愉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察觉。
叶芳愉回到延禧宫,发现小娃娃今儿回来得要比平时早上许多。
因着天儿逐渐转凉,叶芳愉又比较怕冷的缘故,梢间里早早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羊毛地毯,角落里放置了两个炭盆,屋外的冷风都被门口厚重的门帘格档在了外头,屋内暖意融融。
小娃娃和小太子面对面坐在地毯上,五分相似的小包子脸上被蒸出了两团红晕,大眼睛又闪又亮,小嘴巴也湿润润的,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等叶芳愉走近一些,才发现他们周围的地毯上还铺满了各式各样的纸张,有高丽纸、油高丽纸、呈文纸、油呈文纸等等,作画用的,装裱用的,练写大字用的,蜡笺、洒金、罗文、侧理,款式不一而足。【1】
听见叶芳愉的脚步声,小娃娃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把背对着门口的小太子拉起来,两人恭谨地朝她行了礼,旋即立刻放飞自我,一左一右扑过来,小娃娃扯着叶芳愉的袖子,小太子保住叶芳愉的大腿。
仰起小脑袋,异口同声地朝她喊:“额娘/那拉额娘!”
叶芳愉笑着“诶”了一声,询问他们在做什么?
小娃娃先把额娘脚边的弟弟拉了过来,牵住叶芳愉的手,把她带到榻上坐下,才开口解释:“额娘不是说,等我研制出来纸杯,就给我做麦旋风吗?”
叶芳愉:“……?”
他还没有忘记这回事儿啊?
叶芳愉颇有兴致地问:“那你研制出来了吗?”
小娃娃指着地上那堆乱七八糟的纸页,脆生生说道:“很快就能研制出来啦!”
这么自信?叶芳愉定睛看过去,发现或白色或木色的纸页当中,竟然还多出了两张绿油油的荷花叶子,一时有些惊奇,“怎地连荷叶都有?”
小娃娃振振有词:“荷叶好神奇的,水滴上去一点儿都沾不湿,如果能用荷叶做成纸杯的话,效果一定很好,但是荷叶不是纸,也叠不成杯子……”说着,小眉毛又皱了起来,很是不满的模样。
小太子看了看愁眉苦脸的哥哥,捏起小拳头,“不难!叫内务府的人去做就行了!”
汗阿玛说了,上位者不必亲力亲为,只需统领全局即可。
哥哥就是上位者,哥哥不用自己想的,叫别的人去想就行!
说完,拉住小娃娃的手,目光热切地看向角落里那一箱小玩具,“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能玩玩具呀?”
小娃娃也朝角落里看了一眼,兴致不怎么高的模样,没有第一时间采纳弟弟的意见,而是沉声说:“弟弟想玩就先去玩吧,我答应了额娘,一定要在过年之前把纸杯子研制出来!”
小太子很是不解,“为什么一定要做纸杯杯呢?”
小娃娃抬手戳了戳弟弟的小脸蛋,“笨弟弟,你不想吃麦旋风了吗?”
“麦旋风又是什么?”小太子被戳得歪了歪圆脑袋,语气不解,他含住一根手指头,褐色眸子里好似写满了“一万个为什么”。
小娃娃说:“就是很好吃很好吃的东西,弟弟不觉得这个名字就很霸气吗?”
能叫额娘做梦时候还惦记着的,一定很好吃!
小太子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说:“是很霸气,但是霸气就一定好吃吗?”
小娃娃斩钉截铁:“那是必然!”
叶芳愉在一旁听着,茶都喝不下去了,良心变得有些痛,她试图解释,“也没有多么好吃,其实就跟冰碗差不多,只是口味绵密一些……”
小娃娃霎时就瞪圆了眼睛,有些警惕,“额娘是不是想骗小孩子?”
小太子也凑了过来:“那拉额娘想骗我们?”
小娃娃说:“肯定是的,肯定是额娘反悔了,不想给我们做,才骗我们说不好吃的!”
小太子立即跟上,目露谴责,“那拉额娘怎么能这样子!”
小娃娃点点头,把弟弟拉远了一些,两人重新坐回到纸堆中间,“不管,反正额娘已经答应过了,还拉了勾勾,只要我能把纸杯杯做出来,额娘就一定要兑现诺言!”
小太子:“对,诺言,诺言值千金,要是那拉额娘不兑现诺言,就要给我们两千金,哥哥一千金,我一千金,然后我们就可以去买好多好多的麦风风!”
“是麦旋风!”
“对,是旋风,但是哥哥,什么是旋风呀?旋风会不会很冷很冷,是外面那种能把大树叶都能吹下来的狂风吗?”
小娃娃沉默了片刻,“我也不知道。”
但就是想吃!
小太子也沉默,过了一会儿,嘟嘟囔囔地说:“可是大风不好吃呀,什么都没有,哥哥没有去外面吃过吗?我反正是吃过的……”
又说:“而且大风风很快的,‘呼’一下就没有了,哥哥你确定能被装进杯子里面吗?”
竟是开始质疑起了纸杯的重要性来。
小娃娃举着几张油纸,目光呆滞,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击一般。
叶芳愉连忙趁着小娃娃还没回过神来,三两步溜出了梢间,“额娘想起来了,还有事要去一趟御膳房呢,你们先玩着啊……”
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正殿,手忙脚乱地提着裙摆,身影很快消失在延禧宫的大门不见。
没有发现,她走后,西侧殿有一扇窗被悄悄放了下来。
郭络罗贵人侧身重新坐好,同旁边的两个宫女叹气,“惠妃娘娘真的好生忙碌。”
而且惠妃娘娘本人,同她以前幻想出来的形象,也太不一样了。
雪青是自她承宠后,便一直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宫女,私交甚笃,她都不用如何言明,雪青就已经知晓了她话下的意思,是以听见她的话后,只是沉默地帮她掖了掖膝上盖着的薄毯,没有开口。
另外一个宫女雪茹则是她来到延禧宫后,从内务府送来的宫人里挑选的,同她算不上熟悉,为着能够讨好她,常做出活泼的样子。
见雪青不答话,她紧忙开口:“惠妃娘娘现在统领后宫,忙碌一点也是自然的。”
她手脚麻利地往杯子里续上了热水,继而又道:“不过贵人您也不要着急,您才入宫不久呢,您想啊,惠妃娘娘不也是入宫将近十年,才熬出了头么。”
说着,视线往下移,落到了郭络贵人的小腹处,“所以,贵人您的当务之急,应当是……”
话还没说完,后背被雪青重重拍了一下,“胡说八道什么呢!”
郭络罗贵人也有些不满,“我哪里是羡慕嫉妒惠妃娘娘了?我只是觉得她身子虚弱,每日还要早出晚归,有些心疼而已,怎么落在你眼中,就我好像是在拈酸吃醋一样?”
雪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噗通”一声跪了下了,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声音哀切地求饶,“贵人,奴婢错了,都是奴婢的错。”
“你错在何处?”郭络罗贵人斜倚在靠枕上,表情埋怨地看着她。
雪茹支吾了一会儿,“错在不该揣摩贵人的心思……”
郭络罗氏气呼呼地移开了视线,不想看她。
雪青也无语了一瞬,须臾才开口,“你同我一起伺候贵人,若是不花心思揣摩贵人的喜好,难不成还得贵人一点一滴地把自己的生活习性告诉你?”
雪青说:“你错在不该将什么事都往阴暗了想。惠妃娘娘品性高洁,宅心仁厚,自贵人搬入延禧宫后便常有照拂。上回贵人被佟妃娘娘为难,不正是惠妃娘娘好心出言解围?”
“惠妃娘娘的好,贵人都一一记在了心里,常常想着要如何报答,而你却下意识以为贵人是那种恩将仇报之人,叫贵人如何不生气?”
“况且你对惠妃娘娘既是抱着这般想法,等你出了门,在宫中行走时,焉知你会不会无意间向外人透露出我家贵人对惠妃娘娘的不满。”
雪茹跪在地上,听到这里,身子霎时间重重一哆嗦,抬起头就想解释,“奴婢,奴婢没有,奴婢不会这样子的。”
雪青淡淡道:“所以这段时间,你就且留在屋子里伺候吧,若有在外行走的活儿,都先交给邓万文去做。”
邓万文是西侧殿里伺候的三个小太监之一。
雪茹听了,哆嗦半天,最后还是害怕地伏了下去,“是,都,都听雪青姐姐的。”
末了直起身子,还是有些委屈,“贵人莫要生气,奴婢以前只是见多了……”她没说完,顿了顿,继续道:“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对惠妃娘娘不敬,若是奴婢下次还犯,您大可直接发作了奴婢。”
她这么一说,郭络罗贵人心中的郁气才稍稍退散了一些。
精致姣好的小脸侧过来,隐在昏沉的阴影里,眸色不明地对着雪茹看了一会儿,方才缓缓点头,“若是再有下次,我定要向惠妃娘娘告状的!”
雪茹连忙点头,“是是,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郭络罗贵人这才叫了她起来,拿起一旁的书看了一会儿,忽而想起来什么,又问:“惠妃娘娘这会儿是做什么去了?”
雪青摇头,“不知。”
郭络罗贵人把书卷成筒状,若有所思,“不是说已经忙得差不多,可以休息几日了么?”
雪青叹气,“贵人,惠妃娘娘是一宫之主,您不好这么探听娘娘的行踪的。”
“我知道,但我这不是闲着没事做么……”她顿了顿,“还有,大阿哥和太子殿下在娘娘的寝宫里面忙活什么呢?”
雪青:……
第142章
步入初冬以后,小娃娃放学的时间被提前了一个小时,便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用来研制盛放麦旋风专用的“纸杯”。
刚好小太子也因为哥哥绘声绘色的描述,而起了莫大的好奇心。
放学后至宫门落钥的这段时间,两个人类幼崽干脆哪里也不去了,就窝在温暖舒适的延禧宫内,对着一堆纸页叠来叠去。
大格格在寿康宫专心照顾入了冬便有些咳嗽的皇太后。
二格格在钟粹宫认真教弟弟学走路。
三格格的身子有些不好,张庶妃也便不敢常常把她抱出来。
四格格是二格格的跟屁虫,姐姐走到哪里她就去哪里,姐姐在教弟弟走路,她便静静地窝在自己那张铺满了柔软棉花的小圈椅子里,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屋子另外一侧走来走去的姐姐和弟弟。
那日看见长生开始学走路,叶芳愉便打起了学步车的主意,学步车的制作方法很简单,材料基本就是木头和棉布。
这些东西延禧宫里比比皆是。
只是想到学步车对幼儿的身体发育不太好,长生又一贯体弱多病,想了又想,还是遗憾地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叫人做了一双木鞋。
木鞋的表面用一层又一层的绵软绢布包裹着,内填棉花,缝好以后,又依着长生小脚的尺寸,在木鞋之上又缝了一双小软靴上去。
做好以后,叶芳愉亲去了一趟钟粹宫,神秘兮兮地将这双形状类似葫芦和套娃的靴子递给马佳庶妃。
马佳庶妃接过之后,来回打量了许久,表情很是不解。
无奈,叶芳愉只能让杜嬷嬷给她演示了一遍,先叫杜嬷嬷穿上下面的那双靴子,又把长生抱到杜嬷嬷的怀里,叫他踩在杜嬷嬷的脚背上,把两只藕节一般,肉乎乎的小脚丫塞进小靴子里面。
杜嬷嬷微微弯着腰,双手扶着长生的肩膀。
长生初时有些被吓到,很快又反应过来,新奇地对着自己小脚上的靴子看了几眼。
杜嬷嬷见他神色镇定,小心翼翼地带着他走了几步,把小长生开心地眉毛弯弯,眼睛也眯成了两轮小月亮,惊叹声连连,
叶芳愉温言给马佳庶妃解释,“这个其实并不能帮助长生学会走路,却能让他体验一下走路的感觉,另外,还能叫你也参与进去,同长生一起体验。”
换而言之,这就是个玩孩子的工具。
马佳庶妃听完,一双眼眸顿时变得亮晶晶的。
只眼下屋内宫人环绕,她也不好意思脱了鞋子亲自试验,只能用渴盼的眼神一眨不眨看着杜嬷嬷,以及踩在她脚背上,早已经乐得流起了口水的小长生。
叶芳愉笑着喝了口茶,顺势又送上第二份礼物。
“还有这个……”
她说了几个字,发现马佳庶妃根本看也不看自己,注意力都在长生身上,只能无奈地敲了敲桌子。
马佳庶妃不好意思地回过神来,歉然一笑,张嘴就是一句,“抱歉,姐姐……”
叶芳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先让杜嬷嬷过来,把小长生从她脚背上解脱出来,又把手里防摔背枕放在长生的背后比了比。
杜嬷嬷心领神会地捉起三阿哥的两只手,一一穿过背带。
少顷,长生圆溜溜的脑袋后就出现了一朵白色的小花花,小花花要比长生的小脑袋刚好大上一圈,其上还用五颜六色的视线绣了许多小动物。
从长生的角度,他根本看不见自己身后背了什么,只感觉两边肩膀有点儿沉,后脑勺还总是会碰到什么东西。
他表情很是诧异,两边小眉毛挑了挑,旋即又左右扭了扭头,嘴里“啊啊”地叫了几声。
马佳庶妃连忙按住他那颗不安分的小圆脑袋,目露欣赏地看了一会儿他背后的防摔背枕,倏尔一笑,“姐姐真是……奇思妙想。”
叶芳愉把长生抱到自己膝头,跟着笑眯眯地欣赏了一会儿。
而后伸出食指在长生奶里奶气的小脸蛋上弹了弹,手感刚刚好!
她笑着说:“这有什么!”
马佳庶妃摇摇头,语气里满是感激,“有了这个,我能减少很多担心,真是多亏姐姐了。”说着,又想起来什么,“对了,万黼那儿……”
叶芳愉一挥手,很是大气,“早就让人送过去了。”
她笑眯眯地道:“我还画了图纸,交给了内务府那边,看看能不能大规模制作一些,拿去卖给西洋行的人。”
马佳庶妃一怔,“皇上能同意?”
叶芳愉点头又摇头:“若是与民争利,那必然是不同意的,可若是西洋行嘛……”她拉长了尾音,意思不言而喻。
马佳庶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叶芳愉惦记着“创业”,啊不,西洋行的事,出了钟粹宫,便乘着轿辇径直去了乾清宫。
走上台阶时,不经意在廊下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步伐顿了顿。
那道身影明显也是在犹豫,不过还是缓缓走了过来,朝着叶芳愉盈盈行了个礼,叶芳愉侧身让了让,膝盖微微弯曲回了个礼。
刚好梁九功从里头出来,看见她二位站在一处,后背霎时一凉,迟疑了片刻才走过来,抱着拂尘躬身行礼,“奴才见过惠妃娘娘,见过佟妃娘娘。”
叶芳愉“嗯”了一声。
佟妃急切询问:“皇上怎么说?”
梁九功的神情很是为难,“皇上那儿……还没忙完呢,叫佟妃主子您先回去,若是有什么别的事情,尽可吩咐奴才去做。”
闻言,佟妃紧紧攥住帕子,眉眼不善朝叶芳愉看了一眼。
叶芳愉:“……?”
她露出个不解的眼神。
就听见佟妃转过身同她说道,“惠妃姐姐也听见了,皇上正在里头忙着,没空见您,不如同妹妹一道儿回承乾宫去坐坐?”
“刚好前些时儿,皇上送了些好茶来承乾宫,妹妹想让姐姐也尝尝。”
她语气说得好像施舍一般。
叶芳愉却没有被她轻易激怒,面色依旧如常,笑容里的婉约亲和未减一分一毫,侧颜清绝而又昳丽。
那边梁九功赶忙开口,“还请惠妃娘娘留步。”
他歉意地朝佟妃道歉,“皇上早前便宣了惠妃娘娘来问话,只怕是不能与佟妃娘娘一块儿走了。”
佟妃恨恨又看了一眼叶芳愉和梁九功,甩着帕子大步离去。
叶芳愉睨了梁九功一眼,“早前便宣了本宫?”
梁九功殷勤笑着回,“皇上确实说了的,只是奴才还没来得及去延禧宫传话,娘娘这边请。”
他把叶芳愉迎入了东暖阁去等待,又着人上了最好的茶叶和点心,耐心同叶芳愉解释,“月前,江南那边上贡了一款茶叶,好似叫什么‘吓煞人香’,皇上喝了觉着不错,便给改了名字,如今叫做‘碧螺春’。”【1】
他亲自把茶斟好,递到叶芳愉的手里,看她眯起眼睛浅尝了一口,表情稍有些愉悦,心中顿时大定。
躬着身子又道:“娘娘爱喝就好,皇上说了,若是娘娘喜欢,赶明儿便叫人分一斤出来,送到娘娘的延禧宫去。”
叶芳愉放下茶杯,拿起手帕擦了擦嘴,不知为何心弦忽然一动,扭头问梁九功:“皇上是已经给佟妃送过了么?”
梁九功急忙摆手,“没有没有,这茶如今只有乾清宫和慈宁宫才有,太后娘娘也喝过,只她老人家不是很喜欢,皇上便没有往寿康宫送。”
叶芳愉这才放下了心,露出个清浅的笑容来。
梁九功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方才转身回了御书房去伺候。
估摸着又过了半个时辰,东暖阁外响起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伴着宫人陆陆续续请安的声音,叶芳愉就知道应该是皇上过来了,连忙把手里的书放好,下了榻,做好接驾的准备。
谁知膝盖还没有弯曲下去,她就被人用力扣住了手腕,整个人顺势进入一个萦绕着暖香的怀抱里。
只是没多久,皇上便松开了她,把她带到榻前坐下。
旋即拿出一张叫叶芳愉莫名眼熟的图纸,笑盈盈说道:“大规模生产,卖给西洋行?”
叶芳愉点点头,理直气壮地回他:“臣妾也只是想为皇上的私库增加营收罢了。”
她没有说国库,害怕触犯到那条禁忌线。
而皇上似乎也根本没有朝那个方面去想。
清隽面庞上依旧笑着,语气不以为然地说:“你以为你这东西有多么独一无二?只需会点针线活,谁都能做,西洋行又怎会花大价钱来购买?”
叶芳愉沉默了。
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她一时有些丧气,熟料皇上竟是忽然换了副面孔,“若是拿你院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去卖,倒是有些可能。”
院子里乱七八糟的?
叶芳愉想了想,旋即脑后垂下三根黑线。
皇上是指小娃娃的滑滑梯,秋千椅和跷跷板等玩乐设施么?
她想也不想就拒绝,“那些既然送给了保清,便是保清的东西,皇上若是想拿去卖,需得征求保清的意见才是。”
皇上闻言有些震惊,“可你是他的额娘……”
“那臣妾也没法做主的呀,”叶芳愉表情无辜地摊了摊手,“其他宫里之前想做,也是事先征求了保清的意见的。”
“皇上一向英明神武,处事公正,应该不会不顾及保清的想法而一意孤行吧?”
她话音刚落,皇上脸上的表情霎时间有些无奈,他不过随口一说,没成想那拉氏竟连“一意孤行”这种词都说出来了。
皇上默了默,到底还是把图纸收了回来,故作自在地说道:“朕倒觉得,这个背枕的主意很是不错。”
叶芳愉喝着茶没有理会他。
皇上又沉默了一会儿,把图纸往旁边靠垫的缝隙里塞了塞,起身走到一旁的架子旁,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本薄薄的册子。
叶芳愉直接就是一个大警惕的眼神。
怎么还是薄册,这宫里的人,怎么人人都爱薄册?
皇上递过来后,叶芳愉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去。
皇上有些不解,却也没有计较,干脆把册子展开,放到叶芳愉眼前,示意她低头去看。
叶芳愉低下头,发现册子上写了“昭”“靖”和“端”几个大字。
叶芳愉眸中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这是?”
皇上轻声回答:“这是内务府给你拟定的封号。”
叶芳愉依旧不解:“臣妾不是已经有封号了么?”
皇上深深看了她一眼,“‘惠’是为妃时候的封号,朕让你挑的,是贵妃封号。”
叶芳愉:“……?”
叶芳愉:“!”
第143章
一听到这,叶芳愉登时来了兴趣,也不嫌弃了,表情凝重地把薄册接过来捧在手心里,眼神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将册子上的十来个大字看了个仔仔细细,翻来覆去。
久久没有言语。
皇上却是等不及了,屈指叩了叩桌面,“看完了?”
叶芳愉头也不抬,“再等等。”
……行吧。
皇上微一颔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好整以暇欣赏着叶芳愉这副没见过的情态。
一番心意能得到面前人珍而重视的对待,也是件好事。
左右他现在也不忙,且等上一等又何妨。
那头叶芳愉的目光在“宸”字上转了转,毫不犹豫地选择跳过,旋即落在“昭”字上面。
昭,意为光明磊落,但昭妃听起来莫名像张飞,叶芳愉思索了片刻,皱着眉放入了备选的行列。
又把“令”“嘉”“荣”“德”几个字划掉,这些都是别人的封号,她才不要。
目光往下又看了看,觉得下面那些封号都很一般,于是轻轻合上薄册,沉吟片刻,道:“臣妾觉得,‘惠’字就很好。”
皇上诧异地挑了挑眉,“不想换?”
叶芳愉隐约察觉到皇上的几分态度,默了默,有些迟疑地说:“要么‘靖’字,要么‘惠’字,皇上喜欢哪一个?”说完,她眨了眨亮晶晶的桃花眸,定定地望着他。
皇上手持茶盏,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唇边勾起浅浅的微笑,最后一锤落音,“那便取‘靖’字吧。”
叶芳愉把薄册放下,继而站起身,开心地行了个礼,语气很是雀跃:“臣妾多谢皇上。”
*
选定封号以后,叶芳愉又在乾清宫待了约有半个时辰,便乘着轿辇回了延禧宫。
另外一边,小娃娃的纸杯研制很不顺利,一直到十二月中旬,都没能叠出个像样的纸杯来,偏偏他还格外倔强,死活不肯去找内务府的人帮忙。
而小太子则是早早便预料到了结局,于十一月下旬退出了研制行列,还口口宣称哥哥是个笨蛋,想喝风哪里不能喝,又何须专门做个杯子来盛风呢?
继而转过头,又对钟粹宫里近来刚学会走路的长生弟弟生出了浓厚的兴趣,好为人师的同时,也好为人哥,整天跟在长生身后“叫哥哥、叫哥哥”的喊,有时候听的人一个意识恍惚,竟会错以为他是在叫小长生做哥哥呢。
期间还闹出了不少的笑话。
消息传到慈宁宫,逗得两位老祖宗眼泪都笑出来了,自此对宫里这几个小崽子爱得不行,有事没事都要召他们去慈宁宫玩耍。
然而小娃娃因为放学后还有功课要做的关系,极少能有机会前去慈宁宫。
加之他还在跟他太子弟弟生气,连着好几个晚上没能睡好,用膳的时候也有些暴饮暴食的趋势,几乎每顿饭都要多吃两个大鸡腿外加半碗米饭。
往外跑的时间少了,坐在书房里研制纸杯的时间多了。
多食少动,于是短短十来天时间,生生又长胖了六斤。
之前身高抽条长出来的高度也不明显了,穿上厚厚的冬衣和毛绒绒的瓜皮小帽以后,整个人看起来活像颗白糯软弹的红豆沙汤圆一般。
小包子脸再怎么严肃,都回不去往日的威风,反而叫人很想伸手把他搂在怀里,尽情地揉搓,尽情地亲亲和贴贴。
在又一次被叶芳愉揉得脑子晕乎乎,眼前冒星星,脸蛋红通通,手脚软绵绵,以及衣裳头发都十分潦草散乱后,小娃娃默默地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才不能做额娘的玩具呢。
于是又开始了以前早出晚归的日子。
前两天的时候叶芳愉还没察觉出他的异样,等到第三第四天,没能在宫里等回奶呼呼的小娃娃,叶芳愉终于发现有哪里不太对。
她问紫鹃:“保清近来下课后都去了何处?”
紫鹃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前端,静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阿哥,阿哥最近常去,去西侧殿寻郭络罗贵人玩耍。”
叶芳愉挑了挑眉,“他们何时关系这么好了?”
紫鹃摇头,神情也很是不解,“奴婢也不知,但看大阿哥与郭络罗贵人相处时候的模样,好像他们早之前便认识了。”
她这一说,叶芳愉跟着想起来,小娃娃之前无师自通学会的绿茶技巧,貌似就是跟郭络罗贵人学来的。
旋即心中又是一惊,坏了,她那么大一个乖宝宝,跟着郭络罗贵人玩了这么几日,不会已经变成了颗绿色的抹茶味汤圆吧?
她把账册一丢,“我去西侧殿看看。”
紫鹃连忙拦住她,“郭络罗贵人现在不在西侧殿。”
“那是去了哪里?”
紫鹃摇头表示不知,不过她可以去查,于是转身就往外去了。
只是还不等紫鹃回来,就有宫人急匆匆来报,道是皇上召她前去乾清宫伴驾。
叶芳愉也就顾不上检查胖儿子的内馅儿,慌忙换了身新的旗装后,乘着轿辇又去了乾清宫。
这次她直接被迎进了御书房里见驾。
御书房里常年燃着龙涎香,大约是因为冬季门窗紧闭,屋子里的味道显得浓厚且压抑。
皇上身着明黄色常袍,坐在御案之后,清隽的脸上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而下颌线条分明,他的眸底闪动着隐隐的霜寒之气。
在看见叶芳愉的身影时,微妙地将眸底冷冽压下些许,露出一个和润的微笑来,朝叶芳愉伸出手,“不用行礼了,过来吧。”
叶芳愉迟疑地走到御案之前。
可皇上那只手并没有收回去,依旧朝她伸着,眼睛定定不动。
叶芳愉斟酌了一下眼前人的想法,而后好似明白了什么,轻挪步伐,走到御案之后,龙椅旁边,一走经,手腕霎时被一抹熟悉的温度包围。
也不用眼前人如何使力,叶芳愉自觉地迈了两步上前,也免得自己又被拉得一个趔趄。
皇上唇边的笑顿时深了一些。
眸底的霜寒之气也消失不见,他拿了本摊开的奏折过来,“瞧瞧,都管到朕的后宫里来了。”
叶芳愉先朝他看了一眼,见他没有朝着自己露出什么不悦之色,才缓缓把视线对准那本奏折,旋即拧起了眉:“博尔济吉特氏、瓜尔佳氏、戴佳氏、赫舍里氏、叶赫那拉氏……”她一连念了十多个姓氏出来。
皇上点点头,“说是朕的后宫妃嫔太少,趁着此次大选,宜多招纳几个后妃,也好绵延子嗣,开枝散叶,一切都是为着江山社稷着想。”
说完,语气不明的冷哼了一声。
叶芳愉明白皇上的意思,他此次并不想招太多人入宫。
早在秀女入住储秀宫时,便找她拿了所有秀女的花名册,先给宗室里的几位王爷各添了一位侧福晋,又给几个年轻的世子贝勒贝子拟定了福晋人选。
最后才轮到他自己,拿着朱笔勾勾勒勒,最后粗粗定下了三四个人,以及她们入宫时候的位分。
本来就是后宫宫闱之事,却不成想被某些臣子拿到了朝堂之上光明正大地议论。
这叫他如何还能心情愉悦?
叶芳愉想明白皇上是因何生气后,心下微微松了口气,大着胆子伸出手,动作熟稔又带着些许僵硬地在皇上的后背来回抚摸了几下。
——她在延禧宫安抚皇上时便常用这个动作,只眼下是在乾清宫,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从前那般自在。
好在皇上也没有同她计较的意思,一直紧绷的双肩,经由她温柔几下抚摸后,微微松懈了下来。
他偏了偏头,把侧脸贴在叶芳愉的小腹处,这是一个极为依赖亲昵的动作。
叶芳愉却被吓得身子都僵硬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晌才恢复过来。
此时皇上早已经松开了箍住她后腰的手,侧脸也离开了她的小腹,面色如常,不见一分尴尬,反而还有心情嘲笑她,“怎么,你怀保清的时候,朕不也做过这个动作,当时还被保清踢了几脚呢。”
叶芳愉:“……”
那是原主,可不是她。
不过此时争论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
她抿着有些干涩的唇,“只是,好久没有这样了,有些不太能习惯……”
皇上没说话,低着头,把那本奏折合上,丢进了桌子上面左手边的那堆奏折之中。
复又起身牵着她的手,“前朝之事你不用担心,大选一事该如何便还是如何,之前拟定的名单也不用做更改。”
“只是你要找时间跟钮祜禄妃和佟妃说一下,名单已定,选秀之日只是走个流程,朕到时候估计连两刻钟的坐不到。”
“朕走后,会吩咐由你来主持大选,若是她们两个想要随意加人,你便让她们来与朕说,可能做到?”
叶芳愉默了默,果断摇头。
她现在就等着忙完大选,册封完继后以后,便将手里的权利过渡出去,好重新回归到咸鱼的行列。
趁着小娃娃还没搬去阿哥所,开开心心地陪他玩上两年。
完全不想要在卸任之际,还做这种容易得罪人的事情。
她把头上的步摇摇得乱颤,已然失去了往日里的端庄和沉静,桃花眼里满是坚决,语气视死如归一般,“臣妾做不到!”
做得到也不想做。
虽然没有言明,但脸上的表情明晃晃写着这几个大字。
皇上望之,旋即陷入了深深的无语之中。
明明是能彰显尊贵和威严的事,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像是九死一生般危险的存在?
第144章
皇上动了动唇,还想再哄骗几句。
那边叶芳愉已经态度果决地把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覆盖在耳边,做出个“我不听我不听”的姿势来。
故而皇上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表情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比保清还没有上进心?”
叶芳愉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臣妾没有猜错的话,年后,坤宁宫便不能再闲置了吧?”
皇上眸光微微一闪,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之前并没有特意交代过要保密,内务府那边制作凤袍的动作不可能完全瞒过后宫。
那拉氏又一向聪慧,猜出来也不稀奇。
只……这人的聪慧劲儿何时能用在正道上?
皇上一想到此处,心口登时又传来一股微微的绞痛之感。
他没说话。
叶芳愉也不用他盖棺定论,兀自嘀嘀咕咕地说着:“枪打出头鸟又不是什么好事,况且臣妾膝下还有个保清和万黼呢,便是不为自己,也该为他们两个多想想才是。”
“皇上眼在天下,臣妾却只是一个深宫妇人,看不得那么长远,皇上认为臣妾应该为母则刚,处处都彰显强势,可后宫之中光有冷硬的一面是不成的。”
“这就跟御下是一个道理,软硬兼施,才为上策,臣妾明白皇上是一番好意,但您却没有站在臣妾的立场上去想过这个问题……”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长一番话,或真或假,或卖惨,或糊弄,尽量说得贴合自铱錵己的人设,又暗中夹带了许多私货。
说完,就看见皇上脸上冷凝的肃然之色消融了不少。
他敛着眼皮思索了许久,最后温声说道:“你说得很是。”
叶芳愉微诧,就这?
她白说了?
下一秒,皇上开口:“那便交给钮祜禄妃去主持吧。”
叶芳愉脸上的表情顿时温和了些许。
就看见皇上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表情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扭头侃然正色同叶芳愉说道:“还有一事,朕要问问你的意见。”
叶芳愉连忙把手里的茶壶放下,“皇上您说。”
皇上:“朕之前,本来打算等你得封贵妃后,让你迁入翊坤宫去住,但观你之前那番话,想是不愿的了?”
翊坤宫?
叶芳愉缓缓瞪大了桃花眸,历史上最得宠的宜妃所住的翊坤宫?
不愿?
怎么会不愿呢?
叶芳愉忍着欣喜,飞快举手,“臣妾愿意,一千一万个愿意!”
“愿意?”皇上表情难得有些懵。
他惊疑不定地朝叶芳愉看了几眼,“当真愿意?”
叶芳愉点头,“愿意呀,能住大房子谁不愿意?”
皇上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最后,通通沦为一声叹息。
不知为何,蓦地又想起了去年保清回宫时,还同他说过,要努力赚钱给他额娘买大宫殿住。
所以……这也算得偿所愿了吧?
不过,那拉氏怎么回事,都是当额娘的人了,眼力竟然还这般浅薄,跟个孩子一样。
他心下有些嫌弃,但更多还是觉得好笑。
*
那日之后,叶芳愉便很少去乾清宫伴驾了。
她又忙了起来。
很快就到了大选之日,叶芳愉被杜嬷嬷和紫鹃几人打扮得一身隆重,珠宝首饰跟不要钱一样地往身上堆,在储秀宫坐了整整一日,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了自己的延禧宫。
等卸下身上所有的钗环,感觉整个人就像一颗充满了氢气的热气球,脚下无比轻盈。
只四肢和脖颈,以及腰背酸软胀痛得不行。
沐浴过后,叶芳愉昏睡了整整一日,方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时间再过几日,出宫等候消息的秀女们陆陆续续迎来了宣旨天使,自然又是一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场面。
此次并没有如前朝所愿,大肆进人。
皇上只从秀女中挑选了两个常在,两个答应,一共四人入宫。
而赶在她们入宫之前,后宫的老人又迎来了一波晋封。
——封翊坤宫钮祜禄氏为继后,择日入主坤宁宫。
封惠妃那拉氏为贵妃,封号“靖”,迁居翊坤宫。
封佟妃佟氏为贵妃,无封号,依然居于承乾宫。
封李氏为安嫔,马佳氏为荣嫔,王佳氏为敬嫔,郭络罗氏为宜嫔——宫室不变。
意思便是他们四人之中,前三位仍居主殿,唯有郭络罗氏需要等叶芳愉迁走后,才能搬入延禧宫的主殿。
而后宫其他几位庶妃位分也不变,只加了一个封号。
纳喇贵人封号为“通”,是为通贵人。
兆佳贵人封号为“布”,是为布贵人。
张贵人封号为“仪”,是为仪贵人。
被幽禁许久的赫舍里庶妃也被放了出来,有幸得封贵人,只没有封号,敬陪四位贵人之末位。
还有新入宫的四个新人,她们的居所由是新上任的继后所安排的。
——纳喇常在去了敬嫔的启祥宫,戴佳常在去了佟贵妃的承乾宫,秀答应去了安嫔的景仁宫,徐答应去了荣嫔的钟粹宫。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完美地绕开了与叶芳愉有关的翊坤宫,以及延禧宫。
册封礼被安排在八月二十二。
而她们接到圣旨的时间却在年前。
为了不影响过年时候的宴会筹备,也为了能有时间重新修缮宫殿,继后迁宫一事被安排在了元宵之后。
是以这一段时间,后宫的妃嫔暂且还不用去给继后请安。
一切都要等继后在坤宁宫安顿下来了再说。
元宵之后,钮祜禄继后又花了整整两日时间在坤宁宫忙碌。
按理,她从翊坤宫搬出来后,便该轮到叶芳愉搬去翊坤宫的。
只是还不等叶芳愉命人开始收拾,乾清宫又来了新的旨意,道是翊坤宫那头需要重新修缮装潢,叫她先等上三日,再忙迁宫一事也不迟。
叶芳愉接了圣旨,第一时间就是为请安一事忧愁。
但不知是不是继后揣摩到了圣上的用意,乾清宫的人刚从延禧宫离开不久,翊坤宫的懿旨便传达了过来——新皇后说她刚刚接手凤印,还需要一段时间整顿,是以又把请安一事往后拖了几天。
正月二十,叶芳愉正式迁入翊坤宫。
她走后,又过一日,宜嫔才带着人入住了延禧宫主殿。
正月二十三,继后恢复请安事宜。
一切都安排得刚刚好。
于是正月二十四的卯时,天光还未亮,夜色浓稠如墨。
叶芳愉就被杜嬷嬷叫醒了。
睁开眼,眼前是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
脑门又光又亮,睫毛长密且卷翘,乌黑的大眼睛跟两颗水色盈润的黑葡萄似的,熠熠生辉,小鼻子有些肉,嘴唇红嘟嘟。
他趴在床沿,两只小手一左一右托着两瓣白皙软糯的胖脸颊。
声音很是清脆,不见半分清醒时候的喑哑,张口就朝叶芳愉喊:“额娘,快起床啦!”
“是啊,娘娘快起吧,再晚就来不及去坤宁宫请安了。”杜嬷嬷也说。
小娃娃点了点头,“迟到是不好的事情,新新的皇额娘一定会很生气的。”
叶芳愉刚刚醒来,意识还很朦胧,没听清楚小娃娃说的是“新”还是“心”,是“新新”还是“心”什么的词。
睁开的眼睫很快闭上,把小娃娃的话放在脑子里滚了一圈,乍然睁开,“你说什么皇额娘?”
小娃娃被她吓了一跳,身子往后缩了缩,“就是新上任的皇额娘呀。”
说完,扭过头朝多兰嬷嬷确认,“是皇额娘没错吧?”
多兰嬷嬷点头,“是,阿哥该叫皇额娘。”
叶芳愉心里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新”,她还以为小娃娃说的是“心爱”的皇额娘呢。
那未免也太惊悚了。
经由小娃娃这无意间一吓,叶芳愉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很快掀了被子走下床,忍着冬日清晨的寒凉之气,手脚麻利地用温水洗漱好,就被杜嬷嬷一把按在了妆奁台前。
小娃娃好奇地凑了过来,对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不住张望,小手有些蠢蠢欲动。
叶芳愉看了他一眼,见他身上已经穿扮整齐,便把他往旁边拨了拨,“宝宝乖,你先去吃点心等额娘吧。”
小娃娃有些不乐意,“我不能在这里等着额娘吗?”
难得他今日不用上课呢。
他都想念额娘好多天了,所以这会子说什么也不想走。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肉呼呼的小手要往桌子上摸,眼看着就要摸到一盒水粉。
被叶芳愉眼疾手快地捉住,“宝宝可以在这里等,但是不能摸,不能碰,也不能一直问‘这是什么’‘为什么要用这个’之类的问题,宝宝可以做到吗?”
小娃娃睁着一双好奇大眼睛,不住往桌子上瞥,表情有些漫不经心,“可以的。”
“真的可以?那你复述一遍,额娘方才说了什么?”叶芳愉有些不放心。
谁知小娃娃竟分字不差地把她刚才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又复述了一遍。
叶芳愉这才满意地松开了捏着小娃娃肉胳膊的手。
她的身后,紫鹃拿着木梳,一点点帮她把秀发梳理整齐,挽成小两把头的形式。
她的左边,青缇和玉莹几人正从旁边桌子上的小箱子里,把镶金嵌玉的华贵首饰一件一件往外拿。
她的右边,杜嬷嬷一手持着脂粉盒,一手拿着软毛刷,动作又轻又柔地在她脸上铺上一层薄薄底妆。
而她的身前,散着奶香气息的小娃娃,满目好奇,眼底放光,惊叹的小奶音“哇”了一下又一下。
杜嬷嬷不自觉挺直了腰板,紫鹃不自觉严肃了面色,青缇等人的动作也不自觉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叶芳愉却浑然未觉,一心看着跟前的小娃娃。
结果小娃娃只是新奇了一会儿,还是没能忍住,满脸天真地问:“杜嬷嬷手里这些东西,就是额娘之所以能变漂亮的秘密武器吗?”
叶芳愉:……
她就知道。
第145章
叶芳愉闭上了眼睛,表情有些难言。
小娃娃的圆屁股靠在她的膝头,小嘴叭叭说道:“额娘只说不能问‘这是什么’,‘为什么要用这个’,却没说我不能问别的啊。”
叶芳愉嚯地又睁开了眼睛,还真是这个道理。
她略一思索,“我还说了‘之类’。”
小娃娃故作听不懂,眨巴着黑亮的大眼睛。
叶芳愉神色逐渐无奈,指着桌上的胭脂水粉大概介绍了一圈,眼见着小娃娃还想开口,飞快捂住他的嘴巴,“好宝宝,不问了好不好?左右你是个男孩子,也用不上这些东西。”
“先去用些点心吧,等下还要去给你皇额娘请安呢,时间快来不及了……”
说着,把小娃娃从妆奁台前拉出来,把他那只肉乎乎的小手放到多兰嬷嬷的掌心里,吩咐多兰嬷嬷给他拿些清淡易消化的点心。
嘴里说着话,手指无意识地在小娃娃的虎口处捏了几下,旋即皱起眉,“怎么感觉宝宝好像又胖了?”
小娃娃一听这话,连忙把手收了回去,揣进袖子里,小脸泛着红晕,“没,没胖!”
叶芳愉怀疑地看着他。
小娃娃脸上红晕的范围逐渐变广,最后有些羞赧难耐地道:“就是没有,额娘别看啦!”
说完,转身就跑。
叶芳愉又去看多兰嬷嬷,多兰嬷嬷没有说话,眼带笑意地朝她点了点头。
叶芳愉就知道不是自己的错觉,便问:“他胖了多少?”
多兰嬷嬷竖起一根手指,想要开口,眼睛不知看到什么,微微一凝,旋即把手指收了回去,语气有些不自然地说:“不到十斤。”
叶芳愉:“……”
她偏过头,往梢间门口的屏风看去。
就见那里空空荡荡,毫无一物。
只除了……一抹黑色的影子,挂在山水屏风的湖面图案上。
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子,像是个套娃,又像个葫芦。
此刻“葫芦娃”正小心翼翼地贴在屏风背后,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身后还燃着几盏烛火,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投射在了屏风上,也落入了叶芳愉和杜嬷嬷等人的眼里。
他的头大约是抵住了屏风,身子微微前倾,担心站不稳,便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地扶住了屏风。
所站位置刚好是山水湖色中间,而他那枚小小的手掌印,也与屏风的水墨风格极为相称——像是图案里多出来一座高耸的山峰,带来了一颗闪耀的星星。
于是山水画中的那轮孤月便不再孤单。
叶芳愉默了默,心里软了那么一瞬。
但还是很快恢复了如常面色,声音清冷地吩咐多兰嬷嬷,“打今儿起,把保清的点心减半,一直到他瘦下来为止。”
话音刚落,屋里响起一阵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屏风里挂着的那抹小影子,气呼呼地走了。
*
叶芳愉暂时没有时间去安抚生了气的小娃娃。
一心想着请安的事。
这是继后即位以后的第一次请安,按着规矩,应该由叶芳愉这个后宫位分最高的靖贵妃带头,领着后宫所有的妃嫔,以及阿哥格格们,着吉服,于坤宁宫正殿,给继后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贵妃的吉服极其繁复,可称得上是里三层外三层,朝珠,朝冠,缺一不可。
比叶芳愉刚穿过来,去给太皇太后谢恩那次还要隆重。
若说那次是身上平白多添了二三十斤的重量,这次少说五十斤起步。
化完妆后,叶芳愉差点站都站不起来。
这么一对比,叶芳愉又觉得,小娃娃身上长的那十斤肉肉好像也并没有多少。
……何必为难孩子呢?
读书已经够苦的了。
胡思乱想间,轿辇在坤宁宫外落地。
杜嬷嬷亲自过来扶着她下了轿辇,缓步朝正殿里走。
因为位分最高的关系,叶芳愉是最后一个到的,刚踏入正殿,就看见佟贵妃冷着一张俏脸,领着一大帮莺莺燕燕过来与她行礼。
叶芳愉并没有计较她的态度,温声和气地叫了起。
佟贵妃起身之后,看都不看她,径直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荣嫔想要过来与她说话,又顾忌着这里围了太多人,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牵着雅利奇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妃嫔们一个个散开,让出一条道路。
叶芳愉目不斜视,走到了佟贵妃对面的椅子上落座。
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大殿里面并没有多少人说话,安静得有些诡异。
见状,坤宁宫里伺候的宫人也悄悄紧张了起来。
靖贵妃到来之前,还有妃嫔在低声交谈呢。
怎地靖贵妃一来,就没人敢说话了?
莫不是靖贵妃积威太甚的缘故?
还来不及观察更多,正殿后面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唱喝声:“皇后娘娘驾到!”
叶芳愉眼眸一凝,扶着紫鹃的手艰难起身,走了两步,来到大殿中间的空地上,与佟贵妃并肩站立。
佟贵妃面上情绪稍显复杂,沉默了一息,悄悄往后错开了半个肩位。
其他妃嫔也按着自己的位分,一一来到叶芳愉和佟贵妃的身后,站成整整齐齐地两列。
三跪九叩之礼完成过后,便轮到了各位阿哥和格格出来行礼。
小娃娃一改从前的松散,小包子脸看起来莫名严肃。
挣脱多兰嬷嬷的掌心以后,没有噔噔噔跑过去,而是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中间的空地上,衣摆晃动的幅度也弱不可见。
背影瞧着,竟与皇上有几分相似。
叶芳愉唇边不自觉浮现一抹欣慰的笑容,对面佟贵妃眸底的复杂之色愈甚。
荣嫔紧紧盯着雅利奇和小长生,通贵人捏紧了手帕。
布贵人和仪贵人也是眼不错漏地盯着。
其他几个无子的嫔妃,看着看着,眼底逐渐流露出几分羡慕。
唯有宜嫔最是轻松。
她刚入宫不久,位分晋升却是宫里最快的,如今才十七的年纪,便已经坐上了一宫主位。
除叶芳愉之外,整个后宫便数她最得宠,怀上龙嗣也是早晚的事。
她没有去看大殿中央几个高矮不一的奶娃娃,反而将眼神落在了叶芳愉身上。
只叶芳愉满心满眼都是自家胖儿子,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
小崽子们行完礼以后,又从小娃娃起头,一一朝着继后叫了一声“皇额娘”。
继后温温柔柔地笑着,亲自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了下来,将提前备好的见面礼递到了小娃娃的手里,又摸了摸他的圆脑袋,说:“大阿哥真乖。”
小娃娃眯起眉眼笑得很是可爱,收下礼物后,退回到叶芳愉的身边乖乖地站着。
而后又轮到小长生,小长生才会说话没多久,声音格外绵软,奶里奶气地喊了一声“皇额娘”,旁边被奶娘抱着的万黼迫不及待“啊”了一声。
通贵人只觉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好在继后没有计较的意思,依旧温柔地笑着,将两份礼物塞进了长生和万黼的手里。
阿哥们行完礼,便轮到了大格格几人。
继后为显仁慈,没有回到自己的坐位上,保持着亲切的态度,弯腰与几位小格格说了话,送了礼。
旋即才被宫女扶着回了自己的坐位上,眼神严肃,一脸正色地念了好长一段训戒之词,文言文夹杂着大白话,听起来格外正式,话中意思又浅显易懂。
叶芳愉领头说了一句:“臣妾谨遵娘娘懿旨”。
至此,请安才算告一段落。
看了眼角落里的自鸣钟。
时间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流逝了半个时辰。
她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
另一边钮祜禄皇后正在与佟贵妃说话。
叶芳愉喝完茶以后,伸手在点心盘子里挑拣了一会儿,找了一块糖分比较低的茯苓糕,亲自喂到小娃娃的嘴边,低声问他,“饿不饿?”
小娃娃摇摇头,就着她的手吃掉了那块茯苓糕,咽下以后才说:“不饿的,是渴了,额娘我想喝蜜水。”
叶芳愉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不饿还吃?
她嘴边噙着无奈的微笑,把桌子上另外一杯蜜水端给他。
看他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把手帕递过去让他擦擦小嘴,旋即又说:“再忍一会儿,等你汗阿玛和你太子弟弟过来……”
“我们就能走了?”小娃娃的眸子倏然变得亮晶晶。
叶芳愉摇头,神色怜爱地说道:“不,等你汗阿玛和你太子弟弟过来,我们要再行一遍礼,然后转去慈宁宫,把三跪九叩的礼对着你乌库玛嬷和皇玛嬷各自行上两遍。”
小娃娃顿时垮下了一张胖脸。
垂头丧脑了不过一瞬,很快恢复了之前的活泼。
少顷,殿外响起熟悉的静鞭声,是皇上领着小太子过来了。
之后又是好一番混乱的行礼和问好。
小娃娃根本来不及同他弟弟说上话,就被叶芳愉牵着上了轿辇,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慈宁宫的方向走。
叶芳愉趁此机会,双手扶住自己的朝冠,卸去一些重量,然后晃了晃脖颈,松动紧绷了许久的颈椎——她头上的朝冠最重,约有十多斤,再加上钗环首饰什么的,压得她在坤宁宫时,连微微侧首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叶芳愉不敢把朝冠抬得太高,免得等下轿时戴不回去,顶了一会儿,脖子舒服一些后,手指才微微松了松,将朝冠重新戴好。
她换了个姿势,面对着小娃娃,想与他吩咐几句什么。
熟料却看见,坐在她旁边的小娃娃,此刻正用双手捧着自己的小肚子,眉眼低垂,嘴里振振有词地念叨着:“你出来时已经吃过四块点心和一块茯苓糕了,不能再饿了,也不许再叫。要不然等下叫乌库玛嬷和皇玛嬷听见了,好害羞的。”
第146章
叶芳愉:“?”
她桃花眸一沉,有些不敢置信:“又饿了?”
小娃娃惊吓一般松了手,下意识摇头,“没,没有。”
叶芳愉眯起眼睛看他:“到底是不是饿了?”
小娃娃迟疑了片刻:“不,不知道呀,我感觉应该是不饿的,但是它刚刚一直咕噜噜地叫,我,我是害怕被人听见了……”说着,脸上泛起熟悉的红晕。
叶芳愉怀疑地朝他看了几眼,小娃娃表情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叶芳愉伸手在他肚肚上摸了几下,手感依旧绵软,她柔声安慰道:“再忍一忍,等去慈宁宫行完礼,额娘就带你回翊坤宫用膳,好吗?”
如今她住翊坤宫,距离慈宁宫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不比延禧宫那般遥远。
小娃娃乖巧地点了点头,然而小包子脸上的神情依旧紧张,他语气忐忑地说:“额娘,我,我其实不怕饿,饿了还好,吃饭饭就行了……我是害怕肚肚坏了。”
坏了?
叶芳愉略一思索,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肠胃坏了。
想到小娃娃这两年因为吃坏肚子而闹出的不少笑话,叶芳愉桃花眸底的氤氲水色漾了漾,周身气质变得温柔而婉约。
她伸手在小娃娃的肚皮上拍了拍,很是镇定地说道:“不会的。”
最多就是因为晨间霜凉,不小心着了风,有些肠鸣音而已,回宫以后揉一揉就好了,连请太医都不用。
叶芳愉很有自信。
小娃娃被她影响,也不知不觉地镇静了下来。
好在请安时很是顺利,也大概是因为人多嘈杂的缘故,暂时还没有人发现小娃娃肚子里传出来的咕噜肠鸣音。
一出慈宁宫,小娃娃就脸蛋囧囧地拉着叶芳愉迫不及待上了轿辇。
抱着小肉肚子,表情委屈巴巴地对叶芳愉说:“额娘,现在好像痛起来了……”
“不会真的坏了肚子,要喝苦苦的药了吧?”
叶芳愉好笑地在他脸蛋上弹了一下,“有没有可能,你就是单纯想出恭了呢?”
小娃娃脸上的委屈空白了一瞬,“啊?是这样吗?”
叶芳愉笑得满脸无奈,抬手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轿辇下的紫鹃听见声响,肃着脸要求抬轿的太监走快些。
不多时便回了翊坤宫。
才下轿辇,小娃娃就像颗圆滚滚的汤圆丸子一般,速度飞快地滚过了翊坤宫的大门,抱着自己的小肚子,一边跑,一边高声喊:“多兰嬷嬷,快快快,来不及了!”
留守在翊坤宫的多兰嬷嬷,面上表情惊疑不定。
她还维持着给叶芳愉行礼的姿势,听见小娃娃的呐喊,一时有些手无足措,不知该不该跟上大阿哥。
叶芳愉浅笑着朝她摆了摆手,“快去吧,要不然……就得给某人洗裤子了……”
多兰嬷嬷瞬间会意,憋笑朝往暖阁方向奔去。
院子中跪着的宫人,在沉默半息以后,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萦绕在院子上空经久不散,杜嬷嬷直接笑出了两眼泪花儿,紫鹃几人更是腰都直不起来了。
叶芳愉回了寝殿,第一件事便是把头上的朝冠小心翼翼地抱了下来,而后卸去满头满身的钗环,脱去厚厚的朝服,踢开高约十厘米的花盆底。
整个人才算是重新活了过来。
杜嬷嬷凑过来低声道:“今儿是行礼之日,皇上多半要在坤宁宫连宿三天。”
叶芳愉点了点,“本宫知晓。”
杜嬷嬷又说:“加上新人入宫,皇上多半是要过去看看的,若是每个都去看上一眼,四日功夫便过去了……”
她说着,忽而想起来钮祜禄皇后不往翊坤宫添人的用意。
眼睛缓缓瞪大。
叶芳愉有些无奈,她都不用猜,光看杜嬷嬷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本宫觉着,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
杜嬷嬷连忙严肃了表情,“可是娘娘……您如今是宫里最受宠的人,这……不得不防啊。”
叶芳愉叹了口气,“你都能明白的道理,别人焉能不知晓?你猜皇后会不会在这时出手?”
杜嬷嬷一想,倒也是。
她又说:“如今娘娘手里的宫权都交还给了皇后娘娘,倒也落得个一身轻松,只是每日请安麻烦了些,也不知娘娘能早起几日……”
一边说,一边偷眼觑着叶芳愉的反应。
见叶芳愉捧着茶杯不说话,杜嬷嬷拉长了语调,“还记得娘娘未掌宫权之前,不到子时不入睡,不到辰时不起床,身子就是这么垮掉的,好容易把作息调得正常了些,这一朝怕是又要回去了,也不知皇上知晓了……”
她还没说完,叶芳愉冷不丁插话:“那便不让他知晓。”
杜嬷嬷一噎,几乎想要冷笑,“老奴就知道,娘娘是不是盼着这天好久了?”
这回轮到叶芳愉心虚,“倒也不能这么说……”
杜嬷嬷冷声打断她,“便是拼着被娘娘责罚,老奴也要把话放在这儿,打明儿起,娘娘必须在戌时之前,就洗漱完上床躺着!”
戌时,也就是晚上七点。
叶芳愉一听,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曾经她可是个不刷手机到三点不睡觉的夜间蹦迪党啊。
叫她早睡,还不如叫她当场去世。
以前是有宫务在身,需要忙碌,才不得不规律作息。
现在都进入退休生活了,竟然还叫她早睡早起?
叶芳愉顿时觉得自己这个贵妃当得也很是没有意思。
她沉着脸把茶盏放回桌上,不顾杜嬷嬷的反对,直接上手把她推出了屋子。
之后一整天,都哼哼唧唧的不肯好好听杜嬷嬷说话。
杜嬷嬷直接无能狂怒。
紫鹃几人做事时便有些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会被杜嬷嬷盯上,到时候少不了会被一通训斥。
好在,宫门落钥之前,坤宁宫那头忽然来了钮祜禄皇后的懿旨,道是眼下天气寒冷,霜寒露冻,她不忍宫中姐妹早起辛苦,便把每日一次请安改成了五日一次。
刚好老祖宗那边是要求十日一请安。
这样,一月只需早起六日便够了。
杜嬷嬷这才缓了面色,只冷酷地要求,每次早晚的补药不许断,便没再多说什么。
*
皇上连着在坤宁宫歇了三日。
坤宁宫内外却未见多么欢喜。
原因是除了第一日有叫过一次热水外,之后两晚,殿内竟是静静悄悄,毫无其他动静。
若不是有乾清宫的大总管守在外头……
只怕旁人都要以为皇上根本没有来过坤宁宫呢。
对此,钮祜禄皇后心里也是酸涩无比。
她原以为自己能得封继后,是皇上看重、爱惜自己的表现。
却没成想,这竟是皇上冷落自己的开始。
是因为翊坤宫那位吗?
还是为了太子殿下?
坐在床沿,摸着已然失去温度的被褥,钮祜禄皇后眸色愈发沉沉,似一道深不可见底的暗渊。
所有人都在猜测,坤宁宫三日承宠后,皇上会优先翻开哪个新人的牌子。
叶芳愉赌承乾宫的戴佳常在,理由是她怀疑戴佳常在就是历史上生下七阿哥的那个成妃,而其他人的名字她根本听都没有听说过。
眼下胤祉小包子快要出生,胤禛和胤祚小包子不知会从玉莹还是玉棋的肚子里出来,而历史上排位老五的胤祺是由宜嫔所生。
按照这个顺序,算一算时间,距离戴佳氏怀孕也就这两三年的功夫了。
叶芳愉信心满满,荣嫔却不这么觉得,她分析说道:“四人之中,当属纳喇常在的模样最俏。”
安嫔说:“我宫里的秀答应也是不错的,听说前儿还去御花园抚琴了呢。”
所有人诧异的目光朝着安嫔看来。
安嫔却很是淡定,甚至还有心情呷了一口热茶,擦着嘴角,继续说:“那琴还是我借给她的。”
但安嫔不可能做出主动借琴的事,所以只可能是秀答应先求到安嫔这儿来的。
叶芳愉心道了一句厉害,看不出来,这秀答应还怪有上进心的。
现在可是凛冬一月啊,二月二龙抬头都没到呢,御花园又四处漏风,多冷啊……
敬嫔这时候忽然说:“我觉得还是戴佳常在比较有可能,毕竟皇上的母家是佟氏,之前没有给佟贵妃封号,便已经很下面子了……”
她还没说完,布贵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小声哀求道:“敬嫔娘娘您还是别说话了。”
叶芳愉等人连连点头,今儿虽是她们几人私下的聚会,但难保此间说辞不会流传到佟贵妃的耳朵里,若是佟贵妃发起火来,只怕内务府又要自掏腰包往承乾宫送新茶具了。
敬嫔许是也意识到了什么,讷讷地不敢再开口。
仪贵人这时候忽然站了起来,满脸忧愁地说道:“乌希哈这几日又生病了,我已经出来许久,有些不太放心,还是回去看看她吧。”
叶芳愉连忙让紫鹃去安排轿辇,把仪贵人送回景仁宫。
安嫔一见,也跟着走了。
于是殿内只剩下荣嫔、宜嫔、敬嫔、布贵人和通贵人几人。
——除了宜嫔外,都是老朋友。
叶芳愉看向宜嫔,她还没有下注呢。
宜嫔见她看过来,红着脸摆了摆手,小声说道:“纳喇姐姐先说吧。”
叶芳愉搬到翊坤宫后,通贵人纳喇氏并没有跟着搬过来,而是继续留在延禧宫的后殿。
但万黼却没有被记在宜嫔的膝下,反而是得了皇上的恩典,特许通贵人自行抚养。
听说通贵人与宜嫔相处得很是不错。
眼下看来果真如此。
通贵人也不客气,沉吟片刻后,说道:“有没有可能,皇上会翻翊坤宫的牌子呢?”
叶芳愉端茶的手一顿,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入口。
她放下茶杯想要反驳,结果就看见杜“嬷嬷意气风发地从外头走了进来,好像浑身上下都在冒着喜悦的泡泡,进来以后先行了个礼,旋即大声说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皇上今儿翻的是翊坤宫的牌子!””
叶芳愉:……
啊。
通贵人是乌鸦精转世吗?
第147章 【双更合一】
杜嬷嬷的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又过了好一会儿,通贵人首先回过神来,喜滋滋地说道:“瞧瞧,我说得准不准?可见得咱们皇上心里啊,果然还是姐姐最重要!”
叶芳愉木着一张俏脸,把茶杯放回了桌子上。
敬嫔转过头,拉着通贵人叽叽喳喳后说起了悄悄话,隐约只能听见“纳喇常在”“秀答应”“气死”这几个字眼。
叶芳愉张了张唇瓣,想叫敬嫔别说了,谁知坐在她右手边的荣嫔,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语调幽幽地叹气道:“姐姐真是好福气啊。”
不知怎的,一句熟悉的台词忽然出现在叶芳愉的脑海里。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她连忙把微张的唇又闭上了。
下一秒,看见坐在对面的宜嫔,脸颊泛起绯红,眸中含着春情,羞答答地抬起头来朝叶芳愉看了一眼,旋即很快又垂下了脑袋,小小声,却字迹无比清晰地说了一句,“我觉得……皇上才是好福气呢。”
话里意思不言而喻。
叶芳愉:“……………………”
叶芳愉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别人也就算了,可宜嫔是谁?
宜嫔是将来艳冠后宫几十年的宜妃娘娘啊。
叶芳愉的手指藏在袖间,隐隐颤抖了两下。
旋即又听见布贵人也在附和:“皇上可不是艳福不浅嘛……”
宜嫔惊喜地扭过头去看她,“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
布贵人点了点头。
宜嫔开开心心地又想开口。
叶芳愉赶忙出言制止:“可以了,差不多就行了,别说了。”
再说她就要脸红了!
叶芳愉急匆匆地说:“皇上既然要来,我就先不留你们了,改日再聚吧。”
说完这句,又看向荣嫔,眸底很是担忧,“你这月份也大了,回去的时候要小心一些,多叫几个宫人在前面开路,你在后面慢慢走。对了,太医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生?”
荣嫔一脸慈和地点了点头,“说了的,大约是二月下旬。”
算算时间,也不过就是一个月了。
叶芳愉便又紧张起来,“那你这段时间就在钟粹宫安心修养着吧,可莫要再往外跑了,万一去了外边,突然要生怎么办?”
一边说,一边起身,搀扶着荣嫔往外走,其他几人静静跟在后面。
叶芳愉问道:“稳婆和奶娘都找好了?”
荣嫔又一点头,“已经找好了的,这几个稳婆和奶娘都是由老祖宗掌眼,家世清白,信得过的,姐姐放心就是。”
她瞧叶芳愉脸上神情还是紧张,浅笑着伸手在叶芳愉的手背上拍了拍,“姐姐真的不用担心,太医也有交待过,叫我生产之前多走动走动,这样生的时候才不会那么辛苦。”
“我本来也打算,今儿从姐姐这里回去之后,就再不出来了,平时没事就在院子里走动,”她语气温婉地说着,回头看了几眼宜嫔等人,“所以啊,下次再聚,说不得我就没法参加了,除非姐妹们愿意去我那儿聚。”
宜嫔一想,这样也行。
笑容天真地答应下来,“那也行。”
通贵人神色无奈,嗔了她一眼,“行什么行?打搅到马佳姐姐休息怎么办?”
宜嫔一怔,赶忙又摇头,“那还是不行不行。”
娇憨的姿态,叫本来还有些紧绷的气氛顿时松懈下来。
叶芳愉和荣嫔等人嘴边都带着笑。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翊坤宫门口。
叶芳愉先扶着荣嫔上了轿,荣嫔起先还过意不去,不肯伸手,谁知叶芳愉却态度无比坚定,“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怕什么?”
说完,不容拒绝地握住荣嫔的手臂,把她带上了轿辇。
站在轿辇下,抬手在荣嫔凸起的孕肚上拍了一拍,“好孩子,要护着你额娘啊。”
荣嫔莞尔失笑。
其他几人也纷纷上了轿辇。
——按理,布贵人和通贵人是没有轿辇可坐的,但她俩膝下都有皇嗣傍身,来的又是叶芳愉的地界儿,叶芳愉大手一挥,干脆也给她们安排了轿辇,护送她们回去。
*
几人走后,叶芳愉扶着杜嬷嬷的手回了翊坤宫。
宫人忙忙碌碌地在偏殿和小厨房之间穿行,显然是在为晚上接驾做准备。
等到天色微暗,皇上如约而至,一晚上叫了三次水。
翌日,叶芳愉浑身酸疼从床上爬起来,先找杜嬷嬷捶肩揉腰,随即用了顿早膳,去钟粹宫走了走,去延禧宫找万黼玩了一下午。
太阳即将西斜时,在翊坤宫外的宫道上等来了刚好下课的胖儿子。
叶芳愉眉开眼笑,心里想着要给胖儿子弄点什么吃食好,谁知母子两个刚跨过翊坤宫的门槛,就看见杜嬷嬷脸上挂着同昨日一般熟悉的微笑,“娘娘万喜,皇上今儿翻的还是娘娘的牌子。”
叶芳愉:“……”
她这到底是退休生活还是零零七呀?
她站在风中,直接风化成了一座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雕像。
手里牵着的胖娃娃,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杜嬷嬷,小心翼翼问:“所以,汗阿玛今天又要过来跟额娘睡觉觉,对吗?”
杜嬷嬷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蹲下来与他对视,“皇上这是爱重娘娘呢。”
要不然不会一连翻两个晚上的牌子。
“哦。”小娃娃木着脸应了一声。
旋即恋恋不舍地抬头看了几眼叶芳愉,迟疑片刻,说道:“可是,晚上我想跟额娘一起泡脚脚,一起说说话,听额娘给我讲故事呀。”
“上回的葫芦娃还没有讲完呢。”
杜嬷嬷不赞同地拧起了眉,说:“可是牌子已经翻了……”
小娃娃叹口气,“翻牌子,是不是就跟下圣旨一样的呀,被翻的人都是不能违拗的。”
杜嬷嬷想了想,沉吟着:“好像也确实是这么个说法。”
小娃娃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奇妙的好主意,“那嬷嬷能不能给我也做一些牌子,下次我先翻,不让汗阿玛把额娘翻走!”
叶芳愉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
她弯腰在小娃娃的脸蛋子上掐了一把,“你想做几个牌子?难不成还想去找别的额娘?”
小娃娃捂着自己被掐出了红印的小脸蛋摇摇头,语气委屈巴巴,“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嬷嬷就做一个就好,做一个额娘的牌子,我走到哪里挂到哪里,天天都翻!”
杜嬷嬷哑然失笑,“这,这不合规矩呀。”
小娃娃茫然。
为什么不合规矩,宫规也没有定过小孩子不能翻牌子呀。
杜嬷嬷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叶芳愉却是懒得解释,反正这些道理,等小娃娃长大以后了都会懂。
她还想着保留下来做黑历史呢。
于是只浅浅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小娃娃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不知怎地,忽地恍然大悟,“我懂了,是不是因为我只是个宝宝,所以翻牌子没有用?”
叶芳愉顺着他的话思索了片刻,淡定点头,“是。”
杜嬷嬷想了想,好像这么说也能解释得通,遂没有开口。
小娃娃放在脸蛋上的小肉手移了移,移向后脑勺,他轻轻拍了两下,黑眼睛忽而一亮,“有了,既然我不能翻牌子,那叫额娘翻牌子不就好了!”
“额娘也只做一个牌子,然后每天都翻我,好不好?”
叶芳愉:“……”
杜嬷嬷:“……”
叶芳愉很不靠谱地觉得这是个很棒的注意。
杜嬷嬷肃着一张老脸,想都不想地开口,“宫里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小娃娃转头看她,眨巴眨巴着大眼睛,然后嘟起了两瓣红润的小嘴唇,“哪里写了没有这样的规矩。”
杜嬷嬷语塞,但还是坚持,“总之就是没有。”
“杜嬷嬷你这是独裁!”
杜嬷嬷吓得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哎哟小祖宗啊,这话可不能乱说。”
小娃娃被她捂得脸蛋子都变形了,奋力挣扎了好一会儿,转过头,发现漂亮额娘已经不见了。
他惊慌失措地左右找寻了一会儿,终于透过正殿的窗楹,看见额娘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问杜嬷嬷,“汗阿玛要多久才来呀?”
杜嬷嬷抬头看了看天,“估摸着还有一个多时辰吧,要等掌灯的时候才会来。”
小娃娃满意地点了点圆脑袋,“那我先去跟额娘玩一会儿,等汗阿玛来了我再走!”
杜嬷嬷根本阻拦不及——小娃娃的体型虽然小,可步伐十分灵活,他避开杜嬷嬷的手,在院子里绕了几圈,就脚步雀跃地奔进正殿里头去了。
还伴随着一声童音清脆的喊叫,“额娘,宝宝来啦!”
*
同小娃娃玩耍了一会儿,叶芳愉就被杜嬷嬷催着去洗漱做准备了。
这夜又叫了两次水。
第二天起床,叶芳愉扶着腰,黑着脸想,再一再二不过三,况且皇上只在钮祜禄皇后娘娘那儿歇了三天,她不过是个贵妃,两日应该就是极限了吧?
但想是这么想,叶芳愉还是在自己的寝殿里养精蓄锐了一整天。
夕阳将斜,听见院子里响起杜嬷嬷那熟悉又急切的脚步声。
叶芳愉吓得连忙躲进了被窝里,赶在杜嬷嬷开口之前闷声喊道:“嬷嬷,我好像犯了头风,好疼好疼啊,你去帮我请太医好不好?”
杜嬷嬷走过来直接掀开被子,毫不留情说道:“老奴观娘娘面色红润,动作也灵活得很,不是还把话本和零嘴都搬到床上来,吃喝玩乐了一天么?”
叶芳愉伸手想把被子夺回来,谁知杜嬷嬷却攥得死紧死紧。
叶芳愉委屈地红了眼眶。
杜嬷嬷看得心里忽而一软,连忙放柔了语气,“娘娘莫怕,皇上今儿虽说还是翻的翊坤宫的牌子,但是梁公公说了,今儿不叫水,皇上有话要与娘娘说呢。”
叶芳愉眼神幽怨地看了杜嬷嬷一眼,“嬷嬷,您知不知晓,这话,皇上昨儿便与我说过了。”
杜嬷嬷霎时一噎。
叶芳愉理了理凌乱的秀发,从被子里钻出来,靠在床头坐好,“在延禧宫的时候,也说过好多次,但是没有一回是真正做到的。”
也不知道这位英明神武的皇上,到底懂不懂得“君无戏言”这几个字到底怎么写。
杜嬷嬷把被子一角放了回去,盖在叶芳愉的小腹处,轻轻往里掖了掖,迟疑地说:“那……不然,老奴叫人去把小厨房的柴火,都拿水淋湿?”
叶芳愉急忙制止,“别别别,那到时候还得去跟敬嫔宫里借水,多丢人啊。”
杜嬷嬷讷讷地站直身体,不言语了。
叶芳愉靠坐在床头缓了缓,而后侧身下床,把鞋穿好。
出去喊了紫鹃进来把床铺收拾了。
又绕去衣柜,拣出来一套天青色的常服穿好。
她走到梢间,盘腿坐在榻上,询问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她的杜嬷嬷,“要不然,咱们躲去慈宁宫?”
杜嬷嬷:“怕是一到时间,老祖宗就要赶着您回来了。”
叶芳愉有点泄气,“那要是我把皇上赶去别人宫里呢。”
杜嬷嬷幽幽看她一眼,“可以,反正老奴活了这么许多年,也活够了。”
里间正在铺床的紫鹃:“……”
角落里正在收拾零嘴点心的青缇:“……”
一旁正在煮水泡茶的玉莹:“……”
收了叶芳愉换下来的衣裳正要去洗的欢梅:“……”
所有人都停了手中的动作,神情紧张地朝叶芳愉看了过来。
叶芳愉顶着这么多人的目光,忍不住红了脸颊,“怎么就扯到死不死的了呢……”
杜嬷嬷叹口气,“娘娘是皇上放在心尖上的人,又是大阿哥的额娘,自是没事,可老奴几人就说不好了,说不得皇上会以为老奴御下不严,连个翊坤宫都管理不好,才会轻易叫娘娘受了他人的蛊惑。”
叶芳愉终是心虚了。
急忙开口叫停,“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了。”
“嬷嬷别说了,我好好接驾就是。”
紫鹃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杜嬷嬷觑着叶芳愉脸上的表情,见她没有之前那般抗拒,面上的冷肃之色骤然一缓,而后从袖子里拿了张拜贴出来,“这是永寿宫那儿送过来的。”
永寿宫?
乍然一听到这个名字,叶芳愉还没想起来这是哪位妃嫔的住所。
杜嬷嬷无奈提醒:“是赫舍里贵人。”
叶芳愉面上划过一丝了然,伸手接过拜贴,展开看了看,“她说明儿要过来拜见我?”
拜见。
用词居然这么客气?
叶芳愉忍不住把拜贴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杜嬷嬷说:“老奴已经检查过了,这封拜贴用的是宫里最常见的纸笺,也没有被人动过什么手脚。”
叶芳愉摇头:“我没有怀疑这个,只是觉得赫舍里贵人的措辞有些奇怪。”
她随手把拜贴放到一旁,喃喃道:“我还以为,她会很怨恨我。”
杜嬷嬷走过来把拜贴又拿在了手里,检查过一番,沉吟片刻,朝叶芳愉屈了屈膝,“那老奴去把拜贴送回去?”
送回拜贴,代表回绝。
杜嬷嬷想得很简单,赫舍里贵人以前害过她家娘娘,也间接对大阿哥动过手。
被皇上下令幽禁了这么久,焉知不会将一切缘由都怪罪到她家娘娘身上。
私下相处就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这样的人,能远则远,最好连遥遥瞧上一面的机会都不要给。
却不成想叶芳愉又摇了摇头,“她想来,便让她来吧,正好我也想知道,她要跟我说什么。”
看见杜嬷嬷脸上露出个不赞同的神情。
叶芳愉勾起唇角笑了笑,“嬷嬷放心,到时候我就在正殿接见她,我在上边坐着,叫她坐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位置。”
杜嬷嬷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
转眼间,天色又重新变得暗沉。
门外响起熟悉的静鞭声。
叶芳愉在屋子里等候。
看见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寝殿门口,叶芳愉心中幽幽地为自己的“老腰”叹了口气。
而后上前屈膝行了个礼,礼至一半,就被人拉扯着手腕,站了起来。
叶芳愉脸上挂着一抹温婉的笑,徐徐启唇:“皇上……”
她想说皇上今儿来得可真早。
却未成想,一出口便是:“皇上今儿怎么又来了?”
嗯?
扣着她手腕的高大身影转过头来,诧异地挑了挑眉,深邃眸底浮现出几许好奇,“爱妃这是……”
叶芳愉讷讷地闭了嘴,一不小心说出大实话了怎么办。
她红着脸,低下了头。
面前男子视线顺势下移,来至叶芳愉白皙纤长的脖颈,透过薄薄的中衣,隐约看见几粒梅花形状的斑点红痕,又见她一只手扶在腰上。
瞬息诧异过后,只余一片了然。
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咳咳,朕今晚什么都不做。”
这话,狗都不信。
叶芳愉的桃花眸里还带着氤氲水汽,闻言漾起圈圈涟漪,她幽幽地朝皇上看了一眼,哼了一声:“皇上最好说到做到。”
说着,把手腕从他大掌中挣脱出来,温声又问:“皇上用过膳没有?可还需要再用一些?”
皇上摇了摇头,狗皮膏药一般,手掌再次朝叶芳愉的腕间覆了过来,掌心滚烫,热意阵阵卷席而来。
他拉着叶芳愉往床的方向走。
叶芳愉忍不住又黑了脸。
皇上见她表情不对,试图解释,“地下凉,去床上说话。”
什么话必须要到床上才能说?
叶芳愉腹诽着。
但脚下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清朝没有地暖,哪怕屋子里放了炭盆,寒气还是一阵阵从脚下传来,几乎要刺入骨髓一般,叶芳愉早就不想在地上站着了。
到了床边,皇上自觉动手脱下身上的大氅。
叶芳愉眸子一凝,也转过身去,把肩头披着的外衫脱了下来,挂在衣架上。
不等皇上过来拉她,她坐在床沿,踢开软靴,转过身,手脚麻利地爬到了床铺最里侧,掀开自己的那一床被褥,动作熟练的左滚一下,右滚一下,抬脚,压下。
一个圆筒形状的“蚕蛹”就这么出现在了皇上的眼前。
看得他微微一怔,半晌没有动作。
叶芳愉往下埋起半张脸,只用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眸看着床边站着的高大男子。
皇上视线在她脸上扫过,又在床上环顾了一圈,嘴角扬起一个看不出来弧度的微笑,“你这是,早有准备了?”
叶芳愉眨眨眼睛,点头。
然后伸出下巴往旁边示意了一下,“臣妾可是把最暖最暖的一床被子让给了皇上呢。”
皇上:“……”
他表情一言难尽,“你就这么不相信朕?”
叶芳愉睁着眼睛就说瞎话,“不是不相信皇上,臣妾是不相信自己。”
毕竟她也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有时候还是很容易为男。色所迷惑的。
前两晚不就是如此么。
要不是她半推半就……
咳咳,不该想啊不该想。
叶芳愉脸颊泛着红,再次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皇上站了一会儿,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驻足半晌,最后还是掀了被子,躺了上去。
后脑勺才刚触及软枕,就察觉自己的被子被人用力戳了几下。
他扭过头,用眼神无声询问。
就见叶芳愉看了看床榻两边高高挂起的帷幔,又看了看离床不远处燃点亮光的烛火架子。
桃花眸像是会说话一般,眨巴眨巴地朝他望过来,眸底写满了恳切地哀求之色。
皇上叹口气,认命地掀了被子起身下床,把烛火熄灭到只留一盏距离最远的,又过来把两边的帷幔层层放下,最后才回到床上。
“满意了吧?”
叶芳愉埋在被子里,忙不迭点头,眸底泛着晶莹的笑意,“满意满意,皇上对臣妾最最最好了。”
皇上冷笑了一声,“这也是跟保清学来的吧?”
叶芳愉一噎,“才不是呢。”
皇上点点头,声音清润好似醴泉一般,听不出什么情绪,“是,学的确实还不够到位。”
他这么一说,叶芳愉反倒不是很服气了,她气呼呼地问:“怎么就不到位了?”
她天天跟小娃娃待在一块儿,怎么可能学得不像?
皇上伸出一只手放到自己的脑后枕着,眸底一片清明,盯着床顶绣着的石榴图案看,他说:“如果是保清的话,至少还要加上一句‘皇上是天底下最最最最好的皇上啦!’”
他努力学着小娃娃平时夸人的语气,把嗓音放软,中途语调荡气回肠地转了好几个弯,而后拖长尾音,落到最后一个字时,倏然加重了语气。
这话放在小娃娃身上是萌哒哒的撒娇。
从一个成年男子口中说出来,不免就显得有些矫揉造作了。
叶芳愉用手捂着嘴唇,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哈哈笑出了声儿。
皇上这是“吃”了多少个小娃娃啊,才能把小娃娃的语气学得这么惟妙惟肖!
真是笑死她了。
第148章 【双更合一】
叶芳愉只笑到一半,就感觉自己裹着的被子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压了下来。
她连忙停了笑,挣扎着露出脑袋去看,就见之前还好好躺在她身侧的男子,已经倾身覆盖在了她的上空,眼眸微微眯起,隐隐有危险的光芒闪烁。
哦豁。
叶芳愉连忙端正了神色,急急喊道:“皇上还记得进门之时说了什么么?”
皇上没好气地说:“便是忘了又如何?”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从被子的夹缝往里钻。
叶芳愉连忙侧身把被子缝压实。
却没料到皇上很快换了方向,一只冒着热气的大手就这么伸进了叶芳愉的被子里,准确无误地找到叶芳愉腰间的软肉,轻拢慢捻抹复挑。
随着他的动作,叶芳愉的身子越来越僵硬,越来越僵硬。
即将到达临界值时,她终于忍不住朝下躬起了身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语气呜咽断断续续地求饶道:“皇上,臣妾错了,您别挠了……”
她是真的很怕痒啊。
看她笑得喘不上来气,皇上这才施施然松了手,把被子给她重新掖回去,说道:“朕说今晚不碰你,就是不碰你,你没有必要这么防着朕。”
叶芳愉抬手抹了抹眼角溢出来的泪,心想倒不如侍寝呢。
挠痒痒肉可比侍寝可怕多了。
她起身重新整理了一番,复又裹着被子躺下。
皇上躺在旁边,静静看着她的动作,眼底满是清朗的笑意。
等叶芳愉躺好,他把手伸进叶芳愉的被子里,捉住她的手腕,指尖一点点往掌心位置爬,被他指尖游走过的地方,隐晦地泛起了一阵酥麻酸痒。
叶芳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乖乖等着,看他要做什么。
他干燥的手指来到掌心,先捏了捏她柔嫩的指腹,而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穿过她的指缝,掌心对着掌心,十指相扣地贴在了一起。
暧。昧,但又处处充斥着温情。
叶芳愉心头好似有什么东西微微一动。
就听讲身边人缓缓开口,“知道朕连着来你这儿三晚,意味着什么吗?”
叶芳愉的思绪还没有完全回归,下意识在脑海里回了一句,意味着她要被钮祜禄皇后针对了。
下一秒就及时清醒了过来。
她眨了眨眼睛,“什么?”
皇上笑着凝视她,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不必担心别人,有朕护着你呢。”
叶芳愉敛下了眼帘,没有应答。
她在等皇上继续说下去。
谁知他却忽然把话题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朕想着,等保清过完五岁的生辰,就叫他暂且不去武英殿上课了,回到你身边,好好陪你一年,如何?”
叶芳愉诧异地挑了挑眉,“皇上为何忽然这么说?”
结合前面的话,她很难会不联想到是不是有人要对保清出手了……
正东想西想时,手指被人捏了捏,“你先冷静听朕把话说完。”
叶芳愉倏地闭上了嘴。
皇上依旧盈盈地笑着,“是铱錵因为武英殿的师傅来跟朕说,保清启蒙的课已经学得差不多了,若是再学下去,到了上书房就没得学了。”
“正好你也舍不得他。毕竟等他明年过了六岁的生辰,便要自己搬到阿哥所去住,到时候你们母子就只有请安时才能见上一见,其余时间,他做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你通通都不知晓。”
“你当真能舍得?”
叶芳愉抿着唇,舍不得,当然是舍不得的。
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其实并未做好喜当娘的准备,得知小娃娃即将回宫,心中也是忐忑多于期盼。她很害怕自己做不好这个额娘,很害怕要去承担另外一个小生命的人生。
可那日,小娃娃从轿子中露出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黑幽幽的目光孺慕专注地朝她看来,小奶音喊得又脆又有力,短短一声“额娘”,她就沦陷了。
陪伴在身边的时间还不到两年,可小娃娃带给她的快乐,却比她前面二十多年人生遇到的小欢喜还要多得多。
所以,怎么可能舍得呢。
叶芳愉低低说了一句,“舍不得的。”
嗓音还有些沙哑。
话音落下一瞬,一股浓郁的龙涎香袭近,将她整个人紧紧裹挟。
两张被子底下通了一条密道,面前男子一手与她十指交握,一手伸过来拦住了她的腰际,轻柔的吻落在唇角,只是贴着,不带一丝情。色之气。
他浅啄了两下,声音低低地说:“等保清搬去了阿哥所,朕会督促着他每日都来与你请安,怎么样?”
叶芳愉缓缓点了点头。
皇上又在她唇上吻了几口,慢慢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把被子给她掖好。
躺回去,继续说:“你是有福气的,才能把保清和保成都带得这么好。”
“万黼在你膝下时,身子也一向康健。”
“若是能再给朕生个乖巧可爱的小格格就好了。”
叶芳愉瞬间把满心的感动收了回去,揉吧揉吧成一团,一脚踢到了海角天边。
她忍不住藏在被子里翻了个白眼,皇上是吃了几粒花生米啊,还没入睡就开始说胡话了?
叶芳愉清咳了两声,支支吾吾说:“这个,再说吧,主要还是看缘分。”
皇上没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等叶芳愉昏昏欲睡时,忽然又开口,“除了福气,你还有功劳。”
什么功劳,操持后宫,照拂皇嗣?
叶芳愉眯着眼睛,脑子里混沌一片,转动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身边人换了个姿势,从平躺到侧躺,一双锐利的眸子朝叶芳愉射了过来,“你知道吴三桂么?”
叶芳愉费力地掀了掀眼皮,想了一想,“嗯,略有耳闻。”
皇上:“他要死了。”
这也意味着三藩之乱很快就能结束。
那头叶芳愉迷迷糊糊,嗯,要死了。
死得好,死得……
额,嗯?!
现在是康熙十六年啊,不是说从十五年出现转机,然后还要再打两年,到十七年才能彻底平定么?
叶芳愉豁然睁大了眼睛,只皇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而叶芳愉又几乎把整张脸迈进了被子里,是以皇上并未察觉到叶芳愉异常的反应。
他另一只手还与叶芳愉十指相扣着,指腹温柔摩挲着叶芳愉的手背,语气软得不像话,“朕照着你默写出来的养生方子,叫人在南边四处宣扬有长寿秘方。”
“那几个老不死的果然当了真……”
叶芳愉越听,表情越是僵硬,养生秘方还有这个功效呢?
平,平叛?
这又是什么新奇的玩法?
皇上那边一说就停不下来,“也是受了你之前辨别忠奸的启发,朕让那些长相精明的探子,到了南边以后便信口胡说,让那些长相忠厚老实的,见人就躲。”
但不管是长相精明还是忠厚老实,身上其实都带着被他篡改过的养生秘方。
而吴三桂等人听说有长寿秘方的消息,如何还能坐得住?把他派去的探子捉了一波又一波,自诩聪明,却不知从他们听信谣言那一刻,便注定了败局。
叶芳愉听得迷迷糊糊,只知道皇上是从她身上借鉴了经验,演了几出碟中谍的戏码,顺利把错误的养生方子送到了吴三桂等人的手中。
之后又经过半年多的布局,年前成功收到南边传来的消息,耿精忠旧伤复发,吴三桂咯了血……
叶芳愉一整个人震惊到不行。
她,有这么厉害?
正恍惚间,手被人拽了拽,皇上看向她时,眼底熠熠发着光,“朕还把《金刚功》送到军营里去了,命他们每日都练。”
听到这里,叶芳愉已经完全麻木了。
她阖了阖眼,试图挣扎“都是……皇上的功劳才对。”
“不,你才是最大的功臣!”皇上说着,整个人又凑过来,呼吸喷薄在叶芳愉的颈间,引起皮肤阵阵颤栗,“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
叶芳愉想了想,诚实回答:“现在想要好好睡个觉。”
皇上一怔,抿着唇闷笑了几声,语带安抚地说道:“好,你先睡,等你醒来了再想,左右不着急。”
而后又躺了回去。
一。夜无梦。
*
翌日,叶芳愉醒来之时,皇上早已经走了。
杜嬷嬷站在床前,满脸都是笑,“娘娘还说皇上说铱錵话不算话,昨儿不就很安静么?”
叶芳愉闻言大窘,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嬷嬷是怎么知道的?”
杜嬷嬷嗔了她一眼,“娘娘每次侍寝,都是老奴在外面守着的,老奴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她说着,抖了抖手里的一件外裳,“热水已经备好了,娘娘快起吧。”
叶芳愉默了一会儿,安静下床,安静地洗漱,安静地换好了衣裳。
她一句话都不想跟杜嬷嬷说了。
哼!
下午,赫舍里贵人如约来了翊坤宫。
紫鹃等人都严阵以待,好像她是什么会行走的病毒一般,盯得特别紧。
叶芳愉端坐在上首位置,看清赫舍里贵人的现状后,却是微微一怔,旋即轻轻叹了口气,“怎么瘦了这么多?”
几乎就剩下了一个骨架子,尺寸最小的旗装穿在赫舍里贵人身上,都显得松松垮垮。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粉黛的痕迹,双眼无神,眼皮之下是大团大团的青黑,面容枯槁,唇瓣泛白,有些皲裂。
走路的时候身形也很是僵硬。
进来之后,站在门口,规规矩矩地跪下来朝叶芳愉行了个大礼。
被叫起之后,嘴角轻轻扯动,想要露出一个笑脸,但却显得表情更加怪异了,开口时,声音很是沙哑,她没有直接回答叶芳愉的话,而是说:“妾身此行,是为感谢娘娘的照拂。”
照拂?
叶芳愉有些诧异,赫舍里贵人是专门来说反话的么?
她抿着唇,没有接过话头,赫舍里贵人却也丝毫不计较,坐在门口的一个小绣墩上,脸上笑容无比怪异,“真的,妾身是真心实意想要来感谢娘娘的。”
说话时,没有直视叶芳愉,目光虚虚地停留在了她面前的空气之中。
紫鹃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叶芳愉。
这时候,赫舍里贵人身后的宫女跑了出来,她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板,“望贵妃娘娘勿怪,我家贵人这是,太久没有跟人说话了……”
叶芳愉拧着眉,让青缇给赫舍里贵人端过去一杯温水。
赫舍里贵人愣了足足三秒,才伸手接过,瞳仁稍微缩了缩,视线好像落到了实处,她对着青缇说道:“多谢。”
旋即把茶杯捧到了手心里,也不喝,瞳仁继续涣散地发着呆。
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起来什么,目光凝视半空,手缓缓举起茶杯,连茶盖都没有掀开就往唇边送。
跪在地上的宫女连忙扑过去,帮她把茶盖拿走,又扶住她的手,才使得茶杯不晃。
赫舍里贵人喝了几口,温水从唇边溢出,宫女见怪不怪地拿手帕帮她擦拭掉水迹。
叶芳愉不由再次蹙紧了眉,“她这是怎么了?”
宫女小声回答:“贵人,在宫里关禁闭的时候,便是如此了,经常能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十天半个字不说一句话,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知道肚子饿口渴,后来却连吃饭喝水都忘记了……”
连生存的本能都能忘,赫舍里贵人这是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
叶芳愉扭头就让玉莹去请太医,又问那个宫女,“那你知道,你家贵人今儿为何要来找本宫?”
宫女回答:“知道的,贵人说想来看看大阿哥如何了,另外也是想跟娘娘道谢……因为贵人刚关禁闭那段时间,内务府的人踩低捧高,送去的吃食……”她顿了顿,许是知道接下来的话过于不雅和污秽。
便隐了没有说,只道:“贵人过了好一阵苦日子,后来听说娘娘掌管了宫权,把内务府那帮小人好好整顿了一遍,还给永寿宫派了新的宫人,在那之后,送来的份例和吃食便都是正常的了。”
“贵人在变成这样之前,就念叨着贵妃娘娘是个好人,她从前不该那样对您,还说等她出来了,要同您道歉……”
叶芳愉听完,长叹了口气,问:“现在永寿宫里有多少伺候的宫人?”
宫女答:“加上奴婢,一共六人。”
叶芳愉点了点头,“永寿宫虽然闭了宫,但皇上却并未派侍卫把守,也并未限制你们这些宫人每日的进出,你们在外听见了什么消息,都是可以说与你家贵人听的,怎么她却变成了这样?”
宫女跪在地上,身子剧烈一颤,还未开口。
就听见赫舍里贵人忽然说道:“不关她们的事,是我不想跟她们说话。”
叶芳愉循着话看向她。
发现赫舍里贵人此时的状态好了一些,瞳仁也不再涣散了。
她把茶杯放到最近的桌子上,复又跪了下来,“回娘娘,妾身是在思过。”
思过思成这个样子?
叶芳愉很是怀疑,她挥挥手,示意底下那个宫女把她家贵人扶起来,又把绣墩撤走,让她坐在了就近的椅子上。
“你别说话了,等会儿太医来了,叫他给你把脉看看吧。”
赫舍里贵人摇了摇头,“妾身无事。”
“你有没有事不是你说了算的,”叶芳愉的语气听起来莫名严厉,顿了一下,又道:“还是你想本宫把这件事上报给皇后娘娘?”
“皇后?”赫舍里贵人明显一怔,瞳仁再次涣散,思索了许久,才点点头,“是了,现在有皇后了。”
她摇摇头,“妾身不想叫皇后娘娘知晓,皇后娘娘宫务繁忙,哪里有时间理会妾身呢。况且妾身只是不爱说话了而已。”
说着,手指隔在桌上,不自然地蜷了蜷,触碰到白瓷茶杯时,猛地往回一缩,把整只手都收了回来。
叶芳愉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你现在状态不对,还是等治好了再来与本宫说话吧。”
见赫舍里贵人又要摇头,她语气倏地变得不容置喙,“要不然,本宫如何能分清你是不是真心诚意地知错了呢?”
赫舍里贵人愣了愣,许久才点头,“自然是的。”
“那就先治,治好了,理智清醒了,你再来一趟翊坤宫。”
赫舍里贵人表示没有意见,起身朝叶芳愉行了个礼,肃着脸说道:“那妾身下次再来。”
说罢就要走。
叶芳愉连忙让玉莹把人拦了下来。
太医来得很快。
给赫舍里贵人一把脉,得出一个不算意外的结果——癔症。
也就是精神之类的疾病。
赫舍里贵人又陷入了那种自我封闭的状态之中,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太医的诊断结果。
叶芳愉心累地让那个小宫女把赫舍里贵人送回了永寿宫,又与太医聊了一会儿,才叫紫鹃去给乾清宫和坤宁宫传了话。
之后的事情,便不归她管了。
她反而还松了一口气,因为不管赫舍里贵人现在状态如何,至少她对自己已经没有了从前的敌意,所以叶芳愉也不用派那么多人去盯着她了。
*
皇上在翊坤宫连宿了三晚之后。
欣喜的人就变成了佟贵妃——她自觉自己与叶芳愉同为贵妃,不过就差了一个封号,皇上既然能去翊坤宫三夜,便也该来她的承乾宫三夜才对。
而后再换算一下,皇后三夜,她也三夜,岂不是说明她和皇后,在皇上心里的铱錵地位都是一样的?
于是按捺着激动,指挥着人将承乾宫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
又拿出最精致的旗装,最华美的首饰,拉着宫女嬷嬷们化了一下午的妆,坐在窗前翘首以盼。
谁知一直到宫门落钥,都没有收到乾清宫那头传来的消息。
佟贵妃气得差点揉碎了一枚手帕,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是谁,皇上去了谁的宫里?”
徐嬷嬷躬了躬身,“老奴这就去查。”
她去了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回娘娘,听说是前朝突然出了事,皇上今儿,谁的牌子都没翻。”
她心下松了一口气。
佟贵妃心里的郁结却不是那般轻易就能散去的,手里依旧用力地揉搓着那枚可怜的手帕,“从前也不是没有出事过,可皇上还不是眼巴巴翻了翊坤宫那位的牌子,忙到再晚也按时赴约?”
怎么轮到她就变了呢?
她还是皇上的嫡亲表妹呢。
先来后到当真有那么重要?
想到这里,佟贵妃颓然地松开了手帕,声音里带着喑哑的哭腔,“嬷嬷,怎么办?”
“表哥他……我怕是没有什么机会的了。”
徐嬷嬷顿时就急了,“娘娘可不要这么说,您想,您才入宫多久啊,就已经是贵妃了……”她想拿靖贵妃来举例。
孰料到——
“那钮祜禄氏还是皇后呢!”
徐嬷嬷霎时讷讷地不敢接话了,心里头苦涩无比。
她是宫外佟家辗转送进宫来的,进宫之前,就听说过这位贵妃的小心眼和任性,要不然,也不至于一入宫没多久,承乾宫就接连换了好几波宫人。
徐嬷嬷按捺着心头泛起的不安,小声劝抚了许久。
好在佟贵妃也不知是不是尝到了教训,较之前有了长进,很快擦干眼泪,表情恢复镇静。
她看了看窗外那片已经被染成浓郁墨色的夜空,沉吟了片刻,手指轻颤指向后殿,“嬷嬷,把做好的那两身衣裳,还有那副头面,都给玉棋送过去吧。”
徐嬷嬷很快领命下去了。
*
另外一边,叶芳愉难得睡了个轻松的好觉。
清晨起来,感觉气温好像恢复了一些,没有前几日那么冷了。
她汲着软鞋下了床,肩披一件外衫,朝屋外喊:“紫鹃。”
紫鹃远远地应了一声,又过一会儿,带着两列宫女鱼贯而入,手里皆捧着盥洗用具。
洗漱之前,叶芳愉问她:“今儿可有什么安排?”
紫鹃偏头回忆了一会儿,“娘娘跟二格格说好了,要去钟粹宫看她,给她把上回没讲完的故事讲完,内务府那头做了新的玩具,说是下午就能送来。”
“对了,还有宜嫔娘娘,她说下午要来找娘娘喝茶。”
叶芳愉点点头,拿过紫鹃手里的棉布,把脸上的水渍擦拭干净,“那今儿就不化妆了,头发也不要梳得太过繁复。”
紫鹃会意地点点头,把她扶到妆奁台前坐好,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在她身后梳着长发。
叶芳愉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好像遗忘了什么事。
她有些不确定地询问紫鹃,“我好像,前几日答应了保清什么来着,你还记得么?”
紫鹃摇头,“奴婢不记得,当时娘娘是跟大阿哥关起了门来说话的,奴婢如何会知晓呢?”一边说,手里十分麻利地把叶芳愉的长发挽了几圈。
叶芳愉被她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这是你研究出来的新发型?”
紫鹃笑了笑,“是,娘娘愿意让奴婢试试么?”
“你试就是了。”叶芳愉也笑眯眯地看她。
至于忘记了什么事……嗯,想不起就算了,到时候等小娃娃来提醒她吧。
第149章 【双更合一】
又过一日,皇上终于翻了承乾宫的牌子。
只不过,才刚进承乾宫的大门,还不到两刻钟,就见皇上怒气冲冲地从承乾宫走了出来,御辇在宫道上缓行了一段,最后径直去了钟粹宫荣嫔娘娘处。
叶芳愉收到消息以后,很是吃惊,摆出吃瓜的架势来,“皇上是怎么了,可是佟贵妃做了什么,惹他不快了?”
宜嫔首先举手,“我知道。”
叶芳愉扭头看她。
宜嫔弯了弯眉眼,“听说皇上进去之后没多久,佟贵妃借口身子不好,推了个宫女出来,然后皇上就很是生气,还把佟贵妃骂了一顿呢,佟贵妃一直追到了大门口,哭声可哀切了,可是皇上还是头也不回地去了荣嫔姐姐那儿。”
安嫔点头,“景仁宫与承乾宫不过隔了两道宫墙,我也听见了,确如宜嫔妹妹所说。”
叶芳愉惊讶地连嗑瓜子都忘记了。
“皇上扭头去了钟粹宫,岂不是要把佟贵妃的怒火也转了过去?”
宜嫔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懂了。”她缩回了自己的椅子里,手中抱着一个白玉瓷盘,低头拿着叉子在盘子里挑起了点心来。
有一说一,她还在乾清宫当奉茶宫女时,便觉得宫里的点心已然是天下第一的美味了。
却不成想,翊坤宫靖贵妃这儿的点心,居然要比御膳房做出来的好吃一百倍,并且花样也很多,还体贴地照顾到了她们这些妃嫔爱美的心思,没有放太多白糖,口感甜而不腻,吃再多也不会发胖。
另一边通贵人在给叶芳愉解释,“正是因为去了马佳姐姐那儿,佟贵妃才不好生气呢。”
“姐姐您想,马佳姐姐腹中龙胎的月份已经很大了,夜间两腿酸胀,时不时就要起夜,如何能给皇上侍寝?只怕皇上过去以后,多半是捡了一间无人睡觉的屋子过夜。”
叶芳愉却还是不懂,“那为何不回乾清宫呢?”
这回连安嫔都无奈了,“皇上回了乾清宫,敬事房是要添上一笔的,届时叫佟贵妃在后宫还如何立足?”
都不用论今后,估计两位老祖宗还会被第一时间惊动。
所以啊,钟粹宫便成了最好的去处。
一来不会勾得佟贵妃妒意大发,二来也能给她留些面子。
甚至反过来,佟贵妃还需得同荣嫔道谢才是。
叶芳愉逐渐听懂了安嫔的分析。
她一手托腮,表情无奈,“可真复杂。”
安嫔怪异地朝她看了一眼,“我还以为,姐姐会是其中翘楚呢。”
其中?什么其中?
指宫斗翘楚么?
叶芳愉表示安嫔实在太客气了,她能走到今天,一靠的是原主与皇上近十年来的情分,二靠的是她穿越时所带来的“金手指”,三嘛,就是因为她足够咸鱼。
咸鱼到皇上都看不下去,不得不帮她争!
叶芳愉弯了弯眉眼,没有说话。
其他人又讨论了一会儿承乾宫的瓜,把桌上点心吃得干干净净,才起身准备告辞。
叶芳愉连忙把她们都拦下,“别走呀,我让人准备了锅子,你们要是不忙的话,陪我一起吃呗。”
所有人的视线移向了安嫔。
——昨儿皇上翻的是承乾宫的牌子,却去了钟粹宫那儿,按照顺序,今儿应该会翻景仁宫的牌子才是。
所以安嫔此时应该回去等着了。
叶芳愉看见她们的小动作,这才意识到什么,她不好意思地朝安嫔笑了笑,启唇想说些什么,熟料安嫔动作很是利落地重新坐了回去,笑道:“姐姐也不早说,早说我昨儿就不洗头发了。”
叶芳愉一怔,旋即轻笑出声。
另一边宜嫔却有些懵懵懂懂,她拉了拉距离她最近的通贵人的袖子,小声问道:“什么锅子,很好吃吗?”
通贵人目露怀念,斩钉截铁道:“好吃,保证你吃了念念不能忘,恨不得天天都能吃到的那种好吃!”她说完,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宜嫔亦步亦趋跟着。
不多时,正在偏殿布置火锅盛宴的紫鹃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她笑着说:“回各位娘娘,已经收拾好了,还请移步至偏殿。”
宜嫔起身就想跑。
被通贵人拉了一把,“你等靖贵妃先走呀。”
宜嫔这才反应过来,羞怯地朝叶芳愉笑了笑。
叶芳愉摆摆手示意无事,带头往偏殿走。
*
叶芳愉与安嫔几人的火锅只吃了个开头,就被忽然闯入的小娃娃破坏了和谐融融的气氛。
他的小鼻子跟去年一样灵敏,清晨出门时,看见紫鹃姑姑使唤着宫人,前往库房,把几个闲置了一年的锅子拿出来清洗,就知道额娘这是要弄好吃的了。
于是武英殿刚下课,他就动作无比熟稔地拉住了欲要回乾清宫的太子弟弟,附在他的耳畔,说了几句话。
之后两人从景仁宫开始,把三格格、万黼、长生、二格格、四格格和寿康宫的大格格都叫了过来。
男孩子和男孩子手拉着手,女孩子和女孩子手拉着手。
去年万黼和长生还需要人抱着,今年依旧是让人抱着。
——不然完全跟不上几个哥哥姐姐的速度。
像阵小风跑进偏殿后,小娃娃喜得眼睛眉毛都在笑,大声朝叶芳愉喊:“额娘,我又把弟弟妹妹们团圆到一块儿了!”
叶芳愉手里夹着的一块牛肉片直接掉到了碗里。
通贵人连忙侧过身,害怕被万黼发现自己在吃独食。
仪贵人……仪贵人今儿没来,所以正抱着三格格,站在侧殿门口呢,看向通贵人的眼神满是揶揄。
安嫔和敬嫔两人老神在在,布贵人放下筷子,连忙走上前把四格格抱了起来。
四格格的表情看着有些委屈。
宜嫔端着酒杯,丹凤眼懵懵懂懂,在一室静谧中,收回酒杯,一口将里头的梅子酿饮了下去。
叶芳愉轻咳了一声。
小娃娃瞬间回过神来。
趁这会儿功夫,他已经把偏殿里的情形打量清楚了——跟去年完全不一样!
去年,额娘叫人在偏殿角落里,给他们支起了一张矮矮的桌子。
又命人在大桌子上另起了一锅清汤锅,派了几个专门的宫人在清汤锅子旁边给他们烫肉烫菜,烫好一大碗后,再拿过去小桌子上分给他们。
今年却什么都没有!
没有小桌子,没有清汤锅,没有牛奶点心和好喝的饮料,甜甜麻麻的零嘴,香香脆脆的炸鸡块炸鸡腿。
只有几个背着小娃娃偷吃美味锅子的坏大人!
想到这儿,小娃娃的眼眶逐渐红了。
手掌从弟弟的掌心里松脱出来,捏成了两个圆圆的拳头。
小太子还不明所以,蹦蹦哒哒地凑到叶芳愉旁边,“那拉额娘,红红的锅子会比清汤锅子好吃一些吗?”
旋即又左右看了看,“我们的桌子在哪里呀,我怎么没有看到。”
叶芳愉心虚地放下了筷子。
她想起来了,自己几天前答应过小娃娃,吃锅子的时候,记得给他也安排一桌,他想念去年跟姐姐弟弟妹妹们一起吃锅子时候的情形了。
而且若不是小娃娃突然要求,她也不至于在临近二月的时候,才想起来可以吃火锅。
古语有言,喝水不忘挖井人……
她这是喝完水,直接把挖井人一脚踢飞了。
叶芳愉越想越觉得自己很不应该。
她急急忙忙起身,试图挽回尊严,表情微诧地看着小娃娃,“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小娃娃鼓起了腮帮子,红通通的小嘴巴往下瘪,气得圆乎乎的肚子一起一伏的。
叶芳愉明白他在气恼什么,按捺着心虚给他徐声解释:“宝宝,你看,你平时是不是回来得都比较晚?额娘是害怕锅子凉了,这才没有叫人先行准备的。”
她说完,指了指安嫔,“额娘本来也打算等你回来了再一起吃,可是你李额娘今晚有事,再拖下去她就吃不着了,所以额娘就只能把大人这一桌先给开了,宝宝的那一桌呢,自然就要等宝宝回来了再开,宝宝不会怪罪额娘吧?”
小娃娃捏起的小拳头霎时一松,“真的?”
安嫔看了叶芳愉一眼,连忙解释,“是真的,不信你去小厨房看看?”
叶芳愉心里顿时一紧。
小娃娃面上显现出几分犹豫。
安嫔忽然叹了口气,“你额娘多么用心良苦啊,结果你还不信她,她得多么伤心啊,换做是我,只怕此刻已经心如刀绞了。”
心如刀绞?叶芳愉听得又是一愣。
不过还是乖乖在小娃娃看过来之前,蹙紧了眉,做出个哀伤的表情。
视线微微侧移,不去看小娃娃的表情。
小娃娃果真紧张了起来,“不刀绞,不刀绞,宝宝相信额娘就是了。”
叶芳愉这才满意一点头,又看了看他身上的衣裳,抬手抚平他衣领上的皱褶,轻声说:“你看你这一身尘土,是打算等会儿给锅子里添点料么?”
小娃娃羞赧地捏住了衣角,摇摇头,“没,没有。”
犹豫片刻,补充说道:“那我先去洗个澡吧,换一身干净的衣服了再过来。”
说完,他把正在垫着脚尖,努力攀爬叶芳愉椅子的太子弟弟拉了过去,小声说:“弟弟,我们先去洗澡好不好?”
小太子很不配合,“不洗,我又没有骑小马,我不脏。”
他眼巴巴地望着桌上沸气腾腾的美味锅子,“而且吃完了锅子还是要洗澡澡的呀,为什么不吃完了再一起洗呢。”
“弟弟听话!”小娃娃皱起了眉头。
小太子一鼓颊腮,“不听!”
“那我就要生气气了!”
小太子顿了顿,依依不舍地把目光收了回来,“那,那好吧。”
他说完,主动把手手放到了小娃娃的手心里,“哥哥不生气气。”
小娃娃满意一点头,“弟弟乖乖,我就不生气气。”
两个小崽子,站在一起,挺直了腰板,能顺顺利利地从桌子底下穿梭过去,再穿回来。
此刻却一板一眼地手拉着手,靠得极近,一个叫另一个不要生气,另一个说你乖乖听话我就不生气。
语气分外严肃,话里却是接连不断的几个叠词。、
那画面,几乎要把叶芳愉萌翻了!
小娃娃带着小太子走后,其他几个小崽子被叶芳愉做主,送去了偏殿对面的玩具屋里等候。
因着要重新布置场地,叶芳愉带着安嫔几人先出了偏殿。
出来时,几个妃子嘴角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宜嫔忽然悄悄凑了过来,满脸羡慕地对叶芳愉说道:“大阿哥真是太可爱了。”
胖儿子被夸,叶芳愉开心地像是自己中了彩票一般!
她弯起了秀丽的眉毛,桃花眼里熠熠生辉,笑容无比璀璨。
宜嫔眨了眨眼睛,不自觉被她的侧颜所吸引,呆呆地看了许久。
*
就如众人所想,是夜,皇上翻了景仁宫的牌子。
之后几日,他便按着宫里的位分,一人一夜,轮完了一圈。
几个新人之中,纳喇常在是第一个被翻牌子的,所有人都以为翻完了纳喇常在,便该轮到承乾宫的戴佳常在,孰料到皇上竟然毫不留情地把戴佳常在放在了四人最末。
戴佳常在侍寝那日,是二月初九。
而最近一次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间,刚好也是二月初九。
戴佳常在的位分低,只有在侍寝后的第二日,才有资格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也就是说,到了请安这一天,四个新人之中,只有戴佳常在没有资格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消息传出,自然又引起了好一波宫人嘲笑,弄得佟贵妃脸上的表情也极为难看。
整个请安过程中,几乎可以说得上是面色如墨,黑沉似铁。
反观皇后娘娘,却是少见的心情愉悦,神采飞扬。
同几个新人说话时都是和声细气的,还给她们各自准备了一副成色极好的翠玉镯子。
把宜嫔看得是一愣一愣的。
她入宫时间晚,不知道这两位之间的恩怨,但她比敬嫔有眼力见,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
于是很快回过神来,抿着殷红的唇。瓣,把注意力都投放在了手边的杯子上,仔细研究上头的花纹。
另一边,钮祜禄皇后借着三个新人阴阳完佟贵妃,扭头看见笑眯眯坐在原位上喝茶的叶芳愉时,心情倏地晴转多云。
但思及自己刚入宫时,也算受过这位的照拂,并且她还是皇上明晃晃要护着的人,大庭广众之下,她实在不好给这位脸色看。
……强颜欢笑又做不到。
干脆只能以冷淡地表情无视之。
叶芳愉:“……”
她表情微妙地收回了视线。
确认了,以后坤宁宫这位也是敌人。
从坤宁宫出来,叶芳愉头也不回地上了自己的轿辇。
一路沉思。
紫鹃以为她是在因为皇后的态度而生闷气,思索了片刻,犹豫地说道:“娘娘莫要生气了。”
叶芳愉倏然回过神来,“嗯?你说什么?”
紫鹃再次说道:“奴婢说,娘娘可莫要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才不值当呢。”
叶芳愉莞尔笑了笑,周身气息依旧温润如水,“我知道,我才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呢。”
紫鹃点了点头,心下悄悄松出一口气,“娘娘不气就好。”
“那娘娘能与老奴几个说说,方才是在思量什么吗?”这时候,随伺在御辇另一旁的杜嬷嬷也开口了,显然留意了叶芳愉许久。
叶芳愉沉吟着:“还有几日,便是保清的生辰了。”
紫鹃不解,“娘娘是在忧愁生辰宴的事?”
叶芳愉点头又摇头,“生辰宴没有什么好忧愁的,照着往年办就可以了,我刚刚是在愁,等过完五岁的生辰,他不用去武英殿上课了,到时候无所事事,紫禁城岂不是要被他给拆了?”
紫鹃和杜嬷嬷隔着轿辇对视了一眼,“噗哧”一声纷纷笑了出来。
杜嬷嬷无奈道:“娘娘总该相信大阿哥才是。”
叶芳愉沉着脸,表情严肃且认真,“我信的,一直都很相信他的破坏力。”
她干脆朝着杜嬷嬷的方向趴了过去,“你还记得,去年有一场生辰宴,他带头玩蛋糕上面的奶油,叫胡永安他们几个收拾侧殿,收拾了整整两日的事么?”
杜嬷嬷憋着笑,“记得,当时可把大格格吓坏了呢。”
叶芳愉若有所思地瞧着椅子把手,“所以我在想啊,等他不去上课了,该给他找点什么事情做,才能消耗他那一身无处安放的精力,也免得到处闯祸。”
杜嬷嬷只道:“娘娘慢慢想,总能想到的。”
叶芳愉叹口气,重新坐了回去,“也只能如此了。”
*
二月初九当晚,戴佳常在顺利侍了寝。
佟贵妃这才将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转头看见玉棋,越看越是不满,“没出息的东西!”
玉棋使劲低着头,努力缩起身子,眼眶含泪道:“娘娘恕罪,奴婢,奴婢知错了。”
“知错了还不快滚,等着我来请你吗?雪扫完了,衣服洗好了?就知道偷懒,也怪不得皇上会厌恶你!”佟贵妃气愤地连拍了几下桌子,朝徐嬷嬷吩咐道,“把她拉下去。”
“敢以下犯上,就让她在院子里好好跪上半个时辰,看这脑子什么时候才能清醒清醒!”
徐嬷嬷低头应了一声,不顾玉棋的反抗,把她拖了出去。
又让人把她按在冰凉刺骨的地板上,语气无奈道:“别挣扎了,眼下不过是叫你跪着,还算不上动刑呢。你越是哭闹,娘娘便越是心烦,到时候要是把你发配到辛者库去……”她语意未尽。
玉棋吓得浑身一哆嗦,再不敢挣扎了。
乖乖地跪了半个时辰,才一瘸一拐地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只觉得满室都是霜雪的痕迹,屋子里头,倒比外头还要寒冷。
她这里没有能治疗膝伤的膏药,只能用冷水稍微洗了洗膝盖,便回了床上,盖着被子昏昏睡去。
此时玉莹还不知自己这个堂妹正在受难。
她正在多兰嬷嬷的指挥下,帮忙布置小娃娃用来举办生辰宴的偏殿呢。
今年叶芳愉想出了一些新的花样,她叫人染了各种颜色的彩纸,跟紫鹃几人合力,忙活了两天,才将各色彩纸裁剪成了可可爱爱的小动物形状。
有小猫小狗小兔子,也有体型威猛的大老虎和大狮子。
有的糊在墙上,窗上。
有的背面涂上浆糊,等浆糊干透,便能固定住形状,再用棉绳穿孔吊起来,从高高的顶梁柱上垂落,最底下挂着风一吹就能发出清脆响声的铃铛。
之后,又做了几十盏图样鲜艳的走马灯,与这些小动物们挂在一起。
檐下飘满彩带。
殿内找了一个空置的角落,用木栅栏围了起来,里面铺着厚厚的地毯,地毯之上是几百上千个用猪皮吹成,表面涂得五颜六色的小球。
玉莹看见这些小球,还有些不解,“娘娘,这是做什么用的呀?”
叶芳愉故作神秘,“这是球球的海洋。”
玉莹不解。
叶芳愉抬手比划了一下,“你看看这个范围,够几个孩子们同时进去扑腾么?”
玉莹:“?”
第150章
玉莹想象不出几位天潢贵胄一起“扑腾”的画面,表情霎时间有些怪异。
叶芳愉却没有闲暇理她,走进围栏里转了一圈铱錵,仔细感受着。彩色的球球随着她的走动而晃来晃去,发出“嘭嘭”的闷响。
叶芳愉出来之后,眉眼沉沉地思索了一会儿,吩咐道:“还是把范围再扩大一些吧,要不然不够他们施展的。”
到时候崽子们的小手小脚同时胡乱挥舞,要是不小心打到哪个就不好了。
叶芳愉后退几步,重新划定了范围,几乎占去整座偏殿的四分之一。
扭头又交待玉莹,“你去内务府,叫他们这几日紧着些赶工,再做五百个球球出来。”
不解归不解,玉莹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
转眼间就到了小娃娃的生辰日。
大概是因为激动,他起得格外早,也不要多兰嬷嬷帮忙,自己倒腾着小手小脚从床上爬了下来,穿好鞋子,飞快洗漱。
洗漱完,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在多兰嬷嬷好奇的眼神注视中,从桌上的一个木盒子里,神秘兮兮地掏出来一把散发着清雅香味的木梳子。
他的脸颊红红的,眼睫微微颤抖,不敢抬头去看多兰嬷嬷的表情,小小声说:“嬷嬷,以后,就用这个给我编辫子吧。”
多兰嬷嬷笑吟吟地接了过去。
小娃娃转身爬上圆凳,背对多兰嬷嬷坐好,小脚丫晃啊晃,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
多兰嬷嬷趁着他不注意,悄悄将木梳放在了鼻翼之下,隐约嗅得一阵桃花香,视线不着痕迹地从木盒子上扫过,恍惚想起来,这好像是宜嫔娘娘送给大阿哥的生辰礼物。
一把桃花木制成的梳子?
多兰嬷嬷眉眼不动,手指灵活地给小娃娃编好了小辫子。
小娃娃对着镜子看了几眼,笑得眉毛弯弯。
旋即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拉过多兰嬷嬷的手,“嬷嬷出去吧,我要换衣裳啦!”
小娃娃生辰宴穿的衣裳,依旧是叶芳愉……身边的大宫女紫鹃亲手所做。
精心挑选了最绵软细滑的布料,颜色是喜庆的朱樱之色,上面用金线绣了几只模样威猛的大老虎,底图是暗红色的祥云花纹,又在袖子和领口处用银线绣了几只胖嘟嘟的老虎崽子做点缀。
拿给小娃娃看的时候,他满心满眼只有胸口处的几只大老虎,而丝毫没有察觉到袖子和领口处的老虎崽子。
于是便抱了极大的期待!
多兰嬷嬷被他突然推了出来,表情还有些懵,“大阿哥,还是老奴来帮您穿衣裳吧。”
“不要啦不要啦,我都是五岁的大大孩子了,可以自己穿衣裳的!”
多兰嬷嬷抓着门框不肯放,“可是衣裳的样式复杂,阿哥当真会穿?”
小娃娃点点头,表情认真,“会的,我特意跟小安子学了,嬷嬷放心就是!”
说完,“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多兰嬷嬷站在屋外叹了口气。
玉莹见状,连忙安慰,“不要紧的,反正阿哥今儿也不出门,就在偏殿玩耍,太子殿下他们,想来也看不出阿哥到底有没有穿对衣裳。”
多兰嬷嬷看了她一眼,“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多兰嬷嬷欲言又止,好半晌才用沙沙的气音跟玉莹解释,“这次阿哥生辰,娘娘亲手缝了一件四四方方的小裤子,交待了我一定要给阿哥穿在裤子的最里边,说这四方小裤是遮挡隐私用的,可万万不能穿错了。”
玉莹闻言,朝大门望了一眼,“您先前跟大阿哥说过么?”
“正是因为没有说过,我才着急的呀,你想,万一大阿哥穿错了,叫太子殿下瞧见了……”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太子殿下瞧见了也没有什么,毕竟他俩常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连洗澡都在一块儿,早就看光了,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玉莹忽然明白了,“您是怕给几位格格们瞧见了?”
多兰嬷嬷跺了跺脚,“正是!”
她急得在外面走来走去。
步伐极快,看得玉莹有些眼花缭乱,她忙不迭把多兰嬷嬷拉到一边,“嬷嬷别着急,我们可以等大阿哥穿好了,借口为他打理衣裳上的皱褶,趁机撩起袍子检查一番。”
可多兰嬷嬷还是忧愁,“入冬之后,大阿哥常穿两条裤子,一件里裤,一件棉裤,穿在外边倒好检查,若是穿在中间……”
玉莹说:“穿在中间,其他阿哥和格格们也瞧不见呀!”
多兰嬷嬷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呀,你跟在阿哥身边的时间太少了,不清楚阿哥那调皮的性子,今儿又是他的生辰宴,娘娘自是敞开了任他玩耍……”
玉莹听着听着,愈发迷茫,“可是阿哥玩得再大,也不至于玩脱裤子吧?”
多兰嬷嬷叹了口气,凝望着紧闭的大门,没有再开口。
玉莹迷惘了半天,见她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犹豫了许久,决定还是不拿此事去叨扰娘娘了。
*
里头,小娃娃换好衣裳,站在铜镜面前,笑颜格外灿烂。
他抬起肉肉的小手,分外爱惜地摸了摸胸前的图案,越摸越是开心,这可是额娘亲手给他绣的大老虎啊!
摸完了大老虎,小手继续往下,摸向圆乎乎的小屁股,嗯,小裤裤上也有老虎的图案,额娘真是太懂他的喜好了!
额娘果真是天底下最好的额娘!
他心里喜滋滋地想着,今年穿了大老虎的衣裳,明年不知道能不能穿穿五爪金龙的衣裳,也就是汗阿玛身上穿的那种。
他眼馋汗阿玛的龙龙已经好久了,可是汗阿玛却特别小气,摸都不肯给他摸。
……哼,不给他摸,他就叫额娘给他专门绣一件!用天底下最好最贵的金线来绣!
想到这,气鼓鼓的小脸蛋上又重新展露了笑脸。
站在镜前转过来转过去,打量了自己好几圈,才吸了吸小肚子,挺直腰板朝外走去。
……
平时叶芳愉很少参加小崽子们的聚会。
但今年不一样,今年多了两个才刚学会走路的小长生和小万黼。
——万黼虽然比长生晚出生四个月,可他身体发育极好,小胳膊和小腿儿都比他的哥哥要有力许多,学走路学得飞快。
第一天才会撑着小手自己站起,第二天就能迈出第一步了。
第五天走得稳稳当当,第七天就被一脸惊喜的小娃娃拉去了延禧宫的宫门口,跃跃欲试要学翻越门槛。
——然后就被闻讯赶来的通贵人和宜嫔抓了个正着。
这次小娃娃要举办五岁的生辰宴,叶芳愉几乎是千叮咛万嘱咐,与小娃娃定下了一条又一条的规矩:不可以浪费食物,不可以拿蛋糕上的奶油“打仗”,不可以把整个侧殿弄得乱七八糟给打扫的宫人增添麻烦,不可以惹哭弟弟,或者妹妹,或者姐姐,也不可以做任何暗藏危险的行为。
最重要的是,不能带着长生和万黼玩翻越门槛和紫禁城大逃亡的游戏。
小娃娃一一都应了。
但叶芳愉还是不放心,于是便早早起来,梳洗完毕,坐在了偏殿之中等待。
等到赴宴的小崽子们一一到齐,当着小娃娃的面,她把之前的叮嘱过的话又重复了几遍。
听到几个小崽子们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眼底的高光不见,表情变得浑浑噩噩,身子慢慢七倒八歪,才心满意足地退出了侧殿,将空间留给小崽子们去发挥。
宫里的妃嫔已经习惯了孩子们整天往叶芳愉的宫殿跑。
以前是延禧宫,现在是翊坤宫。
知晓小娃娃要举办五岁的生辰宴,她们提前一日给小娃娃送来了贺礼,又凑在一起商议了聚会的场所。
是以叶芳愉刚从侧殿出来,就被紫鹃径直扶着上了轿辇,一路往宜嫔的延禧宫去。
走进延禧宫,一股熟悉的感觉铺面而来。
院子里,从前她为小娃娃布置的玩乐设施还在。
叶芳愉不免有些诧异,询问专程出来迎接她的宜嫔,“这些,怎么不拆了?”
宜嫔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脸颊一点点蔓上绯红,“是纳喇姐姐说不要拆的,说是等万黼长大了能玩,还有就是臣妾日后……日后若是有了皇嗣,说不得也能……”
她话到这里,就羞得再说不下去。
叶芳愉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又朝那些设施看了几眼,“想法是好,但是记得,每过三个月,要请内务府的匠人们来检查维修一次,你瞧那滑梯,最高处约有三四米高,要是从那儿摔下来,可不是好玩的。”
“跷跷板也是,还有这个秋千,之前就有一次绳索松动,生生吓得我几个晚上没能睡好。”
叶芳愉耐心地一一叮嘱,宜嫔听得很是认真,脸颊上的红晕逐渐消了下去。
说完话,两人才往正殿里走去。
一直说话谈笑到下午。
几人才慢慢散了。
聚会时,叶芳愉喝了几杯宜嫔自己酿的果子酒,度数不高。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这具身体不胜酒力,刚出延禧宫的大门,被早春的冷风一吹,她便有些晕乎乎的。
双颊发烫,脖颈泛红。
眼睛像是被一股热气熏蒸着。
叶芳愉坐在轿辇上,一手撑额,眼睫微垂,脑子里像是织了一团乱麻,不知今宵何处。
轿辇晃动的频率让人很是舒适,意识一点点下坠。
眼看她就要在轿辇上睡着。
忽然——
宫道上出现了一个步伐缭促的小太监。
小太监看见她的轿辇,眼眸霎时一亮,三两步扑过来跪在轿前,“娘娘,不好了,大阿哥和太子殿下在翊坤宫出了事,皇后娘娘不知从哪儿收到的消息,凤辇快到翊坤宫门口了,您快些回去吧!”
轿辇上,叶芳愉嚯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第151章
金黄色的贵妃轿辇在宫道上几乎要走出残影。
叶芳愉手指按着额角,忍着头疼,询问走在轿辇旁边的小太监,“保清那边到底发生了何事?”
小太监飞快给她解释——
许是今年叶芳愉命人布置了足够多的玩具,也或许是冬天玩够了雪仗,生辰宴上,几个小崽子们没有再同去年那般生出些奇思妙想。
而是团团聚在大大的圆桌之前,和和美美的吃着零嘴和点心,一边吃,一边喝,一边畅谈,一边笑闹。
填饱了肚子,就叫宫人进来把圆桌撤走,开始玩起了捉猫猫的游戏。
又过一会儿,四格格被窗扉上的小动物图纸所吸引,大格格好奇走马灯上到底誊写了多少诗词,三格格衣裳上洒了果露,二格格自告奋勇带她去换。
万黼吃饱以后犯了懒劲儿,找了处角落,倚着软绵绵的靠枕昏昏欲睡。
小长生被小娃娃和小太子拉着说话,不知提起了什么,小脸羞得红哒哒。
——于是就这么分开来,各自活动。
殿内留守的宫人为着谨慎,只余四人留在四个角落里,其他人都撤了出来,站在外边,遥望里头的动静。
玩了一下午,万黼睡了两觉,其他小崽子们也累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多兰嬷嬷便做主,上了一桌清汤锅子……
“所以是清汤锅子出问题了?”听到这里,叶芳愉忍不住开口问。
小太监摇头否认,“不是锅子的问题,出事的时候,小厨房的锅子才刚烧上呢,是大阿哥拉着太子殿下回了暖阁,说是要出恭。”
叶芳愉拧起了眉,心绪复杂,这俩孩子已经好到出恭也要一起的地步了?
这跟现代小女生手拉着手一起上厕所有什么区别?
“于是玉莹姑娘便没有跟得那么近,只跟到了屏风之外,却没成想,大阿哥根本不是要出恭,说是要给太子殿下看什么裤裤上的大老虎。”
叶芳愉视线旋即一凝,“老虎?”
小太监点了点头,换了一口气,继续说:疼训峮吧衣伺爸一刘酒留伞发布此文,加入第一时间追更“不知怎的,就闹起来了,还不等玉莹姑娘进去查看情况,里头传来一声巨响,原是大阿哥和太子殿下不小心,将恭桶给推翻了,太子殿下摔了个屁股墩,大阿哥却惨了,脑门磕在地上,鼓起了好大一个包。”
“太子殿下吓得差点厥气过去,大阿哥也哭了起来。”
“玉莹姑娘抱着大阿哥出来,急匆匆命人去请太医,人才刚走不到一炷香时间,就听说皇后娘娘已经收到了消息,正往翊坤宫走,多兰嬷嬷担心会出事,才命奴才出来报信的的。”
小太监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得叶芳愉几乎无法思考。
整个脑子里只回荡着同一句话——“脑门磕在地上,鼓起了好大一个包”。
叶芳愉:“!!!”
她的指甲直接扣在木质的椅子把手上,却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只语气急促地催促着轿辇快走。
没一会儿,就回到了翊坤宫的宫门之外。
此时,宫道上已经停了一架明黄色的凤辇。
叶芳愉无心查看,扶着紫鹃的手,快步从轿辇上走下来,迈入门槛,穿过院子,脚步还未踏上台阶,听见正殿里头传来一道有些尖利的女声怒骂,“你们几个可知错!”
叶芳愉抿着唇瓣,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走进正殿。
正殿居中的椅子已经被皇后占据,她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常袍,妆容华丽,发型规整,颈前戴着一串朝珠,右手小拇指套着金丝镂孔的护甲,正襟危坐,面孔不怒自威。
殿内空地上跪了一溜的宫人,皆是战战兢兢,身形佝偻跪伏在地上。
而宫人最前端跪着的,赫然是以大格格为首的小崽子萝卜头们。
八个崽子里,只有小娃娃和小太子没有跪着。
——小娃娃此时正病蔫蔫地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圆滚滚的小身子像是塌了一半,软绵绵地靠在多兰嬷嬷的怀中。
小太子则是哭得两眼通红微肿,鼻涕眼泪口水都混在了一起,模样极为狼狈,一只小手还死死地攥着小娃娃的袖子,不时抽噎几下。
叶芳愉暗吸了口气,收回视线,上前给钮祜禄皇后行了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靖贵妃!”皇后忽然高喝了一声。
叶芳愉低眉敛息,“臣妾在。”
皇后皱着眉,一开口,话里的谴责意味就极为浓重,“你便是这般照料皇嗣的?”
她没有叫起,叶芳愉也就规规矩矩地半蹲着,目光下垂,看着地板,语气十分沉稳,“臣妾今儿不在宫里,确实是不小心疏忽了。不过娘娘,眼下还是保清的伤势要紧。”
“敢问娘娘,可遣人去请太医了?”
“那是自然!”皇后说完,像是刚刚才发现她还蹲着一般,缓缓收起了眸中的厉光,板着脸,喊了一声“起来吧。”
叶芳愉立时就动作麻利地起了身,不消皇后吩咐,心急火燎地走到了小娃娃的身边,把他从多兰嬷嬷的怀里接过来,蹙紧眉头,目光怜惜地把他上下打量了一圈。
手指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做着检查,“除了脑袋,可还有哪里磕着碰着了?”
小娃娃苦着一张小包子脸,缓慢地摇了摇头,小奶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就,就是脑袋这里,鼓起来了,痛痛的。”
“摇头的时候,晕吗?”叶芳愉关心问道。
小娃娃又摇了摇头,“不晕,就是有点儿疼,刚开始的时候最疼,我还以为流血了,才被吓哭的,但是嬷嬷说没有流血,就是鼓起来了,有点儿青紫,按的时候涨涨的。”
“不按的话,那疼就不是很疼了,就是,好像会消下去一样,一点一点,慢慢不疼的。”
他十分努力想要把自己的痛症描述清楚。
可在叶芳愉等人听来,却是说得七倒八歪,十分缭乱,毫无逻辑可言。
好在叶芳愉是亲娘,不过思忖片刻,就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旋即心里松了口气,拿出帕子,给他脸上把脸颊上即将干涸的泪痕擦了擦,又轻手轻脚将他送回多兰嬷嬷的怀里,转而看向还在抽抽噎噎的小太子。
她蹲下来,语气带着安抚地说道:“哥哥没事,太子殿下不要哭了好不好?”
一边说着,一边把帕子换了个面,动作轻柔地擦去了他脸上的水渍,露出一个干干净净,又泛着红晕的小脸来。
说话的时候,叶芳愉还记着环顾四周,没有在殿内看见李嬷嬷和崔嬷嬷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但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她对着小太子又温声安抚了几句。
正想转头跟大格格几人说话,身后忽的传来钮祜禄皇后那不阴不阳,带着些许内涵意味的声音,“靖贵妃可真是,好一片慈母心肠。”
“大阿哥都伤成那样了,你怎地连半分心焦都没有?”
“还有心情顾及别人呢?”
叶芳愉下意识拧紧了眉。
不明白钮祜禄氏得封为继后之后,怎么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难不成以前当真是她看走了眼,误把毒蛇当草绳?
叶芳愉转过身,朝向皇后,不管心里如何皱眉,面上表情依旧恭谨镇定,“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无论如何追究,终归也无法倒退回事件发生之前。再者,臣妾不是太医,心焦又有何用?”
“况且娘娘不是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么?臣妾相信,仅凭娘娘一句吩咐,定能将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院正大人请来。”
“所以,既然有院正大人出手,那臣妾还需担心什么?”
说完,她抬起头,表情半分阴霾都没有地朝钮祜禄皇后笑了笑。
那笑容,旋即闪花了皇后的眼。
如同一滴冷水落入油锅,将她眸底本就不甚平静的思绪搅弄得愈发杂乱翻涌。
一只手隐藏在袖中,紧紧扣住了座下的软垫,几乎要抠出个窟窿来一般。
她出身于门楣显耀的钮祜禄一族,阿玛是辅政大臣之一的遏必隆,祖父是后金开国名将额亦都,又曾被权臣鳌拜收认作义女,自小便心性高傲。
除去先皇后的赫舍里一族外,她自认京中贵女,无一有能胜过于她的。
她从小做事,便习惯了谋定而后动,在得知自己即将与佟思芸一起入宫为妃时,几乎是不加考虑地选择了与佟思芸完全相反的道路。
佟思芸蛮横骄纵,她便温柔有礼;佟思芸仗着与皇上有表亲关系,心高气傲,处处得罪人,她便摆出最无害的姿态,亲近宫里每一个妃子,借机观察她们与皇上之间是如何相处的。
安嫔喜静,性格霜洁;
荣嫔柔婉,小意缱绻;
宜嫔貌美,宜室宜家;
敬嫔直率,娇憨可人;
还有布贵人善良大度,仪贵人心思缜密,通贵人热情开朗……
唯有靖贵妃那拉氏,她看不透,也想不通。
想不通皇上是因何而宠爱她,几乎宠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甚至连中宫嫡出的太子殿下,都敢放心交予她来照顾。
轮到她这里,就只剩了防范和忌惮……
这样想着,她望向叶芳愉的目光逐渐显露狰狞,心中像是关了一头猛兽,咆哮着要将面前这人撕碎殆尽。
钮祜禄皇后扯了扯僵硬的唇角,“你既然都这么说了……”
正想把矛头对准太子,忽而外头传来熟悉的几道静鞭脆响。
是圣驾到了。
皇后捏了捏掌心,刺痛将她的理智拉回。
她深深看了叶芳愉一眼,起身带领众人走到门口接驾。
叶芳愉趁机走到几个孩子身前,低声问她们,“膝盖痛不痛?”
大格格咬着下唇,摇摇头,小声说:“不痛的,那拉额娘,是我没有看顾好弟弟们。”
叶芳愉和气地朝她笑了笑,“是保清和太子自己淘气,关你们几个什么事?再坚持一会儿,等你们汗阿玛进来了,那拉额娘帮你们求情,好叫你们能起来坐着回话。”
大格格自责的又摇了摇头,开口就想拒绝。
谁知外头皇上的步伐迈得飞快,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他便进来了。
皇后恭敬地朝他行了礼。
叶芳愉紧跟其上。
“臣妾见过万岁爷。”
“奴才/奴婢给万岁爷请安。”
“儿臣参见汗阿玛。”
请安的声音不绝于耳。
皇上清隽面庞上的隐隐焦躁,在看见叶芳愉脸上那沉静如水般的温婉表情时,忽而一松。
他居高临下地睨了皇后一眼,挥手叫起。
而后穿过众人,走到正中间的椅子上坐下。
皇后退到了一旁,叶芳愉立于她的对面。
皇后正想开口,就听见万岁爷进屋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给贵妃……给皇后和贵妃搬两张椅子过来。”
他习惯了走到哪儿都先给叶芳愉安排位置。
此时再次脱口而出,临到一半才想起来,皇后也没有位置呢,旋即改了口。
叶芳愉清楚看见对面皇后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这边胡永安手脚麻利地带着人把两张罗圈椅搬进来了,顺道还拿了几个坐垫过来。
叶芳愉一边坐下,一边等着对面皇后开口,目光带着担忧,不着痕迹朝地上几个依旧还跪着的小崽子看去。
皇后沉声开口:“万岁爷,今儿是因为……”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皇上冷着脸挥手拦下,“此事朕已经知晓了。”
钮祜禄皇后愣了愣,这才看见,跟在皇上身后进来的,赫然便是跟随太子殿下多年的李嬷嬷。
她捏着帕子不说话了。
皇上的视线也跟随叶芳愉看向那几个小崽子,温声说道:“伊尔哈跪了多久了?膝盖可还受得住?”
“先起来回话吧,还有你们几个也是。”他指着雅利奇和小长生几人。
倏然又似回忆起什么,眸光里带着些冷冽之色。
他扭头去看皇后,“长生和万黼不过一岁的年纪,皇后怎地连他们都罚?”
皇后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万黼是刚满一岁没多久,而长生是要再过四个月,才满两岁。
她蓦地柔和了面色,语气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惭愧,“是臣妾疏忽了,之前一门心思光想着大阿哥的伤势,却忘记了其他……”
叶芳愉抿着唇,尽量让自己露出来的微笑不要那么尴尬。
她回来时,皇后可是一眼都没往小娃娃那里瞧呢,还什么一门心思担忧小娃娃……若她真的如此担心,至少身上的衣裳和首饰当不会那般整洁完好才是。
这样想着,叶芳愉悄悄把自己的右手往袖子里藏了藏——因着之前忽然紧握轿辇把手的动作,她手上应该有两三根指甲被劈断了。
初时不觉得疼,现在确认完小娃娃的伤势无大碍,手上的疼痛便丝丝缕缕传到了心间,疼得她几乎要绷不住冷静的面色,连同几根手指也在微微发颤。
……
几个孩子被叫起来后,皇上温声询问了几句,确认与他们无关,便先安排人,把他们各自送回了各自的额娘身边。
伊尔哈临走的时候还有些不愿。
叶芳愉只得同她说道:“今儿翊坤宫出事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到两位老祖宗那儿了,她们一定也很着急,所以那拉额娘能不能麻烦伊尔哈一件事?”
伊尔哈眨眨眼睛,“什么事?”
“那拉额娘想麻烦伊尔哈,回去一趟慈宁宫,把翊坤宫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讲述给两位老祖宗听,顺便跟她们说一声,保清头上的伤势无碍,有院正大人出手,想必两三日就能好全,请她们保重自己的身子,不要担心。”叶芳愉说。
伊尔哈想了想,郑重点头,“伊尔哈知道了,一定会原封不动传达给乌库玛嬷和皇玛嬷听的。”
“真乖!”叶芳愉笑眯眯地夸赞了一句,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抚摸了几下她的鬓角,亲自送她出门。
刚好就在门口碰见提着药箱,跑得气喘吁吁的院正大人。
便跟着他一同回了正殿。
正殿里的气氛稍稍有些凝滞,帝后二人,虽然距离不远,但二人之间的气场活似隔了一条银河一般。
见她归来,皇上朝她伸出了手。
皇后脸上的表情顿时又冷了几分。
皇上见状,眉宇之间隐隐有些不耐。
叶芳愉大为不解。
但此时也顾不得去研究帝后是如何忽然不睦的。
她先让院正给小娃娃看了头上的伤,院正把脉之后,拱着手退了几步,“大阿哥头上的伤只是皮外伤,没有牵涉到内里,实属不幸中的万幸。”
叶芳愉听完,很是松了口气,又问:“那需要敷药或者开方子什么的么?”
院正摇了摇头,说:“十二个时辰内,用棉布包裹冰块,敷在伤处;十二个时辰后,再拿温烫的棉布热敷即可,记得这段时间要饮食清淡,远离重油重荤之物,也不可食用发物。”
他说完,面色沉吟地摸了摸胡子,“今儿晚间可能会疼痛加剧,大阿哥若是疼得睡不着,倒可试着喝副安神汤试试。”
“安神汤的方子,娘娘这儿应该还有吧?”
叶芳愉看向杜嬷嬷,杜嬷嬷连忙点了点头,“有的有的,可是要做更改?”
院正点头,“正是。”
杜嬷嬷便引了他去侧殿。
叶芳愉从多兰嬷嬷把已经昏昏欲睡的胖儿子接过来,低下头,无比怜爱地亲了亲他头上的包包。
小娃娃睁开眼睛,小表情有些委屈巴巴,“额娘,我不想喝安神汤。”
叶芳愉安慰道:“保清听话哦,要休息好了,这个包才能快快的消退下去。”
小娃娃撅着嘴巴不说话了。
地上的小太子见状,也连忙跟着安慰,“哥哥乖哦,要好好喝药,做天底下最乖最乖的哥哥好不好?”
叶芳愉闻言一阵莞尔。
小娃娃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终是点了头。
叶芳愉便让多兰嬷嬷把他抱回了暖阁去。
……
小娃娃刚走,皇后就迫不及待发作了。
“皇上,您看贵妃这宫里的宫人,看护不利,是不是该打发回内务府,重新挑过一批新的?”
一边说,一边意有所指地朝叶芳愉看来。
叶芳愉没做反应,抿着红唇,沉默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而地上跪着的宫人,反应更是冷静,连一个出言求饶的都没有。
看得皇后的眼眸霎时间又暗了暗。
对叶芳愉的嫉妒更上一层楼。
皇上朝叶芳愉看来,“你觉得呢?”
叶芳愉的笑容清浅,“都听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安排。”
皇上思索了片刻,叹口气,说道:“罢了,此事不过是因为保清和保成调皮引起,皇后就当今日没来过吧。”
说完,挥了挥手,示意宫人们都下去。
宫人骤然间死里逃生,纷纷喜不自胜,又磕了几个头,才一一退到了门外。
屋子里就剩下了帝后、叶芳愉和太子几人。
叶芳愉眼睁睁看着皇后手中的帕子扭变了形状,继续低眉敛目,不争不闹。
好半晌,才听见皇后嗓音沙哑地开口,“皇上,臣妾身为皇后,操持后宫,训戒妃嫔,看顾皇嗣,本就是职责所在……”
“训戒?你要训戒谁?”皇上没听完,下意识拧紧了眉宇。
叶芳愉沉默:“……”
旋即在心里偷偷给皇上点了个赞。
……真是抓得一手好重点。
皇后深吸了口气,“臣妾说的是,在后宫嫔妃犯错时,加以训戒,不是说此时要训戒于谁。”
皇上就冷冷地道:“你自谨遵你的本分就好。”
“另外别忘了,今儿这事,本就不是贵妃的过错。”
皇后揉着手帕,“翊坤宫举宴,宫中所有皇嗣都聚齐到了这儿,贵妃不仔细看顾,却擅自跑了出去,如何不能定一个疏于职守的过错?”
皇上有些不耐了,“左右保清也没有什么大碍……”
“等到有大碍的时候便晚了!”皇后分寸不让。
帝后二人,就这么当着叶芳愉和小太子的面吵了起来。
叶芳愉在旁边有些尴尬,她知道,皇后维护的,是自己作为皇后的尊严和体面。
而皇上,维护的是她。
哦,可能还有太子。
太子乃中宫嫡出,不能罚,也不能骂。
所以过错就都到了她一人身上,皇后动不了太子,便想动她,动不了她,就想动她宫里的宫人。
只要今儿翊坤宫的宫人被罚,所有人都会觉得是她靖贵妃德行有亏,才会致使宫人替她受过。
而皇上正是看出了皇后的目的,才会想着将此事轻轻揭过,按下不表。
叶芳愉正出神间,忽然感觉袖子被人拉了拉。
好奇地低下头,发现是小太子不知在何时凑了过来。
叶芳愉牵过他的手,弯下腰,轻声询问:“太子殿下,怎么了?”
小太子看了看那边正在对峙的汗阿玛和皇额娘。
踮起肉肉的小脚尖,把圆乎乎的脸蛋子附过来,几乎要贴着叶芳愉的耳际,小奶音听起来格外委屈:“那拉额娘,你刚刚出去的时候,皇额娘骂我了……”
叶芳愉心中霎时一紧,“啊?”
所以这就是之前两人之间气氛忽然变冷的原因吗?
小太子的眉眼耷拉下来,像是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可怜巴巴地说:“皇额娘说都是我的错,是我把哥哥害成这样的,如果不是我,哥哥就不会摔倒,也不会摔出那么大一个包包……”
他说着,小手摸向自己的屁股蛋蛋,“可是那拉额娘,我也摔了啊。”
“我的屁屁也好痛哦,可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问过我,也没有人给我看过屁屁……”
叶芳愉听得有些想笑。
她连忙往下压了压欲要高扬的唇角,问小太子:“真的……很痛吗?”
小太子大力点头,“好痛好痛的!痛到我觉得屁屁都硬了,那拉额娘,你说我屁屁会不会也跟哥哥的头一样,已经肿起了大大的包包啊?”
叶芳愉:“……”
她真的有点绷不住笑意了。
哈哈哈哈哈!
第152章
那晚,帝后二人不欢而散。
说着自己屁屁可能肿起来包包的小太子,被皇上一手拎起,直接带回了乾清宫。
临走前,皇上还很是郑重地对叶芳愉许下承诺,“不要怕,这几日你就在宫里好好守着保清,朕不会让皇后动你的。”
保清是他的长子,保清受伤,他自然也很心疼,可一来保清头上的伤没有大碍,二来本就是因为两个孩子玩闹导致。
那拉氏作为保清的亲额娘,她都没有着急呢,皇后这是要做什么?
皇上越想越是不悦,面色几乎是黑沉如铁。
叶芳愉却是依旧笑意盈盈,甚至还有心情伸手在他紧蹙的眉宇中间抚了抚,“臣妾相信皇上,皇上不必心烦。”
“前朝事务本就繁多,皇上忙都忙不过来了,臣妾如何敢拿后宫的事来做叨扰?所以若是皇后娘娘执意要惩戒臣妾,臣妾认着便是了,左右不过就是罚罚月俸,抄抄经书什么的。”她故意说得很是轻松。
面前男子却朝她投来满含深意的一瞥。
“既然没有错,为何要认?”
叶芳愉有些无奈,“失察的错还是有的……”
“别说了。”皇上抬了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然后叹了口气,“天寒,你回屋待着吧,朕过几日再来看你。”
叶芳愉点了点头,但还是目送着御辇远去,方才施施然回了屋子里。
*
另外一边,坤宁宫。
钮祜禄皇后气势汹汹地回了自己的寝殿,一进去,便拔下自己发上的凤钗,狠狠摔在了地上。
凤钗由纯金制作,上嵌了几颗翡翠玉石,因为被重重摔在地上的缘故,有两颗玉石脱落了下来,滚到了地毯之间的缝隙里,消失不见。
跟随皇后多年的范嬷嬷很快露出个心疼的表情来。
她把提前泡好的热茶端了过去,而后弯腰从地上拾起凤钗,“娘娘便是再气,也不能摔凤钗啊……”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地毯上摸索,试图找回那两颗脱落的玉石。
钮祜禄皇后咬着牙,端起茶一口喝了个干净,把杯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摔,茶杯上立马出现了几道裂痕。
顷刻间碎了一桌。
范嬷嬷:“……”
她扭头又开始心疼起了杯子来,嘴里不住念叨着,“这杯子可是十二花神一套里,娘娘最喜欢的那个,摔了这个,只怕是一套都不能用了,也不知内务府有没有替换的……”
钮祜禄皇后沉着脸朝那些碎片看了几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从熊熊的怒火中平静下来。
须臾,她的呼吸才缓缓恢复成正常的频率,脑子也不再像之前那般针扎一样传来阵阵刺痛。
怒容不见,旋即又转变成一副哀伤的表情,“嬷嬷,你不知晓,今儿在翊坤宫里,我看着皇上和那拉氏站在一处,怀里还抱着个大阿哥……”说到这里,声音一点点低落了下去,消失在空中不见。
范嬷嬷收拾碎片的手顿时一滞。
低着头不知如何安慰。
钮祜禄皇后的手忽然摸向自己的小腹,不知是想到什么,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嬷嬷,你说,若是我能为皇上诞下皇嗣,皇上会不会多看我几眼?”
范嬷嬷的心脏重重一缩,想都不想,便是一句“不可能”脱口而出。
钮祜禄皇后脸上的表情忽的又阴沉了下来,咬牙切齿道:“是因为太子么?”
范嬷嬷简直不知自己该不该点头了。
她长叹一口气,“娘娘,可别陷入牛角尖里出不来了,想想夫人对您的交待……”
“若是没有孩子,皇上永远都不可能多看我一眼,又何来宠爱?我这皇后当的,倒还不如一个贵妃,莫说靖贵妃了,就连佟氏那个没脑子的,只怕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都比我高。”
钮祜禄皇后的眼神明明灭灭,表情一瞬间阴鸷无比,话语中寒气深深。
范嬷嬷叹口气,再不说话了,麻利收拾好杯子碎片后,拿着那根坏了的凤钗,走出了寝殿,将空间都留给皇后娘娘去平复思绪。
可她不知道自己走后,皇后娘娘便起身在妆奁台上的一个盒子抽屉夹层中,拿出来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
上面墨点斑斑,隐约记录了几个药名。
*
这边钮祜禄皇后在为皇嗣做努力。
另外一边,承乾宫的佟贵妃也在朝着相同的目标进发。
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
康熙十六年二月二十一日晚间,钟粹宫的荣嫔便发作了。
经过一夜又一日的生产,终于于二十二日下午,顺利诞下一个阿哥。
两位老祖宗和皇上皆是大喜。
等不到洗三,也等不到满月,便迫不及待地赐下了小阿哥的名字:胤祉。
次日,叶芳愉被宣到乾清宫伴驾,回来的时候,手上再次出现一本薄薄的册子。
她把小娃娃叫了过来。
小娃娃头上的伤已经好全,因着不用去武英殿上课,每日都很清闲。
只他自己是个有计划的孩子,害怕会忘记之前学过的功课,所以每日清晨会把之前学过的书本拿出来重新朗读几遍,又给自己定下了每日练写大字的计划。
到了下午,还会带着小太监们前去演武场,同那边的侍卫们继续学习布库和骑射。
每天都要练习到身上衣裳脏兮兮地才肯回来。
小娃娃进屋以后,先规规矩矩地给叶芳愉行了个礼,才笑眯眯地凑过来,“额娘是不是想念宝宝了?”
叶芳愉莞尔一笑,“是呀,额娘每天都很想念宝宝的。”
小娃娃便弯了弯眉眼,跪在脚踏板上,像是小时候那样,把一颗圆圆的小脑袋放在她的膝头,肉呼呼的下巴抵着大腿,朝叶芳愉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额娘叫宝宝来是要说什么话呀?”
叶芳愉把桌上的册子递给他。
他伸手接了过去,姿势不变,展开册子,立在叶芳愉的腿上。
这个姿势,这个距离,不得看成斗鸡眼?
于是叶芳愉抬手就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小家伙夸张的“嗷呜”了一声,摸着被敲痛的地方,不好意思地退开,直起了腰背,这才继续看向手里的薄册。
少顷,他问:“额娘,这是什么呀?”
叶芳愉回答:“你汗阿玛说,要给你们排序齿,所以要给你们几个起新的名字。”
她说:“你太子弟弟已经取好了,以后他就叫胤礽。而你汗阿玛把册子给我,原是想叫我给你取的,只是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名字,所以便把册子拿了回来,你自己取。”
小娃娃眼睛亮了一瞬,“弟弟已经取好了?”
叶芳愉点头。
小娃娃又问:“弟弟的名字,是谁给他取的呀?”
叶芳愉回忆了一下,“你汗阿玛没说……”
小娃娃继续说:“那我先不取,额娘去帮我打听一下呗,要是弟弟的名字是汗阿玛取的,那我也要汗阿玛给我取,要是弟弟是自己取的,我再自己定。”
叶芳愉听完了只想笑,“你怎么,处处都要跟你弟弟一样?”
话音刚落,心里不知道为何突突了一下,似乎想起来什么,面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小娃娃还没有察觉到她面色的变化,小肉手还摸着那本薄册,喜滋滋地对着里头的几个字看了又看,嘴里毫不在意地说道:“因为我跟弟弟是兄弟呀!”
“兄弟是要患难与共的!”
叶芳愉慢慢敛起了唇边的笑容,问他:“那你长生弟弟和万黼弟弟怎么办?”
小娃娃理所当然地说:“自然也是要一起的!”
他的大眼睛忽而变得警惕起来,“对了,今儿荣额娘和通额娘那里也有这样的册子吗?”
叶芳愉摇头,“还没有。”
“序齿是明年才排,现下才二月末,还有一整年的时间呢,不着急的。”
小娃娃撅着嘴巴,“那汗阿玛怎么这时候忽然说起来了呀,我以为汗阿玛是很忙的,没有时间理会这些事情才是……”
叶芳愉不知道跟他解释。
今儿皇上的原话其实是:先给保清和保成改名,他们两个毕竟是大孩子了。保清明年就要去上书房读书,而保成大约也要在明年搬出乾清宫居住。
长生和万黼却还小,尚不知道能不能立得住呢,是以他俩的名字要等到明年修订玉碟的时候再定。
叶芳愉摸了摸小娃娃的圆脑袋。
动作很是轻柔,忽的,对着他的后脑勺用力拍了一下,语气“凶巴巴”地说道:“快选,你选完了,额娘还要去复命呢。”
小娃娃熟稔又委屈地把小脸耷拉下来,“额娘你凶我!”
他直接坐在了地上,蹬着两条小肉腿,“脑袋痛痛了,选不出来了,要额娘呼呼才能好!”
叶芳愉:“……”
她忍不住失笑,“你这是跟谁学来的?”
小娃娃双手捂住了小包子肉脸,不答话,只从手指缝里偷偷看她。
乌黑的大眼睛闪啊闪,像是银河里的星星似的。
看得叶芳愉忽然软下了心肠。
她冲小娃娃招招手,小娃娃立马就眉开眼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背过身,用圆圆的,只留了一根小辫辫的后脑勺冲着她。
叶芳愉倾身过去,随意地“呼”了一下,没好气道:“可以了吧?”
“现在能不能选了?”
小娃娃被她呼的头上有些痒痒,脸蛋红红地转了过来。
整个人像是醉奶了一样,有些晕乎乎的,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也有些傻敷敷。
他眯起眼睛,“嘿嘿”地笑了一会儿。
叶芳愉的手心忽地又痒了起来。
不等她抬手,小娃娃火速收起了笑脸,但他还是不选,“额娘还没有派人帮我打听呢!”
打听什么?
叶芳愉挑起眉,思索了片刻,哦,是小太子的选名方式。
叶芳愉招手叫来紫鹃,让她亲自往乾清宫跑一趟。
不多时,紫鹃就带着答案回来了,“回娘娘,回大阿哥,太子殿下说,他的新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当时皇上也是拿了这样一本薄薄的册子给他,他用数公鸡的方式,数到哪个就是哪个。”
叶芳愉心下忽然生出一股不太妙的感觉。
她飞快地伸出手,想要把小娃娃手里的册子拿回来。
谁知道小娃娃的动作飞快,几乎是紫鹃话音落地的一瞬间,他就笑嘻嘻地抱着册子,绕过叶芳愉的手,绕过梢间的桌子凳子,绕过紫鹃,又躲过进来送点心的杜嬷嬷,脚步雀跃地往自己的暖阁跑去了。
一边跑,一边扭头喊话,“额娘你等等,我数完了公鸡就回来告诉您!”
叶芳愉的手还停在空中,忍不住想要扶额长叹。
这个取名方式还真是……
让人万万想不到啊。
不多时,小娃娃就抱着册子回来了,他把册子往桌上一丢,语气郑重道:“额娘,我选好了!”
叶芳愉“嗯”了一声,已经不抱期望。
谁知小娃娃把册子展开,小肉手指了指,“我就选这个‘禔’字。”
叶芳愉:“?”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命中注定”?
第153章 【含娃量:50%】
小娃娃和小太子就这样,用一种极其匪夷所思的方式,选定了自己的新名字。
叶芳愉怔愣了一会儿,了然点点头,从他手中把册子拿了回来,语气淡淡地说道:“行,额娘明儿就去回了你汗阿玛。”
闻言,小娃娃眯起了一双乌亮的大眼睛,脸颊鼓鼓,嘴角上扬地露出一个灿烂微笑,大声道:“好!”
旋即转过身,左脚踩着右脚,蹬了几下,把脚下的鞋子蹬掉以后,手指微微使劲,扯着软垫,“腾腾腾”地爬到了榻上另外一侧。
而后眨巴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睛,盯着桌上那盘点心不放。
叶芳愉见状,连忙伸手把点心盘子往自己这边拖了拖,说:“你已经吃完了你的,做什么盯着额娘的点心看?额娘都还没吃呢……”
小娃娃咽了口口水,漫不经心地点头,“我,我知道了,我不吃,我就是看看。”
他把银质的小叉子推了过来,“额娘吃,我看着额娘吃。”
说是看着叶芳愉吃,但肉肉的小脸蛋上分明写满了“我好想吃!”几个大字。
叶芳愉把银质小叉子拿过来,插了一块牛奶小方,在盘子边缘的桂花蜜上蘸了蘸。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投射在金黄色的桂花蜜上,愈发显得晶莹生辉,叫人瞧了便食欲大动。
对面传来一声清晰毕现的“咕咚”。
叶芳愉刚好把叉子递到嘴边,忽然就咬不下去了。
她掀起了眼皮,眸光清洌地看向对面的小娃娃。
心里有些软,又有些虚。
她与小娃娃的视线对上了一会儿,小娃娃的眼眸很亮,少顷,若无其事地移开,继续专注无比地盯着她手中的牛奶小方看。
叶芳愉叹了口气,把牛奶小方放回了精致的点心盘子里,银叉虚虚地搭在边缘。
小娃娃的眼睛顿时又闪亮了一瞬。
叶芳愉:“……”
她皱着眉,想把这盘点心让给小娃娃算了,孰料还不等她动作,身后的紫鹃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俯身在她耳边道:“嬷嬷叫奴婢来问,娘娘是不是不想阿哥减肥了?”
叶芳愉推盘的动作一顿。
凌凌目光旋即落在小娃娃的衣裳上,她仔细辨了一会儿,用气音回答紫鹃道:“可能,就是衣裳穿得厚了些。”
紫鹃有些恨铁不成钢,“厚与不厚,娘娘一摸不就知道了。”
说得有理。
叶芳愉点点头,继而把盘子拉了回来,朝对面的小娃娃伸出手,“过来,让额娘抱抱你。”
话音落下,小娃娃没有动作。
足足过了好几秒,他才一点一点地收回了视线,然后缓慢一点头,“好哦。”
说着就从榻上站了起来,四下环顾了一圈,复又重新坐下,“额娘等等,我先穿好袜袜和鞋鞋,然后再绕过去。”
叶芳愉看了紫鹃一眼,紫鹃心领神会,“阿哥不急。”
她说完,走上前,朝着小娃娃伸出手,穿过他的两条胳膊,环在背上,将他一把抱了起来,而后稍微有些吃力地退了两步,转身就把小娃娃塞进了叶芳愉的怀里。
紫鹃把小娃娃抱起来的时候,叶芳愉清楚看见,小娃娃身上的衣裳因着她的动作而被箍紧,在身上勒出了两个圈圈。
在那一瞬间,叶芳愉就意识到了,减肥之计,势在必行。
不然再胖下去,就该不健康,也不可爱了。
小娃娃落进叶芳愉怀中的时候,叶芳愉就像抱住了一轮月亮,只不过不是弯弯的月牙儿,而是敦实的白玉盘子。
压得她不自觉往后仰了仰,腿上传来的重量也有点超过了她的承受范围。
叶芳愉抿着唇,艰难忍耐。她先抬手把小娃娃环住,另一只手不客气地在他身上捏了捏,捏完下巴捏胳膊,捏完胳膊,又掐住了他的手腕,最后戳了戳他的圆肚子。
小娃娃有些不明所以,飞快地羞红了一张包子脸,想把自己埋进叶芳愉的颈窝,又有些不好意思,只能低下了头,小奶音软哒哒地说道:“额娘,不能摸了,我已经长大啦!”尾音飞扬,很开心的样子。
检查完小娃娃身上的肉肉,叶芳愉愁眉苦脸地把他往旁边的软垫一放,摸摸他的圆脑袋,连叹三口长气,开口时声音低沉,“儿子啊,你是不是……”又胖了?
不等她说出最关键的词语。
小娃娃忽然绷紧了脸蛋,两只小肉手一环,紧紧地把叶芳愉的手臂抱在了怀里,目光很是警惕,“什么儿子,我不是额娘的儿子!我是额娘的宝宝!”
叶芳愉:“……”
她说:“你不是说你长大了?”
小娃娃的语气听起来还莫名有些委屈,“可是也是额娘说的,我再大也是额娘的宝宝呀?”
叶芳愉点头,“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是叫儿子也对……”
“不不不,我不要儿子,我就要叫宝宝!”小娃娃忽然用力摇头,软弹的脸颊不时从她袖子上的精美绣纹上划过,很快就磨蹭出了一片红印。
叶芳愉只能抬手定住了他的圆脑袋,说:“好好好,宝宝,宝宝宝宝。”她一连叫了好几声。
“诶!”
小娃娃大声地回应道,笑得眼睫弯弯。
叶芳愉继续又说:“那宝宝告诉额娘,最近是不是又胖了?”
小娃娃一怔,慢慢环着叶芳愉手臂的小肉手挪开,眼睛心虚地四下张望,“额,额娘怎么知道?”
叶芳愉沉下了脸,“你是额娘的宝宝,你胖不胖,额娘还能看不出来?”
一旁紫鹃偷偷用帕子掩住了正在偷笑的唇。
正在教训小娃娃的叶芳愉仿若意识到什么,悄悄掀起眼皮,朝她瞪了一眼。
紫鹃立马把掩唇的帕子拿了下来。
叶芳愉满意地继续看向小娃娃,“说吧,上回是十斤,这回是多少?”
小娃娃的手指头绕啊绕,过了好一会儿,虚虚伸出来三根,“三,三斤吧?”
叶芳愉冷笑,“今天量出来的三斤?”
小娃娃摇头,“好像是前儿……”
那就是不止三斤。
叶芳愉了然地点了点头,所以,加上之前多兰嬷嬷上报的十斤,以及这两日没称出来的。
小娃娃这是胖了十五斤左右?
叶芳愉继而又叹了口气,伸手掐住小娃娃两边的肉脸蛋,“该减肥了,知道吗?”
小娃娃委委屈屈地点了一下脑袋,“几,几道呐。”
叶芳愉:“……”
还惯会撒娇的。
*
叶芳愉连夜为小娃娃制定好了周密且详细的减肥计划。
翌日,她先去了一趟乾清宫,将小娃娃挑好的名字告知给了皇上。
皇上一手执着朱毫,满不在意地点了点头,视线犹还流连在奏折上。
于是叶芳愉便转身要走,岂料还未到门口,忽然被叫住,“你且等等再走。”
叶芳愉只能又走回御案旁边,一边等着,一边伸手拨了拨笔架上挂着的一个玉料小挂件。
等到皇上落完最后一笔,抬头瞧见的,就是一副灯下美人伸手拨玉的画面,上好的和田玉,洁白清雅,通体莹润,与美人的纤纤玉指落在一处,倒好像成了瑕疵品似的。
他凝眸欣赏了一会儿,唇边挂笑:“喜欢?”
叶芳愉一怔,反应过来是他忙完了。
她摇了摇头,说:“不是。”
一个挂件而已,她早已经过了那个看啥都稀奇,看啥都觉得是文物的时期了。
这样的玉料子,她翊坤宫的库房里堆了好多呢。
叶芳愉站直了身体,表情认真问:“皇上,还有何事要吩咐臣妾?”
皇上没有第一时间答话,起身走过来,牵着她的手腕,带她走到御书房的博古架前,笑盈盈说:“你挑一样,朕送你。”
叶芳愉瞬间警惕了起来,“皇上,臣妾能力有限,有些事儿只怕无能为力……”
话没说完,就被面前男子黑着脸沉声打断,“你以为朕是想贿赂你?”
叶芳愉挑起一边眉,“不然呢?”
皇上被她理直气壮的模样噎了噎,没好气地捏住她的脸颊,“靖贵妃娘娘说这话时亏不亏心?”
叶芳愉一边脸被捏着,嘴里十分硬气,“不亏。”
说完,偏首往旁边躲了躲,“皇上有话就好好说,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哼!”皇上冷笑了一下。
鹰隼般的锐利眼神直直朝她射了过来。
叶芳愉抿起了殷红的唇瓣,“好吧,是有一点点亏的。”
“只是一点点?”
“那就二点点吧。”叶芳愉说。
皇上忽然沉默了。
少顷,他幽幽开口,“朕是叫你同保清……同胤禔好好相处,不是叫你好好向他学习!”
“学习”二字,他语气很重,似乎是在强调什么一般。
叶芳愉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往博古架上看过去,嘴里说着:“几道呐,几道呐!”
皇上:“……”
他差点没能绷住冷峻的表情。
咬着牙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笑意一点点从清幽的眸底流泻出来,唇角似扬非扬。
叶芳愉也弯了弯眉眼。
扣在她手腕处的大掌,慢慢朝她掌心挪了过来,少顷,十指相扣。
叶芳愉故作没有发现,桃花眸继续在博古架上梭巡着,而后点了点高处一个珐琅玉雕,“就这个吧。”
皇上“嗯”了一声,看了一眼,牵着叶芳愉又走回了御案旁,“晚些,朕叫人打包了送去你的翊坤宫。”
“好。”叶芳愉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旋即又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看他,“所以皇上能说了么,是要臣妾去做什么事?”
她的眸光潋滟,清晰倒映出皇上那副迟疑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沉声说道:“朕听闻,胤禔最近胖了?”
叶芳愉顿了顿,“是。臣妾正想着给他减一减呢。”
她有些不解,皇上何时会关心这些事了?
正想着,就听见面前男子开了口:“好,那你给胤禔减重的时候,顺便把胤礽也带上吧。”
“那孩子最近也重了不少。”
说完,他转身走回到御案后边,随手拿了本奏折打开,表情漫不经心一般,同叶芳愉说:“朕想把胤礽交给你来照顾,怎么样?”
叶芳愉听完他这几句话,立时惊讶地桃花眼都瞪圆了。
半晌都没能答话,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一会儿想着这不合规矩,一会儿又觉得,没有亲额娘的小太子很可怜。
她声音微颤地询问:“若,若是……”
皇上一挥手,没看她,“前朝,你不用担心,老祖宗那儿,朕自会去说,所以,你只需要告诉朕,你愿,还是不愿?”
叶芳愉敛着眉沉思了片刻,神情十分凝重。
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拉扯。
不知过了许久,她才敛下了眉,低声道:“那,得是另外的价钱吧?”
只一个珐琅玉雕,她好亏啊。
皇上没懂:“什么?”
第154章 【含娃量:30%】
叶芳愉掐了掐掌心,破釜沉舟一般,抬手指向博古架,“臣妾说,只一个玉雕远远不够,皇上得出另外的价钱才行。”
皇上还是没能缓过劲儿来,表情微诧地思索了片刻,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好气地合拢上手中的奏折,往桌子上一丢,“什么价钱不价钱的,你当这是在卖孩子呢?”
叶芳愉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皇上说得倒是轻松,却不想想,您把太子殿下交由臣妾来照顾,臣妾就要管他吃,管他穿,等到太子殿下长大娶太子妃的时候,臣妾还得费尽心思给太子和太子妃凑出一笔厚厚的添妆来。”
“以前只有一个胤禔,臣妾自然不必思量考虑,库房里有什么拿什么便是了。现如今多了个太子殿下,那是不好厚此薄彼的,所有的东西都需得准备双份,臣妾的小金库哪里能支撑得住?”
她一边细数,一边掰弄着几根纤细的葱段玉指。
皇上的目光落在她指尖上,喉结忽的一动。
叶芳愉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兀自在叹气,“所以啊,皇上只送一个玉雕如何能够?”
说完,氤氲的桃花眸忽然对上面前人幽黑的眼底。
叶芳愉的思路便滞了一滞,慢半拍反应过来,她面对的可不是年仅五岁的小娃娃。
小娃娃好忽悠,几乎是她说什么,便信什么。
皇上却不一样了。
这样想着,叶芳愉一点点敛起面上慵懒的表情,收起闲散的姿态,想着是不是应该蹲下来行个礼,说声“臣妾遵旨”时,右手蓦地被人重重捏了一下。
叶芳愉低下头,这才发现,两人的十指还相扣着。
叶芳愉抿起唇瓣,轻声咳了两下,想要解释什么。
皇上却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同意了,“可以。”
话音刚落,便松开了她的手,走回龙椅上坐下,头也不抬,“朕处理完这些就带你去私库。”
吓得叶芳愉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臣妾刚刚是说着玩的呢。”
顿了一顿,她又道:“还有就是,皇后娘娘那边……”
“朕会处置。”
“哦。”叶芳愉讪讪地应了一声。
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皇上兀自埋首在一堆奏折里。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臣妾方才真的是说着玩的,皇上莫要当真。”
皇上从折子中抬起头来,“那若是朕已经当真了,你预备怎么办?”
叶芳愉:“……”
她鼓了鼓颊腮,看面前人好像真的没有生气,眉眼依旧含笑,气定神闲。
半晌,她闷声回复道:“那皇上给臣妾什么,臣妾便收着什么。”
毕竟那都是她应得的!
皇上闻言,唇间的笑意更深了些许。
他定定朝叶芳愉望了一会儿,温声和气地道:“朕知晓了,明儿就叫人把赏赐给你一起送过去,你先回宫休息吧。”
却是没有再说要带叶芳愉去私库的话了。
叶芳愉点点头,模样乖巧地答应了下来。
转身要走时,忽然想起来小娃娃的吩咐,便随口问了一句,“对了,还有长生和万黼的新名字,皇上预备如何安排?”
皇上的视线落在折子上,微微凝实。
叶芳愉心下隐隐有了猜测,“您不会,真的打算等到明年吧?”
皇上还是没看她,嘴里答:“那又有何不可?”
叶芳愉:“……”
她不由得气结,“可是您不是已经给小五取名做‘胤祉’了吗?”
“小五?”皇上有些诧异地看她。
叶芳愉连忙改口,“就是五阿哥。”
她试图劝说:“长生和万黼虽然年幼,却也不是一点事儿都不懂,他们,他们也是会伤心的呀。”
皇上默了默,转头在乱糟糟的折子堆里找了起来。
叶芳愉见状,有些好奇:“皇上?”
皇上没有理她,低头找了一会儿,才找出两本薄册,姿态随意地丢给她,“你让他们去选吧。”
说完,重新把朱毫拿在了手里,沉吟着又说道:“或者,叫胤禔给他们选,胤禔毕竟是长兄,而长生和万黼都还没有到识字的年纪,只怕他们也选不好……”
啊。
那还不如叫长生和万黼自己选呢。
叶芳愉的神色无比复杂,很想问问皇上,您知道您这两个儿子的名字,都是数公鸡数出来的么?
她默默地把册子收了起来,默默地朝皇上屈了屈膝,默默地走出御书房,又默默地上了轿辇。
紫鹃观她面色有异,一颗心脏忽然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追问:“娘娘,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叶芳愉点头,确实是大事,可大可大的事儿了。
胤禔和胤礽这两个名字都是历史上真是存在的,所以也算得上是有迹可循。长生和万黼却不同,他俩在历史上都是早早夭折的孩子,根本没能等到赐新名,排序齿的那一天。
现在好不容易能有新名字了。
取名权却被皇上交给了小娃娃,而小娃娃的取名方式是数公鸡。
也就是说,两个孩子的名字要由大公鸡来定……
光是这么一想,叶芳愉就觉得不靠谱。
她斜倚在轿辇上的座椅上,低头问向一旁的紫鹃,“御膳房那儿,有没有活的大公鸡?”
紫鹃:“娘娘?”
叶芳愉喃喃道:“我想买一只回来拜一拜。”
——拜托大公鸡,给这俩孩子取个好听一点的名字。
紫鹃顿时更不解了,“?”
娘娘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在御书房里受什么刺激了?
……
这厢,叶芳愉带着满腹忧愁回了翊坤宫,还在门外,就听见里头一片静悄悄。
宫人出来行礼的时候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叶芳愉不免有些奇怪,“这是怎么了?”
玉莹出来迎她,一边给她脱下大氅,一边徐徐解释,“是大阿哥还在睡觉呢,他们是怕动静太大,回头再把大阿哥给惊着了。”
还在睡?
叶芳愉诧异地挑了挑眉,下意识朝书房角落里的自鸣钟看过去,只见短短的那个时针,分明已经指向了“拾”这个字眼。
十点多了还在睡?
太阳该照屁股了吧?
叶芳愉的手心忽然痒了起来,干脆衣裳不换了,钗环也不卸了,挥开玉莹,转身就往小娃娃所在的暖阁走。
暖阁之外,小安子连忙从板凳上爬了起来,对着叶芳愉拱手行礼。
叶芳愉先询问他:“保清昨儿是干嘛去了?几点入睡的?”
小安子一板一眼地回复:“回娘娘,大阿哥昨夜很早便歇下了,只是心情有些激动,一时间难以入眠,直至子时,方才闭上了眼睛。”
叶芳愉拧起了眉,“可是,子时到现在差不多也有五个时辰了。”
小安子又说,“娘娘莫要误会,其实大阿哥今晨醒过一回,当时天还未亮,大阿哥出去跑了一圈,回来以后又读了半个时辰的书,蹲了一会子马步,是在娘娘醒来之前重新睡下的。”
听见胖儿子不是一直睡到现在,叶芳愉终于放下了心,推开暖阁的门走了进去。
暖阁里燃着好闻的茉莉花香,光线有些昏暗。
叶芳愉没让玉莹她们跟着,自己走了进去,走到小娃娃的床边,轻轻掀起两边帷幔,就看见小娃娃四仰朝天地躺在小床上,被子只盖到他的胸口。
他的两只小手捏成了拳状,举在圆脑袋的两边,是一个“投降”的姿势。
长长的睫毛往下覆盖住了一双乌黑闪亮的大眼睛,在眼眶下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阴影,鼻间打着微弱的小奶鼾,红通通的嘴巴微张,嘴角有一抹可疑的晶莹痕迹。
脑门,双颊和肉肉的下巴处,都泛着一团红晕,也不知是睡觉的时候本就如此,还是因为睡姿过于凌乱,被什么东西压出来的印记。
他遗传了叶芳愉皮肤雪白的好基因,便是在武英殿风吹日晒了这么久,脸上身上也都是白白嫩嫩的,于是那些红印便显得格外刺眼。
叶芳愉轻手轻脚地坐到了床沿,目光莫名怜爱,而后伸出手,在他额间探了探。
又在脖颈处试了试温度,见温度正常,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随之消失不见。
她的唇边还挂着温婉的笑,隔着被子推了推小娃娃,声音又低铱錵又柔,“保清,醒醒。”
“呜……”小娃娃皱起了两条毛毛虫一样的粗眉毛,眼睛困得根本睁不开,嘴里呜咽了一句,而后侧过了身子,面朝里边,拿圆乎乎的小屁股对着叶芳愉。
叶芳愉的视线像是被吸引一般,往下看了看。
旋即克制地收了回来。
保清已经五岁了,可不能再随便摸他屁股。
这样想着,她又推了两下。
小娃娃闭着眼睛,像只刚出生的小萌虎一样,“嗷呜嗷呜”地发着脾气,“呜呜,干嘛呐……”
他没有发现,自己刚睡醒时候的小奶音简直能萌死个人。
叫叶芳愉哪里还能记得什么五岁六岁,手指熟稔灵活地摸上了小娃娃身下两瓣“小月亮”,先打着圈摸了摸,又捏了捏,揉了揉……玩得不亦乐乎。
“呜呜……额,额娘!”
小奶音忽然提高了音量。
“小月亮”也不见了。
床上的小娃娃终于发现了有哪里不对劲。
——屋子里闯入了一个大坏蛋!
吓得他立刻抱着被子坐了起来,两只小脚灵活一蹬,就把自己蹬到床角里去了。
他还记得要把自己埋入被子里,只露出来一双睡眼朦胧的大眼睛,眸光“凶狠”地朝床沿一看,发现竟然是自家额娘!
呜,所以额娘是什么时候来的?
叶芳愉的手忽然落了个空,指尖绵软的触感不见。
她抬起头,正正好撞进了小娃娃那双带着谴责意味的大眼睛里,霎时间很是心虚。
第155章 【含娃量:100%】
叶芳愉尴尬地把手收了回来,眸光清洌,四处漂移,对着小娃娃被子上的大老虎图案看了几眼,又开始打量起他枕头上的绣样。
那边,床角里的小娃娃,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将那颗被漂亮额娘骤然出现还被摸了屁股,从而受到不小惊吓的小心脏收拾好。
他抱着被子挪了回来,乌黑大眼睛里的朦胧雾气已经消失不见,转而换上了肉眼可见的谴责和哀怨。
叶芳愉轻咳了一声,“额娘是来叫你起床的。”
小娃娃撅着红润的小嘴巴,开口前先吸了吸鼻子,小奶音里还带着几分沙哑,“可是,多兰嬷嬷从来不会这么叫我。”
叶芳愉面不改色,“嬷嬷叫,和额娘叫,是有区别的。”
小娃娃的脸霎时间红得像是秋天里熟透的柿子,“那,那,那也不能,不能摸那里啊……”
“宝宝都多大了,羞羞羞的。”
叶芳愉只能认错,“好,是额娘错了,额娘以后再也不会摸宝宝的屁屁了。”
谁知小娃娃的目光里还是带着警惕,“那额娘发四。”
叶芳愉:“我发四,以后再也不会摸宝宝的屁屁了。”
她说完,小娃娃认真想了一想,“额娘发四要说宝宝的名字才行,不然长生天爷爷怎么知道是我这个宝宝?”
他还怪有逻辑的。
叶芳愉暗自称奇了一会儿,很听话地竖起了三根手指,给足小娃娃仪式感,“我发四,以后再也不会主动摸保清,也就是胤禔的屁屁了。”
小娃娃这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探出身子朝外看了一眼,“现在几点了呀,额娘?”
叶芳愉伸出手虚虚地护住他,免得他从床上掉下来,声音温柔地回答道:“已经十点多了。”
小娃娃一怔,“那岂不是连早膳都错过了?”
叶芳愉:“……”
“没有错过,额娘也是刚从乾清宫回来的,还没来得及用膳呢,宝宝快点儿起来洗漱,就能跟额娘一起去吃饭饭啦。”
小娃娃了然地点了点圆脑袋,很是乖巧地自己往床下爬。
他刚回宫的那一年,手短脚短,下床尚且还要面朝里面,用肚子顶住床沿,试探性地用两条小腿一点一点去够地上的踏板。
如今身量都长开了一些,从前的高度对他来说不再是什么难事。
于是他直接跳了下来。
落到地上没站稳,往前踉跄了两步。
生生把叶芳愉吓了一跳。
身体意识比脑子要快,脑子里还没想明白呢,手上已经捉住了小娃娃的胳膊。
小娃娃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转过头,还有心情安慰她,“额娘,没事的,我经常这样往下跳。”
叶芳愉深呼吸了一口,平复快速跳动的心脏,眸光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语气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是额娘大惊小怪了。”
小娃娃笑得很是灿烂,“不是大惊小怪,纳兰师傅说了,这是额娘对我的拳拳爱子之心!”
“额娘是担心宝宝呢,宝宝都知道的!”
叶芳愉秀丽的眉眼也弯了弯,松开捉住小娃娃胳膊的手,施施然站了起来,对他说:“那你先洗漱,额娘回去换身衣裳,晚些侧殿里见,额娘还有话要与你交待呢。”
小娃娃眯起眼睛,重重点了一下头,声音清脆而又响亮,带着无尽的蓬勃朝气,“好耶!”
*
两刻钟后,叶芳愉与小娃娃用完了早膳。
便回到正殿的梢间里头,杜嬷嬷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热茶。
用的是皇上之前特意着人送过来的碧螺春。
这还是小娃娃第一次喝碧螺春,他从前喝的要么是蜜水,要么是奶茶,要么是叶芳愉特制的花果茶。
捧着白玉瓷一般精致的茶盏,小娃娃忽然低头把鼻子凑了上去,深深吸了一口茶香。
这就是大人喝的茶的味道吗?
小娃娃闻的有些心炫神迷。
继而又眉开眼笑了起来,小脚丫落在空中不住地晃啊晃。
他今日既喝过了大人的茶,以后也是个小大人了!
这叫他如何不开心?
对面的叶芳愉还不知小娃娃心里在想什么。
早膳用的是鸡汤小馄饨,刚开始吃的时候,觉得味道十分鲜甜,但吃多了,便觉得鸡汤有些腻,刚好能用碧螺春来缓一缓口中残存的鸡汤味道。
于是端着茶盏,连喝了两口。
对面小娃娃看见额娘在喝,连忙也把杯子捧起来凑到嘴边,努了努,吸溜进一点点茶水,用舌头一舔,发现不是很烫,于是含了一大口进嘴里。
刚一入口,他便有些后悔了。
茶茶怎么是苦的啊?
大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喜欢喝这种苦苦的茶水呢?
一时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纠结了好半晌,才耷拉着眉眼,把嘴里的茶水吞进了肚子里。
然后就觉得舌头有点儿麻。
他“嘶哈”“嘶哈”地喘了几下。
对面叶芳愉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喝不惯?”
说完,朝小娃娃杯子里的茶汤看了一眼,单从颜色就能辨认出来,这应是泡过了十多分钟的茶水。
别说是小娃娃了,她都很难习惯。
叶芳愉有些愧疚,却还是说道:“你难道没有瞧见,额娘方才是把那杯茶水倒掉了,又重新续的热水吗?”
说完,指挥着小娃娃,从桌子下拿出一个小桶,把杯子里的热茶倒掉一大部分,旋即又添上了新的温水,说:“你再喝一口试试看?”
小娃娃有些犹豫,该不该相信额娘的话。
叶芳愉也不管,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好心提醒道,“再泡得久些,就又要变苦起来了。”
小娃娃这才忙不迭举起茶杯,如之前那样,先努着嘴试了试温度,这回不敢一喝一大口了,上下唇瓣一抿,吸进去一小口。
含着感受了一会儿,发现当真不苦以后,乌黑眼眸旋即亮了亮。
他开心地抱着茶杯,又连着喝了好几口,发现刚开始之所以不苦,是因为之前喝的那口太苦了,才会衬得第二口不苦。
第二口第三口的感觉都差不多,喝完舌头就不麻了。
第四口下去,舌根又泛起隐隐的苦味来,只是很快就被一阵津甜的味道所取代。
他脸上的小表情变得若有所思。
这难道就是师傅说过的,先苦后甜?
大人们真的好生奇怪,连喝茶都有那么多讲究。
他眉毛紧蹙,神色不虞地放下了杯子,之后再没有喝过一口。
因为他已经下了决心,在迎娶福晋之前,再也不要当大人啦!
还是当小孩子好一些,什么时候都能有甜甜的蜜水喝。
看见小娃娃把杯子放下,表情不是很开心。
叶芳愉瞬间了然,扭头吩咐紫鹃去泡杯蜜水过来。
紫鹃应声而去,不多时就带着一杯蜜水回了梢间。
小娃娃那双因为茶水打击,而失去了高光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
看得叶芳愉很是无奈。
她耐心地等小娃娃喝完了一杯蜜水才开口,又把两本薄册拿出来,摊开摆在小娃娃的面前。
小娃娃伸出小肉手就要把薄册夺过去,却被叶芳愉眼疾手快地用力按住,“不许动!”
小娃娃往下挪动的屁股倏地就老实了。
他眨着大眼睛,故作乖巧地看她,“额娘,怎么了呀?”
叶芳愉说:“不许用数公鸡的方式来给你两个弟弟取名,知道了吗?”
小娃娃连连点头,“好,不数公鸡。”顿了顿,他试探地又问,“那,数鸭子可以吗?”
叶芳愉“……”
这孩子怎么回事?
不是公鸡就是鸭子,他以为这是农业频道吗?
为免小娃娃说出更为稀奇古怪的方式,叶芳愉狠着心肠冷下了脸,拿出毕生最凶狠的语气,对小娃娃说道:“名字事关一个人的一生,要是你给弟弟们取的名字,他们不喜欢,或者将来影响到了他们,他们可是会怪你的。”
“你想要将来某一天,听见你长生弟弟或者万黼弟弟对你说,‘都怪哥哥’吗?”
一番话,吓得小娃娃飞快把按在薄册上的小肉爪子收了回去。
他飞快摇头,“不想!”
说完,似乎想起来什么,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那我的名字怎么办?还有太子弟弟的名字……我们就是大公鸡取的……呜呜,以后,会不会呜呜呜,会不会有影响啊?”说到一半,便哭了起来。
叶芳愉一时间惊呆了。
她没想到自己那番话居然能把小娃娃说哭。
片刻怔愣后,连忙起身走到小娃娃面前,弯腰帮他擦去脸上的泪花,口中安抚道:“别怕别怕,你和你太子弟弟的名字其实很好,寓意也不错,若不是你俩选得好,你汗阿玛也不会允许你们用呀。”
“宝宝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小娃娃缩在她的怀里抽抽噎噎,“真,真的吗?”
叶芳愉点了点头,语气十分郑重,带着令人可信的力量,“真的!”
小娃娃这才不哭了,自己从叶芳愉手里把帕子抽走,胡乱在圆脸上抹了几下。
他又吸了吸鼻子,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彻底平定了下来。
旋即把薄册一推,“我不要取名字了。”
“还是额娘来取吧。”
叶芳愉问他:“你确定?”
小娃娃用力点头,不知是想到什么,又说:“我以后都不要给人取名字了。”
叶芳愉便笑他:“那将来,你娶了福晋,福晋给你生了小宝宝,你要怎么办?难不成还要让你福晋来取名字?”
小娃娃闻言,不解地歪了歪小脑袋,“为什么不可以呢?”
说着,两只小肉手捂住了自己的肚肚,对叶芳愉说道:“额娘,我是男宝宝,我没有办法生小宝宝的,所以肯定是宝宝的福晋来生,福晋生宝宝,就会好辛苦,肚肚要变得那么大那么大,然后好难好难才能把小宝宝生出来的。”
“所以让福晋来取名,不是应该的吗?”
叶芳愉沉默了。
第156章
叶芳愉总觉得眼前的小娃娃,好像被自己带着走上了另外一条与历史完全不同的道路。
想到历史上保清的结局,叶芳愉心头忽然一动,压低声音悄悄问他:“那你是喜欢男宝宝,还是喜欢女宝宝呀?”
小娃娃神色不解,大眼睛眨啊眨,长而卷的浓密睫毛跟小扇子似的,看得出来有在认真思考,他鼓着颊腮想了半天,为难地道:“都喜欢,不能都要吗?”
叶芳愉敛下了眼睑,手指摸着薄册。
正思索如何回答,就听见小娃娃幽幽又叹了口气,“好吧,我懂了。”
叶芳愉手指一顿,你懂什么了?
她好奇抬眸,就看见小娃娃一脸惆怅地掰着小手指,比了个一,又比了个二,然后把第二根手指掰回了掌心里,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就,只能有一个小宝宝的话,那就福晋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好啦!”
“只要小宝宝能跟我玩就好,我不挑的!”
他说完以后,满脸轻松,小脚丫子继续晃荡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把脚丫子收回榻上,小身子一扭,面朝着叶芳愉,将两只肉乎乎的胳膊撑在了桌上,掌心托着脸颊,脸颊上两团肉肉堆在掌心里,被挤成了一小坨。
很好戳的样子。
叶芳愉的目光就这么被吸引,也顾不得研究小娃娃那奇奇怪怪的脑回路了。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宝宝很喜欢福晋吗?”
小娃娃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喜欢呀!”
“为什么?”
“因为福晋是我的妻子呀!”
叶芳愉一愣,好笑地问:“你明白妻子是什么身份,夫妻又是什么意思吗?”
小娃娃继续点头,彷佛眉眼里写满了“睿智”二字,他回答说:“宝宝可聪明了,什么都知道的。妻子就是以后要跟我睡觉觉的人,夫妻就是……就是跟额娘和汗阿玛一样,额娘和汗阿玛也是一起睡觉觉的人!”
话语简练,逻辑粗暴。
叶芳愉听得却只想笑,她慢吞吞地喝了口茶,继而说道:“可是,额娘却不是你汗阿玛的妻子呀。”
小娃娃一整个呆住了。
表情无比茫然。
不是吗?
叶芳愉看出了他包子脸上的疑惑,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你皇额娘是你汗阿玛的妻子,额娘却不是,额娘只是你汗阿玛的妾室。”
“所以呀,宝宝拿额娘来举例是不对的。”
小娃娃呆了片刻,忽然回过神来,对叶芳愉说:“可是不对呀!”
叶芳愉问:“哪里不对?”
小娃娃指了指书房的方向,“我都看到了,书房里面有一张汗阿玛拿来送给额娘的桃花笺,桃花笺上写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几个字,这是纳兰师傅做的诗。”
“我又去问了纳兰师傅,纳兰师傅说这是写给他妻子的诗句,所以汗阿玛送给额娘,说明汗阿玛和额娘就是夫妻,没错的!”他说得信誓旦旦,一副很有底气的模样。
小肉爪子还拍了拍桌子,气势嚣张。
叶芳愉却是吃惊到不行。
怔愣片刻以后,她捏紧手帕,忍着羞涩,询问小娃娃:“你在哪儿看到的!”
“就是书房里面呀。”小娃娃还歪了歪脑袋,浑然不知危险已经到来。
叶芳愉肃起了一张俏脸,冷声说道:“额娘记得,之前明明已经将那张桃花笺锁进了一个红木盒子里,又把盒子上了锁,放在了多宝架最上面的那个抽屉里,抽屉也是上过锁的,所以,你是如何知晓那桃花笺上内容的?”
小娃娃“啊”了一声。
包子脸上的表情转瞬慌张了起来。
他飞快把桌上的小肉爪子收了回去,在空中胡乱挥了挥,“我不知,不知道的,我没有,没有看见什么桃花笺,也没有爬过多宝架。”
“也不知道,不知道额娘的钥匙都放在哪里……”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看错了……”
“呜呜呜呜……”
一开始还能条理清晰地否认,而后情绪上来了,怕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呜呜咽咽半天,最后招得一干二净。
有点好气,又有点好笑。
叫叶芳愉险些没能绷住脸上严肃的表情。
“你……”
叶芳愉才刚开口,对面小娃娃就吓得跳了起来,撅着小嘴,热泪盈眶,小奶音叭叭叭说得飞快,“呜呜呜,多宝架的钥匙在额娘书桌的抽屉里,木盒子的钥匙在抽屉里的一个小盒子里。小盒子里还有好几把钥匙,有书桌别的抽屉的,也有别的盒子的……”
叶芳愉:“……”
她咬着唇,声音似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般,“你还打听得挺齐全啊?”
小娃娃疯狂摆手,“没有打听,没有打听,是我摸了钥匙一个个试的……”
他还有时间一个个试?
叶芳愉沉着脸看向紫鹃,“你给他开的书房门?”
紫鹃连忙跪了下来,“回娘娘,奴婢从来没有给大阿哥开过门啊。”
她顿了顿,想起来什么,又说:“娘娘,奴婢每日里,几乎有十多个时辰都跟在娘娘的身边,哪里有时间能给大阿哥开门呢?”
这倒也是。
紫鹃的解释让叶芳愉心头的怒火消了一些。
岂料对面的小娃娃还在“不打自招”,只见他已经把圆圆的脑袋缩进了两条胳膊里,双手上下捂着,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低声说:“不关紫鹃姑姑的事,是我自己爬进去的。”
“爬?你怎么爬进去的?”叶芳愉问。
小娃娃怯怯地说:“就是从窗户……”
“窗户不也是紧闭的么?”叶芳愉厉声追问。
小娃娃“腾”地一下,就把脑袋眼睛都缩了回去,声音沉闷地说,“窗窗是最好开的了,拿块小铁片翘一下,再拿根木棍子顶一顶,就能把窗户打开啦……”甚至小尾音还往上扬了扬,有些忍不住的得意。
叶芳愉:“……”
她无言地朝榻旁的窗棂看了几眼,发现这种上下制式的窗扉,好像确实……很好撬,也很好开。
连个五岁的小娃娃都知道如何破解,更遑论别人了。
得换。
要不然下次被一些有心之人溜进去怎么办?
虽然她的书房里没有什么机要的物件,自然也不害怕会被人盗取。
可……万一别人是想往里面放东西呢?
想到这,叶芳愉也顾不上教训小娃娃了。
连忙招手让紫鹃过来,低声同她交待了几句什么。
紫鹃许是也意识到了其中的重要性,抿着唇,表情严肃,没有多问什么,沉默地转身出了主殿,又在小厨房里寻到杜嬷嬷,说了几句话。
杜嬷嬷眉毛一紧,神色惴惴,她说:“我知晓了,搜查的事情交给我,你去内务府忙活别的吧。”
紫鹃点了点头,步伐快速往内务府的方向去了。
主殿内,小娃娃还做着“鸵鸟”的姿势。
久未等来叶芳愉的斥责,他忍不住有些好奇,露出了一双乌黑大眼睛,“额娘,你不怪我吗?”
叶芳愉正端着茶慢慢喝着,闻言,思索了片刻,“算你……功过相抵吧。”
功?
小娃娃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他把手放下,兴致勃勃地问道:“额娘,我有什么功劳呀?”
叶芳愉挑了挑眉,自然是排查出书房漏洞的功劳呀。
但是为免小娃娃愈发得意,进而变得无法无天起来,她抿着唇没有吐露实情,只说:“你之前所说,要爱护福晋,尊重福晋的那番话,叫额娘很是满意,所以就先不教训你啦。”
小娃娃不想是这个原因,他呆愣愣地道:“宝宝对未来福晋好,额娘就会高兴吗?”
叶芳愉点头,“那当然啦。”
小娃娃只觉得自己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他点了点头,“那我以后要是对福晋千般万般好,额娘会不会特别特别高兴?”
“会的!”叶芳愉斩钉截铁地道。
小娃娃仔细想了想,“那我能不能,把我私库里面的东西全部都给福晋呀?”
叶芳愉说:“那就是你的选择了,给与不给,都随你,你们开心就好。”
“那要是我把太子弟弟给我的半个私库也给福晋了呢?”
叶芳愉:“?”
什么时候的事?
小太子什么时候说要把私库与小娃娃共享了?
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小娃娃还在碎碎念:“还有汗阿玛的私库……”
叶芳愉沉默。
你这孩子,可真敢想啊。
是要“孝”死你汗阿玛么?
此时小娃娃的手指已经掰到了第三根,开口之前先看了叶芳愉一眼,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勇敢地开了口:“还有就是,宝宝能不能把额娘的私库也送给福晋呀?”
叶芳愉:“……”
第157章
小娃娃娶个福晋,是要把整个紫禁城都掏空吗?
叶芳愉“砰”地把杯子放回了桌上,冷声问道:“要不要干脆把额娘也送给你福晋呀?”
小娃娃还真严肃地考虑了起来,最后摇了摇头,“不用啦,不用啦,我读过宫规的,宫规里头说,我以后的福晋也要跟我一样,管额娘叫做‘额娘’。”
叶芳愉:“……”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告诫自己莫生气、莫生气,亲生的、亲生的。
说好了功过相抵,便不能打不能骂,要做情绪稳定、讲信用、讲素质的好额娘。
……
默念许久,才平息了激荡的心情。
岂料对面小娃娃却半点眼力见都没有,似乎想起来什么,忽然从榻上跳了下去,坐在踏板上,飞快穿好了鞋,认真对叶芳愉说道:“额娘,我今儿不能在宫里陪你了。”
叶芳愉一愣,问:“怎么了呢?”
小娃娃细数着:“上回乌库玛嬷说要送我一株大珊瑚,皇玛嬷说她新得了几块上好的玉料,叫我有时间去挑一挑,还有二妹妹欠我十两银子,太子弟弟说要分我半个私库……”
说到最后,圆润的五官仿佛写满了无尽的惆怅,“这些将来都是福晋的,我得快些收拾好才行。”
话落,规规矩矩朝叶芳愉拱手行了个礼,转过身就朝屋外去了。
看得叶芳愉目瞪口呆。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旋即心头紧跟着浮上一股,养了两年的小甜豆居然是给别人养的荒谬之感。
……
小娃娃居然还真的说到做到。
等叶芳愉从钟粹宫和景仁宫分别问完长生和万黼的新名字回来,就在翊坤宫外看见了好几个慈宁宫里当值的宫人。
她们瞧见叶芳愉的轿辇,齐齐停下脚步,朝叶芳愉行了个礼。
叶芳愉好奇地问:“几位嬷嬷这是……?”
为首的嬷嬷笑盈盈回答:“老奴是奉了太皇太后的懿旨,来给大阿哥送赏赐的。”
赏赐?叶芳愉挑了挑眉毛,“是早先保清说过的那株珊瑚?”
嬷嬷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感慨,“一株珊瑚如何能够呢,老祖宗听说大阿哥这是给未来福晋存的体己,一时高兴,又送了十匹布料,两对花瓶,一扇屏风并两套头面过来。”
叶芳愉:“……”
她吃惊地在轿辇上坐直了身子,“老祖宗已经知道了?”
嬷嬷笑着安抚她道:“自然是知晓了的,不过老祖宗也交待了大阿哥,说他如今年纪还小,在外可不能肆意乱说,免得有心人听见了嘲笑于他。大阿哥自然是乖乖地应了,还说十五岁之前,再也不会提起迎娶福晋的事,所以娘娘尽可放心。”
叶芳愉听完,慢慢坐回了椅子里,心脏还“咚咚咚”跳得飞快。
少顷,诚心诚意地对几位嬷嬷道了声谢。
方才回了翊坤宫。
*
翌日,一道特许靖贵妃插手太子起居的圣旨晓谕后宫,引起了不小的动荡。
坤宁宫内,钮祜禄皇后步上了佟贵妃的后尘,一套十二花神的青瓷白玉茶盏被她摔了个干干净净,地上布满了残渣碎片。
看得范嬷嬷心疼不已,但思及此刻还是皇后娘娘的情绪重要一些,她面不改色地跪在残渣之上,身子剧烈颤抖着,言辞恳切地哀求:“请皇后娘娘万勿动怒!万勿动怒,动怒伤身啊娘娘……”
钮祜禄皇后狰狞了一张秀丽的脸,鬓边散落几缕碎发,却也顾不上去打理。
惊怒之后便是重重失望。
身子微微一晃,整个人摔进了罗圈椅里,半张侧脸埋在乱发之中,看不清表情如何。
半晌,她才哑着嗓子问:“那个药方……张太医怎么说,可有用?”
范嬷嬷身子一颤,“娘娘?”
钮祜禄皇后抬起脸,面上无悲无喜,只声音清冷地问她,“张太医怎么说?”
范嬷嬷迟疑了许久,才小声地答道:“可用,但却无比伤身,几乎是用整个母体作为代价才能……”
“有用就行!”钮祜禄皇后此刻已经听不进其他的话,咬牙切齿打断她后,继续吩咐道:“你现在就去太医院抓药,我从今儿便开始喝!”
范嬷嬷阻止不及,只能摇头叹气地去了太医院。
另外一边,承乾宫。
即便已经见识过帝王厚爱,此刻佟贵妃还是被皇上的旨意吓了好大一跳。
而后便是浓郁到几乎克制不住的嫉恨,眼神阴鸷无比。
须臾,朝身边的嬷嬷一挥手,“去,把备好的东西拿到后殿,交给戴佳氏。”
“另外,告诉她,万寿节,前朝午宴结束后,皇上习惯去御花园散步,叫她自己寻找机会,若是失了手,我必不饶她!”
嬷嬷恭谨地服了服身子:“嗻。”
……
此时的翊坤宫热闹无比。
荣嫔因为还在坐月子的缘故,无法亲来恭贺,便着人送了厚厚的贺礼过来。
安嫔宜嫔等人却是没有限制的,往轿辇上一坐,目的直达翊坤宫。
叶芳愉不得已,只能匆匆命人去准备了茶水和点心。
心里同时还有些遗憾,她今儿原本是想带着小娃娃运动减肥的,谁知却被皇上的一道旨意打乱了计划。
当时接完梁九功送来的圣旨,小娃娃喜得差些连东西南北都找不着了,圆乎乎的身子一蹦半米高,笑着闹着要去乾清宫与他太子弟弟说话。
还说以后太子弟弟跟他的关系更近了一步,比兄弟还要兄弟!
他不去祝贺哪里能行?
说完,步伐迈得飞快,梁九功都没出门呢,翊坤宫外的宫道已然不见了他的身影。
被留下的叶芳愉,只能无奈接见起了众位妃嫔。
经过一上午加一下午的吃吃喝喝,等翊坤宫重新沉静下来,已经是日落时分了。
主殿里,宫人在忙忙碌碌收拾聚会后的残局,叶芳愉则是被紫鹃扶到了侧殿去沐浴梳洗。
杜嬷嬷趁机走了过来,小声同她禀报情况,“回娘娘,照您的吩咐,老奴已经带着人把书房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任何多余的东西,也没有察觉少了些什么,只除了这些……”
一边说着,一边捧过来一个托盘。
叶芳愉坐在浴桶里,遥遥望了一眼,拧着眉有些好奇地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杜嬷嬷就叹气:“许是大阿哥留下的。”
叶芳愉闻言又是一阵沉默,她看着托盘,“那张皱皱巴巴的油纸是……”
杜嬷嬷就给她介绍:“这是用来包裹盐渍梅子的。”
“那,那根木棍是……”
杜嬷嬷:“是娘娘给大阿哥做的竹蜻蜓的杆子。”
叶芳愉默了一会儿,继而又问:“那个小荷包里头是什么?”
杜嬷嬷叹气:“荷包也是大阿哥落下的,里头是一小块碎银馃子。”说着,单手把荷包打开,将里头的碎银馃子拿出来给叶芳愉看。
叶芳愉抿着唇。瓣,又看了几眼,“确认了,都是保清的东西?”
杜嬷嬷点点头,“已经跟多兰姐姐确认过了,这些都是大阿哥身上常带的东西。”
这……小娃娃是仓鼠么?
还是走到哪里,漏到哪里的那种!
叶芳愉无语地往浴桶里又坐了坐,玫瑰花瓣在她乌黑的秀发旁飘飘荡荡。
叶芳愉说:“拿去处理了吧。”又问紫鹃,“内务府那头怎么说?”
紫鹃服了服身子,“回娘娘,工匠说需要三两日时间重新设计一下窗锁的样式,大约后日就能来翊坤宫换上新的窗子了。”
叶芳愉点了点头,“好的。”
她又泡了一会儿热水,才施施然从浴桶里起身。
一番收拾后,披着外衫回了寝殿。
寝殿中已经燃起了十余盏烛火,还点好了茉莉花味道的暖香,沁人心脾。
叶芳愉坐在榻上看了一会儿游记,身后的湿发被玉莹几人一点点擦干,旋即就感觉到了几分困意。
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扭头问玉莹,“保清还没有回来吗?”
玉莹摇摇头,“还未回来呢,娘娘,需要奴婢去乾清宫问一问情况么?”
叶芳愉朝窗外看了一眼,语气有些不确定地问:“是不是还没到宫门落钥的时间?”
“是的呢,不过也快了,估摸着再过一刻钟左右,各宫的宫门便要落钥,大阿哥许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娘娘莫心急。”玉莹耐心地说完,又把手中微湿的帕子收拾好,交给了身后的小宫女拿去盥洗。
而她自己则是拿了一把小扇子,细致地帮着叶芳愉一点点把发上的水渍弄干。
等到宫门即将落钥,叶芳愉忍不住又朝门口看去,“不会就宿在乾清宫了吧?”
玉莹手里动作一顿,“这……不符合规矩吧?”
“是啊,我担心的就是这点。”叶芳愉皱着眉放下了手中的游记。
起身把外裳披到肩头,汲着软靴穿过院子,走到了宫门之外,眯起眼睛,对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宫道遥遥张望了好一会儿。
今儿天气有些阴沉,夜幕之上是厚厚的云层,月亮不知躲到了哪儿,翊坤宫里的灯火也只能照到门口的这一方寸之地。
叶芳愉凝望了一会儿,便开始觉得视线有些模糊。
忽然,耳边传来“啪哒啪哒”几道急促而缭乱的脚步声,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叶芳愉一愣,连忙让玉莹去里面拿灯笼出来。
只灯笼还没拿出来,叶芳愉便觉得自己的膝盖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她低下头,借着门口那一点儿微弱的亮光,隐约看出来好像是一张小胖脸。
叶芳愉:“……”
“太,太子殿下?”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还有我!”
小胖脸的旁边又出现了另外一张熟悉的小脸蛋。
红红的小嘴一张一张,兴奋地朝她喊道:“额娘,这回我是真的真的把弟弟从乾清宫偷出来了!”
“而且,这一次,谁都不能再把弟弟送回去啦!”
第158章
连着说了两个“真的”,足以见得小娃娃心中有多么欢喜。
一旁小太子也鼓起两边圆滚滚的腮帮子,乐滋滋地朝她笑,褐色眸仁里一半羞怯一半激动,小爪子抓住叶芳愉的衣摆晃了几下,声音听起来糯唧唧的,“那,那拉额娘,以后,以后我就能一直来翊坤宫啦!”
叶芳愉闻言便是一怔,少顷,蹲下了身子,掌心温柔地在小太子的圆脑袋上划过,她的心里已然软成了一片,笑着说道:“那拉额娘也很欢迎太子殿下。”
小太子垫起了小脚尖,努力把脑袋往她手上拱,嘴里却是很不开心地念叨着:“那拉额娘可以不叫我太子啦,以后叫我保成吧。”
“嗯,好,保成。”叶芳愉弯着眉眼,从善如流。
这时候小娃娃忽然凑近了过来,两颗水煮蛋一样的小光脑袋聚在了一起。
模样有五分相似,只小娃娃的身形高一些,而小太子的脑袋刚好抵在小娃娃的肩头,他便紧紧地靠了上去,抓着叶芳愉衣摆的手指也松了松,转而摸上了他哥哥的袖子。
小娃娃没有注意到他弟弟的动作,表情隐隐有些激动,“额娘,我做得棒不棒?”
说完,不等叶芳愉答话,把手上提着的小包裹举了起来给叶芳愉看,“我还特意带上了弟弟明儿要穿的衣裳呢。”
“本来我们是能早一些回来的,但是弟弟太迷糊了,连腰带放在哪里都不知道,我们在乾清宫找了好久好久,差点就粗不来了……”
他小嘴叭叭说得飞快,根本不给叶芳愉插嘴的机会。
就这样在门口说了几句话,远处忽然传来什么东西敲击木头的声音。
紫鹃提着灯笼站在叶芳愉身后,连忙小声提醒,“娘娘,要落钥了,还是先把两位小阿哥带回宫里头去吧。”
叶芳愉“嗯”了一声,一手牵住一个,把他们带回了自己的主殿。
一进入主殿,小娃娃就无比开心地牵上他弟弟,到处介绍了起来,“这里是以前我们常玩的地方,再往里面就是额娘的寝殿,是不是闻起来香香的?”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小鼻子在空中嗅了一下,“是呀,好香的。”
“那是因为我额娘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要燃香的缘故呀,对了,那些香料还是汗阿玛找来的呢,弟弟要是喜欢的话,下回我带你去额娘的库房里找找有没有剩下的,你带回乾清宫去用……”小娃娃喜滋滋地回答道。
小太子“啊”了一声,歪着小脑袋,看向他哥哥,“我以后还要回乾清宫吗?”
小娃娃一怔:“当然是要回的呀,因为弟弟你是太子,所以除了汗阿玛的乾清宫外,你是不能随便留宿在其他地方的。”他说完,从弟弟的脸上看出来几缕疑惑,忙不迭继续开口又道:“今晚是因为,汗阿玛下令让我额娘照顾你,所以你才能来的。”
“但是别的时候,你还是要留在乾清宫里睡觉觉才行。”
小太子迷茫了,“那我还是要走的呀!”
“我还以为以后可以跟那拉额娘一起住了呢。”说完,撅起了小嘴巴,表情无端有些不开心。
甚至松开了一直抓着哥哥袖子的小手,气呼呼地把两条胳膊放在胸前绕了几圈,抱着胳膊生起了闷气。
小娃娃有些不明所以,他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可是,那是因为弟弟你是太子呀。”
“我不想……”
“什么?”小娃娃问。
小太子憋了一会儿气,才说道:“我不想当太子了,当太子好麻烦的。”
“要不然哥哥你来当太子吧?”
“那可不行,你如果不当太子,大清就要乱了!”小娃娃说这话时,表情格外严肃。乌黑的大眼睛里写满了认真,嘴巴也不嘟了,脸颊也不鼓了,眉毛微微蹙紧,面容绷紧的弧度,与他汗阿玛有三分相似。
叫小太子蓦地心虚了起来。
他把抱着的两条胳膊放下,手指在自己的脸蛋上挠了挠,“这么严重呀?”
小娃娃连忙点头,“对呀,好严重,好严重的!”
小太子又说:“可是当太子一点儿也不好呀,好不容易,都有了那拉额娘,我还不能跟那拉额娘住在一起。”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忽然降了下来,几不可闻。
小娃娃没听清楚,垂下脑袋凑了过去,“弟弟说什么?”
“我没有听见。”
小太子默了默,道:“没有,就是觉得不开心,不快乐了。”
小娃娃就连忙安慰他,“那我去叫额娘给我们做好吃的怎么样?就做你最想吃的炸鸡腿和炸鸡块?”
小太子摇摇头,神色依旧黯淡。
“太晚啦,汗阿玛说晚上吃多了不好,会睡不着觉,会坏肚子,还会变胖的!”
小娃娃不解:“啊?”
“可是我每天都这么吃啊?”
小太子忽然瞪圆了眼睛,“每天都吃?”
“嗯嗯,多兰嬷嬷每天都会给我准备宵夜,我还以为弟弟会很高兴,很想吃呢,”顿了顿,他说道:“那弟弟要是不吃的话,我就去叫多兰嬷嬷少做一些吧。”
说着就要往外走。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两个小崽子说话的叶芳愉忽然开了口,“不用去了,额娘今儿给小厨房的人放了假,宝宝今晚不许吃宵夜。”
她说完,又觉得这句话好像不太严谨,继而施施然又道:“不止今儿,明儿后儿都不许吃了。”
“为什么!”小娃娃叫了起来,表情跟天骤然塌陷了一般。
又像是被一道惊雷打击得不轻。
也顾不上要哄弟弟了,迈开小腿哒哒哒跑到叶芳愉跟前,抬手抓住她的衣袖,试图从她膝头爬上去。
叶芳愉吓得连忙把他往外推了推,不让他继续往上爬。
以前他做这个动作,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他那时候还小,适当做一些攀爬的动作,还有助于锻炼他小脚和小手上的肌肉,能让他的肢体更加协调。
如今却是不成的了。
五岁的小孩子,一举一动,常常带着莽撞而不自知的攻击性。
何况还胖了十五斤……
为着自己的膝盖着想,叶芳愉也坚决不许小娃娃抓着自己的袖子爬上来。
她一手定住小娃娃的脑袋,另一只手往外扯自己的袖子。
旁边小太子看见了,还以为是什么新奇好玩的游戏,霎时间就把不能长居翊坤宫的烦恼给忘到了脑后,眼睛亮亮地扑了过来。
却不是来给他哥哥帮忙的。
而是绕到了另外一边的角落里,精准无误地揪住了叶芳愉腰际上的布料,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属于趁他哥哥不备,直接弯道超车的行为。
小娃娃一见就急眼了,“弟弟慢点,我还没上去呢。”
“你上不去了。”叶芳愉冷着一张俏脸,想也不想地回道。
说这话时,她已经把袖子从小娃娃的手中挣开,同时收回抵在小娃娃脑门上的手指,身子往后一仰,爬膝盖爬到一半的小太子,就这么踉跄地滚进了她的怀里。
圆圆脸蛋上的表情还有些懵。
叶芳愉双手把他环住,扳正了方向,笑盈盈地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说:“你们的汗阿玛叫我看着你们减肥,所以从今儿起,再不许你们吃任何油炸的食物了。”
“奶茶也不许喝,点心也要少吃,总之就是所有含糖含油的东西都要经过严格的控制才行。”
“还要早睡早起,多加锻炼。对了,你哥哥现在已经养成了每日早晨起来跑步读书的习惯,那拉额娘觉得这个习惯很好,所以保成明儿也跟着起来跑步吧。”
她话音刚落,小太子的天也跟着塌了下来。
两个小崽子,一个站在地上,一个被叶芳愉搂在怀里,同时露出了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叶芳愉早前已经从皇上处得到了小太子的体重信息。
——他跟他哥哥一样,短短几个月里胖了十来斤,远远高于院正大人建议的标准体重范围。
是以她提前做好了计划。
此刻,她笑盈盈的,眯起了桃花眼,语气加重地说道:“一个月内,宝宝和保成都要减去五斤;而后争取三个月内恢复到标准的体重,能做到吗?”
小娃娃和小太子抿紧了嘴唇不答话。
叶芳愉动作熟稔地在“自投罗网”的小太子屁。股上拍了拍,声音听来有些危险:“保成能做到吗?”
小太子:“……”
他干巴巴地道:“能,能吧?”
叶芳愉转而又看向了自家胖宝宝,“宝宝呢?”
小娃娃捏紧了拳头,皱着眉,“纳兰师傅说,做任何事情都要循序渐进……”
“三个月还不够宝宝循序渐进吗?”
“那还要多久,半年,一年?”叶芳愉冷声打断了小娃娃的话。铱錵
小娃娃只能飞快底下了圆脑袋,“好的,额娘!”
叶芳愉这才露出个满意的笑脸。
*
翌日,天光还未亮。
叶芳愉就被杜嬷嬷从床上层峦叠嶂的被子里挖了出来。
她的手许是碰过冷水,有些冰凉,毫不客气地往叶芳愉红润的脸颊上一捂,叶芳愉就完全清醒了。
洗漱完,穿好衣裳,叶芳愉直接照搬杜嬷嬷的叫醒技巧,很快就把暖阁里两只抱着被子,圆脑袋抵着圆脑袋,兀自睡得香甜的小崽子给叫了起来。
坐起来以后,两个小崽子的动作很是同步,先是抬起双手,举过头顶,挠了挠已然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嘴里打了个呵欠,而后放下双手,开始揉起了眼睛。
其中大一点的那个试图卖萌:“额凉凉,你今天好漂亮呀……”
小一点的那个却十分没有眼力见:“呜呜呜,醒得这样早,以后再也不要来翊坤宫睡觉觉啦……”
第159章
皇上的旨意来得突然,将前朝后宫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满朝文武惊骇过后,接连上了数十本奏折,却都被皇上一手压下,暂且不表。
有人便隐隐有了察觉,皇上这是执意要将翊坤宫与太子殿下绑在一块儿!
下了朝,纳兰明珠急匆匆回到府中,与幕僚商讨了一夜,翌日派人往索额图的府上送了两方徽砚,用以试探。
——他这些时日也看出来了,翊坤宫里的那位根本没有要与太子殿下别苗头的意思。
太子身居正统,背后又靠着赫舍里氏。宫中除了大阿哥之外,其他的几位阿哥都尚未长成,更不知将来能不能立得住。
偏他棋错一着,过早暴露了自己的意图。眼下皇上盯他盯得紧,最好的办法就是暂时先站到太子这艘船上,拥护正统,与索额图握手言和。
一切其他……也只能等到陛下的皇子们陆陆续续长成,再做考虑了。
另一头,纳兰府的徽砚方一送到索额图的手上,他便露出一个格外阴沉的冷笑,“明珠这个老狐狸!”
身边有幕僚小心地站了出来,“不知纳兰大人意图何在……”
话还没说完,便被索额图冷声打断:“看不出来吗?这是投名状。”
一句“投名状”,叫底下幕僚全都陷入了冗长的沉默中。
好半晌才有人迟疑地开口,“那大人,又是如何考虑的?”
索额图敛起脸上的笑容,目视远方,气定神闲,沉声说道:“那就要看他,有多少诚意了。”
想攀上太子?
哼,先过了他这关再说!
忽而又有幕僚开口,“那翊坤宫里那位靖贵妃娘娘呢?”
索额图摸着徽砚的手一顿,“眼下看来,她应是没有与纳兰那个老狐狸联手的,不过日后如何也说不好……”
他沉思了片刻,转瞬下了决定,“不论如何,皇上既然已经明旨昭昭,便是她再不愿,也不得不站在太子殿下这边了。当务之急,是要先与靖贵妃牵上线,看看她又是个什么意思。”
若靖贵妃明确表态,愿意相助太子,那他这边,就可暂时先不送人入宫。
毕竟一个已经得了宠的妃子,和一个尚不知能不能顺利入宫,能不能谋获圣宠的妃子,孰轻孰重,索额图还是能够分得清的。
幕僚们纷纷拱手夸了句:“大人英明决断。”
……
另一头,紫禁城。
圣旨颁下后,后宫之中一时间涟漪不断。
钮祜禄皇后和佟贵妃几乎是前后脚到了慈宁宫门外,却被苏麻一句“老祖宗今儿身体不适”给轻飘飘打发了回去。
从慈宁宫出来,钮祜禄皇后转头便去了翊坤宫,看见翊坤宫外轿辇络绎不绝,她脸上神色明明灭灭,忽而咬牙狰狞,忽而面沉如铁,最后,却没有踏进翊坤宫一步。
只在宫道外,隔着遥遥的距离,朝翊坤宫的大门看了一眼,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坤宁宫。
是夜,坤宁宫延请了太医,说是皇后娘娘的头风犯了,宫人们熬药端水,忙忙碌碌地侍奉了一整夜,才在天光将明时回了自己的屋子去休息。
铱錵 而承乾宫却是诡异的寂静,只除了招过几个绣娘进去问话外,再无其他任何动作。
翊坤宫。
叶芳愉起床后,紫鹃便小小声地将这些消息告知给了她。
看得出来,紫鹃为了收集这些消息,一夜未睡,眼下的青黑几乎要蔓延到了脸颊上,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疲惫感。
看得叶芳愉有些心疼,只说了句“知晓了”,便匆匆把她赶了下去休息。
又叮嘱杜嬷嬷盯好承乾宫后,披着还未散去的朦胧夜色,径直走到了小娃娃的暖阁里。
今儿是两个小崽崽开启减肥大计的第一天。
叶芳愉格外重视,是以一进入暖阁,就直奔小娃娃的床榻而去。
掀开帷幔,就看见嫩黄色的被子下,有两个卤蛋似的圆脑袋凑在一起,打着奶呼,睡得很是香甜。
小娃娃的睡颜,叶芳愉早已经看过了无数遍,然而每一次看见,都会有全新不一样的感受,心里一时间又软又甜。
而小太子的睡颜,叶芳愉却极少得见。
她这次便仔细端详了一下,视线方一落到小太子那张小包子脸上,忽而一凝,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桃花眸不由得缓缓瞪大,欲要去掀被子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之中。
多兰嬷嬷察觉到她的异样,紧跟着也朝床榻上看了一眼,旋即愣住,好半晌才喃喃地叹了一句,“……太子殿下睡着时候的模样,跟两年前的大阿哥,真是太像了!”
可不是嘛,活脱脱就是三岁时候的小娃娃重现呀。
叶芳愉昳丽的眉眼霎时柔和了不少,眸中浮现出几分怀念之色。
静静坐在床沿端看了一会儿,眼见得窗户外头的夜色被一点点逐散,明亮的光线丝丝缕缕从窗棂缝隙透了进来,洋洋洒洒地落在地面的羊毛毯上。
多兰嬷嬷催促着:“娘娘,时辰已经不早了。”
叶芳愉这才收回视线,手中温柔地推了推被子,“保清,保成,该醒了。”
两个小崽子不为所动,连微弱的奶呼声都没有停止过半瞬,继续在梦中会着周公。
叶芳愉便稍微用了些力气,又把盖到两个崽子下巴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
这回小娃娃的眼睫抖了抖,很快恢复平静;而小太子则是咂了咂舌头,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好甜”,把圆脑袋又往他哥哥的方向凑了凑,肉呼呼的脸颊直接贴在了一起。
叶芳愉:“……”
多兰嬷嬷抿着唇憋笑,少顷,想了个办法,从外头端进来一盆冷水。
叶芳愉一愣,“这不好吧,泼上去的话,就得着凉了……”
多兰嬷嬷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一片慈母心肠的靖贵妃娘娘,如何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她把水盆放在踏板上,抽出胸襟处别着的丝帕,投进盆中,沾水以后拧干。
对叶芳愉说道:“娘娘用这个覆在两位阿哥的脸上试试看?”
叶芳愉这才恍然大悟过来。
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朝多兰嬷嬷笑了笑,“原是这个意思。”
多兰嬷嬷想出来的方法却是与杜嬷嬷叫她的方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了。
于是她干脆把自己的手也放入了盆中,停留片刻之后,拿多兰嬷嬷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还沾着些许水汽时,毫不留情地捏向了床上两个小崽子那红润软糯的面颊。
小娃娃和小太子被同时吓了一跳,身子剧烈一激灵。
四条小腿同时蹬了蹬,险些把被子给蹬到床下。
叶芳愉收了手,笑盈盈说道:“该起了。”
“哇呜……”两个小崽子还躺在床上,同时打了个呵欠。
清醒过来一点点后,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小手胡乱在脑袋上抓了几下头发,旋即又揉了揉睡得一片朦胧的大眼睛。
一边揉,一边眯起眼睛往叶芳愉看了过来。
等看清楚是叶芳愉站在床外后,小娃娃首先露出笑脸,企图撒娇:“额凉凉,你今天好漂亮呀,衣裳上还绣了好看的小发发,身上也香香的……”
他睡在床的外侧,一边用沙沙的小奶音说着卖萌的话,一边朝叶芳愉伸出了两条肉肉的胳膊,想要抱抱叶芳愉,“额凉,早安亲亲哦。”
叶芳愉的唇。瓣忍不住上翘,想也不想把小娃娃搂到了怀里,在他脑门上“啵”地一声,落下一个吻。
小娃娃霎时间更高兴了。
而床里内侧的小太子,却一直在揉着眼睛,嘴里咕噜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叶芳愉安抚完小娃娃后,好奇往里看了一眼,“保成这是怎么了?”
小娃娃晃了晃脑袋,“不几道呀。”
这时候小太子开口了,呜呜咽咽地说:“呜呜呜,醒得这样早,以后再也不要来翊坤宫睡觉觉啦……”
叶芳愉:“……”
她居然下意识开始反省起了自己,是不是当真来得太早了!
岂料多兰嬷嬷在旁边说了一句,“不早了,往日的这个时候,大阿哥已经在外面晨跑两圈回来,还蹲完了马步,准备读书了。”
还在伤心中的小太子完全听不见这话。
他气呼呼地鼓起了两边腮帮子,小短腿往下蹬了几下被子,胳膊抱着胳膊,褐色眼眸里迷迷糊糊的,许是还看不清人,想也不想说道:“李嬷嬷,李太过混了,你用冷冷的手手摸我,我要告诉汗阿玛打你屁股去!”
叶芳愉无言地低下头,与小娃娃对视了一眼。
小娃娃瞬间心领神会,松开抱着叶芳愉腰际的手,贴到他弟弟的耳边,“不是李嬷嬷,李嬷嬷没有来,外面是多兰嬷嬷说话呢……”
“那就让汗阿玛打多兰嬷嬷!”
小娃娃霎时间愈发紧张了,结巴了一会儿才把后半句话说完,“还,还,还——还有我额凉!”
“那就……”
小太子气呼呼地张了口,刚说了两个字,忽然忆起来什么,“对哦,这里是翊坤宫呀!”
他把抱在胸。前的两条胳膊放了下来,扭头往床外张望了几眼,大眼睛眨啊眨,视线好像没有那么模糊朦胧了,而后就看见哥哥宫里的漂亮额娘,正站在哥哥的旁边,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红红的,好看的嘴巴动了动,声音很是温柔,问他:“太子殿下想打谁?”
小太子年纪是小,但他不傻,完全能听明白漂亮额娘话里的危险意味,他咽了咽口水,眼睛滴溜溜转了转,手里好像摸到个什么东西。
怔愣过后,把枕头下的东西拿了出来,“它!打它!”
那是小娃娃最爱的小老虎玩偶。
第160章
满室寂静,外头夜幕已然退却,露出了一片青色蔼蔼的天空。
昏暗的光线迤迤落在厚羊毛地毯上。
茉莉花味的清甜暖香浅淡了几分。
叶芳愉站在床前没有动作。
小娃娃却在辨认出那小老虎玩偶的下一瞬扑了过去,一把把小老虎扯到自己的怀里牢牢抱住,沙沙的小奶音里满是紧张,“不,不能打。”
“这是我的小壮壮!”
说完,从枕头下拿出来另一只兔子形状的玩偶,递到小太子的手边,“要打,就打你的小白白!”
小壮壮?小白白?
闻言,叶芳愉下意识抿紧了嘴唇,努力憋笑。
继而在心中感慨道:两个小崽子不愧是亲兄弟,一样的取名废。
听见小白白要挨打,小太子顿时急了。
红着眼眶把小兔子搂到了怀里,肉肉的手指尖捏到泛白,委屈巴巴地道:“也,也不能打小白白。”
“小白白太小了,小壮壮强壮,又是哥哥,应该打小壮壮。”
“小壮壮也不大,才五岁呢,会打坏的。”小娃娃不服地反驳了回去,气鼓鼓地又道:“而且是小白白犯的错,小白白要学会自己承担才是!”
叶芳愉听明白了,敢情这两个玩偶还有着特殊的含义。
名为“小壮壮”的小老虎指代小娃娃,而名为“小白白”的小兔子则指代了小太子。
小太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想要推哥哥出来背锅。
而小娃娃却是不肯……
眼见着床上两个小崽子要继续争论下去,不知何时才会消停,叶芳愉连忙拍了拍手,将他们的视线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旋即温声地说道:“谁都不打,可以了么?先起床洗漱吧。”
小娃娃与小太子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地闭上了嘴巴。
各自把怀中的小玩偶放到自己的枕头上,扭头又在床上摸索了起来。
迎着叶芳愉不解的视线,两个小崽子一路从床头摸到床尾,最后在一片乱糟糟的被子底下,费劲扯出来两块四四方方的鹅黄色小手帕,将之盖在了小老虎和小兔子的背上。
动作十分轻柔,嘴里还说着:“你们继续睡觉觉哦……”
吩咐完,才倒腾着小手小脚往床下爬,坐在踏板上各自穿鞋。
小娃娃许是虚长了两岁的缘故,手指头相对比较灵活,很快就穿好了自己的小鞋子,扭头一看,弟弟还在跟袜子做斗争呢。
于是跪坐在地上凑了上前,把弟弟脚上的袜子调整了一下,旋即又拿过弟弟的小鞋子,辨认了一下左右之后,抬起弟弟的脚丫就往鞋子里头塞。
叶芳愉看见小太子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就知小娃娃不是第一回帮他穿鞋了。
等给小太子穿好了鞋,小娃娃才施施然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牵着他弟弟的手,嘴里念念有词:“我们先去洗漱,然后去穿衣,穿好衣裳之后去外面的宫道上跑两圈,从翊坤宫跑到长春宫,再从长春宫跑回来……”
“弟弟你是第一次跑,跑一圈就可以了。对了,等一下洗漱完,要记得叫多兰嬷嬷给你把口水巾戴上,把嘴巴围起来,这样就不会把风给吸进肚子里去了……”
小太子一边跟着走,一边好奇地问:“吸进去了会怎么样呢?”
小娃娃说:“小肚子会变得疼疼的。”
小太子点了点头,“好哦,那我小心一点,不会吸到风的。”
两道小奶音随着脚下往外走的动作,逐渐减弱,最后因为门板的阻隔而变得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叶芳愉:“……”
她的心里很是复杂,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好像……小娃娃的带崽经验,比之她也毫不逊色啊?
*
两个小崽子很快收拾好了自己。
也不消叶芳愉吩咐,手拉着手自觉来到了翊坤宫外的宫道上,双手捏成小拳头的形状,小短腿一迈,就啪哒啪哒往长春宫的方向跑了。
只见小娃娃贴着宫墙,跑在前头,与身后的弟弟隔了四五步的距离。
许是为了照顾他弟弟,小娃娃将速度放得很慢很慢,一开始还频频回头,想要看看弟弟跟上来了没有。看见弟弟亦步亦趋跟着自己,动作丝毫不慢,他终于放下了心,认真严肃地跑在了前面。
两个小不点,很快就跑得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叶芳愉耐心地在宫门口等了一会儿。
约莫着过去了一两分钟,才看见一高一矮的两颗小球儿“滚”了回来。
两张相似的包子脸上都写满了严肃,目视前方,跑得有模有样。
叶芳愉没有多做打扰,就这么静静看着两颗小球儿从自己眼前,啪哒啪哒地又“滚”了过去,一直跑到翊坤宫与内廷西路接壤的地方,两人才原路返回,少顷,立定在了翊坤宫的门口。
微微喘着气,白嫩的小脸蛋上泛起了粉红色的晕团。
小娃娃还好一些,他是跑习惯了的,圆圆的脑门上干干净净,不见一丝汗汽;而小太子却有些狼狈,脑门和脖子处都溢出了汗水,脸上的红晕也比小娃娃深上几分,喘气喘到小舌头都露了出来,用肉呼呼的小手做扇子,使劲朝自己脸上扇着风。
叶芳愉低声问紫鹃:“跑了多久?”
紫鹃小心翼翼地握着皇上赏下来的金色怀表,闻言回答:“四分多钟。”
分钟的概念是叶芳愉教给她们的。
叶芳愉默了默,清凌凌的桃花眸在两个小崽子跑过的路线上梭巡了一圈,在心中略一估算,他们这一圈差不多是二三百米的模样。
对两个只有三岁和五岁的小崽子来说,确实是极其遥远的一段距离了。
叶芳愉没有说话。
身旁小娃娃牵着弟弟走了过来,拉住叶芳愉的手,仰着小脑袋说:“额娘,你看着弟弟吧,我还要再跑一圈呢。”
叶芳愉秀丽的眉眼弯了弯,从善如流地捏住小太子的肉爪子,笑着对小娃娃说道:“你去吧,额娘在这里等着你。”
小娃娃飞快去了,这一回他不用照顾弟弟,速度便快了不少。
回来时,紫鹃掐着怀表给叶芳愉报时间,“娘娘,两分多钟。”
叶芳愉点了点头,牵着小娃娃和小太子一起回了翊坤宫的院子里。
就看见小娃娃在把衣袍往腰带里扎,旁边小太子不解地歪了歪头,就这么看着他哥哥动作。
小娃娃扎好了自己的衣袍,又来帮着弟弟弄,等好容易扎好了弟弟的衣裳,他直接把人带到了宫墙的墙角下,捏着弟弟的小手小脚摆动了好一会儿,才让小太子成功背靠宫墙,摆出了一个扎马步的姿势。
“弟弟要坚持住啊!”
说完,他往后退了两步,没有靠在宫墙上,而是与他弟弟面对面,膝盖一屈,抬起双手,扎了一个很是标准的马步。
嘴里还不忘对紫鹃说:“姑姑帮着记时一下吧,看看弟弟能扎多久……”
他话音还未落,那头小太子的脚脚就抖了两下。
小娃娃顿时就着急了,“哥哥我第一次这样扎马步的时候,扎了两分钟呢,弟弟你可不能比我差!”
叶芳愉忍不住道:“可是你第一次扎马步的时候已经四岁了,你弟弟现在却连三岁都不到呢。”
小娃娃半蹲着,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哦。”
旋即又朝对面的弟弟说道:“弟弟加油,你是最棒的!你一定可以。”
小太子用力鼓着颊腮不说话。
时间一点点流逝,小太子度日如年。
而后,脚脚又剧烈地抖了抖,两条小胳膊孤零零地悬在空中,手掌已经很难维持住拳头的形状了,小包子脸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最后要坠不坠地挂在了下巴肉肉上。
他呜呜咽咽地喊着,“哥,哥哥,我举不动啦!”
“呜呜呜,我的脚脚好痛哦……”
“弟弟,你要学会坚持!”
“可是,可是我坚,坚持不住呐……”说完“呐”字,小太子的手“啪”一声落了下来,两条小腿抖啊抖的,整个人贴着宫墙往下滑,最后弱小无助地抱着膝盖坐在了墙根处。
他可怜巴巴朝小娃娃看了一眼,“呜呜,我是因为脚脚痛,才,才这样的……”
小娃娃没有理他,扭头朝紫鹃看了一眼,紫鹃忙不迭道:“差不多一分钟半。”
“一分多钟已经很了不起了。”叶芳愉也帮着开口。
小娃娃蹲在那里巍峨不动,闻言弯了弯眉眼,“我知道的,额娘,就劳烦你带弟弟回去休息吧,他都流汗了,身上的衣裳也要重新换过……”
絮絮叨叨,带娃经验很是丰富的模样。
叶芳愉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说:“你且先顾着你自己吧!”
小娃娃笑眯眯地说:“额娘莫要看不起人,我都扎了一年时间马步了,最久能扎一刻钟呢!”
“不信你就叫紫鹃姑姑帮我记着时间!”
那边小太子已经慢吞吞从地上爬了起来。
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牵住叶芳愉的手,闻言很是诧异,“哥哥这么厉害哇!”
小娃娃看了他一眼,说:“等你长大了,也要开始学扎马步的,哥哥现在是在给你打基础!”
他炫耀完,又连声催促着叶芳愉带弟弟回去。
叶芳愉却没有如他所愿,气定神闲地牵着小太子站在他身边,声音柔柔地道:“不急,等你扎完了马步,额娘还要教你们别的东西呢。”
小娃娃有些好奇,“什么?”
叶芳愉眯了眯桃花眼,神秘说道:“先保密。”
小娃娃“哦”了一声,继续扎着马步。
小太子莫名有些害怕,想要把手从哥哥家漂亮额娘的手里抽出来,却没有成功。
他是真的后悔了,呜呜呜,翊坤宫好可怕啊,以后再也不想来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