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小崽子只是掉了颗牙,不是生病,却胜似生病。
太医来看过后,只道是正常,这几日饮食需加注意,少吃冷硬的食物,很快便能好。
可他还是整个人飞快地蔫了下来,再也想不起要跟堂兄弟们出宫去疯玩的目标,搂着叶芳愉的脖子,软言侬语地撒了好一会儿娇,最后靠在叶芳愉的怀中,沉沉睡了过去。
而就在小娃娃陷入梦乡之时,距离翊坤宫仅有几百米之遥的乾清宫内,正发生着另外一场“大战”。
“你再说一遍?”一道冷若冰霜的声音自御案后传来,夹杂着浓浓的怒气,似奔腾的浪潮,朝着跪在地上的小太子席卷而来。
小团子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静默了一会儿,还是很不服气地冲着御案后的高大男子喊道:“汗阿玛,我不要去住毓庆宫了,我想去阿哥所住,要,要跟哥哥住一起,一个房间就好。”
说着,他竖起了一根短短胖胖的手指头,在空中晃了几下。
继而补充说明道:“一间房子就好,不大的,不会占很大的地方,我还可以跟哥哥一起睡觉,汗阿玛你看,我才小小的一只呢,我的手就这样,脚脚这样……”
说着,小团子也不嫌弃御书房的地毯被多少来往大臣踩过,直接改跪为坐,结结实实地坐下来之后,往前倾了倾身子,可指尖却怎么也触碰不到脚上的鞋鞋。
他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旋即眨巴着褐色的大眼睛,抬起脑袋,努力看向御案之后:“汗阿玛,您看,我的脚脚也不长,是可以跟哥哥一起睡的。”
“我们都睡过好几次了,有哥哥陪着,一点也不冷,还能抱抱睡……”
抱抱睡……
稚嫩的童音还在脑海里回荡。
而御案后的高大男子,仿佛再也按捺不住,飞快起身,从御案后走了出来,迈着急切的步伐,三两步来到小团子的身前,居高临下地喝令了一句,“起来。”
小团子丝毫不含糊,特别独立,当下就用小胖手撑住地毯站起来了。
他才三岁的年纪,站起来也只及自家汗阿玛的大腿高,做不到与汗阿玛对视,只能努力仰起圆圆的小脑袋,褐色眸仁里写满了不服输的光芒。
却叫皇上本就隐隐作痛的额角愈发难受了起来。
根本不能理解,保成为何会这般喜欢黏着保清。
想当初,他还年幼的时候,也没有这般喜欢黏着他三哥啊。
……只是在一起玩闹了两年,就这般离不得了。
若是再叫他们住在一块儿,将来岂不是连保清成婚都不让了?
还有出宫建府的时候,他难不成还能跟着出宫?
不知是想到什么画面,皇上本就晦涩的眼眸顿时又黯淡了几分。
再看向眼前的嫡子时,只觉得哪哪都不满意,“站好了,腰背挺直,含胸驼背的像个什么样子?”
“含胸驼背”小团子眨了眨眼睛,看看自己的胸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奶声奶气道:“回汗阿玛,儿臣已经站好了。”
皇上旋即沉默下来:“……”
定睛又看了几眼,发现他两个膝盖并立,双手自然下垂,果然是站直了的。
而先前为何会有那样的误解呢?概因小团子实在是太胖了,肚肚上的肉肉多到腰带绷也绷不住,像是怀里揣了个大西瓜一般,并且后背上的肉肉也是硕果累累,很容易便会叫人误以为是“含胸驼背,体态不佳。”
地上的小团子不知自家汗阿玛脑子里流转过什么念头,见他久久没有开口,误以为是他妥协了,有些按捺不住,怀着几分激动,试探性地问道:“那,那汗阿玛是答应了吗?”
“答应……”皇上下意识跟着重复了两个字,很快回过神来,火速否认:“没有!”
“没有”二字说得铿锵有力。
然而却根本有力不过小团子的“哭声”——几乎只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小团子就扯着嘴巴哀嚎了几声,同时膝盖绵软,整个人顺势跪在了地毯之上,膝行两步过来抱住他的小腿,“嗷呜呜呜……呜呜……汗阿玛您就同意了吧。”
“呜呜呜咿啊啊……唉呜呜呜……”
“呜呜呜,汗阿玛您最好了……呜呜呜我想跟哥哥一起嘛……您不答应就是天底下最坏最坏的汗阿玛了……”
“呜呜呜没有哥哥就会有坏人的,会有拐子,要把我拐去卖掉,卖四两三钱七分……呜呜呜呜呜……”
小崽子只管闭着眼哀嚎,同时嘴里念念有词,说的数字还有零有整的。
叫皇上恍惚间,还以为他出过宫。
不然他是从哪里知晓,买卖一个孩子要花费多少银钱呢?
皇上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他努力压住心头怒火,“起来!”
“别哭了!”
“连眼泪都没有,你哭给谁看呢?”
“再不起来,朕让崔嬷嬷进来抓你了啊。”
“还不起来,成何体统!”
……
体统?
什么是体统?
“哭”得正伤心的小崽子才不管什么体统不体统呢,继续闭着眼睛,扯着嗓子哀嚎。
而人类幼崽平时说话的声音本来就很是尖锐,被他无限放大之后,整个御书房中一时只能听见小团子凄厉哀嚎的呜呜声。
就连御书房外守候的宫人都听见了。
顿时面面相觑,心头颤颤,皇上这是……对太子殿下动手了?
这可怎么办啊?也不知道现在去请贵妃娘娘还来不来得及?
听太子殿下这动静,只怕一个贵妃娘娘不能够吧,要不然还是把太皇太后也请来?
宫人无声的用眼神交流了一会儿,最后很快下定决心,都请!
当即就派出了两个腿脚麻利的小太监,一往慈宁宫去,一往翊坤宫跑。
慈宁宫老祖宗起驾的速度较慢一些,那头太皇太后才刚梳妆好,乘上轿辇,这头叶芳愉已经收拾利索,迈进了乾清宫御书房的大门。
甫一进去,叶芳愉就对上了一双带着寒气深深的锐利星眸,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不知该不该继续往里头,“皇上?”
星眸的主人看见是她进来,眸底的冰霜之气暂时消退了一半,他抿着唇,压抑怒火,朝叶芳愉招了招手。
叶芳愉只能顶着小团子的哭声,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垂眸屈膝行礼,“臣妾见过皇上,见过太子殿下。”
小团子的哀嚎当即就滞了滞,少顷,哑着小奶音回了一句,“那拉额娘不要行,不要行礼……”
“起来吧。”皇上也说道。
叶芳愉从善如流起身,熟悉地勾起一抹温婉的笑容,试探性地问向面前姿势奇异的父子,“皇上和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而她面前,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到底是个什么姿势呢?
刚从御案后走出来的时候,皇上本是双手负于身后,笔直站立的,在嫡子痛哭出声时,他尚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只疾声厉色地要求他立即停止哭泣。
在嫡子故作充耳不闻,继续用尖锐的哭声朝他“攻击”时,他终于克制不住,撕去冷静的面孔,半蹲下身,用一只手把哭闹不休的嫡子拎到了半空中,左右摇晃,“不许再哭了!”
小团子被他拎在空中晃荡了几下,果真停止了哭声。
他“咦”了一声,睁开眼睛往下望,发现自己四肢全都离开了地面时,本来还有些惊慌失措,可当他发现自己不是在往下掉落时,惊慌失措又通通变成了新奇刺激,有趣和好玩。
要不是时机不对,他真想抱着脚脚在空中滚上一圈啊。
这么想着,下一秒,他就被提溜到了汗阿玛的眼前,“不哭了?”
看得出来,皇上自己也松了口气,忙不迭用平静的口吻说道:“保成,你听汗阿玛细细跟你说,历朝皇太子便没有这样的规矩,你虽是大清朝第一个皇太子,但礼部早在你出生后不久就拟好了……”
“呜哇哇哇我不要听!”
“汗阿玛坏坏!”
“汗阿玛吓小孩,欺负小孩,坏死了坏死了……”
皇上刚开了个头,猝不及防的,小团子想起来自己原先的目的,很快又闭着眼睛哀嚎了起来。
只他哀嚎了这么久,眼角还是不见一丝泪花,光打雷,不下雨。
皇上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正想把手上的小团子放回到地上,就被他扑腾着小胖手和小胖脚纠缠了上来。
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一三岁稚童强有力却动作混乱的扑腾逼得方寸大乱,衣襟上的盘扣都被解开了两颗,垂到身前的辫子也被小胖手胡乱扯散出几缕碎发,而腰间悬挂着的玉佩和香囊更是被小胖脚踢的胡乱碰撞,腰间,小腹,还有胸口,都被踢得有些发疼。
皇上一只手提着人,只余一只手去制止小崽子的胡闹,身形难免不稳。
好在他所站的地方距离御案不远,只踉跄了两步,腰间重重撞上御案一角,上半身随之倾斜倒了下来,不知是撞倒了桌上什么东西,此时却也顾及不上了。
因着上半身都斜靠在御案上,皇上干脆直接把手中的嫡子往自己身上一放,让他骑在自己的腰处,旋即用手肘控制住他两条胡乱踢腾的小胖腿,再用手捏住他的两只小肉手。
皇上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还胡闹吗?”
他这句话的话音刚落,屋外忽然传来宫人殷勤的声音,“禀皇上,靖贵妃娘娘求见。”
“宣,直接进来就是。”或许是因为今日真的被保成闹得失了往日的冷静,也或许是往日养成了习惯。
皇上尚还来不及思考自己的处境,身体意识便快于脑子反应的速度,直接喊了叶芳愉进来。
等看见门口凭空出现的那道靓丽身影,再看看自己与保成的姿势。
皇上难得自闭了:“……”
第222章
此刻小团子还骑在他家汗阿玛的腰上,两条肉肉的小胳膊都被汗阿玛宽大的手掌死死控制住,手腕并着手腕,举在空中。
听见靖贵妃额娘来了,他十分努力的扭过小脑袋,想要看看靖额娘来了,哥哥是不是也来了。
但却没能看到哥哥的身影,他略微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奶声奶气地同叶芳愉打了招呼,问了一句“那拉额娘好。”
等听见靖贵妃额娘问起发生了何事,他眨眨眼睛,“啊”了一声,很是主动地交待:“是因为,我在求汗阿玛事情,汗阿玛不肯,我就难过得哭了……”
说着,小奶音倏然低沉了下去,似乎是忆起来自己先前的目的,重新转过头来,看了看身下的汗阿玛,小嘴巴要扁不扁,仿佛在犹豫自己还要不要哭。
皇上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把他拎起来放在地上。
小团子落了地,膝盖就是一软,歪歪扭扭了一会儿,方才站直了身体。
再抬起头来,就看见靖贵妃额娘站在汗阿玛的身边,侧颜柔美,正在仔细地帮汗阿玛整理衣襟和辫子。
他不禁又更难过了一些。
要是靖额娘是他的亲额娘就好了……
不,也不对,应该是他皇额娘要是还在就好了,要是皇额娘还在,肯定是他说什么,汗阿玛就应什么,哪里还需要他扯着嗓子一哭二闹呢?
刚刚喊了那么久,他嗓子都疼了……
想着,小团子咽了口口水,嗓子却还是干干的,很疼,见汗阿玛和靖贵妃额娘都无暇理会自己,他想了想,直接迈开小短腿,啪嗒啪嗒跑到御书房的内室茶水间里,转着小脑袋寻了一圈,最后在桌上看到茶壶和茶杯。
他眼睛亮了一瞬,手脚并用地爬上圆凳子,两只手撑在桌上,用肚子抵住桌子边缘,小手倒腾着,要给自己倒水喝。
谁知手指头刚一触碰到茶壶的外壁,灼烫的触感瞬间在指尖泛起一阵火辣的疼痛。
他“嘶”了一声,飞快把小胖手收了回来,定睛一看,指头尖尖已经被烫红了。
“呜,好烫啊……”他低低地喃了一句,鼓着腮帮子,使劲吹了吹自己被烫红的手指头尖尖,眼眶旋即变得微红,“好渴啊,痛痛想喝水……”
“保成想喝水,同靖额娘说就是了,怎地还要你亲自动手?”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柔和动听的女声。
是靖额娘的声音!
小团子显得很是惊喜,撑在桌上,飞快扭头,朝着叶芳愉脆生生喊了一句:“那拉额娘来了!”
面对叶芳愉,他很是理所当然地提出要求:“那拉额娘,我哭太久了,嗓子痛痛,想喝水水,最好是甜滋滋的蜜水。”
“还想吃点心,因为肚肚也饿了……”
“还有还有,我哭了那么久,汗阿玛的心就跟石头一样硬,怎么都不肯答应我,那拉额娘帮我说说话好不好?”
“有那拉额娘在,坏坏的汗阿玛一定能重新变成天底下最好最好的汗阿玛的……”
小团子开开心心地喋喋不休。
叶芳愉唇角含笑,没有说话,手上动作不停,先从滚烫的茶壶中倒出小半杯热水,兑了大半杯凉水,又从柜子上拿出一罐蜂蜜,舀了一勺放入杯中。
金黄色的蜂蜜入了水,很快化作丝丝缕缕的金线,最后融入水中,消失不见。
原本清澈见底的水杯被蜂蜜染上了叫人富有食欲的黄澄之色,旋即又溢出阵阵蜜香,叫小团子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脑子里一时不记得之前想说什么了。
只眨巴着褐色的大眼睛,满身渴求地盯着那杯蜜水。
叶芳愉搅拌好蜜水以后,将勺子从杯中拿出,放在手背上测了测温度,见温度适宜,这才把杯子放在小团子面前的桌上,又把他抱着坐好,把杯子递到他手中:“喝吧,记得要用双手捧着,别洒了。”
小团子眉开眼笑地“嗯”了一声,两只小胖手一起捧起茶杯,咕咚咕咚喝得飞快,好像生怕有人跟他争抢似的。
过了十来秒,他心满意足地放下杯子,抬手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笑颜灿烂地说道:“甜甜的,好喝,嗓子已经不疼了,就是还想要喝,那拉额娘再给我泡一杯吧,就一杯,求求那拉额娘了……”
这是一个十分会利用卖萌优势的小崽崽。
至少小娃娃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没有他这么会撒娇。
叫叶芳愉也不自觉软化了心肠。
既想帮他泡,又担心甜食吃多了对牙齿不好,毕竟翊坤宫小娃娃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呢。
叶芳愉难得有些犹豫。
这时候,已经收拾妥当,尾随叶芳愉的脚步进入茶水间的皇上,立于门口,双手负于身后,很是没好奇地冷哼了一声:“你倒是会享受。”
小团子被他汗阿玛的声音吓了一跳,再次缩了缩脖子。
却还是勇敢地没有回头去看,而是继续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叶芳愉。白嫩的包子脸看起来很干净,但叶芳愉就是从他面上看出了:“求求了”“一杯就好”“不要理汗阿玛”等字句。
叶芳愉:“……”
她觉得自己这些天是被小娃娃闹得有些魔怔了,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定了定神,她重新开口:“蜜水喝多了对牙牙不好,保成听话,明天再喝吧,若是你口中还喝,靖额娘就再帮你兑一杯温水如何?”
小团子显然是不满意的。
鼓了鼓腮帮子,没说话。
皇上走过来,伸手就在他圆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从前学的礼仪规矩都到哪里去了?”
小团子噘了噘嘴巴,“没,没学过!”
叶芳愉一怔,诧异地看了一眼皇上。
顿了顿,帮腔道:“万岁爷,保成说的没错,他和保清几个,至今还未系统地学过规矩呢,您看,可要在武英殿那边,安排几个嬷嬷教导规矩?”
皇上旋即陷入沉思。
叶芳愉抿了抿唇瓣,也跟着不说话了。
她其实并不太懂清朝教养孩子是个什么流程,穿越过来的这几年,一直顺风顺水,加之还有金手指的帮持,不论她如何教养保清,皇上和两位老祖宗始终未有半字置喙。
于是她干脆敞开了手,任由小娃娃野蛮生长。
如若不是小娃娃即将年满六岁,即将要脱离她的翊坤宫,独自住到阿哥所去,许是她还尚想不起来规矩这回事呢。
“系统?”皇上诧异地捕捉到了陌生词汇。
叶芳愉连忙解释,“是,是臣妾梦到的,大致意思就是,派遣嬷嬷好生教导一番,而不是东学一个规矩,西学一套礼仪……”
“系统”这个词还是太过于前卫,她也不指望皇上能安全意会,稍微能够理解就行。
皇上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拧着眉,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就是术业有专攻的意思吧?”
叶芳愉一怔,连连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万岁爷圣明。”
“汗阿玛圣明!”小太子忽然也鼓起了手掌,褐色眸仁亮晶晶的,好听话跟不要钱似的,小。嘴巴一张,又接连吐了好几个词汇,“英武,帅气,威武,霸道,矫,矫健,英姿勃发,顶天立地……”
皇上看了他一眼,复又将视线重新对准叶芳愉,“你说得很是。”
“这两年,朕忙于三藩之乱,一时倒也忘记了。这样,此事就交由你来安排,趁着还未入冬,天气尚好,让孩子们都好好学学规矩。”
“年节家宴上,朕要好好考校,届时谁的规矩学得好,谁就有奖励!”皇上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瞄了瞄原凳子上端正坐着的保成,意有所指。
小团子大约也是听出了他话中有话,眨了眨眼睛,歪着脑袋没说话。
叶芳愉在旁边看着:“……”
所以之前,小太子到底是求了他汗阿玛什么事啊?
……
有了皇上这番话,小太子终于安静了下来,不再闹腾,乖乖地随着李嬷嬷回到暖阁休息去了。
御书房中,便只剩下了皇上和叶芳愉。
叶芳愉心中念叨着翊坤宫里掉了牙,直到入睡时还抽抽搭搭,凝噎不止的小娃娃,一时也没什么心情同皇上聊天谈心,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皇上看着她这副神色,微微眯了眯眼睛,忽然道:“朕听说,方才翊坤宫请了太医?”
叶芳愉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是,保清掉牙了。臣妾让太医过来给他看看其他的乳牙。”
皇上未曾想到是这个原因,表情有一瞬间空白。
须臾才敛下眸中的沉思之色,语气淡淡道:“原是如此,朕还以为……”
以为你是有了呢。
他默默把未说出口的话咽回了腹中。
叶芳愉没有注意到他不自然的停顿,好奇道:“皇上以为什么?”
皇上移开了视线,看向窗外,“没什么。”
叶芳愉便抿了抿唇。瓣,不再开口。
就在她坐立不住,想要告辞回翊坤宫时,对面的男子猝不及防又开了口,“对了,先前你所提’牛痘‘一事,朕已经派人去查探过了。”
叶芳愉瞬间来了兴趣,桃花眸中流光溢彩,衬得她姣好的面容愈发瑰姿艳逸。
她道:“查探的人可回来了?”
皇上点了点头,他派出去的人还没走多远,刚到京郊,就发现了一处农户,家中有两头牛刚好染上了天花类似的症状。
于是便花了些银子,将那两头牛买了下来,安顿在郊外皇庄之中,又派了几个太医过去。
想来不用等到过年,便会有消息传来了。
叶芳愉听完,心情有些激动,“那……”
皇上点头:“最迟明年三月,保清和保成,便要去种痘了。”
第223章
从乾清宫回来,小娃娃早已被多兰嬷嬷抱回了暖阁继续睡。
叶芳愉去看了一眼,见他睡容沉静,不再抽噎,心里这才真正放松下来,又想起皇上之前所说,最迟三月便要种痘,眉宇间不由又染上了丝丝忧愁和阴翳。
这日之后,小娃娃好似受到了极重的打击,不再吵着闹着要出宫。每日清晨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同多兰嬷嬷讨要铜镜,看看嘴巴里掉了的那颗牙什么时候能长出来。
为了方便他时时检阅,多兰嬷嬷干脆直接给他找了一枚手持铜镜,铜镜底端打孔,再用棉线悬挂于小娃娃的床头。
睡觉的时候就把帷幔放下,将铜镜拎到帷幔之外,清醒以后将帷幔收起,铜镜便会回到小娃娃的床头边,他连坐起都不用,只伸一伸手,就能够到铜镜。
就这么数了七日,掉牙的地方刚多出一个小小的白点,猝不及防,另一侧又有一颗大牙掉落了下来。
这回小娃娃有了经验,从善如流将牙牙交给多兰嬷嬷,又让张顺安去小厨房要了一盘圆圆的冰球,一口含入两颗。
含之前振振有词道:“上回许是吃冰吃得少了,这回我吃一百颗,肯定能把虫虫全都冻死!”
多兰嬷嬷和张顺安看着两侧脸颊高鼓的大阿哥,同时陷入了沉默:“……”
另一边,叶芳愉知晓了小娃娃这番话,直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等她好不容易笑完,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张嘴便吩咐紫鹃道:“真相就不必告知给保清了,再多两年他自然会懂的。”
“还有,吩咐小厨房,给他五颗六颗冰球就够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入冬,冰块吃多了也不好。”
紫鹃表情无奈地服了服身子,道了句“嗻”便转身出去了。
……
又过几日,小娃娃的哈哈珠子人选终于选定,一个是前显懿亲王的幼子伽兰保,今年八岁。
——前显懿亲王去世后,爵位由其四子承袭,封为显亲王。虽是亲王之尊,但在宗室中的地位却不怎么高。
这也是叶芳愉有意为之,毕竟她实在不想小娃娃长大后被人裹挟着进入夺嫡的漩涡,是以在哈哈珠子的人选上便有意避开了位分较为尊贵的宗亲,好比恭亲王、裕亲王一流,而选定了面向老实淳朴,看起来有些傻里傻气的伽兰保。
她把挑好的人选上报乾清宫后,当日下午便传来了帝王允诺的消息。
叶芳愉便拉着杜嬷嬷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翻找,打算在朝臣的子嗣中挑选几个不甚起眼的掌看掌看,谁知名单还没看完,乾清宫那头又来了新的消息,道是保清的第二个哈哈珠子人选,皇上那头已经有了主意,明儿便会让人带进宫来给她瞧瞧。
言辞之间甚是满意。
叶芳愉便也欣然偷懒,直接一口答应了下来。
翌日,就有人带着一个看着比小娃娃还小的小萝卜头到了翊坤宫拜见。
叶芳愉直接让人进来。
第一眼看见那个小萝卜头,她愣了一愣,原因无他,太黑了。
也不知平日里喜欢玩什么游戏,一颗圆圆的小脑袋像是巧克力豆似的,脖子黑红黑红,唯有一双手是白白嫩。嫩的。
带他入宫的美妇人起身之后有些表情讪讪,“回靖贵妃娘娘话,这便是小儿,他平日里有些顽劣,前儿……”说到这里,她有些说不下去,结巴了好一会儿,方才继续开口,“前儿不知是拿了什么染料,把脸涂成了这个样子……”
说着,又跪了下去,十分不好意思道:“不过娘娘放心,妾身已经找人来瞧过了,道是那个颜料无毒无害,用些皂角水,每日清洗四五次,三五日便能褪。去。”
叶芳愉“哦”了一声,桃花眸里水光流转,显然是起了兴趣。
她托着下巴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美妇人恭谨地答:“小儿名叫张廷玉,十一年九月九日出生……”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叶芳愉诧异打断,“张廷玉?”
是她想的那个张廷玉吗?
美妇人略微有些惶恐地往下弯了弯腰,低声道:“是,是叫这个名字。”
叶芳愉又问:“你家大人的名讳是?”
“外子名张,张英。”美妇人有些结巴道。
还真是张廷玉啊?
叶芳愉直接一整个震惊住了。
*
两个哈哈珠子的人选定下来后,叶芳愉有意让他们三个见了一面。
当然,是等到小张廷玉脸上的染料完全褪去了之后,才安排的会面。
三人之中,伽兰保的年纪最大,今年八岁;小娃娃次之,年后便满六岁;小张廷玉要比小娃娃还小上六个多月,居三人之中最幼。
翊坤宫侧殿里。
三个小孩儿围着圆桌子团团而坐。
小娃娃坐在主位上,抿着嘴巴,忍着笑意,黑色的琉璃眸仁熠熠生辉,脸上写满了开心。
他看看左手边的伽兰保堂兄,又看看右手边的张廷玉小弟弟。
包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差点就要忍不住大笑出声,好悬忆起了自己嘴里左右都掉了颗牙,要是咧开嘴巴大声哈哈哈的话,定然会被两个小伙伴看到自己那两颗空空的牙牙。
……要是吓到他们就不好了。
于是十分困难地忍下了满腹笑意。
略微带着点矜持地开口道:“那,那个,以后我们就是好兄弟了!”
八岁的伽兰保老实点头,“是兄弟,以后,我一定会保护好大阿哥的!”
张廷玉却是呆了呆,啊?
兄,兄弟?
小娃娃没能听见他开口,怀疑的视线看向他。
张廷玉咬了咬嘴巴,摇摇头,“两位阿哥是宗亲,有血缘关系在,道一声兄弟也算情理之中,我却是不同的,该自称一声奴才才行……”
“叫什么奴才呀?!”小娃娃顿时就不开心了。
伸出胖胖的手掌在桌子上拍了拍,“我不管,额娘说了,你们两个以后是我的哈哈珠子,要陪着我读书习武,一天有大半的时间都待在一块儿呢,就连我成婚了,你们也要跟着我一起,这不是兄弟是什么?”
这回不止张廷玉,就连伽兰保也呆了呆。
同时长开嘴巴,“啊”了一声。
小娃娃继续拍桌,“听到没有?”
他哼哼唧唧,十分不乐意地说道:“以后你们两个同我,就是最亲最亲的兄弟了,就连我的太子弟弟都不能比呢!所以不要叫奴才,我不喜欢你们叫奴才,再叫一句,我就喊多兰嬷嬷打你们屁股了!”
小娃娃这句恫吓很有威效,两人不约而同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后腰。
一瞬间怔愣过去之后,两人的脑子重新转动了起来,又同时松开手,捏着指头,朝着小娃娃拱手作揖道:“大阿哥,这不可啊!”
伽兰保:“大阿哥是从哪儿听来的话?什么叫成婚也,也一起?”
张廷玉:“就是就是,若是叫外人听了,只怕要议论您的。”
小娃娃不想他二人的重点实在“成婚”二字上面,包子脸上故意装出来的凶狠表情顿时就撑不下去了,他歪了歪头,“啊?”
多兰嬷嬷站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无奈地帮着解释道:“大阿哥的意思应该是,届时他成婚,您二位要一起过来参加婚宴,为他挡酒,挡那些欲闹洞房的人……”
哦哦,原是这样啊。
伽兰保和张廷玉同时点了点头,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小娃娃看看他们,又看看多兰嬷嬷。
他是这个意思吗?
算了,多兰嬷嬷说是就是吧,不管了,还是认兄弟要紧。
他端起桌子上的杯子:“这是我额娘为我们这次见面特制的果茶,喝了这杯果茶,你们两个就是我最好的兄弟了!”
伽兰保犹豫了一下,跟着端起了杯子,“好,兄弟!”
反正他兄长也说了,入宫之后,什么事情都听大阿哥的,大阿哥说什么便是什么!
张廷玉却没有跟着端起杯子,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挠了挠头,小表情很是为难。
继续思索了片刻,才发现了是哪句话不对劲。
“大阿哥您还是说错了,伽兰保阿哥是您的兄弟,奴才却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又被小娃娃凶巴巴地打断,“说了不要喊奴才,你不乖,不听我话,多兰嬷嬷,打他屁。股!”
他小手指一伸,颇有种指点江山的贵胄风范在。
多兰嬷嬷却是难得沉默:“……”
她觑了一眼旁边表情惊疑不定的小孩儿,叹了口气,“老奴这就去请娘娘过来主持公道。”
话毕,转身就要走。
小娃娃倏地放下手中的杯子,动作流利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三两步追了上去,捉住多兰嬷嬷的衣摆,“别,嬷嬷别去。”
饶是他霸道惯了,也知晓自己刚刚那番说法不合宫规。
要是叫额娘知晓了,只怕是又要生气的。
额娘生气,就会对身子不好。
对他的耳朵也不好,因为额娘会抓着他说一大堆一大堆的大道理,说得他耳朵嗡嗡嗡,脑子里晕乎乎……
反正就是不能叫额娘知道!
多兰嬷嬷顿了顿脚步,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小娃娃读懂了她眼底的意思,抓了抓下巴,“好,好吧,我不淘气了就是。”
说完,松开了手,见多兰嬷嬷没有继续朝屋外走,这才放心大胆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那就不叫兄弟了,还是哈哈珠子吧。”他蔫里蔫气地说着,趁多兰嬷嬷去角落里拿茶壶,快速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们在我面前,也不要’奴才‘来’奴才‘去的了,我不喜欢听,只叫说’我‘就行。”
“最好,最好是能叫我一声’大哥‘……”
“大阿哥您说什么?”多兰嬷嬷提着一壶果茶回来,打算给他们三人的杯中斟满,耳畔敏锐捕捉到大阿哥小声嘟囔了句什么,下意识问道。
小娃娃飞快坐直身体,举起果茶杯,大声道:“没,没什么,多兰嬷嬷你听错了!”
而后用眼神示意他们两个也把杯子举起来,在空中与他们两人的杯子各自“砰”一声撞了一下,开心道:“干杯!”
干杯是什么礼仪?
伽兰保与小张廷玉对视了一眼。
但眼见着大阿哥脸上的表情快快乐乐,二人也不想打断这和谐的气氛,举起杯子来,与对方又轻轻碰了一下,口中轻声说道:“干,干杯。”
三人把酸酸甜甜的果茶一饮而尽,这次会面也就算圆满完成了。
*
这次会面之后,伽兰保和张廷玉时不时会入宫,到武英殿去陪着小娃娃一同玩耍。
刚开始的时候,小太子是很警惕的,总觉得这两人是来同自己抢哥哥的。
每到他们入宫的时间,小太子就会变得格外黏人起来,一会儿说自己手腕酸软,没办法享用点心,一会儿又说自己的脚脚痛痛,没办法自己爬上高高的滑梯。
小娃娃自命为小太子“全天底下最最好的哥哥”,自然很自觉地承担下来照顾弟弟的责任。
一会儿帮着剥橘子皮,一会儿帮着接点心屑屑,一会儿又亲力亲为,扶着小太子一点点往滑梯上爬。
小太子做秋千的时候,他在后面帮忙推着,小太子玩跷跷板的时候,他在一旁死死盯着。
小太子……
总之,两人就跟连体婴一般,甚至连两个刚上任的哈哈珠子都顾及不上了。
只甩给他们一句“武英殿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们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去吧。”——而后就被小太子拉着袖子走远了。
对此,伽兰保已经习惯成了自然。
张廷玉却是有意见了,拉着伽兰保的手,把他带到一旁的角落里,拧着眉头问他:“太子殿下一向这么使唤大阿哥吗?”
面对张廷玉的困惑,伽兰保不知如何作答,“使唤?”
张廷玉点点头,“对,就是使唤。明明这周围有那么多宫人,可为何连倒奶茶这样的小事都要大阿哥亲自去做?”
伽兰保淳朴的小脸上划过一丝诧异,“可,可大阿哥也没说什么呀。”
张廷玉摇摇头,颇有点恨铁不成钢地道:“大阿哥许是被使唤习惯了,才会这样的。你想过没有,太子殿下虽是储君,可大阿哥才是太子殿下的兄长,都说兄友弟恭,大阿哥对太子殿下是很友善了,可太子殿下对大阿哥却是不怎么恭敬。”
他握了握拳头,又问伽兰保:“靖贵妃娘娘就没说过什么?”
伽兰保抿了抿唇,只觉得唇。瓣有些发干,便伸出舌头舔了两下,末了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之前入宫的时候,太子殿下极少到武英殿来,靖贵妃娘娘也不怎么来……”
“那就是了,太子殿下到底还要面子,估计不敢当着靖贵妃娘娘和众位宗室阿哥的面如此行事。”张廷玉说着,面上焕发出熠熠的光彩。
他眸光闪烁地看向伽兰保,“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叫太子殿下在靖贵妃娘娘面前现出原形,才好让娘娘知道,大阿哥在太子殿下面前,竟一直受着这样非人的折磨!”
折磨?非人的折磨?
伽兰保的眸中划过几分茫然和怀疑。
顿了顿,把视线对准不远处的大阿哥和太子殿下。
两人不知是说了些什么,太子殿下忽的张开双臂,将大阿哥整个人抱住,圆圆的脑袋在他颈窝处蹭了两下,笑容甜得有些腻人。
大阿哥张口同他说了句话,拿过一块绵软的点心喂到太子殿下的嘴里,太子殿下咽入腹中之后,嘟着嘴巴在大阿哥的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
大阿哥顺势低头亲了回去。
伽兰保看得愈发迷茫。
这,也叫非人的折磨?
第224章
张廷玉在家中居次子,出生以后便极为受宠。
但好景不长,前年幼弟张廷璐出生以后,他在家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几可与兄长张廷瓒并肩——他兄长自小便沉默寡言,不会说好听的话,整日不是读书就是玩木雕。
阿玛说过他好几次,他却是听也不听,最后被念叨得烦了,干脆在京城里买了所二进的宅子,整日里早出晚归,张府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仅供他睡觉的地方。
于是阿玛干脆也不理兄长了,将全部的心神都投注到了他的身上,每日下朝都会给他带好吃的点心或者玩具回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也习惯了自家阿玛额娘对他的宠溺态度,每回调皮犯了错,只消他抱着阿玛的大腿软言撒上几句娇,阿玛便总也舍不得教训他。
这样的生活结束于幼弟满月那一日。
阿玛下朝后带回来的点心玩具不属于他了,银钱上对他的管教也严了许多,甚至还给他布置了一间书房,请了夫子,每日将他与夫子往书房里一锁,不到日落时分便不放他出来。
有一日,他好不容易趁着下人和夫子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翻窗溜了出来,跑到阿玛额娘所住的正院,就瞧见正逢休沐的阿玛正抱着他那个已经满了周岁的幼弟,在与额娘言笑晏晏地说着什么。
三人之间的氛围和和睦睦,好似多一个人就会被打破似的。
阿玛会亲自给幼弟剥橘子吃,橘子汁液流到了他的衣袖上,他也只是笑笑,没说什么,甚至还会关心幼弟吃的橘子酸不酸,凉不凉?
等幼弟吃完了橘子,阿玛就会十分满意地给他倒上一杯蜜水,笑眯眯地看他小口小口饮下。
幼弟喝完蜜水,会抱着阿玛的脖子奶里奶气地撒娇,只不过是口齿含糊地喊了一句“阿玛”,阿玛就乐得跟天上下了金元宝似的,抱着幼弟就喊“乖乖”,还说幼弟是府里最乖最乖的孩子了……
在那一日之后,张廷玉就很不喜欢自己这个幼弟。
吃饭的时候会故意把他的汤碗打翻,想让阿玛觉得幼弟是个不乖的孩子。而幼弟明明看见了他的动作,却只是眨眨他那双乌黑闪亮的大眼睛,软软地说道:“阿玛对不起,是我打翻的,不是哥哥的错。”
然后阿玛就会拍着桌子骂他顽劣。
他把幼弟的衣裳用剪刀剪出一个大洞,幼弟就会捧着衣裳泪眼汪汪跑去找额娘,说是因为他没有看管好衣裳,才会导致浪费了额娘的一片心意。
然后额娘就会十分头疼为难地看着他,叫他以后不许胡闹。
如是这番,闹了一阵子之后,他也觉得很没意思,便垂头丧脑地回了自己的书房,谁知刚一进去,就看见自己写完的功课被人撕了个稀碎,桌子上到处是墨水斑点。
还有书架上靠下放着的几本盒子被人用力掀开,里头的东西全都不翼而飞。
他又急匆匆去翻看自己的抽屉,发现抽屉也被人撬了开来,存放在里面的书稿和几张银票都不见了。
他哭着喊着去找阿玛和额娘给他做主,就看见幼弟正拿着他盒子和抽屉里面的东西,表情无辜地坐在阿玛和额娘的面前,说是他玩耍的时候不小心,跑进了哥哥的书房,把哥哥的东西弄坏了,所以特来请罪。
他当时就气得要命,上前重重推了幼弟一把,幼弟踉跄了两步,动作微微一停顿后,膝盖软软地坐在了地上,表情一瞬间变得惶恐不安起来。
然后阿玛和额娘就动了大怒,对他动用了家法,拿板子打了他十下屁。股,还把他赶去祠堂跪了一晚上。
……
所以,天底下的弟弟都是大坏蛋!
捏着拳头,小张廷玉如是想着。
一旁的伽兰保同他站在一处,对着大阿哥和太子殿下之间的相处模式观察了一会儿,心中游移不定,最后还是鼓起了勇气,靠近到张廷玉的耳边,小声道:“我觉得,可能不是这样的。”
他指了指不远处,正踮着脚给大阿哥喂点心吃的太子殿下,“张廷玉你看,也不只是大阿哥照顾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也有照顾大阿哥的呀……”
他话音刚落,就眼见着太子殿下不知是不是用力衰竭,手腕忽然重重抖了一下,手指头上捏着的点心在大阿哥的面颊处轻轻划过,留下一条白色的屑屑痕迹,而后,点心重重落在了地上。
太子殿下飞快蹲下,把点心从地上捡了起来,又往大阿哥的嘴边喂去,嘴里还着急地说着什么。
张廷玉重重冷哼了一声,捏着拳头,别开脸去,没好气道:“你看,他就是故意的!”
伽兰保滞了滞,这下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另一头,小太子还不知自己已经被人误会了。
正高高举着手臂,要把点心喂给哥哥,一边踮着脚脚,一边说:“哥哥放心,那拉额娘说过,不到三秒就是干净的,我刚刚很快,肯定还不到三秒,所以是能吃的。”
“不信的话我吃给你看。”
说着,小胖手换了个方向,就要往自己嘴巴里塞。
被小娃娃眼疾手快拦住,把点心从他手中拿了下来,丢到桌子上的一个空盘子里,没好气地从多兰嬷嬷手中接过一块干净的帕子,给弟弟擦手手。
“那也不能吃了。”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小太子十分不服气。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小娃娃给他擦完手,曲起一根手指头,在他光秃秃的脑门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李嬷嬷也在旁边帮腔道:“是啊,大阿哥说的是,太子殿下您就听大阿哥的吧。”
小太子捂着脑门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李嬷嬷,最终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好,好吧,那就算了,我改天再喂哥哥吃好吃的。”
小娃娃有些无语,“不用你喂呀,这些点心翊坤宫里多得是,带过来就是给你们吃的,你们不吃,额娘还不高兴呢。”
“真的吗?”小太子眨眨眼睛,有些好奇地问。
小娃娃用力一点头,“真的,额娘就是这么说的!”
说完,圆眼睛盛满笑意地看了面前的太子弟弟一眼,“所以以后你直接吃完就行,不用想着给我留最后一块。”
他的太子弟弟向来爱吃,特别是盘子里的第一块和最后一块点心,看得紧得很。
这也是他们兄弟姐妹几人里人人都知晓的“秘密”了。
便是汗阿玛,也难能从他的点心盘子里拿到第一块和最后一块点心的。
刚刚弟弟吃完了盘子里的点心,却专门留了最后一块给他。
他简直惊喜到不敢相信,原来在太子弟弟的心中,他比最后一块点心还重要呀!
哎嘿哎嘿,不枉他这段时间对太子弟弟这么好!
小娃娃美滋滋地想着。
没一会儿,收拾完他和弟弟衣服上的点心碎屑后,他拉着弟弟的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吧,我们玩那个去!”他指向不远处的新玩具。
小太子很是惊喜的欢呼了一声,两人手拉着手便跑远了。
李嬷嬷与多兰嬷嬷无奈地对视了一眼,纷纷跟上。
*
另一厢。
叶芳愉经过一阵紧锣密布的筹划,终于选定了四个富有管教经验的老嬷嬷。
一个是从皇太后寿康宫里出来的宋嬷嬷,一个是从前服侍过先皇后的依兰嬷嬷,一个是储秀宫负责调。教新人的郑嬷嬷,最后一个则是梁九功举荐的,来自乾清宫茶水间的管事嬷嬷,曲嬷嬷。
这四人中,宋嬷嬷的面孔最为严肃,有些不怒而威的感觉在,便是叶芳愉同她说话时,也不自觉放柔了腔调,等说完话后,还会下意识看她一眼,生怕从她眼中看出反对的意思。
依兰嬷嬷自从先皇后薨逝以后,便被调去了绣房里闲散度日,唯有遇见太子殿下的事情才会正经片刻。之所以会挑中她,是因为叶芳愉之前不小心撞见过她惩治宫人的场面——明明声音不疾不徐,表情温和镇定,可就是能将几个不甚服气的宫人说得哑口无言,最后只能咬着牙认下了所有处罚。
郑嬷嬷自不必多说,负责调。教宫人,对宫规礼仪如数家珍,有她在,叶芳愉很放心。
最后一个曲嬷嬷,却是几位嬷嬷里头年纪最大的,曾经在太皇太后身边待过一段时间,服侍过先帝爷,也服侍过当今圣上,也算得上是历经三朝,经验优渥。
本是待在乾清宫茶水间里养老,听闻要给圣上的几位阿哥格格教导礼仪,当下便自请而来。
有她在,皇上和两位老祖宗都很放心。
于是人选便这么定了下来。
没多久,武英殿宫规礼仪课程首次开课。
这回,因为明发过圣旨的缘故,加之各宫妃嫔都深谙规矩的重要性,就连一向将长生看得如眼珠子似的马佳嫔也不敢多说什么,麻溜放了人。
于是紫禁城里的人类幼崽就这么暂时安份了一段时日。
时间慢慢步入十一月。
三藩平定后的收尾工作告了一段落,加上又快要过年的缘故,前朝后宫的氛围难得松泛。
皇上难得有了空闲,往后宫来的次数也逐日增多。
只一直没有好消息传出。
太皇太后担心得紧,干脆命徐太医给各宫妃嫔又请了一次平安脉,结果是各宫娘娘身子都无恙,只除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的咳疾愈发严重了。
天气入冬后不久,第一场雪落下当晚,坤宁宫因为皇后娘娘倏然晕倒,又忙做了一团,太医院的太医们经过一晚上的熬夜诊治,最终确诊,皇后娘娘这是患上了肺痨!
消息一出,阖宫震惊。
好在那段时间,皇后娘娘就借口天气不便,停了各宫妃嫔的请安,要不然,只怕后宫还有得乱的。
皇后娘娘病倒之后,宫权重新又回到了叶芳愉手里。
这回她接得很是干脆。
——知晓了钮祜禄皇后历史上的结局,再结合现如今皇上对佟贵妃与她的态度,叶芳愉终于确定,自己以后不需要再谨小慎微,也不用成日担心将来会有人压在自己的头上了。
说句不好听的,未来的皇贵妃之位会落入何人手中,尚且还不一定呢。
而且,就算是皇上顾念着小太子,不愿意将她立为皇贵妃,按着现在他对佟贵妃的印象,大概率也不会把她抬上去。
……即便是抬上去了,摄六宫事的皇贵妃,和不摄六宫事的皇贵妃,地位到底不一样。
也就是说,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十年,二十年,乃至五十年,只要她看顾好小娃娃,不叫他轻易卷入夺嫡的漩涡中,也不作死去跟小太子争夺那个位置,她的青年生活、中年生活、晚年生活都等于有了极大的保障。
长命百岁,平安康健,荣华富贵,子孙满堂……
咳咳,这就扯得太远了。
宫权回到叶芳愉手中的同时,年宴的筹备工作也落到了叶芳愉的头上。
她干得心甘情愿极了。
即便是时节入了冬,被里被外两个温度,她也总能在睁开眼后第一时间掀了被子,麻溜滚下床,洗漱拾掇,穿上一身毛绒绒的厚实旗装,用过一些点心后,意气风发地乘着轿辇到处视察。
只是没想到,新年第一天刚过,现实就迎面给了她重重一击——
除夕夜的宫宴上,妃嫔早早离席,回到自己的宫中各自守夜,只留下皇上和宗室里的王爷饮酒作乐,畅谈国事。
随着夜深,乾清宫的丝竹乐声逐渐减弱。
恰在这时,有宫人来报,道是皇上喝多了,想念翊坤宫的解酒汤,请靖贵妃娘娘遣人送去。
叶芳愉也没多想,吩咐小厨房做好后,让玉莹提着食盒同那宫人走上一趟。
谁知这一去,玉莹便没回来。
她是第二日清晨,天还未蒙蒙亮,衣裳不整,头发凌乱地出现在翊坤宫门口的。
叶芳愉直接被杜嬷嬷催促惊醒,一问才知,昨儿乾清宫里根本就没有遣人来翊坤宫传话!
昨儿来传话的那个太监,走到一半,就借口腹痛,要求玉莹自行去乾清宫给皇上送解酒汤,话还未说完就抱着肚子跑远了。
玉莹当时也没多想,左右翊坤宫到乾清宫之间的路她已经走过百八十遍,闭着眼睛都熟得很,她拎着食盒走到乾清宫门口时,宗亲都已经散去,皇上也回了寝殿休息。
看见她来,梁九功还有些诧异,询问她何事。
玉莹说是奉了贵妃娘娘的命令,来给皇上送解酒汤的,梁九功便把人放进去了。
“……皇上,皇上他当时喝多了,许是将奴婢认作了贵妃娘娘,拉着,拉着奴婢的手不肯放……奴婢无法,只能掀了食盒,把碗打破……”
“碗破以后,皇上好像是清醒了一些,问,问奴婢什么事,奴婢还没说完,就被皇上拖到,拖到了龙床上……”
玉莹跪在地上,拢着衣裳,泣不成声。
叶芳愉拥被坐在床上,闻言,长长叹了一口气,心情十分复杂。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玉莹,小姑娘的手腕上还有几道青紫勒痕,看得出来当时皇上用力有多大,而梨花般的芙蓉小脸上,泪迹斑斑,眼睛哭得通红,许是一。夜未睡。
叶芳愉便又叹了一口气,“那,那你和皇上……”
“没有!”玉莹这时候倏地抬起了头来,厉声喊了一句,“皇上,皇上当时喝多了,只把奴婢压在,压,压在龙床上,没,没来得及……便睡着了过去,奴婢当时想走,只皇上抱,抱着奴婢,奴婢实在没法……只能一动不敢动,想着等皇上翻了身,或者松了手,就,就回来……”
“可是皇上一直未动,直到屋外梁公公进来,才,皇上才松开了奴婢……奴婢一。夜未睡,害怕得很,皇上一松手,奴婢就滚下来了。”
“皇上他清醒过来以后,表情,表情十分阴沉……叫,叫奴婢滚……”
再之后,玉莹便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又哭了出来。
叶芳愉有些不忍,掀了被子起身下床,走到她的身边,正想说些什么,忽而又抬头看了看窗外。
杜嬷嬷大约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冲她一点头,表情凝重道:“娘娘,现在是寅时,玉莹是丑时的时候出去的,前后大约只过了一个多时辰,不到三个小时。”
原本后宫已经落钥,若不是梁公公派人送她回来,只怕这个时候,玉莹还在乾清宫待着呢。
叶芳愉抿着唇,“所以,玉莹这事儿……是瞒不下去了?”
杜嬷嬷脸上也难看得很,“只怕是瞒不下去了。”
闻言,玉莹的哭声又大了一些。
叶芳愉:“……”
她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伸手在她肩头拍了两下,安抚道:“没事,没事啊,别哭了。”
杜嬷嬷有些看不下去,拧着眉呵斥玉莹,“你既知天色已晚,皇上又喝多了,为何非要将食盒送进去,不能直接交给梁公公么?”
“乾清宫那么多人,你若是大声呼救,难道皇上还能强压着你不放?”
“说到底,还是你自身的问题……”
“嬷嬷别说了!”叶芳愉忽然开口打断了杜嬷嬷的话。
杜嬷嬷动动嘴唇,到底还是把未出口的话通通咽回了肚子里。
叶芳愉:“玉莹到底年纪还小,思虑不了这么周全,况且又不是她自愿的,嬷嬷你只说了玉莹的不对,怎么不说说此事都是皇上的过错而引起的呢?”
杜嬷嬷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连忙扑过来捂住她的嘴,“娘娘诶,您说什么呢?”
叶芳愉面前,玉莹也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捂着嘴巴,眼眶通红,表情怔怔,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哭下去……
叶芳愉:“……”
忘了这里是封建的大清朝,皇权至上。
她心里愈发不爽快了起来。
只不过顾念着杜嬷嬷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想了想,没再多说什么,她眨眨眼睛,示意杜嬷嬷松开自己。
杜嬷嬷小心翼翼地松了手,见她没有继续口出狂言,一颗心这才重新吞咽回了肚子里。
玉莹咬了咬唇,“娘娘……”
叶芳愉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的鬓角,“罢了,你先回去休息吧,等你休息好了再说此事。”
瞥见她的手腕,叶芳愉继而补充说道:“休息之前,叫杜嬷嬷给你送罐红花油过去,抹了再睡。”
“奴婢,奴婢睡不着。”玉莹小脸苍白,惶然无措。
叶芳愉:“睡不着也得睡,再者,本宫也需要时间查查到底是何人所为,总之你先休息,等你醒了之后,本宫再带你去见皇上。”
一听还要去见皇上,玉莹的小脸顿时又白了几分。
叶芳愉默默看在眼中,不禁抿了抿唇,想骂人……
第225章
心里存了事儿,囫囵觉都睡得不安稳。
冬天的清晨,太阳出来得都晚,一直到辰时,才有昏黄的光芒从东边缓缓升起,窗楹变亮的一瞬间,叶芳愉就拥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一有动作,床脚处守着的紫鹃也很快清醒了过来。
杜嬷嬷带着宫人,端着盥洗用具鱼贯而入。
趁她梳妆时,悄悄在她耳畔说道:“回娘娘,老奴方才去查过了,昨儿来传话的那个太监原是在内务府里做事的。”
“半个时辰前,有人在御花园的一处枯井中发现了他的尸体,现下已经被梁公公派人抬了回去,说是会查清楚,他是受到了何人的指使。”
“另外,虽说今儿不用上朝,但皇上早早同裕亲王、恭亲王和纯亲王约好了出宫办事儿,这会儿功夫大约已经在宫外了。走之前,派梁公公手下的小福子过来传话,道是皇上会在晚膳时分回来,叫娘娘等一等皇上。”
叶芳愉冷静地“嗯”了一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没说话。
今天是大年初一,按照宫中的规矩,各种妃嫔要齐聚坤宁宫,同皇后娘娘行请安大礼,再跟随皇后娘娘的凤辇,去往慈宁宫,给两位老祖宗请安。
因着如今皇后病重的缘故,给皇后行礼的流程可以直接简化——只需在坤宁宫外朝着宫内遥遥行个礼,便可直接往慈宁宫去。
今儿有一大半时间要在慈宁宫渡过,所以眼下不是处理玉莹之事的好时机。
叶芳愉只得暂时按捺住不虞的心情,梳妆完毕后,朝杜嬷嬷问了一句:“保清呢?”
杜嬷嬷道:“大阿哥早早就醒来了,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在暖阁等着娘娘过去呢。”
叶芳愉便扶着紫鹃的手往暖阁走去。
暖阁中,小娃娃还在照镜子。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先后掉了三颗牙牙,其中有一颗已经慢慢长出来一些,第二颗掉落的牙齿却尚不见踪影,他每日起床都要伸手摸一摸空荡荡的牙床,感受到牙床里有个小小的硬块,每日都有长大一点点,方才能放下心来。
只是第三颗牙牙长得好慢啊,嘴巴里还软软的,连牙牙种子都没有出现呢。
这样想着,小娃娃表情很是难过地放下了手中的铜镜。
抬眼觑了觑多兰嬷嬷,小心翼翼问道:“嬷嬷,冰球球还有吗?”
多兰嬷嬷闻言,眼皮都懒得掀动一下,沉声道:“没有了。”
小娃娃有些失望,他噔噔噔爬上榻,两只脚脚交叉一抖,就把两只鞋子脱下来了,他趴到窗边,把窗户打开一点点,指着外头白得耀眼的一大片雪地,扭头问多兰嬷嬷,“没有冰球球,雪球可以吗?”
多兰嬷嬷:“……”
她无条件地宠溺了大阿哥这么些年,第一回感受到了贵妃娘娘的无奈。
旋即果断摇头,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道:“不可,大阿哥,您难道忘记娘娘说过的话了?”
“没,没忘。”小娃娃缩了缩脖子。
表情更加难过了一些些。
他扭头又看了几眼外面的雪地,恋恋不舍地关上窗子,扭身在榻上坐好,脚尖抖了两下,觉得有些冷,便把脚脚收了回来,盘腿坐着。
手肘撑在大。腿上,两只肉呼呼的小手捧住了自己同样肉呼呼的包子小脸,幽幽怨怨地长叹了一口气,同多兰嬷嬷说道:“嬷嬷,我觉得,额娘说的可能是错的。”
多兰嬷嬷走了过来,给他拿了块毯子盖在腿上。
一边盖,一边问道:“大阿哥何出此言?”
小娃娃直起腰板,摊开了手,乖乖地任由多兰嬷嬷动作,等她给自己盖好毯子以后,重新把手手放在了大。腿上,托住下巴,慢吞吞说道:“如果冰球球真的能够冻死虫虫的话,为何我吃了那么多冰球,牙牙却还是掉了呢?”
特别是,他最近新掉的这第三颗牙,是两颗门牙旁边,再旁边的牙。
再过去两颗,就到门牙了。
这叫他很是紧张。
每日除了检查掉落的牙牙之外,更多了一项新的作业,便是检查四颗门牙。
要是哪天连门牙也掉了……
他还怎么见人啊?
太子弟弟,万黼弟弟,只怕都要笑话他的。
他大哥哥的形象,就都完蛋蛋了……
想着想着,小娃娃抖了抖面颊肉肉,重重地又长叹出一口气。
听得多兰嬷嬷也想叹气了。
只能把已经说过二十七遍的话,重新复述一次:“大阿哥别难过,太医不是都说了,掉牙是每个人小时候都要必经的阶段,早些掉了,就能早一些长出来,晚掉才受罪呢。”
“您以五岁的年纪,两个月内连掉三颗牙,说明您的身体康健,发育均衡,将来别的阿哥想要这样的速度还不一定能有呢。”
前一句是徐太医的原话,后一句则是娘娘多加的。
多兰嬷嬷知晓,娘娘是故意编了这段话,用来哄骗大阿哥,不想叫大阿哥因为掉牙之事而感到难过,故而她将这段话记得极为牢靠。
但是说着说着,一不小心,就连她自己都信了。
于是嘴皮子继续上下翻动,接下来几句话说得极为流畅:“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最迟七岁左右,阿哥您的牙齿就能全都掉完,嘴里全都长出新牙,到那个时候,太子殿下只怕连第一颗牙牙都还没开始掉呢,您这不是英名威武,还是什么?”
“皇室里边,有几个阿哥能有您这样的速度的?”
小娃娃:“……”
牙牙全都掉光……
那场景,可真是太可怕了!
他被吓得抿了抿嘴巴,因为抿得太过用力,门牙靠右两颗的位置多出一个凹陷,夹得他肉肉有些疼,赶忙又松开了嘴。
小娃娃幽幽道:“多兰嬷嬷,你说得太夸张了……”
多兰嬷嬷摇了摇头,心一狠,继续闭眼吹:“那是阿哥您没有见过其他人换牙的速度,慢的呀……”
多兰嬷嬷还想再吹嘘几句,忽然听见暖阁门口传来几道熟悉的脚步声。
她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是贵妃娘娘过来了,连忙闭上了嘴,转身行礼迎接,“老奴见过贵妃娘娘。”
“额娘!”榻上的小娃娃也很是开心,一下忘记了先前所有的不悦。
姿态轻盈地从榻上爬起身,噔噔噔挪到榻边,哧溜一下,就用榻上滑了下来,旋即又弯下腰,飞快穿好鞋鞋,张开双手就往叶芳愉的怀里扑。
叶芳愉早有准备,在他穿鞋的时候就蹲下了身子。
像是经历过几百次训练一般。
母子两人很快贴贴在了一起。
小娃娃一到叶芳愉怀中,就像是自动减去了两岁,如同一个长不大的三岁小宝宝,小奶音也变得软趴趴的,“额娘您终于来啦……”
“宝宝都等了您好久好久了呢。”
“对了,额娘您昨儿是不是喝酒了?早晨起来头头痛不痛呀?要不要喝杯蜜水解解头痛?清晨的时候多兰嬷嬷给我泡了一壶柚子蜂蜜水,我还没有喝完呢,这就去给您倒一杯!”
说着,松开搂着叶芳愉脖颈的小胖手,风风火火就要朝茶水间跑。
却被叶芳愉眼疾手快拎着后衣领拖了回来,“不用不用,额娘昨儿没喝多少,头不怎么疼。”
即便是头疼,也不是因为喝酒引起的,而是……
想着,叶芳愉的眼神有些暗,她摇了摇头,甩去多余的杂念,重新站直身体,把她家胖宝宝的手捏在掌心里,“宝宝起来之后,用过早膳了么?”
小娃娃乖巧回答道:“没有呢,我只喝了蜂蜜水,早膳要等额娘起来了再一起吃!”
稚嫩的小奶音永远是击破坏心情的绝佳武器。
小娃娃大约也是看出来了叶芳愉心情不佳,说完这句话后,又喋喋说起了他昨儿做过的梦境来,“……哗地一下,它就变成了一只大大大大的老虎,好高好高,把太阳爷爷都遮住了呢,天空一下子就暗了下来,然后我就……”
他走在叶芳愉身边,一手乖乖地任由叶芳愉捏在掌心里,另一只手则分外灵活,一会儿变幻成长枪,一会儿又成了簌簌生风的三尺长剑,一会儿指代大老虎,一会儿又是打虎的英雄。
小奶音清脆有力,萦绕在上空,叫人听了,心情无端就会变好。
叶芳愉听着听着,心头的阴霾一点点退却消散,跟在她身后的杜嬷嬷等人,嘴角边也不自觉染上了丝丝笑意。
等走到侧殿的门口,小娃娃口中的故事刚讲到最紧要的部分。
他只顾着同额娘讲述梦中发生的故事,一时忘记了看向自己的脚下,迈过门槛时,因为脚脚迈得不够高,圆滚滚的身子一歪,险些脸脸朝下栽倒在地上。
吓得他小奶音都变形了,“哎呀!”
他的脸脸!
好在,他的另外一只手一直被叶芳愉牢牢扣在掌心里。
叶芳愉在他没迈过门槛时就预料到了他会“有此一劫”,手指迅速扣紧了小娃娃的胖手手,同时弯下腰,另一只手快速摸向小娃娃的腰侧。
小娃娃闭着眼睛等摔倒时,她就已经把人从地上捞了起来。
只不过……
中途还是出现了一些意外。
因为小娃娃即将满六岁,哪怕心理年龄一直停留在三岁,身子却是结结实实长开了的。
叶芳愉两只手一起用力,想把人从地上抱到怀里,可任凭她如何使劲,也只能将小娃娃抱离地面不过十厘米的高度。
小娃娃的脑袋顶住了她的颈窝,一只手被她捏在掌心里,另一只手胡乱摆动,不小心将她的压襟扯了下来,脚脚倒是老实,也没有随便倒腾,软软地悬在半空之中。
“娘娘!”
“大阿哥!”
身后的宫人都被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搀扶叶芳愉。
——现在可不是早两年的时候,那时候大阿哥还是个小小的奶团子,整个人就算是抻直了,也不及娘娘的腿长。整个人圆滚滚,软乎乎,看着胖,实则极轻,做惯了体力活的宫人只需随便一只手就能把他拎起来。
这两年,随着大阿哥的身子长开,体重增加,分明已经有了小大人的模样。
娘娘如何还能抱得动?只怕会伤到腰……
杜嬷嬷正担忧着,就听见不远处,娘娘身上不知什么地方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咔”声,这声音听来极弱,极轻,叫杜嬷嬷恍然之间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呢。
可眼看着娘娘脸上出现了分明的痛色,杜嬷嬷很快回过神来,竟不是错觉!
娘娘真的伤到了!
这下杜嬷嬷是真的慌了。
所有的宫人都着急忙慌去搀扶大阿哥时,只有她拨开众人的身影,跑到叶芳愉的跟前,小心翼翼搀扶住她的手,问她:“娘娘,您怎么了?”
叶芳愉疼得铱錵鼻尖冒出了细汗,听见杜嬷嬷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睛,看了杜嬷嬷一眼,指了指自己正穿着花盆底的脚,“好像,崴到了……”
杜嬷嬷不由大惊!
“老奴这就去请太医过来为娘娘诊治!”
“别,不能耽误去给皇后和老祖宗请安的时辰。”叶芳愉一把把杜嬷嬷拉了回来。
杜嬷嬷还在犹豫不决,“可是娘娘……”
叶芳愉道:“嬷嬷别急,你先听我说,我只是刚刚崴到的时候很疼,那一瞬间疼痛过去之后,现在好像也不怎么疼了。等会儿用膳的时候,你先帮我脱了鞋袜看看,要是疼痛不太明显,那就等从慈宁宫回来了再去请太医。”
杜嬷嬷没说话。
叶芳愉神色更为坚定,“嬷嬷您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身子冒险,现在真的是不怎么疼了,而且今天是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就崴到脚,说出去,到底不太吉利。
她这么一说,杜嬷嬷也只能答应了下来。
好一阵忙乱过去之后,叶芳愉被杜嬷嬷搀扶着,小心翼翼在餐桌旁边的椅子上落座。
另一头,被宫人层层包围起来的小娃娃,也被人护送着坐到了她的身边。
许是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小娃娃脸上的表情极为羞赧,脸颊和耳朵都变红了,乌黑大眼睛里满是愧疚,挪着屁。股滚到叶芳愉身侧后,他抬眼觑了觑叶芳愉的面色。
开口就是一句道歉:“额娘,对不起,我错了。”
“我不该走路不看路,不应该得意忘形,累得自己险些摔倒不说,还差点连累了额娘同我一起受罪,我真的太不应该了,我坏了宫规,我有罪。”
“等从乌库玛嬷那里回来,您罚我去跪小佛堂吧!”
叶芳愉:“……”
她难得表情有些茫然。
她家小娃娃,何时这么会反省自己了?
紫鹃看出她的疑惑,在旁边悄悄用口型提醒她:武英殿,礼仪嬷嬷。
叶芳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那四位老嬷嬷的功劳啊!
不过……她们翊坤宫,何时设过小佛堂?
小娃娃不会直接抄作业,连名字也一同抄了过来吧?
这个笨宝宝!
第226章
但是眼见着小娃娃已经很愧疚了,愧疚得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叶芳愉一时也不好多做怪罪,只摸着他光秃秃的圆脑袋叮嘱了两句以后要小心,此事就这么翻篇了。
小娃娃坐在她的旁边,神色稍微有些落寞,肉肉都吃得不香了。
喝两口粥粥,看一眼叶芳愉,叹一口气,再拿过包子啃上几口,又看看叶芳愉,又叹一口气,手上换了公筷,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叶芳愉面前的空碗里边,“额娘吃肉!”
说完,不等叶芳愉反应,他又长叹一口气。
叶芳愉被他闹得:“……”
她忍不住问:“你叹气,是因为什么呢?”
小娃娃盯着自己的碗,头也不抬,小奶音闷闷的,“额娘太弱了。”
叶芳愉:“?”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于是眨了眨桃花眸,继而又问一嘴:“我,我弱?”
小娃外闷闷地点了点头,“嗯,额娘都是好几十岁的人了,我才六岁,额娘都抱不住我……”顿了顿,他瞬间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指责意味太过明显,于是又换了种说法,“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我发现额娘现在抱不动我了……”
“我明明,之前很听话,减了很多斤,瘦了好多多的。但是即便是这样,额娘也抱不动我了……我记得额娘之前有说过,我这样是刚刚好,不胖不瘦,不用再减重,就说明,我这样是没有问题的。”
“那额娘抱不动我,就是额娘的问题了,额娘一定是因为身体太差的缘故,力气变小了,才抱不动我……”
说着,小娃娃抬起包子脸,在桌上的菜菜里挑拣了一番,最后又夹了一块油腻腻的红烧肉到叶芳愉碗里,“额娘得多吃肉才行!”
“多吃肉,长肉肉,这样就能抱得动我了!”
逻辑天才!
叶芳愉听完,只想给他竖一根大拇指!
但更多的还是气恼,叶芳愉一个没忍住,眼神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小娃娃,谁知小娃娃给她夹完肉肉,飞快又低下了脑袋,专心致志地吃起了自己碗里的小馄炖。
她这一眼等于落了空,倒叫一旁杜嬷嬷看了个清清楚楚。
杜嬷嬷一怔,旋即用手帕捂着唇偷笑了片刻。
叶芳愉此刻根本没有心情顾及杜嬷嬷在笑什么。
她心里很是郁闷,听听小娃娃刚刚说的话,什么叫她好几十岁的人了?什么叫抱不动他是她的问题?
脑子里一时乱糟糟的,她也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同小娃娃计较。
就见小娃娃吃完了两颗馄炖,重新抬起脑袋,用公筷再次夹了一块红烧肉给她,看见她碗中的两块红烧肉完好无损,小娃娃惊讶抬头,“额娘不吃吗?”
叶芳愉表情复杂,声音闷闷地道:“不吃。”
“你先跟额娘好好说说,什么叫额娘是好几十岁的人了?”
她刚问完这句话,旁边杜嬷嬷低声提醒:“娘娘,请安的时间快到了,您和大阿哥抓紧着些吧。”等会儿还要脱了鞋袜检查脚踝呢。
叶芳愉被她这么一提醒,倒也不好一直拿捏着此事不放了。
她把装了两块红烧肉的碗推到小娃娃跟前,“你自己吃吧。”
小娃娃还是不解:“额娘不喜欢?”
叶芳愉睨他一眼,“你何时看见过,额娘一大清早的,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小娃娃歪了歪脑袋,“可是,每天的早膳都有呀。”
叶芳愉捏了捏他的小胖脸,“那还不是因为你爱吃?”
小娃娃“呀”了一声,看表情显然很是感动,黑漆漆的圆眼睛更亮了几分,嘴角高高扬起,小奶音清澈:“原来是这样的吗?”
额娘对他真的好好啊!
他真的最最最喜欢额娘了!
“对呀对呀,结果倒好,我把你养得这么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反过来,你倒嫌弃起了你亲额娘来。”叶芳愉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旁边杜嬷嬷悄悄用手指戳了戳她。
她恍若未觉,继续看着小娃娃,眼神中明晃晃写满不快,“哼,反正我听着你刚刚那几句话,心里很不舒服,我生气了!”
“你好好想想怎么哄我开心吧,今儿日落之前,要是你没能把我哄好,那我就三天不理你,你看着办就是!”叶芳愉抛完“狠话”,看也不看一脸呆滞的小娃娃,把吃完了馄炖的汤碗一推,放下筷子,扶着杜嬷嬷的手往屏风后的小隔间走去。
一为净手,二为检查脚踝。
至于小娃娃……
哼,不就是互相伤害,谁还不会了怎么的?
……
虽说要跟小娃娃互相伤害。
可去往坤宁宫的路上,叶芳愉依旧与她家胖宝宝同乘一轿。
期间,任由小娃娃如何软言萌语撒娇,叶芳愉不是冷哼一声,就是转过脸去不看他。
小娃娃很快就没了主意,挠着后脑勺,眼神逐渐变得呆滞。
等到了坤宁宫,他有他的站位,要跟太子弟弟等人走,给皇额娘遥遥行完大礼以后,就有宫人过来请他。
他只能依依不舍地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额娘,乖乖跟着宫人的指示,乘坐到自己的御辇之上,只觉得……内务府的人都坏极了。
他是额娘的宝宝,为什么非要他跟额娘分开坐呢?
这个轿辇还冷冰冰的,坐起来根本没有额娘的轿辇舒服,也没有额娘身上那香香的味道……
这么想着,小娃娃很是不满地用手指抠了抠轿辇上的椅子把手,成功抠下来一点油漆屑屑,染得他指甲缝里变了色。
小娃娃:“……”
哼!就连轿辇也欺负他!
回头就让张顺安把这个破轿辇拆了拿去烧掉!
小娃娃自己一个人坐在轿辇上哼哼唧唧,丝毫没有察觉,不止是他,紫禁城里所有的小崽子都是自己一人独坐的,哪怕是还未满岁的五弟弟,小胤祉都是自己一个人被奶娘抱着坐在轿辇上的。
宫规如此,即便是叶芳愉也不能违反。
不多时就到了慈宁宫。
叶芳愉作为众妃嫔之首,轿辇排在所有人的最前头,在慈宁宫的宫道外落轿后,一直到她迈进慈宁宫的门槛,都没有看见小娃娃他们的轿辇过来。
——除去小太子的轿辇外,小娃娃他们的轿辇被安排在了人群最后。
大年初一的请安繁琐又复杂,三跪九叩之礼,加之穿了一身极厚极重的吉服,便是寒冬腊月的天气,叶芳愉也不由得热出了一身湿汗。
不过好歹是结束了。
行完礼后,叶芳愉低着头,带领众妃嫔退到一旁,等着小太子和小娃娃几人过来行礼。
又是一番流程过后,小崽子们被引到了侧殿去玩耍。
叶芳愉则是带着众位妃嫔,回到了慈宁宫的正殿,陪伴两位老祖宗说话,因为再过不久,还有宗室里的福晋,以及宫外数不清的朝廷命妇要分批进宫,来向两位老祖宗请安呢。
——所以叶芳愉穿越过来后,便一直很讨厌过年……
如此,一直忙碌到下午。
等到宗室福晋和朝廷命妇逐一退去,各自出宫,又轮到皇上带着各位宗室王爷来朝两位老祖宗请安。
不过好在,这一轮的请安流程极快,不过说上几句话的功夫便草草结束了。
皇上带着众位王爷继续留在慈宁宫同两位老祖宗说话。
叶芳愉则是带着众位妃嫔行礼告辞。
离开慈宁宫之前,各位有子的妃嫔还需到慈宁宫侧殿把自家宝宝各自领回去。
叶芳愉的身影一出现在侧殿门口,就引起了好几位小崽子的注意,他们这两年都与叶芳愉玩得很熟了,连自家额娘都顾及不上,手中玩具一抛,当即就摇摇晃晃地扑到叶芳愉跟前,捏着几根小胖手指,奶声奶气地同叶芳愉说“新年好”。
说完“新年好”,就开始要起了新年红包——这还是叶芳愉教给他们的。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小崽子们别的话不会说,这一句新年祝词说得可溜。
就连小胤祉都十分激动,坐在奶娘的怀里,面颊红红,眼睛亮亮地朝叶芳愉看了过来,嘴里“啊啊”叫了几声。
这边叶芳愉刚给小崽子们分发完特制的“红包”。
听见小胤祉的声音,笑眯眯地回望了过去。
小胤祉顿时更加激动了,手手和脚脚同时在空中抡了两圈,身后奶娘险些抱他不住。
叶芳愉无法,只得伸出手帮着扶了一下,就看见小胤祉的眼眸里似乎出现了几颗星星一般,他小。嘴巴一咧,就有晶莹剔透的口水流了出来,笑容十分灿烂,带着一股好闻的奶香。
二格格雅利奇看见了,觉得有些惊奇,“胤祉弟弟好像很喜欢靖额娘呢。”
长生也看得目不转睛,“是呀,是呀,我还没有见弟弟这样笑过呢。”
小胤祉听不懂哥哥姐姐说了什么,但是依稀能知晓她们是在说自己,乐得手手又抡了几下,屁。股一上一下的颠摆,好像是想要站起来似的。
吓得奶娘赶忙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叶芳愉听了二格格和小长生的话,瞬间莞尔失笑,她上前几步,朝着小胤祉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小胤祉一把就握在了手心里,用力抓着,要往嘴边塞。
叶芳愉:“……”
她笑容愈发无奈起来,“敢情是把我当成了好吃的?”
说是这么说,手上却丝毫没有动作,任由着小胤祉把她的手塞进了嘴巴里,没有牙牙的柔软牙床上下一合,她手上飞快在沾染了晶莹的口水。
二格格有些嫌弃地看不过眼,伸手帮着把叶芳愉的手指拉了出来,从衣襟处扯出自己的手帕,细细给叶芳愉擦着手指。
小胤祉看着姐姐抢走了自己的玩具,也不恼,依旧笑颜灿烂,口水流得更欢了。
叶芳愉就用另一只手拿过他脖子处的口水巾,给他把小。嘴巴擦干净,旋即朝紫鹃伸出手,紫鹃心领神会地递过来一个红色荷包。
叶芳愉把红色荷包递到小胤祉的面前,笑盈盈说道:“给,这是靖额娘给我们小胤祉的红包,祝小胤祉在新的一年,无病无灾,康健顺遂,多喝奶,多吃饭,早日长高!”
二格格听了,手上动作顿了顿。
小长生听了,拆荷包的动作顿了顿。
小万黼听了,阖起来的眼皮迅速睁开。
三格格和四格格同时回过了头,大格格捏着手中的红色荷包,眼神暗了暗。
小娃娃:“……”
他噘了噘嘴巴,不敢说出自己的不满。
唯有小太子,理直气壮地双手叉腰,嘟着嘴巴不开心地道:“靖额娘好生偏心啊!”
——又长一岁,加之学过一段时间礼仪,小太子如今也不一口一个“那拉额娘”的叫她了,而是改称呼她“靖额娘”。
不过顽皮的劲儿还是丝毫未减。
叶芳愉听见小太子的话,表情有些诧异,她的视线从小胤祉身上收了回来,看向只到她大。腿高的小太子,“保成为何如此说?”
小太子气得脸都红了,他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小胤祉,“靖额娘刚刚给我们红包的时候,只说了一个字,’给‘,然后把红包递过来,就算完事了……”
“为何轮到弟弟的时候,就有那么长,那么长一段祝福的话呢?”
“您都没有对我们这么说过,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叶芳愉被他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有吗?”
她狐疑的视线看向旁边几个小崽子,就见她们表情各异,动作却很一致,朝着她,点了两下小脑袋。
叶芳愉沉默了:“……”
一旁来领宝宝的几位妃嫔看着自家崽子的动作,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还是马佳嫔首先打破了沉默,她脸上的笑容十分客气,朝着这边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呵斥二格格道:“雅利奇,不得对你靖额娘这般无礼!”
她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又都看向了她。
就见她盈盈朝叶芳愉行了个屈膝礼,口中愧疚道:“雅利奇是被臣妾给宠坏了,才会这样……”
她话还未说完,叶芳愉拧着眉,十分不客气地打断,“雅利奇和长生都点了头,为何你却只说雅利奇的不是?”
想到马佳嫔刚刚的做派,叶芳愉心里很是不舒服。
眼带同情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二格格,就见她表情微怔,察觉到她的视线后,火速收起脸上的表情,故作无所谓地偏开了脸去。
须臾,似乎想起来什么,猛地又把头扭回来,双手搭在腰侧,朝着叶芳愉屈了屈膝,“是雅利奇的不对,还请靖额娘勿要怪罪……”
叶芳愉心里顿时更加不痛快了。
看着马佳嫔的眼神愈发不善。
这时候,大约是意识到了现场氛围不对劲,小胤祉坐在奶娘的大。腿上,忽地抡起小手小脚又闹腾了起来,“啊啊”叫了好几声,见没有人理会他,他直接眯起眼睛,小嘴巴一噘,“呜哇哇……”
竟是直接哭闹了起来。
叶芳愉顿时也顾不上呵斥马佳嫔了,伸手就摸了摸小胤祉的脑袋,小胤祉呜呜呜地转了转头,把脑袋从她掌心移开,似乎是生了气一般。
叶芳愉:“……”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感觉到了几分愧疚。
她最见不得小崽子在她面前哭了,于是朝着奶娘伸出了手,“让我抱抱吧。”
奶娘表情有些迟疑,那头马佳嫔快速走了过来,不由分说,直接从奶娘的怀里把胤祉抱了过去,转过身,塞进叶芳愉的怀里,斜睨了一眼那个奶娘,“靖贵妃要抱,你也敢推三阻四的?”
这话怎么那么阴阳怪气的呢?
叶芳愉深深看了一眼马佳嫔。
一旁通贵人和仪贵人等人朝她投来一个担忧的眼神。
叶芳愉朝她们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们不要开口,又看看地上的几个小崽子,她们瞬间意会,各自把自家的崽崽抱走。
“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话音落下,三格格、四格格和小万黼各自被抱着退了出去。
侧殿瞬间空了一大半。
大格格也很有眼力见,朝叶芳愉行了个礼,“靖额娘,我也去找皇玛嬷了。”
“去吧,外头天寒,记得多穿件衣裳再出去。”叶芳愉温声嘱咐了一句。
大格格笑了笑,小脸儿秀丽又温婉,颇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
很快也带着宫人告辞。
殿内就只留下了叶芳愉、小娃娃、小太子、二格格、小长生和马佳嫔几人。
叶芳愉抱着小胤祉,颠着哄了几声,小胤祉慢慢停下了哭声,眨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了她几眼,像是不认识了一般。
看着看着,脑袋慢慢歪了歪,嘴巴里小小的“啊”了一声,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没有笑,也没有继续哭。
只定定地打量着她,过了一会儿,眨眨眼睛,打了个呵欠,伸出两条肉呼呼的小手环住她的脖颈,脑袋往她肩头一趴,竟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叶芳愉瞬间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小胤祉是鱼的记忆么?不过过了几十秒就不认识她了,还得重新认过一遍。
而且……刚刚小胤祉认真打量她的时候,她也认真看了回去,发现他眼角边干干净净,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扯着嗓子呜呜了几声。
半滴眼泪都没有,确实是会假哭的。
叶芳愉哄了一会儿小胤祉,看他睡熟之后,动作小心翼翼地把他交回给了奶娘怀里。
再一扭头,就看见小娃娃带着小太子、二格格和小长生到了偏殿的另一头玩耍去了。
——这件侧殿是太皇太后亲手布置的,仿着武英殿和翊坤宫玩具屋里的一些设置,在偏殿的另外一头安了一个斜坡滑板,上有一些可供手握的凸起,整体看起来像是一个攀岩板。
只是这个滑板的坡度很缓很缓,即便是小崽子们抓握不住,不小心脱了力,从上头滚落下来,滚落的速度也会很慢很慢,加之地上还铺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毛毯,总体安全系数极高。
……也不知太皇太后是从何处得来的灵感。
可能是皇上从梦境里看见了,专门给太皇太后画的图纸?
叶芳愉在心里暗暗思量着。
觉得攀岩板的这个设计很是有趣,改天倒是可以给武英殿和翊坤宫玩具屋也安置一个,方便小崽子玩耍……
再一个,她想到了还在翊坤宫里休息的玉莹。
玉莹是她身边伺候的人,又传出了昨儿留宿乾清宫那件事。
外人不会知晓玉莹有没有承宠,只知道她在乾清宫里待了那么久,清白到底是不在的了。为今之计,便只有皇上纳了她……
那……历史上的小四胤禛包子,还会不会如约出生?
叶芳愉对亲自养育胤禛包子这件事,还是极感兴趣的。
不过那就是一两年之后才要考虑的事情了。
眼下还是马佳嫔和二格格的事情比较要紧。
这么想着,叶芳愉朝马佳嫔看了过去,就见她坐在椅子上,手中攥着一枚月白色的手帕,表情十分紧张,眼神专注,一眨不眨地望向不远处地……小长生。
而二格格却因为抓握不住,从攀岩板上哧溜几下滚了下来,她就似根本没看见一般。
只一门心思盯紧了小长生。
可小长生……根本没有参与哥哥姐姐的攀岩游戏,正坐得不近不远,位置十分安全,拍着小手给哥哥姐姐加油鼓劲呢,能有什么危险的?
叶芳愉的一颗心忽地沉到了谷底。
马佳嫔虽说是宫中最会生的,但她一颗心实在是歪得有些严重。
……也许皇上的顾虑是有道理的,二格格和小胤祉已经不适合再被放在马佳嫔的宫中抚养了。
第227章
从慈宁宫回来,叶芳愉先吩咐多兰嬷嬷抱小娃娃去洗澡。
而翊坤宫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徐太医则趁着这段间隙偷偷溜了进来,抱着个大大的药箱,蹑手蹑脚,不敢发出任何大的响动。
寝殿梢间里,叶芳愉刚脱下花盆底,脚上还穿着棉厚的白袜。
看见徐太医的姿势,有些哑口无言,半晌才迟疑地问道:“徐太医这是……?”
徐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把怀中的药箱轻轻放到桌子上,左右拍打袖子给她行了个礼,“微臣见过靖贵妃娘娘。”
顿了顿,开始解答叶芳愉之前的问题,“不是,紫鹃姑娘说要小心一些,莫要被大阿哥瞧见?”
其实不用紫鹃交待,他这段时间本也打算避开着大阿哥一些的。
原因无他,只因每次被大阿哥撞见,都会拉着他东问西问,恨不得让他把嘴里十多二十颗牙牙全都仔细检查一遍,精准推断出每颗牙牙的掉落时间,好能够让大阿哥有个心理准备。
光只是问牙也就算了,毕竟医者仁心,看着大阿哥小小一个孩子,成天为掉牙的事烦心,他自己也有些看不过去,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是以每次都极为耐心地接待了大阿哥,对大阿哥的问题尽量做到有问必答。
可是……关于冰球,虫虫什么的……他确实知之甚少!
甚至在大阿哥提出牙虫这个概念之前,他对此可以说得上是,闻所未闻!
——学医十多年,他确实没听说过有什么人的牙里会长虫,也没有听说过冰块能够杀虫。
偏偏大阿哥每次都说得振振有词,信誓旦旦,他若是不信,小家伙就会“啊”一声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凑到他眼前,非要他再看一次。
再不然就是质疑他的医术不精,功夫没学好,才会检查不出来他嘴巴里的虫子……
“我都听人说了,做大夫者,最是喜欢研究疑难杂症,因为只有通过此方法,才能精进医术。如今徐伯伯有了我这么个疑难杂症患者,难道不是一个特别棒的机会,能叫徐伯伯医术更精吗?所以啊,不若徐伯伯再给我检查几遍吧,这回我把嘴巴张大一些,再用口水巾接着,必不会叫口水流到徐伯伯的袖子上的……”
徐太医人跪在叶芳愉跟前,大阿哥的童言童语却突兀地浮现在脑海之中,叫徐太医有些恍恍惚惚,眸光都涣散了片刻。
好在叶芳愉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她也不知晓自家胖宝宝因为掉落的三颗牙,成日跑去“骚扰”徐太医的事情。
见他给出了合理的解释,当即就点了点头,“确实是本宫吩咐的。”
她没再多问,身子往榻的里侧挪了挪,把之前不小心崴了的脚露在外边。
杜嬷嬷便过来同徐太医低低解释了一番缘由。
徐太医一边听着,一边从药箱里拿出个羊肠手套戴好,在伸手检查叶芳愉的脚踝之前,忽的又问了一句:“那娘娘今儿穿了一天花盆底,脚踝处的疼痛可有加剧?”
叶芳愉摇摇头,“今儿大部分时间都是坐着的,所以并不怎么疼,站立的时候,若是动作幅度不大,脚踝也不怎么疼,只走路的时候会有一点点隐约的阵痛。”
徐太医点了点头,隔着手套和棉袜,在叶芳愉脚踝关节处检查了一番,左扭右扭,同时仔细观察叶芳愉脸上的微表情。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他收手起身,“娘娘的脚踝并无大碍,晚上拿块干净的热棉布敷上两刻钟,再抹些药酒揉开,今儿早些休息,明日少动少走路,若是还疼的话,就用棉布包着冰块,在痛处再敷上两刻钟,涂些药酒,三两日就能好。”
叶芳愉闻言,紧拧的眉宇这才松开,面上重新染上笑意,“行,本宫都记下了。紫鹃,你帮着去送一送徐太医。”
而徐太医收拾药箱的动作却十分快速,几乎只在她话音落下的下一瞬,他就盖上了药箱盖,拎着起身,朝叶芳愉行了个礼,跟有人在后面追似的,步伐急促又小心,很快就出了翊坤宫的大门,身影在宫道拐角消失不见。
送他出去的紫鹃就这么站在翊坤宫的大门口,手里捏着一枚荷包,对着徐太医的背影怔然看了一会儿,有些莫名想笑。
徐太医是不是有些太过害怕她家大阿哥了?
明明大阿哥也没做什么呀,不过就是多问了几个问题,又不是要吃了他!
缘何跑得这么快?
摇了摇头,紫鹃捏着荷包回了梢间。
梢间里,叶芳愉已经脱了鞋袜,杜嬷嬷拿来了一罐祛瘀的药酒,正蹲在她的身前,大手十分用力的在她脚踝处来回揉搓着。
疼得叶芳愉冷汗都出来了。
只觉得早前她脚踝崴到的地方,尚还不及杜嬷嬷手掌揉过的地方疼呢。
好在药酒起效很快,一阵酥酥热热的感觉很快替代了脚踝处的隐痛和皮肤表面的火。辣刺痛。
叶芳愉试探地动了动脚踝,杜嬷嬷起身沉默地净手去了。
紫鹃连忙过来帮她穿袜子。
叶芳愉看见她手中没能送出去的荷包,诧异挑眉,“徐太医没收?”
紫鹃一边穿袜一边摇头,“徐太医走得太快了,奴婢没来得及塞给他……”
“快?”叶芳愉忽然更诧异了,她好奇问紫鹃,“可是太医院里有什么事情在等着他?”
紫鹃继续又摇了摇头,心道不是太医院里有事在等着他,而是咱们翊坤宫里有个大阿哥在等着他,他才会跑那么快的。
给叶芳愉穿好袜子后,紫鹃收手退了两步,看见娘娘还眨着迷茫不解的水润桃花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她心中微微一热,身体意识倏地快过脑子,张嘴就把小娃娃之前对徐太医做过的事情交待了个干干净净。
叶芳愉:“……”
她难得感觉到了什么是社死的滋味。
难怪徐太医刚刚进屋的时候动作小心翼翼,就跟在躲着什么人一般。
……原来,还真是在躲着什么人啊。
叶芳愉直觉不能再任由小娃娃这么闹腾下去了,不然还不知他要闹腾多久的。
叶芳愉清了清嗓子,心中虽然十分尴尬,面上却不动声色对紫鹃说道:“等会儿保清洗完了澡,你去把冰块的真相告诉他吧。”
“去的时候,记得把我书房中,右手边第二个抽屉里,那本黄色记事簿中间夹着的那张粉色洒金桃花笺拿给他。”
紫鹃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梢间,不多时,从书房里把桃花笺拿了过来。
叶芳愉略微扫了一眼,见她没有拿错,旋即点了点头,“就是这张,你拿过去吧。若是他有不懂的字,你记得念给他听,最好是让他能够背诵下来。”
这张桃花笺上是她写的一些护牙小常识。
什么吃完了东西要盐水漱口,早晚刷牙各一次,少吃糖,少吃冷硬食物等等。
道理就是这么些道理,至于遵不遵守,就看小娃娃他自己的了。
若是遵守了还好,可若是他连桃花笺上的几个小小要求都做不到,那想必,他也不好意思再去麻烦人家徐太医了。
紫鹃不知叶芳愉的险恶用心,见桃花笺上的笔迹认真,条理清楚,方方面面都考虑得格外周到,误以为是她家娘娘辛苦翻阅了许久古书医籍才寻来的护牙小妙方。
心中十分感动,答应了一声就往暖阁的方向跑。
*
大年初一就这么喧闹了一日。
小娃娃洗完澡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甜甜的奶香。
他早上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是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小褂,头上戴着同款颜色的瓜皮小帽,整个人打扮得格外精神和喜气,叫人看见了,心情就会不自觉变好。
哪怕是一向敌对叶芳愉的佟贵妃,在小娃娃捏着手指头,童音清脆朝她请安时,也难得没有多说过一句苛责的话,反而是柔和了面部线条,朝着小娃娃露出个盈润的笑脸。
和声和气地叫起之后,给了小娃娃一个份量极重的荷包。
除去小娃娃外,便只有小太子得了一个同样厚重的荷包,其他几个小崽子的荷包掂量着,要比他们两人的荷包略轻一些。
——这是小娃娃收完荷包以后,悄摸着去同几个弟弟妹妹打探了“敌情”,前来告诉紫鹃的,紫鹃又一字不差地讲给了叶芳愉听。
叶芳愉听完以后,拧了拧眉,心下划过几分怪异之色。
趁着太皇太后在同宗室里的几个老福晋说话,她悄悄扭头,同紫鹃低语了几句,要她去查查,今儿早晨在御花园里枯井处暴毙的小太监可与承乾宫有过往来联系。
紫鹃知晓其中的严重性,很快就找了个借口出了慈宁宫。
不多时就带着消息回来了,面色有些凝重,朝叶芳愉摇了摇头,“回娘娘,没有。”
“奴婢方才查到,那个小太监是四年前入宫的,入宫之后就一直在内务府里做事,一直没有挪过地儿。”
“平时性格有些孤僻,不爱讲话,不爱与人往来,自然也没有同什么人发生过什么冲突。”
“属于宫里默默无闻的那种人吧,若不是他除夕夜来了这么一遭,只怕到现在没有人注意到他呢。”
“宫里查不出线索,梁公公那头已经派人往宫外查了,要晚些才能有消息传回。”
……
当时叶芳愉的人还在慈宁宫中,不好表露出更多的异常,听完紫鹃的话,只沉默地点了点头,飞快收拾好心中疑虑,扭头又与一旁的某位福晋说起了话。
回来翊坤宫后,第一件事是延请徐太医过来给她看脚。
第二件事便是询问紫鹃,梁九功那边可查出了更多的消息?
紫鹃摇了摇头,“还没有消息传来呢。”
叶芳愉便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她倚靠在榻上休息了一会儿,外头寒冬腊月,屋子里却因放置了三四个炭盆而暖意融融,她等着等着,忽而意识就变得沉重了起来。
紫鹃见状,连忙给她拿来一块毯子盖在她的身上,又扶着她挪换了姿势,好叫她能够休息得更舒服一些。
叶芳愉意识朦胧中察觉到了紫鹃的动作,但因为对她极其放心,不仅没有丝毫警惕,反而直接放任了意识沦陷。
等到她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身畔好像压了个什么沉重的东西,带着一股奶香,摸起来软乎乎的。
她睁开眼睛,入眼便是小娃娃那张睡得红扑扑的包子小脸。
而榻上中间摆放的圆桌已经被紫鹃不知何时挪到了地上去,榻上四通无阻,直接变成了另外一张床。
她整个人横躺着,头下枕着平时用来倚靠的抱枕,身上盖着一方不薄不厚的毛毯。
小娃娃闭着眼睛躺在她的旁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出一小片阴影,圆滚滚的身子蜷缩着,似乎是想把他整个人都埋进叶芳愉的怀抱里面一样。
有点像是他三岁刚回宫时候的小模样。
可爱极了。
叶芳愉一时倒也忘记了要同小娃娃“互相伤害”的事,也忘记了他早晨还说自己是“好几十岁的人”了,伸手就将小娃娃往自己身边又搂了搂。
迎面扑鼻一阵好闻的清甜奶香。
叫她整个人又昏昏沉沉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胖宝宝,见他的身子被挪动,却依旧睡得香甜,甚至还打起了小奶鼾,一颗心简直软到不行。
干脆搂着他又重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身畔躺着的小娃娃早已经不翼而飞。
叶芳愉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门外的紫鹃听到动静,连忙掀了帘子进来,笑道:“娘娘醒了?”
叶芳愉“嗯”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眼睛,旋即左右看了看,没在屋子里看见小娃娃的身影,好奇问道:“保清呢?”
紫鹃递过来一块拧好的温热棉布,示意她擦擦眼睛。
叶芳愉从善如流接了过来,一边擦,一边听着紫鹃说道:“下午的时候,太子殿下和万黼小阿哥来了一趟,看见娘娘和大阿哥睡得正好,闹着要一起睡呢……”
紫鹃说到这里就想笑。
概因小万黼是被通贵人强行从睡梦中闹醒的,理由是她家娘娘照顾了万黼小阿哥这么些年,于情于理,他都该在大年初一这一天,专门来同她家娘娘磕个头才是。
只是来到翊坤宫后,得知她家娘娘还没睡醒,而通贵人又急着去找仪贵人玩打牌,便干脆把万黼小阿哥交到了同样来翊坤宫拜访的小太子手里。
她则是急急又往景仁宫去了。
小太子本是想来找哥哥玩耍,顺便给她家娘娘拜年。
结果哥哥没见到,手中忽然多了一只弟弟的小胖手,脸上表情别提有多茫然了。
而万黼小阿哥呢,大约是因为没有睡够的缘故,表情有些迷迷糊糊,看见牵着他的人猝不及防换成了太子哥哥,他也没有丝毫不适应。
反而是亲亲热热地贴了过去,抱着太子殿下的胳膊,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句“太子哥哥好。”
听见弟弟这么喊他,太子殿下的眼睛当时便熠熠生辉了起来。
两只小崽子就这么手拉着手,站在门口,有模有样地说起了客套话来,这个说“哥哥好”,那个就回“弟弟好。”
这个说“哥哥大年初一快乐”,那个就回“弟弟也大年初一快乐。”
这个说“哥哥今天吃了什么好吃的呀”,那个就回“弟弟今天吃了什么好吃的呀。”
这个说“我吃了面糊糊和鸡蛋羹,还有牛乳小点心”,那个就说“好,我晚间也吃这些,那弟弟明天要吃什么呀?”
就这么一来一回说了几句,话题很快进行不下去。
因为都是万黼小阿哥在说,太子殿下则是不管弟弟说什么,他都加个“也”字,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万黼小阿哥是年纪小了些,但是他也不傻。
很快就歪着脑袋,问向他的太子哥哥:“哥哥没有话要同我说吗?”
小太子不知是不是高兴迷糊了,想也不想就回道:“弟弟有话要对哥哥说?那你说吧,哥哥都听着。”
小万黼:“……”
他直觉这段对话好像有哪里不对,抿了抿嘴巴,不知该说什么。
那头小太子却恍若未觉,看见弟弟没有开口,眨巴着一双漂亮的褐色眸仁,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弟弟看,眸仁里写满了好奇和关注。
弟弟要同他说什么呢?
难道是想说,他最最喜欢他这个哥哥了,所以大年初一的愿望就是要同他这个哥哥天下第一第一好?
这么一想,小太子瞬间兴奋了起来。
谁知弟弟却歪着脑袋,表情茫然,一直没有开口。
小太子等得有些着急了,便晃了晃两人之间一直相连着的小肉手,疑惑道:“弟弟?”
“啊?”小万黼从茫然的思索中回过神来。
包子脸上表情一片空白,他刚刚在想什么来着……
小太子咬了咬下嘴巴,眼神期待地看着眼前的弟弟,“弟弟要同哥哥说什么呀?”
小万黼:“没有哇。”
“啊?”这回轮到小太子茫然了。
两个小崽子就这样手拉着手,站在翊坤宫正殿的大门口,顶着凛凛的寒风,面面相觑,久久未言。
一旁一直默默关注着他俩对话的紫鹃和青缇等人:“……”
噗嗤!
她好像知道她家娘娘为何这么喜欢逗弄几位阿哥和格格玩耍了。
偷笑过后,担心两位阿哥站在寒风中站久了会感染风寒,紫鹃不敢再笑,连忙把人都请了进去。
一进去梢间,看见靖额娘抱着大哥哥在榻上睡得十分香甜。
两个小崽子顿时将门口的对话忘了个干干净净!
他们同时对视了一眼,甩开相互牵着的小胖手,一左一右跑到榻的旁边,手脚并用就要往上爬。
结果却被眼疾手快地紫鹃和青缇一手一个抱了回来。
紫鹃有些被吓到,心有余悸地小声问太子:“太子殿下您这是?”
小太子同样用低低的气音回答:“我,我也要跟靖额娘一起睡觉觉!”
那边,青缇怀中的小万黼也说:“睡,一起睡。”
紫鹃和青缇:“……”
她们对视了一眼,犹豫道:“可是,这榻上也睡不下呀。”
小太子就说:“可以,可以睡下的,哥哥睡那边,我睡另外一边……”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紫鹃哭笑不得地打断,“可是另外一边,只有太子殿下您的一条腿大小,如何能够躺得下来呢?即便是您躺下来了,只怕睡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得从榻上滚下来……”
“那我呢?我可以的吧?”这时候小万黼开口了。
他坐在青缇的怀里,手手捏了捏自己的脚脚,眼睛亮亮地道:“我比哥哥小这么多,我可以睡下的吧?”
“您也不行!”紫鹃摇了摇头,语气十分坚决。
小太子和小万黼对视了一眼,又同时挪开视线,看向榻上的两人。
打量了一会儿,小太子忽然指着叶芳愉的脚道:“那我睡这里,睡靖额娘的脚脚旁边如何?”
紫鹃瞬间沉默。
她为难地看了看小太子指向的位置,十分委婉地说道:“可是这样,若大阿哥一蹬脚,便会踢着你的……”
小万黼这时候晃了晃脚丫,“那不行,不行的。哥哥睡觉坏坏,不认识人,踢人会很疼很疼的!”
小太子有些不服气,“不会的,我跟哥哥睡过好几次了,哥哥从来没有踢过我……”顿了顿,他看向一旁的弟弟,怀疑道:“你,你是怎么知道哥哥睡觉不认识人,睡觉坏坏,踢人会痛的?”
“你又没有跟哥哥一起睡过觉觉!”
小万黼噘了噘嘴巴,“我有!”
他想起来,以前还在武英殿的时候,中午休息,有好几次醒来都是大哥哥在他旁边,这不是一起睡过觉觉是什么?
他记性可好了呢!
他家额娘一直都说,他是个聪明的宝宝。
宝宝不会记错人的!
什么!
另一边的小太子不禁大惊失色,也顾不上要同靖额娘和哥哥一起睡觉觉了,坐在紫鹃的怀中,费力扭过了一颗圆圆的脑袋,不敢置信地看向身后的小弟弟。
旋即褐色的眸仁眨了几下,眼底有些受伤。
小表情也一下子变得落寞又可怜。
……再这之前,他还想着要跟弟弟天下第一第一好。
却没想到,在跟自己第一好之前,弟弟就已经跟他最喜欢的哥哥一起睡过觉觉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的!
他怎么不知道呢?
哥哥……哥哥难道又不要他,偷偷跟别的小宝宝好了?
呜呜呜。
这个大年初一,过得一点也不快乐了……
第228章
小太子当即就委委屈屈地撅起了嘴巴,眼神幽幽地盯着床上的哥哥看。
看了一会儿,环胸抱起自己的两条小胳膊。
更生气了!
他偷偷把脚脚抵在紫鹃姑姑的肚子上,蓄力做好准备,打算趁着紫鹃姑姑不注意,用力一蹬脚,直接扑到榻上去,把哥哥压醒,压疼他,叫他给自己认错!
谁知身后的弟弟忽然又说了一句话,“就是在武英殿的时候呀,不是都睡过好多次了吗?还有长生哥哥,还有太子哥哥,大家都睡过的呀。”
咦?
小太子闻言眨了眨眼睛,原来是这样的睡。
那就不是哥哥的错了。
是他错怪了哥哥。
还好,他还没有扑过去。
小太子松了口气,包子脸上紧紧绷着的弧度也缓了一缓,显得软和了一些。
他扭过头,“原来是这样呀。”
小万黼表情很是无辜,“不是吗?”
小太子飞快点头道:“是是是,就是这样的。”
误会还没来得及引发出更多争端,就在小万黼的一句话中消弭得无影无踪。
小万黼探出脑袋,朝着榻上的那对母子多看了几眼。
青缇看出来他眼眸中的渴望,连忙建议道:“不若,万黼阿哥先同太子殿下,去大阿哥的房里玩耍一会儿吧。”
紫鹃也说:“或者去大阿哥的玩具屋里玩?”
想到今儿可能会有其他阿哥或者格格来找大阿哥玩耍,玩具屋那边时时备着炭盆和暖炉,此时过去刚刚好。
小万黼听了,有些意动。
他想玩,也想睡觉。
玩具屋里只有玩具,哥哥的暖阁却有玩具和大床,要是玩累了,还可以直接爬上哥哥的大床睡觉。
那还是哥哥的房间好!
他思量了片刻,很快拿定了主意,小奶音软乎乎地道:“要,要去哥哥的房间里!”
小太子闻言,浅褐色的大眼珠子滴溜溜灵活一转,“那我也去哥哥的房间里吧!”
“好好。”紫鹃和青缇忙不迭答应了下来。
抱着两只圆滚滚的小团子就往暖阁去。
到了暖阁后,精心准备了好吃的点心和温热的牛乳茶,又留了五六个宫人在里面看守,紫鹃就脚不停留地回铱錵到了正殿梢间外等候。
又过了大约两刻钟,闻得里头传来动静,猜测大约是她家娘娘醒了,正想唤人端盆温水进去。
就看见一只同样圆乎乎的雪团子,像是做贼一样,一手拎着一只鞋,从里头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紫鹃:“大阿哥?”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大阿哥您这是……”
她的视线下移,看见了小娃娃手中拎着的鞋袜,以及他那双踩在瓦砖地板上,越发显得白胖白胖的小脚丫,心中的疑惑登时全都转化成了担忧,“哎呀,地上凉,大阿哥您可莫要继续往外走了,小心着了寒气。”
紫鹃说着,三两步上前,把刚醒来的小娃娃牵回到梢间里,梢间的地板铺了几层厚厚的地毯,便是光脚踩上去也不怕凉。
小娃娃猝不及防被提溜回了原地,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呀。”
等回到梢间,他把鞋鞋和袜袜往地上一丢,竖起一根小手指立在唇边,朝紫鹃低低地“嘘”了一声,“小,小声点儿,额娘还在睡觉觉呢。”
紫鹃侃然正色:“那也不能光着脚丫出去,多冷啊。”她同样用低低的气音回道。
同时手中动作不停,飞快给小娃娃穿好了鞋袜。
小娃娃立在原地,扶着她的肩膀,乖乖任由她动作,等穿好鞋袜后,他摸了摸后脑勺,想要朝紫鹃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再说声谢谢。
可红通通的嘴唇刚咧开一点点,忽然忆起自己门牙旁边旁边的牙牙掉了,只剩下一个空洞,这样子的笑容好难看的!
当即又紧紧闭上了小。嘴巴。
包子脸庞莫名严肃,他低声地说了一句,“谢谢紫鹃姑姑。”
紫鹃“哎”了一声作为答应,旋即说道:“太子殿下和万黼小阿哥来了,见着大阿哥您和娘娘在休息,便去了您的暖阁里玩耍,您这会儿要过去吗?”
听见两个弟弟来了,小娃娃乌黑的圆眼睛登时一亮,“要的!我现在就去。”
他轻手轻脚地离开正殿,刚跨出门槛,就火速换了副面孔,两只手手背在身后,抓着自己的小辫子,蹦蹦跳跳就往自己暖阁跑了。
……
清醒过来以后,叶芳愉一边洗漱,一边听着紫鹃说完了几个小崽子的动静。
她好奇问道:“那现在呢?”
紫鹃道:“大阿哥过去的时候,万黼小阿哥就已经睡着了……太子殿下陪伴在小阿哥的身边,抱着大阿哥床上的几个玩。偶玩耍,听见大阿哥的脚步声,太子殿下就飞快躺进了被窝里,大约是想装睡吧。”
“也或许是想吓一吓大阿哥?奴婢其实也说不好。只是咱们大阿哥有礼貌惯了的,见着太子殿下和万黼小阿哥睡得正香,转身又退了出来,跑到了对面的小书房里拿了本书看……”
“何柱儿见着太子殿下的’计谋‘没有成功,还以为他会直接起来呢……可床上却迟迟没有动静,何柱儿大着胆子上前看了几眼,就发现啊,太子殿下竟然也睡着了……”
紫鹃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捂住嘴巴闷笑。
叶芳愉顺着她的话,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也勾起了唇角,莞尔失笑。
她摇了摇头,轻叹道:“这些孩子啊……”
说着,把手中用完的湿棉布搭在了铜盆边上,朝着梳妆台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忽然忆起什么事情,问道:“那玉莹呢?”
紫鹃一愣,收起脸上的笑容,低声说道:“她依着娘娘的话,回去后,收拾了一番便去休息了,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起来了。只是当时娘娘还在慈宁宫里,回来以后又有事要忙碌,没空见她,她便在屋里等着,一直等到了现在。”
叶芳愉沉默地点了点头,没再开口。
紫鹃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表情微暗地帮叶芳愉梳起了长发。
*
一直到用过晚膳,乾清宫那头都没有消息传来。
而晚膳过后,翊坤宫的小崽子又多添了几枚,因着天气寒冷,不适合到武英殿玩耍,是以这段时间他们便常常相聚在翊坤宫的玩具屋中。
这也是这两年里,小崽子们约定俗成的习惯了。
——大年初一给各宫请完安,就到翊坤宫集合。
大年初二请完安,再到翊坤宫集合。
大年初三……
一直到元宵过后,每日都是这么一套流程和路线。
好似除了翊坤宫外,再难有其他地方能供他们玩耍一般。
对此,各宫娘娘已是喜闻乐见。
没有了小崽子围绕在她们身边,她们还更轻松自在呢,聚会聊天时,不用时时想着避讳某些不该说的话题,也不用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眼不错漏地盯着小崽子的动静。
烦忧的事情减少,脸上气色都好了许多。
唯有叶芳愉……
她感觉自己穿越一遭,好像莫名其妙成了幼儿园园长,每日里不是看娃就是看娃。
连过年都不带消停的。
因为翊坤宫只有她和小娃娃居住的缘故,前院空着的两座偏殿,一座做了小娃娃和弟弟妹妹们举办宴会的场所,一座被改造成了玩具屋。
都知道,紫禁城的房屋结构是木头构造,保暖效果都尚且一般呢,更遑论是隔绝声音了。
所以,即便叶芳愉是远在正殿,依旧能时时听到玩具屋那头传来的孩童笑闹声。
叽叽喳喳,如同春天的黄鹂鸟一般,绕梁三尺,绵延不绝。
听久了,就连夜间就寝的时候,甚至都能幻听见有小崽子的声音在耳畔旋绕。
所以叶芳愉每到过年的时候,睡眠质量就会直线下降,胃口也会变得不怎么好。
对此,杜嬷嬷几人早已忧愁得不行。
……
又问了一遍乾清宫的动静,得知依旧未有消息传来。
叶芳愉长叹了一口气。
紫鹃看着她表情郁郁,担心长久这么下去,会对身子产生什么不利的影响,干脆咬了咬牙,上前低声建议道:“娘娘,不若您直接去趟乾清宫吧?”
叶芳愉闻言一怔,而后摇了摇头,“不太好。”
“还是在等一等吧。”
紫鹃便端了盘水果过来,“那娘娘吃些水果?”
“也不想吃。”叶芳愉依旧摇头。
“那,看看话本呢?还是游记?”
“不想看。”
叶芳愉答完,莫名其妙又叹了一口气。
把紫鹃都快叹出心理阴影了,她一个没忍住,干脆直接问出了口,“娘娘到底是因为何事烦心?”
“烦心,我没有烦心呀。”叶芳愉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可是,娘娘已经连着叹了好几口气了,这不是烦心是什么?”
叶芳愉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是紫鹃误会了,她伸手指向窗外,“是因为玩具屋那头,太吵了。”
前两年的时候还好,那时候几乎有一半的小崽子不会说话;去年的时候也还好,几个不会说话的小崽子刚学会说话不久,吐字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而且好像格外爱惜嗓子,说话的时候都是细声细气的,没有今年这般吵闹。
今年……大约是在武英殿里托管习惯了的缘故,不论是刚学会说话不久的小万黼,还是一向腼腆秀气的三格格,忽然之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小万黼不那么爱睡觉了,整日里黏着两个哥哥,走到哪儿跟到那儿,不给跟的话还会“哥哥哥哥哥哥哥哥”的问个不停。
三格格似是被四格格和二格格传染了性情,变得格外爱笑,特别会闹。
就如同此刻,玩具屋里的几个小崽子不知是在玩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还是游戏,忽铱錵然传来几道此起彼伏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声。
——这边是叶芳愉叹气的缘由了。
她手指还指着窗外,问紫鹃,“你没听到他们在喊什么吗?”
紫鹃点头,表情很是淡定,“奴婢听见了的。”
叶芳愉好奇道:“他们这是在……”
紫鹃回话之前先看了她一眼,旋即才说道:“嗯,这是……娘娘大约不知,这几日大阿哥他们发明了新的游戏,好像叫做什么’动物的一天‘,这会子,大约是扮演起了公鸡和母鸡?”
她听着,感觉像是那么一回事。
叶芳愉霎时迷惑:“?”
动物的一天?
这又是什么新奇的玩法。
还有,扮作公鸡和母鸡的话,再加上这连绵不绝的“哒哒”声,他们莫不是把玩具屋玩成了鸡圈?
而且……为什么是“哒哒”声?
公鸡难道不是“咯咯咯”,然后母鸡是“咯咯哒”么?
只有“哒哒”是什么鬼?
叶芳愉脸上疑惑的表情过于外露,紫鹃说着说着,自己也不确定了起来,于是朝着叶芳愉屈了屈膝,说道:“奴婢这就过去看一看。”
她转身就走,很快回来,面色有些为难地道:“娘娘,奴婢之前猜错了,大阿哥说他们不是在模仿公鸡母鸡的叫声,而是在模仿夜鹰……”
“夜莺?”叶芳愉反问了一句。
紫鹃一看就知她是猜错了,连忙解释,“是’鹰‘,老鹰的那个’鹰‘……”
叶芳愉顿时更加沉默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老了,已经跟不上小娃娃他们的节奏。
叶芳愉捏了捏眉心,端起桌上的茶盏浅呷了一口。
喝完之后,声音有些疲惫道:“我就是,觉得他们太吵了……一吵就是一下午,有时候晚上做梦的时候都能梦到他们的声音,所以睡也睡得不好……唉。”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
心累累的。
倏然,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事情,她猛地一下抬起了头,询问紫鹃:“我问你个问题啊。”
紫鹃忙道:“娘娘请说就是。”
叶芳愉沉吟了一会儿,试探问道:“皇上,他小的时候,都是怎么过的?”
紫鹃表情顿时一僵,连忙跪了下来,“这,奴婢不知呀。”
“那宗室里那些王爷的子嗣,也这么活泼好动吵闹不休吗?”
紫鹃继续摇头,“好像不是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奴婢听说,有些王爷府里的小阿哥,都可安静了。”
紫鹃道:“娘娘忘记了?您也是见过的。”
叶芳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想起来以前年节家宴上看到的一些小阿哥小格格,发现确实如同紫鹃所说,都格外安静。
所以是她把紫禁城里的小崽子们养歪了?
叶芳愉心中忽的浮现出几分莫名的愧疚来,要是小时候就这么活泼跳跃,等长大了要怎么办?
她是不是不应该再继续这么惯着这些小崽子了?
正在她浮想联翩时,跪在地上的紫鹃忽然又开口了,“奴婢听说,那些个小阿哥和小格格,之所以这么安静,都是因为他们常喝安神汤。”
“什么汤?”叶芳愉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没有听清楚紫鹃说的话,便又问了一句。
岂料,紫鹃却错以为她是生气了,吓得身子往下伏了伏,讷讷地不敢继续说话。
叶芳愉只能从榻上挪了下来,弯腰把她从地上扶起,“我没有生气,你不用这样动不动就下跪的。”
她安抚了两句,继而又道:“我刚刚是没听清楚,你再给我细说一遍吧。”
紫鹃点点头,心中微定,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小心翼翼道:“奴婢也是因为好奇,才去问了徐太医,徐太医便猜大约是安神汤的缘故。”
“有些王爷府中的侧福晋,或者格格,担心生下来的小阿哥和小格格们会因为精神过于充沛,而整天闹事,容易惹出祸端,便从太医院里常年累月领取安神汤,回去熬给小阿哥和小格格们喝……”
“几乎是早中晚不间断,娘娘您也知晓的,那安神汤有凝神静气的效果,喝完了不足一炷香时间就会昏睡过去。”
“便是太皇太后之前失眠多梦的时候,也只是晚间睡前喝上一碗,白天里是从来都不敢喝的。而那些小阿哥和小格格们却喝的这般频繁,看着是安静了不少,可……可奴婢却总觉得不太合适……”
也太没有个寻常孩子该有的模样了。
紫鹃心里暗道了一句。
却不知叶芳愉想的比她还更多一些。
她在听到“安神汤”几个字的时候就被吓了一跳,等紫鹃磕磕巴巴地解释完,她倏地一下抓住了紫鹃的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安神汤中有一味重要的药材,叫做铅白霜?”
紫鹃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叶芳愉简直要心中的猜想吓得毛骨悚然了起来。
经年累月摄入这么多铅白霜……不铅中毒才怪呢。
难怪清朝的皇室里,小孩子夭折率那么高,即便是顺利存活下来了,也少有能够长寿的。
叶芳愉从前就听说过,清朝时候皇子公主的平均寿命只有二十八岁,且成年之前的夭折率高达百分之四十多……
果然不是没有缘由的。
叶芳愉抚着胸口轻拍了几下。
紫鹃看着她脸上的惶然表情,拧了拧眉,有些不解地问道:“娘娘,可是这药材不对?”
何止是不对!
叶芳愉细细给她说了一番铅中毒的危害。
说完之后,紫鹃立时被吓得惊出了一身冷汗,膝盖也软到不行,眼神呆愣,嘴里喃喃道:“还好,还好娘娘您从来没有给大阿哥喝过安神汤……”
“还有其他几位阿哥和格格们,还好,还好。”她不停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念叨几遍之后,忽然想起什么事来,“可是娘娘,三阿哥那边!”
叶芳愉瞬间一惊:“长生怎么了?”
紫鹃道:“奴婢之前去问徐太医的时候,好像有钟粹宫的宫人去领药,但是却不知是不是领的安神汤……”
叶芳愉捏着紫鹃的手,语速飞快地吩咐道:“你现在去一趟太医院,把安神汤的领取记录抄写下来,拿给我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飞快下榻穿鞋。
紫鹃很是勉强地稳住了心神,问道:“娘娘您这是要去哪里?”
叶芳愉:“去慈宁宫,让老祖宗出面。”
她言简意赅,说完以后,径直起身到屋里披了件大氅,又拿了个手炉在手里边。
“你去太医院,慈宁宫那边,让青缇跟着我就行了,杜嬷嬷哪儿都不去,就在宫里守着,与多兰嬷嬷一道看着保清她们……”
*
叶芳愉动作果断,很快就到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中午的时候刚接待了一波宗室老福晋,用过晚膳,便一直睡到了下午,叶芳愉去的时候才刚醒来不久。
她以为叶芳愉是带着几个小崽子来陪她说话的,乐呵呵地拄着拐杖就从寝殿出来了。
走到梢间一瞧,只看见叶芳愉一人时,还有些稀奇,“你来了,保清和保成呢?他们怎么没来?”
叶芳愉先放下手炉,给老祖宗行了个礼,面色沉沉。
扶着老祖宗在梢间榻上落座以后,她没有走到另一边跟着坐下,而是直接半蹲在了梢间的空地上,“臣妾是发现了一件事,特来告知给老祖宗知晓的。”
她骤然出行,轿辇准备需要一定的时间,是以等她来到慈宁宫的时候,那头紫鹃已经手脚麻利的抄写好了安神汤的领取记录。
趁着老祖宗洗漱穿衣的时间,悄悄摸摸地递到了叶芳愉手里。
是以叶芳愉说完,直接从袖间掏出几页黄纸,恭敬地双手呈上。
“老祖宗您瞧一下,这是这两年,太医院那边安神汤的领取记录。”
“另外,臣妾发现,太医院的安神汤中,有一味重要药材,名为铅白霜,服用久了,会出现铅中毒的症状……于寿命有碍!”
第229章
叶芳愉话音刚落,眼角瞥见太皇太后扶着拐杖的手紧了紧。
一道锐利无比的目光倏地朝她看了过来,夹杂着令人难以忽视的怀疑和审视。
她就这么盯着叶芳愉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从叶芳愉手中接过那几页薄纸,快速览阅了一遍后,沉声询问道:“你方才说说铅中毒一事,可有证据?”
叶芳愉默了默,她回答不上来。
她只知道摄入铅过多会导致中毒,引起腹中绞痛和瘫痪,至于如何证明……
叶芳愉摇了摇头,面色有些苍白地说道:“臣妾只知人体摄入过多铅白霜会引起中毒,但具体的原理却不甚清楚,不过医术古籍中肯定会有相应的记载,老祖宗若是不信的话,可以招太医院的太医们去翻阅古籍,再结合一些实际的案例,臣妾相信,定会有所收获。”
她说得斩钉截铁,毫不含糊,倒叫太皇太后心中信了两三分。
只是……想到紫禁城中有那么多孩子喝过安神汤,就连她自己也……
太皇太后实难相信!
她阖了阖眼皮,再睁开时,眸光又凝重几分。
指腹搓了搓那几页薄纸,神色若有所思。
*
从慈宁宫出来,叶芳愉被紫鹃扶着上了轿辇。
紫鹃有些忧心忡忡地问她:“娘娘,现在可是要回翊坤宫?”
叶芳愉想了想,摇头,“不,先去一趟钟粹宫。”
根据紫鹃摘抄回来的领取记录,这两年里,钟粹宫一共领取了十来次安神汤,理由大多是围绕着长生。
长生平时一旦有个咳嗽或者什么别的小毛病,马佳嫔就会认为是休息不好导致。
吃不下东西是因为睡眠不好影响了胃口;
冬怕冷夏怕热是因为睡眠不好导致气血不足;
甚至还觉得长生长得慢,说话慢,走路慢也是因为睡眠不好,从而导致的发育不良。
故而她常把长生禁在钟粹宫里休息,若他实在睡不下,马佳嫔就会愈发担心,觉得也是没有休息好才导致的。
她刚开始是用唱歌和讲故事的手段,帮着长生睡眠。
后来,因着某次长生患了一场比较严重的风寒,没日没夜的咳嗽,引发肺腑疼痛,哭闹不止,前去诊治的太医于心不忍,便给开了个安神汤的药方,这才让长生暂时忘却了疼痛,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马佳嫔因此发现了安神汤的好处。
一直到现在,也不知给长生灌了多少。
坐在高高的轿辇之上,叶芳愉越想,越是揪心。
等到了钟粹宫后,叶芳愉也懒得同马佳嫔说客套话,直接了当地开门见山:“长生呢?”
马佳嫔表情一怔,很快回答道:“还在睡着呢,姐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说完,忽地又似想起来什么事情,“可是雅利奇在姐姐那儿闯祸了?”
不等叶芳愉回答,她唰地沉下脸,紧拧着眉毛,表情阴沉道:“这孩子就是野惯了,一点也没有个格格该有的样子,等她回来,我立马派人去教她学规矩,必不会再给姐姐增添烦恼……”
她说着,越说越是离谱。
叶芳愉根本不耐烦听这些,言语少见地锋利了起来,“本宫倒是觉得,二格格也没有马佳嫔口中说的这般顽劣,她虽活泼好动,却也对弟弟妹妹极为照顾,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只不知马佳嫔是如何做母亲的,竟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这般看不过眼。”
她说完,直接站了起来,“长生可是在暖阁里休息?”
马佳嫔面色不虞地跟着站了起来,“没,没有。”
“昨儿除夕守夜,长生有些着风,今日咳嗽了许久,臣妾就让她在正殿的寝室里歇着了。”
这就是要自行照顾的意思。
叶芳愉疑惑:“守夜?”
马佳嫔点点头。
“可本宫怎么听人说,昨儿除夕守夜的时候,只有二格格陪在你的身边,长生和胤祉早就睡下了?”
既是早早的睡下了,又何来的风寒?
叶芳愉说完,不等马佳嫔解释,继续冷声说道:“早早歇着都能着了风,不是宫人伺候得不够仔细,就是有人偷奸耍滑,要本宫说,这样的宫人合该揪出来打上一顿,丢回内务府去重新学学规矩才是!”
马佳嫔脸上的表情顿时又黑了几分。
叶芳愉却不管她,直接又坐了下来,扬扬手帕,“紫鹃,去把四阿哥身边伺候的人都叫过来问话。”
马佳嫔抚了抚胸口,深呼吸一口气,站了出来,“姐,贵,贵妃娘娘,她们既是臣妾宫中的人,便合该由臣妾来管教才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紫鹃十分不客气的打断。
但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甚至还对着马佳嫔屈膝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说道:“马佳嫔娘娘难道不知,皇上早已下令,由靖贵妃娘娘主理六宫事务吗?”
“可是……”马佳嫔还想再说些什么。
紫鹃又开口了,“马佳嫔娘娘若是对贵妃娘娘有什么意见,大可去皇上和两位老祖宗面前说道说道。”
“况且,我家娘娘也只是关心四阿哥的身子,担心他身边的人照顾不周,怎地马佳嫔娘娘作为四阿哥的亲额娘,竟一点也不担心四阿哥,反倒是一直帮着外人说话?”
“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本宫何时说过……”
“那就请娘娘遵守宫规,勿要打扰贵妃娘娘问话才是,不然,四阿哥的身子若是有所耽搁,只怕您也担待不起。”
耽搁?
能有什么耽搁?
马佳嫔听完紫鹃的话,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先是晃过一阵担忧,旋即又转化为阵阵不悦。
她是长生的亲额娘,不好好照顾着,难道还会害他不成?
反倒是靖贵妃,常以大阿哥和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诱。惑长生出门肆意疯野,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身脏汗。还有上次,长生得水痘那次……
马佳嫔想着想着,逐渐陷入了疯魔的状态之中,有些难辨是非。
一心一意觉得,靖贵妃这是要害她的长生!
看见紫鹃冷着脸不理会她,转身就要出门去传召宫人过来问话。
想也不想,伸手就重重地推了紫鹃一把。
紫鹃一时不察,脚下一个踉跄,身子直接歪向一旁的桌椅,腰侧重重地撞到桌子边角,身子继续倾斜,连人带椅子桌子倒成了一团,额头磕到地面,有些眩晕,很快,身子各处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钝痛和刺痛。
叶芳愉在马佳嫔伸手的时候就敏锐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
正想开口提醒紫鹃,却已然来不及了。
只能在紫鹃倒下之后,快步走了上前,想把她搀扶起来。
谁知就见着她额角淌下两道刺眼的鲜红,有些难以置信,语气紧张道,“紫鹃你没事吧?啊,你头上流血了!”
她慌里慌张地拿了块帕子,捂住紫鹃的额头,因为不确定是磕到了哪里,手上根本不敢用力,只隔着手帕虚虚地贴了上去,扭过头,厉声吩咐身边的其他宫人去寻太医过来。
一旁的马佳嫔也因为紫鹃的伤势骤然清醒。
吓得后退了两步,“不,不,不关我的事,我,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只是……”
她结结巴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梨花般柔丽的面颊上惨白一片,额头汗迹斑斑,犹如从水里爬出来的厉鬼一般。
叶芳愉此刻根本顾不上她。
把紫鹃扶起来后,小心翼翼带着她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贵妃娘娘,温水来了……”
钟粹宫里,也不尽然都是马佳嫔这样犯了失心疯的人。
更多宫人,对叶芳愉还是比较恭敬和奉承的。看见靖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受了伤,很快有人拿来止血的伤药,有人打来一盆温热的清水,还有人撩起了袖子,打算帮着紫鹃处理一下伤势。
三四个人一下子围了上来。
叶芳愉见她们表情诚挚,带着担忧,不似作伪,又看见马佳嫔神色惶恐地站在一边,想了想,还是松开一直握着紫鹃的手,退出人群,回到自己的坐位上。
……
外间出了这么大的事,人群喋喋嘈杂的声音,加上之前桌椅倒地的惊天巨响,很快惊动了里面寝室中睡觉的长生。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隔着半透明的帷幔,看见床边一个守着的人都没有,于是动了动小手,自己掀开被子,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费劲从两边帷幔里钻出来一颗小脑袋,环顾了一圈寝室。
咦,怎么奶嬷嬷和宫女姐姐都不在呀?
小脑袋没有看见外头有人,失望地又缩了回去,拿过角落里叠好的外套,试探性地伸入一条胳膊,然后另外一边,小手这里摸摸,那里找找,就是找不见另外一边的袖子。
于是有些生气地把外套又拿了下来,拎出两条袖子以后,摆好姿势,再试一遍。
可无论他如何尝试,都只能穿进一边的袖子,另外一条袖子就像在跟他玩捉迷藏一样,不论他怎么找,都是遍寻不着。
小长生失落地垂下了圆脑袋,叹了口气。
哎,穿衣服可真难啊……
最后只能穿着一边的袖子,拉过外套其他部位的布料,从小肚子上环绕一圈,盖住了肚子,就算是穿好衣服了。
然后他小心翼翼,一手抱着肚子处的布料,一手撑着床板,从被窝里面爬了出来,面朝里,屁。股朝外,脚脚往下,哧溜了一会儿,成功从床上溜了下来。
再把脚脚往鞋子里面钻,散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闷头闷脑就往外面跑。
好容易绕过两道屏风,小长生跑到外间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自家额娘的背影,她一边摇头,一边摆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随后……诶,靖额娘也在呀!
小长生的眼眸亮了亮,继续抱着肚子,迈开小短腿,啪哒啪哒就往靖额娘的方向跑,嘴里沙沙的小奶音喊着:“靖额娘来啦,长生给靖额娘请安,靖额娘安好呀。”
小奶音落下,他人已经跑到了叶芳愉跟前。
叶芳愉还在担忧紫鹃的伤势,猝不及防,面前就出现了一个衣裳凌乱,头发犹如鸡窝的小崽子。
——外套只穿了一条袖子,另一半斜斜从腋下绕过,盖着肚子,被一只白白胖胖的小肉手紧紧捂着……这不是袈裟的穿法?
这般想着,叶芳愉怀疑的视线再往下,就看见了小崽子下半身只穿了一条薄薄的雪白色中裤,脚上没穿袜子,脚掌前端塞在鞋子里,脚踝后部分裸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综上所诉,这是在模仿济公的穿法?
叶芳愉被自己的猜想惊得险些失笑出声。
不过很快忍住了。
她解下自己肩头上的大氅,一扬手,一米多长的大氅就把地上的小崽子整个包裹住了,只露出来一个圆圆的小脑袋,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碎发。
叶芳愉把小崽子抱了起来。
走进旁边梢间之前,不忘回头看了一眼紫鹃,紫鹃一边由着钟粹宫的宫人给她清理额头上的伤势,一边淡定地朝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不用理会自己,照顾好四阿哥即可。
叶芳愉便放心地抱着小崽子进到了温暖的梢间里面。
身后马佳嫔亦步亦趋跟了进来,眼神紧紧盯着小长生不放,看起来有些骇人。
小长生看见自家额娘这副模样,有些害怕地朝叶芳愉的颈窝里埋了埋,而后又飞快探出圆圆的脑袋,语气担忧地问道:“额娘,您怎么了?”
马佳嫔虚弱地对他笑了一下,“额娘没事,你,你怎么样了,刚刚睡得可好,可还咳嗽吗?”
小长生红扑扑的脸蛋上划过几丝不解,语气软糯地说道:“我,我不咳嗽呀,我也没有生病,不是额娘让我去睡觉觉的吗?”
马佳嫔没说话。
叶芳愉回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旋即把小崽子放在梢间的榻上,厚实的大氅依旧包裹着他。
小崽子说完话,看见额娘没有继续开口,他也不知该说什么。
总觉得额娘和靖额娘两个人看起来怪怪的。
于是不自觉把自己的小胖脸往大氅里埋了埋,鼻子里忽然闻见一股甜甜的清香,好像是……好像是翊坤宫那个什么点心的味道!
好生熟悉啊,可是是什么点心呢?
他上次明明吃过,还很喜欢吃来着……嗯,忘记了。
问靖额娘好了。
小长生想着,眼眸一亮,抬头就问叶芳愉,“靖额娘,您衣服上是什么香味啊!好好闻的!”
“还有,大哥哥和二哥哥,还有姐姐和弟弟,他们是不是去了您那里玩啊?玩多久了?是不是快到用点心的时间了,我,我已经睡醒了,不想再睡了,下午能不能去您的宫里跟哥哥们一起玩?”
说着,小崽子迟疑的眼神看了看旁边的额娘。
他能感觉到,额娘好像很不喜欢他总是出门玩耍,可是……可是钟粹宫里就他一个人,他实在是太寂寞了。
真的好想跟姐姐一样,想出门就能出门啊。
唉……
小长生在心里偷偷地叹了一口气,几根短短的肉手指捏住了叶芳愉的衣袖不肯放。
难得靖额娘来了,有靖额娘在,一定能带自己出去玩的。
他对叶芳愉的信心向来很足。
却不成想,他都这么说了,靖额娘却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而是紧紧地拧着眉头,把手伸进大氅里,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随后,转过身,语气有些严肃地问他额娘,“你不是说,长生身边伺候的宫人都很尽心么?怎地长生睡醒了,身边却连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还有,长生自出生后,便一直身子不太好,眼下又是寒冬时间,睡觉的时候,为何连个袜子都不给他穿?”
马佳嫔听见了叶芳愉的问话,惶然的神色顿时一凝。
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扯开叶芳愉的大氅,视线急促地在他身上打量了两圈,而后捏住他两只脚脚,沉声道:“怎么回事,睡觉之前,我不是给你穿上袜子了么?”
小长生被额娘忽然变脸吓了一跳,身子往后倒了倒,语气糯糯地道:“是,是有袜子的。”
“那袜子呢?”
小长生看了看自己的脚脚,摇头,“不,不知道呀,我起来的时候就没有袜子了。”
叶芳愉这时候追问:“还有,你身边伺候的宫人呢?”
小长生继续摇头,“也,也不知道的,我睡着了,睡着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看不到她们去哪里了……”
马佳嫔冷着脸,“那你为何不在床上等着额娘,或者直接喊额娘进去给你穿袜子穿鞋?”
小长生继续缩着脖子,不知该说什么。
额娘这样,好凶啊……
他把求救的目光对准了叶芳愉,谁知却发现,靖额娘脸上的表情更加难看,也……也好凶啊。
呜呜,怎么回事嘛,怎么一醒过来,每个人都要凶他?
小长生郁闷了。
扁着小。嘴巴,拒绝再开口。
还是叶芳愉看出了他神色之中的抗拒,连忙把马佳嫔从他身前拉开,把裹着小长生的大氅包好,转身走到外面,嘱咐人拿了一套小长生的衣裳过来。
与马佳嫔一道,快手快脚地帮小长生穿好了衣裳,梳好了辫子,再把鞋鞋穿好,裹进小崽子专用的大氅中,又拿了个手炉让他抱着。
期间全程,小长生都紧紧抿着嘴巴,不肯言语,却动作乖巧,让抬手就抬手,让伸脖子就伸脖子。
穿好衣裳以后,他盘着腿坐在榻上,小眼神滴溜溜在两个额娘之间转来转去。
转了一会儿后,屋外忽然传来几道噔噔噔的脚步声。
是他的奶嬷嬷和宫女姐姐回来啦!
小长生忽的坐直了身子,正想开口叫人。
就见她家额娘倏地板起了脸,“来人,把她们几个绑着,到院子里跪着去!”
小长生一怔:“……”
而后被吓了好大一跳,下意识想把脸脸藏进大氅里,可是他的大氅跟靖额娘的大氅不一样,靖额娘的大氅大大的,能把他整个人都装进去,他的大氅却不行,装下了他的身子,就装不下他的脸脸。
最后只能勉强缩进去一点点脖子的部位。
马佳嫔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小长生对她的害怕。
反而是一旁的叶芳愉看出来了。
她伸手捂住小长生的眼睛,低声安抚道:“长生乖哦,你额娘不是在生你的气,是你的奶嬷嬷她们犯了错误,你额娘要教她们道理呢。”
她声音虽轻,可马佳嫔隔得却不远,自是将她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身形顿时就是一僵,坏了,她吓着长生了!
这可怎么是好?
霎时间气势全无,转过身来,忙不迭把小长生搂紧了怀里,柔言软语地安抚着,好似极害怕小长生会因此产生什么阴影似的。
叶芳愉看得拧了拧眉。
马佳嫔不会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吧?
带着一肚子揣测,她款步走到了屋外,就看见紫鹃头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太医正蹲在她的跟前给她把脉。把完脉后,说了几句什么,而后递过去一张药方。
叶芳愉走了过去,“紫鹃头上的伤势如何?”
太医见她过来,飞快转身行了个礼,拱手道:“回贵妃娘娘,紫鹃姑娘头上的伤并无大碍,只是刚开始的时候有些晕眩,现在已经好了许多,说明内里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损害,好好涂药,休息几日便能好。”
叶芳愉点了点头,走到紫鹃旁边,伸出手就要拨弄她的头发。
紫鹃晃了晃身子避开,不好意思地道:“娘娘还是别看了,都是血迹淋淋,瞧来怪恶心的。”
她担心娘娘看见,晚间就该被吓得睡不着了。
谁知叶芳愉却坚持一定要看,紫鹃无法,只能让一旁的宫女帮着拨开了头发。
叶芳愉定睛看了两眼,见她受伤的地方并没有大的创面,只是有些肿胀,有些发青,这才放下了心,拍着紫鹃的肩膀道:“行了,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你这就回宫去休息吧。”
紫鹃摇摇头,“奴婢还是陪着娘娘吧。”
叶芳愉却很是坚持,“听话,你先回去,叫青缇或者欢梅过来陪着我就好。”
紫鹃拗不过她,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钟粹宫。
不多时,换了青缇和欢梅过来。
她二人过来之后,还给叶芳愉带了个消息,“娘娘,您这边最好快些处理,因为方才,乾清宫的梁公公遣人过来传了话,道是皇上那头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启程往翊坤宫走,您还得快些回去才行。”
叶芳愉听见后,只是点了点头,半个时辰,就是一个小时,用来处理长生的事情,足够了。
第230章
青缇和欢梅过来以后,叶芳愉便让她们去审外面跪着的奶嬷嬷和宫女。
她们在院子里跪了许久,早已经被外头的寒风冻得浑身颤颤,面容发白,青缇去后,不消多时,她们便主动招供了一切。
原是因为马佳嫔往日里对小长生看顾得紧,白日里若有空闲,多是亲自照顾,不肯假借于她人之手,即便是被奶嬷嬷抱着回去喝奶,马佳嫔也会紧张兮兮地尾随其后,眼不错漏地盯着。
小长生的奶嬷嬷和侍奉宫女被盯得多了,心中多少有些难以自持的惊惧和恐慌,再到后来,所有的负面情绪又都慢慢转变成了不自觉的抵制和倦怠。
简而言之就是,马佳嫔的紧张兮兮给她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她们都有些不想干了。
……不然就会整日里害怕自己会不会在哪一天,因为什么无心的动作而招了马佳嫔的眼,被她打罚责骂……
毕竟长生小阿哥出生之后的这几年里,但凡他身子一有不适,便多是身边的人遭殃,奶嬷嬷和宫女换了一波又一波,长生小阿哥的身体总不见好,而马佳嫔却愈发魔怔。
上次水痘事件便是一个例子。
是以这日,马佳嫔刚一把长生小阿哥抱到寝室里亲自照顾,奶嬷嬷和宫女就迫不及待地退了出去。
觉得在外头吹冷风都比在屋里面对马佳嫔的好。
就这么吹了小半个时辰的冷风,听见里头马佳嫔带着长生小阿哥去午休,又不许她们在外头碍事,她们就忙不迭跑回了自己的屋子去松快松快。
寒冬腊月的时节里,风儿都凛冽得很,只有燃了炭盆的屋子和暖意融融的被窝是舒适的。她们回去之后,就迫不及待脱了衣裳钻进被子里,睡前议论了几句,很快沉沉睡下。
……从前也是这么过的,她们其实也不会一味懒怠躲觉,睡懒觉之前都计算好了小阿哥清醒的时间,会在小阿哥睡醒之前,及时从被窝里爬出来回去门口继续守候。
偏偏今儿靖贵妃无端到访,马佳嫔不得不亲自接待,又因与紫鹃发生了争执,闹出了巨大的响动,惊醒了长生小阿哥,这才会使得他醒后无人照顾,只穿着一身薄薄的中衣就往外跑。
而至于脚上的袜子,则是因为他自己睡觉的时候不太老实,翻来覆去,睡着睡着,脚脚一个不小心,便把袜子给蹬掉了,并且醒来之后也不懂得在被子里找找,光着脚就溜下了床榻……
得了奶嬷嬷和宫女的供词,叶芳愉的眼眸稍微暗了暗。
看了一眼梢间里还在温声哄着小长生玩耍的马佳嫔,敏锐察觉到她照顾小长生的动作确实熟练异常,连带着有几根手指的指腹微微粗糙,显然是因为做了什么活计导致。
亲自下厨?喂饭?照顾小长生洗澡?还是给小长生熬药?
这一瞬间,叶芳愉脑子里闪过许多种可能。
她虽是穿越过来的,却也知晓,清朝妃嫔娘娘生育之后,便少有亲力亲为照顾孩子的,每个皇嗣出生后,内务府都会安排二三十人贴身伺候,又哪里需要主子娘娘亲自动手?
好比是小娃娃刚回宫的那几天,因为骤然换了环境,他有些不太适应,叶芳愉便推脱了其他事情,整日里陪伴在他的身边,想着亲自动手,体验一番带娃的辛苦。
可临了却发现,小娃娃身边照顾的宫人自有一套流程,极少有她能够施展发挥的余地,即便是她想要上手,最多也就是等小娃娃洗完澡后,给他穿穿衣裳;吃饭的时候,给他夹几筷子好吃的肉肉;困倦的时候,把他抱到床上睡觉;醒来之后,换身新的衣裳……
——不过可能也与小娃娃的乖巧懂事有关。
小娃娃真的是她见过最好带的人类幼崽了。
……
每次只要一想起自家小娃娃,叶芳愉便忍不住思绪连篇,越想越沉浸,最后浑然忘了自己原先是在思索些什么。
叶芳愉连忙把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朝着梢间又看了一眼,从椅子上起身,捧着手炉走到后院一间逼仄的耳房里。
她有话要亲自询问小长生的奶嬷嬷和宫女。
“你们是什么时候被指派来照顾长生的?”她语气淡淡地问。
奶嬷嬷和几个宫女跪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闻言连忙回答:“老奴是中秋过后,被内务府指派过来,马佳嫔娘娘挑中的。”
旁边的宫女也道:“奴婢是中秋后几日过来的。”
“奴婢是上个月……”
“奴婢是九月份的时候……”
等她们一个个说完,叶芳愉又问:“那其他的人呢?”她指的是不在眼前,轮值的那些个宫人。
奶嬷嬷好像知道她想问什么:“老奴知道的也不太多,只大约知道,阿哥身边的人换得十分勤快,最早的一个,是去年七月份过来伺候的,最晚一个,便是琴香,她是上个月初五过来伺候的。”
她指了指旁边一个体型消瘦,面容清秀的小宫女。
叶芳愉随着她的指示,抬眸望了一眼,旋即很快收回目光。
沉吟了片刻后,又问:“那之前的人呢?都是被什么理由打发回内务府的?”
奶嬷嬷有些迟疑,慢了几拍才开口道:“老奴知晓的真的不多!”
叶芳愉定定朝她看了一会儿,冷然问向另外一人,“你方才说你是去年九月份的时候便在了,你来回答。”
被她点到名字的宫女抖了抖,不敢隐瞒,语速飞快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书晚是因为小阿哥问的问题答不上来,被马佳嫔娘娘赏了二十个耳光,退回了内务府;画眉是因为伺候小阿哥沐浴的时候,咳嗽了两声,马佳嫔娘娘担心她会把病气过给了小阿哥,派人把她拖到后院关了几日,跟着书沅一起被退回去的;书沅是因为给小阿哥倒的蜜水有些烫了……”
她喋喋说了几个人名,继续道:“还有之前的画眉,是因为被小阿哥夸了几句好看,马佳嫔娘娘许是担心她……”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了。
叶芳愉瞬间了然,好奇道:“怎么有两个画眉?”
小宫女回答道:“小阿哥身边伺候宫人的名字都是马佳嫔娘娘亲赐的,若是有被退回,又重新挑选来的,就会自动沿袭上一个人的名字。”
这样,从表面上看,小长生身边伺候的人来来回回还是那么几个。
而宫人干活的时候又常低着头,妃嫔主子们居高临下,也没谁有心思去记他们的面容和名字。
小长生和其他的小崽子们又太小,顾着玩乐都来不及了,哪里会去管谁的身边换了什么人呢?
这样,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猜疑她是否频繁更换过宫人,就连叶芳愉,在这之前,都丝毫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叶芳愉听完以后,显然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就为着这么些个理由?”
几个宫女和奶嬷嬷同时点头,“是,娘娘。”
观着面上表情,显然还心有戚戚焉。
倒叫叶芳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她们了。
毕竟如果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换做是她在这个位置,大约也会对马佳嫔感到惊惧异常,哪怕是小长生长得再可爱,估计也没什么心思照顾。
她们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尽到自己的本份,其实就已经相当有职业素养了。
叶芳愉没再多说什么,语气依旧淡淡:“以后便好好照顾着吧,但若是你们中间有人想要离开钟粹宫的,可私下来翊坤宫告知本宫,本宫会替你们安排。”
她话音落下,奶嬷嬷和几个宫女对视了一眼,咬了咬下唇,神情为难,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芳愉没理她们,问完话后,很快叫人给她们松绑,自己则是转身回了钟粹宫的正殿。
这时候,徐太医和院正大人也到了。
——他们两个之前被太皇太后叫去问话,叶芳愉派人请太医给紫鹃查看伤口时,没能请到他们,便只能随手拉了个擅长跌打损伤的太医。
等给紫鹃看完伤口,叶芳愉也没让走,而是叫他在殿内等着,等徐太医和院正过来后,一起给长生把脉看看身子,最好是顺便也给马佳嫔看看脑子。
“微臣见过靖贵妃娘娘。”
看见叶芳愉过来,二人同时给她行礼。
叶芳愉目不斜视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才道:“起来吧。”
徐太医手脚麻溜地站了起来,起身后,不忘转身扶一把院正。
叶芳愉让青缇去把马佳嫔和小长生请了出来。
一见着三个太医在外头等候,马佳嫔当即变了脸色,紧紧抱住小长生,声音颤抖道:“贵妃娘娘要做什么?”
叶芳愉言简意赅:“安神汤喝多了,易导致铅中毒,所以本宫把院正大人请来,给长生看看身子。”
马佳嫔闻言,有如雷劈,整个人都不好了,抱着小长生,站都站不稳,身形晃了好几下,最后是被几个宫女扶着走到一旁的椅子处坐了下来,嘴唇哆嗦着,却久久未见开口。
她怀中,小长生也抬起了脑袋。
他还不懂什么是铅中毒,也不明白额娘怎么突然之间脸色变得这么白,更不知晓,靖额娘脸上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冷漠,看着自己的时候,都不笑了……
他抱着一个圆滚滚的手炉,包子脸红润而软弹,嘴巴微微张开,黑漆漆的眸子里满是不解和疑惑,盘着脚脚坐在马佳嫔的大。腿上,就像是一枚三角饭团。
叶芳愉看得有些于心不忍,骤然缓和了紧绷的面孔,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发,“长生乖,让太医伯伯们给你看看身子好不好?”
小长生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几位太医,最后眼巴巴望向自家额娘,“额娘?”
马佳嫔还没能回过神来,听见他的小奶音,手上不自觉用力。
捏得小长生的腰都有些疼了。
他忽的变了面色,“额娘,痛痛!”
一声惊呼,成功唤回马佳嫔残存不多的理智。
她涣散的眸仁微微凝了凝,声音艰涩道:“铅,铅中毒是什么意思,中,中毒,长生怎么可能中毒呢?还有安神汤,安神汤不是给长生养身体的,怎么会有毒呢??难道是太医院里有人暗中下毒,想要对我的长生下手?!”
话到最后,声音猛然凌厉了起来,夹着熊熊怒火。
叶芳愉根本懒得理她发疯。
直接上手把小长生抱到了自己的怀里,拉出他一条肉肉的小手,声音温柔道:“长生,听靖额娘话好不好?”
小长生白着小脸点了点头,担忧的目光不住朝自家额娘看去。
他……他中毒了?
中毒是什么呀?
小长生很是茫然。
几位太医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插入两位娘娘之间的对话,眼见着小阿哥伸出了手,忙不低拿了块白色的帕子搭上去。
院正先诊,随后到徐太医,最后是那位擅长跌打损伤的林太医。
他大约也知道自己是来凑数的,把脉时间最短,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从小长生的身前退了开,一脸懵逼地走到院正身侧,默默听着两人对话。
——他什么都没有把出来。
显然,院正大人和徐太医也是。
只不知道靖贵妃娘娘为何这般言之凿凿,非说四阿哥是中了毒呢?
这,这劳什子铅中毒的玩意儿,他简直闻所未闻。
几个太医聚在一块儿商量了半天。
叶芳愉抱着小长生默默等待。
一旁的马佳嫔自言自语叨叨了半天,见一直没有人理她,慢慢安定了下来。
屋子里一时有些沉寂,只能听到几位太医絮絮的窃语声。
最后,还是院正大人过来回禀,“娘娘勿怪,微臣大约是医术不精,未能察觉到四阿哥体内有中毒的症状……不知娘娘可否明示?”
他这话一落,马佳嫔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叶芳愉顿了顿,扭头问她:“长生,之前可有过莫名其妙小腹绞痛的症状?”
马佳嫔一愣,旋即回答:“有过几次,太医说是因为吃了不易消化的点心导致的肠胃不适。”
“可有呕吐,腹泻?”
“也有,可那不都是肠胃不适常见的症状?”
“头晕吗?”
“这……”马佳嫔迟疑了。
她也不是很确定。
倒是小长生点了点头,“有晕的?”
叶芳愉一下子看先他,“都是什么时候?”
小长生掰了掰手指,“哥哥带我玩飞飞的时候,哥哥推我秋千的时候,哥哥……”
“那不是!”叶芳愉表情无奈地打断了他继续数下去。
小长生默了默,又道:“起床的时候晕晕算吗?还有,有时候走路也会晕晕的,还会黑黑,就是,就是上次,在武英殿的时候,我说板板是黑的,哥哥非说是蓝色的,后来……后来黑黑就不见了,板板果然是蓝色的。”
视力减退?这是已经影响到神经了?
叶芳愉悚然一惊,下意识抱紧了小长生。
她脸上表情变化过于明显,叫马佳嫔立时又不安了起来,“黑黑,怎么会黑黑呢?是不是你看错了?还是宫人打扫不仔细,落了些脏污的东西,才看成了黑色?”
说着说着,姣好面容忽然又阴沉了下来,“武英殿的宫人伺候这般不经心,就合该打上几板子!”
叶芳愉:“……”
又发病了。
她现在已经有些能够确定,马佳嫔应该是出了些精神方面的毛病,这才会患得患失,喜怒哀乐的情绪全都骤然失常,一会儿平静,一会儿又发疯……
叶芳愉抱着小长生,眼神冷冷看了马佳嫔一眼。
扭过头,同院正道:“应是铅中毒没错了,回头,本宫让景阳宫那边搬些医术古籍过去太医院,劳烦院长大人组织一下,让所有太医把手里的活儿放一放,尽快找出相似病例出来。”
顿了顿,她把铅中毒后的几个症状说了一遍,消化系统,泌尿系统,血液,还有神经……
听得几位太医猛然瞪大了眼睛,“这这这,怎么会……”
院正刚说着,忽然想起来,皇上之前有同他暗示过,靖贵妃娘娘是得上天眷顾之人,身上自带一些旁人不太能够理解的造化。
也许,未卜先知便是其中之一?
行医几十年,院正大人很是知晓,钻研医术最忌讳闭门造车,必须得多看,多观察,多给人治病,多研究疑难杂症,方才能精进医术,造福世人。
所以,是在将来,铅中毒会成为令世人格外棘手的疑难病症之一?
靖贵妃娘娘便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有意提醒?
不得不说,有时候老小孩院正大人的思绪跳脱程度,同小娃娃有得一拼。
只叶芳愉这个时候还不知晓,见院正若有所思地摸着胡子不说话,拧着眉问了一句,“大人可听清楚了?”
院正大人回过神来,恭恭敬敬一拱手,“微臣知晓了,定会严肃认真对待,望娘娘和太皇太后能给些时间,待微臣回去把从前一些未能解决的疑难杂症梳理一番,相信一定会有所收获。”
这倒也是个法子。
叶芳愉挑了挑眉,欣然应允,最后还道:“还可以养些小白鼠做实验,就是将铅白霜喂给小白鼠,看看它们身上的反应,根据其症状研究对策……”
见太医不解,叶芳愉飞快补充,“小白鼠中药后的反应会比人体快上许多倍,再者,总不能找活人来做实验吧?”
她这话刚说完,面前三个太医表情齐齐一僵。
叶芳愉问:“嗯?不会吧,你们平时研制出了新药,都是拿活人来做实验的?”
几人讷讷地不说话。
旁边马佳嫔幽幽道:“只要给些银钱,宫里多的是人愿意试药,再不行还有宫外的贫民……”
叶芳愉:“……”
心情无端沉重是怎么回事。
……
之后,叶芳愉又让院正给马佳嫔把脉看了看身体。
院正把完脉,语气冷酷地直接指出,“娘娘夙兴夜寐,平日里把自己绷得太紧了,还是要多想开一些才行。”
马佳嫔默默地不说话,叶芳愉就知她大约是听不进去的,干脆直接让院正给她开药。
院正就摇了摇头,“既是心病,怎么是平常的药能够治好的?”
之后又强行灌输了一大堆鸡汤,听得叶芳愉都昏昏然了起来。
等几位太医走后,叶芳愉与马佳嫔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
忽然,叶芳愉只觉胸。前被什么东西锤了一下,低头,愕然发现,竟是小长生睡着了过去。
不免苦笑,要是有收音机就好了,把院正大人的话录下来,必定是个催眠利器,能够治好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失眠病症!
*
叶芳愉就这么在钟粹宫耽搁了半个小时,回程行进了十来分钟。
回到翊坤宫后,距离皇上的圣驾启程只有一刻钟不到了。
她飞快换了件衣裳,其他什么都没有准备,将正殿里外伺候的宫人都赶了出去,又让欢梅去把玉莹唤了过来。
而后沏了壶茶,安静等待。
等着,等着,忽然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拉着杜嬷嬷便问:“保清呢?”
杜嬷嬷道:“回娘娘,大阿哥去乾清宫了。是皇上交待的,他道是在乾清宫准备了一桌好菜,让太子殿下邀请大阿哥他们过去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增进情谊……”
很好,这是为了清出场地说话,故意将小娃娃他们支走。
叶芳愉点了点头,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玉莹红着眼眶,低头沉默不语地站在她的身边,看似沉静,实则双手不停搅动,叫人一眼便能看出她心中的紧张。
叶芳愉也无法安慰她什么,只能当作没看见。
不多时,殿外传来熟悉的静鞭声。
叶芳愉带着玉莹几人来到门口迎接圣驾。
她面容淡淡的,看不出来是喜是怒,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后,避开皇上伸过来搀扶她的手,自己起身站直,眼眸低垂,“里边已经沏好了皇上爱喝的茶,您同臣妾过来吧。”
“臣妾”二字一出口,皇上深邃的眸中瞬间划过一丝了然。
这是生气了。
想起昨儿半夜的那出闹剧,皇上心中也有些头痛。
怎么偏偏就喝多了呢。
还……
他微叹了口气,从顺地跟着叶芳愉来到了梢间。
坐下之后,看见那拉氏身边的宫女玉莹也在,眼神闪了闪,有些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叶芳愉坐在另外一边,捏着手帕发呆不说话。
屋子里一时很安静,静到令人莫名心慌。
青缇和杜嬷嬷的双。腿都不自觉软了软,玉莹缩了缩身子,好似想把自己埋进角落阴影里,最好是能出现一个地洞,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唯有欢梅,她还不知玉莹身上发生了何事。
摸了摸自己鬓角处的簪花,脸上划过一丝羞赧,忍着心中的雀跃,小碎步上前,将桌子上的点心盘子往皇上的方向推了推,柔声道:“皇上,这是娘娘近日研发出来的新点心,您可要尝尝?”
她摸鬓角的动作太明显,叫杜嬷嬷和青缇都很轻易看出来了些什么,眼眸瞬间沉了沉,有些不敢置信。
欢梅她,她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心思的?
而她们同欢梅朝夕相处,平日里竟也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出欢梅的不对劲!
娘娘呢,娘娘可有看出来什么?
两人同时抬头看向了叶芳愉。
叶芳愉:“……”
嗯,她其实早在欢梅费尽心思学习打扮的时候就发现了。
只是没有同任何一个人提起。
因为欢梅以前都是默默打扮,自己开屏,从来没有一次舞到皇上面前。
叫她有时候还会误以为,欢梅是另外有了心上人呢。
可眼下看着欢梅的举动……
叶芳愉的心情骤然复杂了一些。
原来欢梅真的喜欢皇上啊。
第231章
叶芳愉心中除了些微复杂外,倒是没有其他更多的情绪。
刚穿越过来时,她把皇上当做一言能定人生死的顶头上司,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经过了深思熟虑,不敢行差踏错任何一步。
等当上贵妃后,她手中开始有了一定的威势,这才得以稍微松懈。
对于恩宠便不再那般看重了。
加之还有小娃娃在,她悄悄在心里重新定义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给皇上偷偷贴了个“同事”的标签。
平日相处时少了几分拘谨,更添几分自在,常常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皇上看着好像也没有计较的意思,反而还有些乐在其中。
叶芳愉便觉得,是自己的计划方针起了效用。
然而昨儿骤然出了玉莹的事儿,打得她十分措手不及。
辗转一夜,思考了各种可能和结果,最后拿定主意——还是得演戏。
毕竟男人普遍自大,作为帝王,这种心理只怕更甚于其他人。
所以若她表现得过于平淡,只怕皇上就该怀疑她从前的用心了。
说不得还会疑心,昨夜之事,是她故意而为之,为的就是送上宫女献媚,妄图在后宫中拉拢势力,增加小娃娃日后的筹码……等等等等。
故而她今日起床后,一直表现得心情郁郁,神情低迷,时不时还会派人去乾清宫旁敲侧击地催促询问。
为的就是铺垫这一场对话。
可谁知道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欢梅。
一下子搅乱了她的表演计划不说,还让她下意识想露出个揶揄的微笑,抬头看看皇上的表情如何变化。
……估计会有意思极了。
好在她理智回归得更快一些,才没有现出端倪。
叶芳愉抬手揉了揉眉心,故意装作没有发现欢梅的意图,揉完眉心以后,表情凝重地把点心盘子又推了推,“皇上今儿觥筹交错了一天,想吃肚子也饿了,不若先吃几块点心垫垫?”
瞧,多么善解人意!
即使是怀了满腹的怨气,还记得关怀皇上的身子。
换做是她,只怕都要感动得哭了。
叶芳愉暗暗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脸上表情却不动声色,依旧是有些萎靡不振的模样。
看得青缇和杜嬷嬷都有些心疼,对着欢梅越发不满。
欢梅到底年纪还小,看不懂屋里的情势,见娘娘也这么说了,误以为自己方才的话很合娘娘的心意呢。
于是抿着唇,又露出一个轻轻浅浅的微笑,背着手,默默退到了一边,只时不时用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偷偷觑着皇上,低眉浅笑。
叶芳愉:“……”
皇上也:“……”
他本就幽深的眸子更暗了几分,看向欢梅时,脸上闪过一丝隐隐的不耐。
但顾及着那拉氏,没有直接出言责怪,声音微凉道:“你们都退下吧。”
杜嬷嬷反应极快地拉住欢梅的手,朝皇上和行了个礼,飞快转身离开,脚步有些急迫。
等走出正殿的大门,她脸上亲和的表情倏然变得阴沉,扣着欢梅的手不放,“你同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说完,不由分说,拉着欢梅就进了不远处的偏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殿内,叶芳愉还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无法自拔,眉宇似蹙非蹙,桃花眸里眼波流转,侧颜楚楚又可怜。
皇上果然被她表现出来的假象欺瞒了过去。
轻叹了口气,大掌拉住叶芳愉纤细的手,声音低沉而柔和,还透着几分无奈,“手怎么这么凉?”
叶芳愉低头看了一眼,她怀中抱着的手炉早已在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偏她心中存了事儿,一时竟也没有察觉。
不过,冰凉的手炉却让她的表演看起来更真实了几分。
叶芳愉神色淡淡的,把手炉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不小心忘了。”
皇上就起身走了过来,在她身侧落座,手很不老实,摸摸索索半天,最后朝着她的腰线而去。
叶芳愉毫不客气地挥手拍开,“痒,皇上别碰了。”
皇上便笑了笑,凑近到她耳边,“醋了?”
“哼,没有。”说着,叶芳愉转开了脸。
她其实也不耐烦搞拈酸吃醋这一套,可谁叫皇上偏偏喜欢呢?
只能按住心下着急,像头小猪一样,哼哼唧唧地“闹”了一会儿,装作勉为其难被哄好的模样。
一边把玩着皇上胸前的盘扣,一边低声询问:“那皇上,预备如何处置玉莹?”
皇上敛起脸上的笑意,沉吟道,“你觉得呢?”
叶芳愉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光水润,有些湿漉漉的,她想了想,“不若皇上给她个位分吧?”
“这时候又不醋了?”皇上笑问。
叶芳愉瞬间沉下了脸,叹口气,“不然,那还能怎么办呢?对了,还得通知一下玉莹的家人,不必再给她相看了……”她不满地嘟囔着。
皇上眉间一动,“她才入宫几年,家里就这般着急了?”
“倒也不是着急,只是她在家中一向受宠,乌雅大人又是个未雨绸缪的性子。上回玉莹从家里回来后还同我说呢,说她阿玛已经在找人打听了…打算相看五年,考验五年,再等个几年,也就差不多了。”
叶芳愉学着小娃娃,掰了掰手指。
康熙朝时期,宫女年满三十才可退休出宫。
这么一算,时间上倒也差得不多。
她这番话,终于打消了皇上心中最后一点怀疑,失笑出声,“那现在可是已经相看好了?”
叶芳愉摇头,“还没呢,这不是想着等过完了年就开始么。”
她说完,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几口,正想放回去时,皇上忽然伸出只手,扣住她的手腕,朝他自己靠近,最后低下头,就着叶芳愉的手,把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旋即松开叶芳愉,回到对面坐好。
他姿态随意道:“那就封个常在吧,宫殿你来安排,也可看看她的意思。”
说完,又似想起来什么,“昨儿的事,朕已经暗中派人查过了,应该不是后宫中人所为,要不然老祖宗不会不知晓,这事儿,还是朕说了,老祖宗才知道的。”
他敲了敲桌子,若有所思,“所以,忽然把你身边的宫女封做常在,只怕外头会议论。”
叶芳愉愣了愣,“那,怎么办呢?”
皇上睨了她一眼,忽然转开话题道,“今儿是初一,朕要到皇后的宫里。而按着惯例,明日才能来你这边。”
叶芳愉不解地歪了歪头,就听皇上继续说:“但是朕明日只怕不能过来了,今儿舅舅入宫来了一趟,所以朕明日会去承乾宫那边,后日再来你这里。”
叶芳愉安静听着,心里悄悄给面前这位“劳模”点了个赞。
行程排得也太满了一些。
然而她却还是不懂皇上的意思,脸上表情懵懂又天真,透着几分无邪,桃花眸眨啊眨,好像在问他为何专门提起此事一般。
皇上便又长长叹了口气,“朕明儿去过承乾宫后,大约会把佟贵妃身边的秀纭封为常在。”
叶芳愉:“……”
懂了。
是要让佟贵妃出来背锅。
皇上迫于母族要求,只得无奈纳了佟贵妃身边的宫女,但是君恩无常,能纳佟贵妃宫里的,自然也能纳靖贵妃宫里的人。
这是对佟贵妃的一种敲打,也是对宫外佟家的隐晦提醒。
叶芳愉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欢梅,眼眸瞬间亮了亮,捉住皇上的袖子,“那就封她宫里一个,封我宫里两个吧!””
“把欢梅也封了!”
皇上闻言。
“……”
他实在搞不懂面前的女人在想什么。
头疼地按了按额角,“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叶芳愉不为所动,依旧兴致勃勃地建议道,“不止我宫里的,延禧宫啊,景仁宫啊,还有钟粹宫,皇上干脆多封几个好了!”
皇上定定看着她没说话。
叶芳愉眨巴眨巴眼睛,“求求皇上了。”
皇上额角青筋跳了跳,艰难克制住,沉声问道,“理由?”
叶芳愉:“皇上只封我宫里的人,回头佟妹妹该来找我了,皇上,难道您能忍下心看我头疼?”
“我平时里宫务都忙不过来了,还有保清和保成要照顾。保清过完六岁生辰,就要去阿哥所自己居住了,大格格最近要开始学规矩,勒常在也快生了,要给她寻着稳妥的人去照顾,等她生完,还有洗三,满月要筹办,对了,再过两个月,万寿节也要到了,桩桩件件的,能把人忙瘦十斤……万岁爷就真的忍心?”
皇上默了默,一想,她说得也有道理。
故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半晌,开口道,“那就依你吧,你往日里与人交好,来往颇多,对各宫人员比朕清楚多了,明日拟份名单,交给梁九功就好,记得,要选些安静乖巧,不爱折腾闹事的。”
叶芳愉一怔,这是要她全权处置?
不行啊。
她急忙又扯了扯对面人的袖子,“臣妾没空!”
她急急把钟粹宫,小长生疑似铅中毒的事说了一遍。
皇上听完,脸上骤然黑沉似铁,咬着牙,声音如同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马佳氏,她怎么敢!”
叶芳愉叹了口气,没有为马佳嫔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皇上的怒火才稍稍熄了熄,“朕回去就下令,把长生抱去慈宁宫,由老祖宗来看顾抚养。”
“另外,胤祉也要抱出宫去,再留在马佳氏身边,指不定会养成什么样!”
“还有雅利奇,”说到这里,他顿住,看向叶芳愉。
叶芳愉懂得他的意思,急忙开口,“李姐姐就不错。”
皇上想了想,点头,“那就让李氏来抚养雅利奇吧。”
第232章
说完了几个小崽子的去处,便轮到了马佳嫔。
皇上开口时稍显犹豫,指腹不易察觉地摩挲了几下,继而沉声问道:“你觉得……”刚起了个开头,他忽地顿住,没有继续往下说。
叶芳愉同样瞬间了然。
毕竟是陪伴多年的女人,又为他诞育了好几个皇嗣,即便处事不周,失了偏颇,皇上还是没法狠下心肠处置她。
大约是觉得既然夺走了她的几个孩子,便已然是最严重的处罚了。
皇上想要息事宁人,叶芳愉很能够理解。
她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许是养育辛苦,叫马佳妹妹劳心劳力,这才一个不小心,钻进了死胡同里。而往后,没了这些烦忧,想必马佳妹妹很快能够养好身子,臣妾也盼着她能早日想通。”
这话说得好听,皇上也跟着点了点头,面容缓和,声音复又变得磁性温润,欣慰道:“还是你明事理。”
叶芳愉当即露出个温柔和婉的笑容来。
似想起什么,漫不经心地又问:“那,可要臣妾安排徐太医或者院正大人去帮着马佳妹妹调理身体?”
皇上:“也好。”
“还有玉碟那边……”
“这个不急,”皇上摆了摆手,“且先看看马佳氏自己能不能想通吧。”
还是留了条后路的。
叶芳愉从善如流:“臣妾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说完了钟粹宫,叶芳愉在心里数了数,好像没有别的事情要讨论了,立即在心里谋划着“赶人”。
孰能料到,皇上那头却还没有结束。
“对了,今儿朕跟裕亲王他们出宫了一趟。”
叶芳愉:“嗯?”她挑了挑眉梢,“敢问皇上是去了何处?”
皇上:“去了京郊皇庄。”
叶芳愉的手倏然捏紧了手帕,“可是牛痘研制有了新的进展?”
皇上点点头,面上云淡风轻,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与激动,犹如在讨论莫不相干的事情一般。
叫叶芳愉忽的心中一紧,“那……太医那头,可是,不太顺利?”还是出现了什么别的意外?
她惶然猜测着,心底的不安一点点蔓延而上,于眉眼间泄露出来。
“没有不顺利,或者应该说,已经研制成功了。”皇上喝了口茶,慢条斯理说道。
“那……”那你刚刚脸上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想看她的笑话?
叶芳愉下意识拧紧了眉。
就听皇上继续开口:“是太医不能够确定。”
叶芳愉:“?”
什么意思?
她不懂。
皇上这话说得太过云里雾里,说了跟没说差不多。
皇上微微阖了阖眼,声音无奈道:“因为太医也说不好这个新研制出来的牛痘效果如何,故而目前无人敢去测试。”
之前人痘的推行本就艰难异常,忽然又换成了闻所未闻的牛痘——光是这个名字,就很难叫人不起抗拒之心。
加之要在民间推行,势必要由皇室子弟牵头先行测试。
而皇室中的孩子,哪个不是金娇玉贵养大的?
又哪里会有人敢身先士卒,把自家孩子的性命全权托付于这连太医都说不好效用的牛痘上呢?
皇上今儿专程带了裕亲王和恭亲王出宫,路上言辞恳切,接连说了数遍此牛痘的神奇之处,足以造福整个大清,让天花这一绝症从此在大清国土内消失殆尽。
以后不论是勋贵子弟,还是贫苦人家,都不用担心子孙后代会夭折于天花之下。
这可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功德壮举!
皇上希望能由他二人牵头,游说宗室里的其他宗亲,让适龄的皇室子弟成为第一批试药者。
原本裕亲王和恭亲王答应得好好的。
谁知到了皇庄,几个太医各有说辞,有人信誓旦旦此牛痘是长生天赐予他们大清的神迹,也有人惶然无措,直接坦言,还未曾知晓种痘后会出现何种症状,故而他们惶然,害怕届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轻飘飘三言两语,瞬间击溃了两位亲王本就不甚坚定的决心。
最后竟连君威都顾及不上,随意扯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皇上回宫之后,只得寻了几个亲近大臣前去御书房商量此事,谁知商量的人一多,各种说法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飞快冒了出来。
有的大私无畏,有的目光短浅,有的胆小怕事,有的彷徨不定。
每个人心里都在打着只有他们自己知晓的主意。
吵闹了一整个下午,竟是什么结果也没有讨论出来。
眼见着日头逐渐西斜,皇上想起自己还有事情没同叶芳愉处理明白,只好无奈叫停了各方争吵,命他们回府过后,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陈述于奏折之上,两日内呈递上来。
听完前因后果,叶芳愉眼眸眨了眨,“太医能够确定研制的过程中,没有任何失误?”
皇上点了点头。
叶芳愉旋即陷入沉默。
要不要叫小娃娃去试?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一清晰想法。
很快被自己吓了一跳,摇了摇头,把这一想法驱逐出了脑海之外。
她眸色深了几许,转而开始思考起该如何解决无人试药的问题。
不期然的,下午马佳嫔那两句幽幽话语骤然回荡于耳边,重金悬赏?
可若是太医研制出了差错,这与诱骗人去送死有何异?
这个念头也被叶芳愉打了个大大的叉。
苦思冥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遇事不决,还是去寻院正吧,他老人家这辈子吃过的盐比他们这些晚生后辈吃过的大米还多。
即便不能解决此事,大抵也能帮着想出对策。
再不行……再不行还有两位老祖宗不是?
咸鱼就要有咸鱼的自知之明。
该躺平的时候就得躺平。
收回飘飞的思绪后,叶芳愉定了定神,正要开口。
对面的皇上忽然道:“又想去寻院正和徐太医?”
叶芳愉一愣,旋即羞赧地点了点头,熟练奉承道:“皇上好生聪明,真是英明神武,有如诸葛在世……”
皇上扯起唇角,笑容一闪而逝,声音凉凉继续道:“还想去找老祖宗帮忙?”
叶芳愉:“……”
她拍了拍桌子,有些不满地说道:“皇上既然也想到了这些,怎么还故意耍着臣妾玩呢?”看她动脑很有意思是不是?
皇上拧起了眉,“恶人先告状?”
“恶人?”叶芳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一双水润桃花眸,而后重重地“哼”了一声,偏过头,“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总之臣妾是说不过陛下的,一切就都依陛下就是。”
说完,气呼呼地穿鞋下榻,“保清在乾清宫估计也吃得差不多了,再吃下去,只怕小肚子要炸,臣妾这就亲自去把他接回来。”
她步伐急促往殿外走。
刚绕过屏风,身后忽然伸出一双修长胳膊,有力地锢住她的腰际,把她整个人搂回了梢间里。
温润如醴泉般的声音里此时满是宠溺与无奈,“又耍小性子了不是?”
叶芳愉表情冷淡而漠漠,不想同他说话。
身形颀长的男人正想再劝,忽而门口传来两道清晰的敲门声,“皇上,时辰有些晚了,该起驾去坤宁宫了。”
是梁九功的声音。
叶芳愉瞬间敛下所有的小脾气,推了推身侧的男子,侃然正色道:“皇上快去吧,莫叫皇后娘娘久等了。”
皇上还能说什么?
手指有些不太甘心地捏了捏她腰侧的软肉,温热的鼻息喷薄在耳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且等着后日,哼……”
叶芳愉:“……”
她垂着头,十分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没有叫皇上瞧见。
同时心中腹诽:妈呀,这里有人开车!
紧紧重合贴在一处的两人很快各自分开,整理着身上稍显凌乱的衣裳。
叶芳愉把皇上送到门口,正要行礼,手肘被人扶了扶,“你自去乾清宫把保清接回来吧,还有其他几个孩子,也劳烦你遣人一一送回各自的宫里。”
说完,转身就要上轿,孰料忽然忆起一事,脚步立时顿住。
他缓缓转过身,拉住叶芳愉的手,走远几步,确认宫人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后,低头在她耳边小声道:“还有一事,皇后这些时日不太好,只怕,撑不了几个月了。”
“她前段时间求了朕一件事,元宵过后想把她妹妹接近宫里小住几天,此事就由你去安排吧,朕知道你做事向来稳妥,若是其中有不甚清楚的地方,尽管去问皇后就是。”
“她知道现在是你在主理后宫事宜,对你很是放心,你也不必再怕她。”说完,皇上在她肩头轻拍了两下,语气里带着几分暗示的意味。
叶芳愉默了片刻,很快点头,“臣妾谨遵圣命。”
*
皇上走后,翊坤宫外的宫道上,很快出现另一顶金黄色的轿辇。
叶芳愉乘着轿辇,直接去了乾清宫。
应着皇上早有吩咐,她才刚走到乾清宫外的台阶上,就有人迈着小碎步飞快上前拜见,“奴才见过靖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叶芳愉姿态从容地点了点头,“起来吧。”
“太子殿下和大阿哥在何处?”
小太监笑眯眯地侧身带路,“正在暖阁里呢,娘娘请随奴才过来。”
他带着叶芳愉走到暖阁外,正欲扬声提醒。
叶芳愉骤然挥手打断他的动作,同时示意周人的宫人暂且全部退下,“先别喊,让本宫听听他们在里面说些什么。”
她竖起一根手指,碰了碰嘴唇,而后小心翼翼走到暖阁窗下,身子半蹲。
就听见暖阁里头小崽子们的声音叽叽喳喳。
其中小娃娃的声音最为熟悉且清亮,带着几分张扬和自信。
叶芳愉几乎能想见他说话时,双手叉腰挺起圆滚滚小肚子的模样,还有漆黑眸子中散发出来的光彩,以及说话间,包子脸鼓起又扁下的弧度。
心中莫名荡漾起专属于老母亲才能领会的自豪、欣慰、满足、欢喜等等正面情绪。
只是听着小娃娃那道活力四射的小奶音,就能清洗涤荡尽她心中所有滋生出来的阴暗思绪。
感觉像是在逼仄屋子里待久了的人,有朝一日骤然得见天日,从身体最深处弥漫起融融暖意,淌向四肢百骸,整个人这才算是重新复活了过来。
叶芳愉闭了闭眼,长长吐出心中的郁气。
收拾好心情后,开开心心地欲要直起身子,上前敲门,把小娃娃带回宫,晚上一起睡觉觉。
谁知就被里头几个小崽子的话题吸引了兴趣。
“我额娘学富五车!”这是小太子的声音。
“我额娘读过四书五经,四加五等于九,九比五厉害,所以我额娘比你额娘厉害多了!”这是小娃娃的声音。
“我,我额娘十全十美,两个十,二十,比九大多多多多多,好多个多了!”小太子不服气地喊着。
小娃娃明显也是被激发出了所有的斗志,“我,我额娘能七步成诗,你额娘能做到吗?”
叶芳愉直接瞳孔地震。
都想要喊救命了。
不!她不能!
第233章
她不能,皇上也不能。
偏偏小崽子对这些吹牛的话没有什么概念,再任由他们继续说下去,只怕孔子都要给她让位了!
叶芳愉当即就想推门进去制止。
谁知小太子的声音比她的动作快了好几拍,“我,我棱!不,不是,不是我棱,是我额娘可以,七步算什么,我额娘会七十步!可厉害了!”
叶芳愉:“……”
告辞,原是她想多了。
伸到一半的手就这么倏地一下收了回来,叶芳愉继续侧耳倾听,想听听她家小娃娃又会说出什么“千古绝句”。
“七十?”小娃娃忽然拉高了音调。
他皱了皱小眉头,直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核桃仁差不多大小的小脑瓜早已经被突如其来的胜负欲冲晕,想也不想:“反正我额娘就是比你的额娘厉害,我额娘除了读过好多好多书外,还会做点心,你额娘会吗?”
“会!”
“那我额娘会做小衣裳,你额娘会吗?”
“会!”
“那我,我额娘还会设计好多好多的小玩具,你手里这个都是我额娘做的呢,你额娘会吗?”
“也会,反正就是什么都会!”
小娃娃忽然不说话了。
这时候就轮到另外几个小崽子出场——他们在两只小崽子说到“十全十美”时,被吸引了兴趣,纷纷放下手里的点心和玩具,或爬或走,凑了过来,团团坐在两个小崽子的边上。
三格格扬着红扑扑的笑脸说道:“我额娘也很厉害,她会弹琴!”
四格格不甘示弱:“我额娘会跳舞!”
小万黼:“哇!”
“哇”完,伸出两只小肉手“啪啪啪”鼓起了掌。
引得两个姐姐转头看他,“那你呢?”
小万黼想了想,“我会睡觉!”
“没有问你,是问你的额娘!”三格格笑得倒在了四格格的身上,四格格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把姐姐搂在了自己的怀里,让她靠着自己柔软的小肚子。
小万黼又想了想,“我会睡觉,我额娘自然也会睡觉!”
“我们,睡得可久可久了,能一直一直睡。”
“一直一直睡,那不就成了小猪猪?”这时候,一旁的二格格也开了口,挑着眉,有些好奇,她说:“上回,哥哥睡懒觉,不来武英殿,我去翊坤宫喊他的时候,靖额娘就是这样说哥哥的,说哥哥是小懒猪,懒猪猪,猪猪球……”
她掰了掰手指,精准数出叶芳愉当时给小娃娃起的几个“爱称”。
叶芳愉:“……”
哈哈哈笑死了,她现在好好奇小娃娃的反应啊。
刚想着,里头就传来二格格一声闷哼,忽的抬高了音量,“啊,哥哥你好重啊,别压我,你重重重死了,靖额娘说的没错,你就是小猪猪!”
“小猪猪”本人,小娃娃有些欲哭无泪,他原本是伸手想去捂妹妹的嘴巴。
可是妹妹的脖子好生灵活,左躲右躲,就是不肯让他摸到嘴巴。
不得已只能整个人压了上去,谁知竟然证实了妹妹说的话是对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比妹妹大上一圈的胖手,再看了看两人之间的体型差,飞快撑着地面爬了起来,脸蛋红红道:“对,对不住,我刚刚太着急了,没压坏吧?”
二格格坐起来,摇了摇头,“没有。”
小太子挤在两人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哥哥的肚子,“原来哥哥是猪!”
“我不是,你才是呢!”小娃娃害羞地捧住了自己的肚子,不让弟弟碰。
几个小崽子搂搂抱抱地吵闹了一会儿,话题被重新拉了回去。
“反正我额娘就是最厉害最厉害的。”小娃娃扬起了小脑袋瓜,神情无比骄傲自豪。
他说完,几个小崽子同时给他鼓掌,“好耶!”
小太子却没有鼓掌,“不,不对,我额娘才是最厉害的,李嬷嬷说我额娘是天上的小仙女,小仙女会飞,靖额娘也会吗?”
他虽喜欢靖额娘,却也觉得,自己的额娘要是还在,肯定比靖额娘厉害。
……要是他额娘还在就好了,这样哥哥一定也会很喜欢他的额娘的。
他喜欢哥哥的额娘,哥哥喜欢他的额娘,多好啊!
这样才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兄弟嘛!
“哇!”围观的几个小崽子同时惊呼了一声。
“哇,还会飞呀!”
“真的假的?”
“那肯定是靖额娘输了吧?”这时候二格格一语点破了其中的关键。
几个小的对视一眼,点头,“输了。”
叶芳愉从门缝中,清晰窥见,屋子里的小娃娃忽地涨红了一张小肉包子脸,嘟着嘴巴,黑漆漆的眸仁里满是不服输的光芒。
叶芳愉猜,他大约是要吹牛了。
下一秒,果然听见小娃娃说:“会飞算什么,我额娘还会下海游泳呢!”
“宫外的西洋人你们知道吗?西洋,就是隔了好大一个大海,很远很远,另外其他的国家了,那些人,要坐船,在海上飘半年一年,才能来到我们这里呢,我额娘能游过去!比船可快得多了!”
叶芳愉表情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有些不忍直视。
身侧忽而传来几阵风声,她扭过头,发现竟是青缇几人带头快步走了出去,一直走到远处的空地上后,这才叉着腰大笑了出来,笑得风中凌乱,形象全无的那种。
叶芳愉:“……”
完了,她不要面子的吗?
叶芳愉眸光幽幽地盯着青缇几人看了一会儿。
与此同时,侧殿里头的攀比还在继续——
小太子:“会飞厉害!”
小娃娃:“会游厉害!”
另外几个小崽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加入其中。
“会弹琴也厉害。”
“会跳舞也厉害。”
“睡觉怎么就不厉害了?”
二格格默默看了半天,始终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这时候也忍不住了,“我额娘生孩子厉害。”
“有,有三个。”她伸出三根手指。
门外叶芳愉一怔。
确实还真是,眼下宫中,有子的妃嫔基本只有一个,马佳嫔却有三个,别管小长生身子如何,未来如何,总之现在是健康完好,能够活蹦乱跳的。
光是数量上,马佳嫔就领先别人好多好多了。
历史上好像也是这样,唯有同样生了六个孩子的德妃乌雅氏能同她一较长短。
叶芳愉想着,又陷入了思索中。
好在她没能愣神多久,因为里面几个小崽子已经争得脖子通红,眼看就要闹起来啦。
叶芳愉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推开门。
门发出一声细微的“咿呀”,里头的小崽子没一人听见。
叶芳愉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里头刚好轮到她家小娃娃说话:“不要说啦,不要说啦!我额娘第一厉害,你们的额娘都第二厉害,并列第二,怎么样?”
小太子却又不服:“可以并列的话,那我额娘要跟靖额娘一起并列,拉手手并列!”
叶芳愉走到屏风旁边,语气幽幽,轻声说道:“那你们呢?”
“我们?”小娃娃和小太子同时愣了一秒。
忽而觉得这个声音有些不熟,是大人的声音,不是小孩子的。
两颗圆圆的小脑袋同时转了过来,看见是叶芳愉后,眸仁里飞快闪过惊喜的光芒,“是额娘呀!”
“是靖额娘呀!”
“靖额娘来啦!””靖额娘来接我们回宫的嘛?”
“还是接我们去翊坤宫继续玩呀?”
其他几个小崽子也开开心心地撅起屁股,手撑地板,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如同醉奶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就往叶芳愉的方向扑过来。
几人之中,唯有小万黼的动作最为显眼,因为只有他没站起,而是四肢着地,抡得飞快,“啪哒啪哒”三两下就爬到了叶芳愉的跟前,扬着小脑袋,咧着嘴巴,朝叶芳愉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来。
其他几个小崽子却因为起身的动作而慢了好几拍,等他们好不容易跑到叶芳愉跟前时,叶芳愉已经把地上的小万黼抱了起来,抬腿往榻边走。
几个小崽子立刻团团跟上。
小娃娃害怕自家额娘会被弟弟妹妹们吸引去注意力,一边走,一边忙不迭伸出手,揪住了叶芳愉裙摆的一小块布料。
小太子眼尖地跟上模仿。
三格格和四格格一看两个哥哥都如此了,连忙也伸出了手。
还有二格格。
叶芳愉只觉自己越走,脚步越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拖着她一样,叫她逐渐寸步难行了起来。
她怀抱一只雪团子,诧异回头,就看见自己的裙摆上,不知何时竟挂上了五只藕节小胖手。
叶芳愉:“……”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仪式?
只是她被小娃娃这样抓着裙摆抓多了,只稍一思索,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由哑然失笑,声音温婉,含着春风笑意,对着小娃娃劝道:“额娘不走,先别抓了好不好,乖。”
小娃娃抿了抿唇,有些不乐意,但是扭头再一想,额娘本来就是过来接自己回宫的,他不走,额娘自然也不会走。
毕竟只有他才是额娘最亲最爱的小宝宝。
想通以后,他欣然大方地松开了手,自己哒哒哒跑到一边,推着一个圆凳子挪了过来,手脚灵活地爬上去,打算听听额娘要说什么。
三格格见大哥松了手,表情懵然地跟着松了松,却见二姐姐和四妹妹,还有太子哥哥,都还抓着靖额娘的裙摆不放。
嗯?
她疑惑了一瞬,就飞快重新把裙摆抓在了手心里。
二格格没管她。
大哥哥松手之后,这里面就属她最大。
她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望向叶芳愉,笑容期盼地说道:“到我啦,到我啦!我也要靖额娘哄我乖乖的。”
叶芳愉默了默,差点被二格格可爱得晕倒。
她牵着唇角勾起笑容,声音越发柔和,“雅利奇也乖,好不好?”
“好!”二格格开心的应了一声,旋即松手,学着哥哥的模样,推了个圆凳子过来坐好。
这下就轮到了小太子。
他上前两步,拧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我不要乖,我要靖额娘说我是天底下最棒最棒的小宝宝才行。”
小娃娃倏然一惊:“不行!”
叶芳愉:“他说不行。”
小太子眸光暗了暗,转头朝着哥哥瞪了一眼。
哥哥小气,是坏宝宝!
小太子不开心地鼓起了颊腮,嘟着嘴巴,“不管,靖额娘不说我就不放!”
叶芳愉看向小娃娃:“他说不放。”
小娃娃急得差点要从凳子上跳下来,他扬起声音就冲弟弟喊:“你拿这个威胁额娘,就已经不是个棒棒的小宝宝了。”
叶芳愉又扭过头去看小太子:“他说你不棒。”
“谁说的!明明哥哥才是最不棒的!”
叶芳愉继续转头,对小娃娃道:“他说你也不棒。”
二格格坐在圆圆的凳子上,晃着脚脚,抽了抽嘴角。
她怎么看着,靖额娘这是在故意拱火呢?
第234章
局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偏小娃娃和小太子两个局内人看不出来,并且还因为对方的话,差些生出“再也不要做好兄弟了”的坏坏念头。
小娃娃“哧溜”一下从凳子上滑下,“噔噔噔”三两步跑过来,扯着小太子的衣袖,脚尖抵着地面,身子后倾,使劲想把弟弟拉远一些。
小太子被扯得衣襟都散乱了,手手却依旧抓着叶芳愉的裙摆不肯放。
两个小崽子就这么陷入了对峙的局面。
叶芳愉想了想,没有理会他们——崽崽的事情崽崽自己解决,她现在只负责安抚好其他几个小崽子就够了。
想着,扭过了头,看向三格格:“乌希哈乖不乖呀?”
乌希哈点了点头,脸上的肉肉弹了两下,看起来十分乖萌,叫人心都要化了,她声音清脆地道:“我乖!”
“那乖乖的乌希哈松开靖额娘好不好呀?”
“好呀!”乌希哈笑眯眯地又点了点头,旋即松开了小手,看了看周围,想起哥哥之前的举动,啪哒啪哒跑远几步,伸手拉住一把圆凳子,想要拉过来坐好。
然而……圆凳子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小娃娃和二格格之所以能挪动,是因为他们站到了凳子后面,用尽了吃奶的力儿,方才能勉强推过来。
而三格格却是“拉”。
如何能拉动呢?反而是用完力气后,小身子不堪重负地往回倒了倒,扶着圆凳子,气喘吁吁。
“呜,太,太难了!”
“我来帮你!”四格格一看,也顾不上要同叶芳愉索取好听的话,飞快松手,迈开小短腿跑了过去。
两个约莫着只到叶芳愉膝盖高的小姑娘,一前一后,一拉一推,拉得脸脸都红了,方才勉勉强强把凳子挪了过来。
然后齐心协力,返回去,如法炮制,又挪了个凳子过来。
旋即一左一右,动作跟复制粘贴一般,先伸手抓住凳子,肚肚贴上边沿抵住,抬起右脚,撅起屁。股,手手用力,脚脚也跟着用力,等一条腿跪到了圆凳子上后,另一只脚在地上一蹬,整个人就攀爬上去了。
再然后改跪为坐,坐得稳稳当当,只有四条不停乱晃的脚脚泄露了她们心中的欢喜和得意。
叶芳愉看着,眸色深了深,为两个小姑娘之间的友爱感到欣慰。
四格格虽然比三格格年小一些,但是因为三格格之前总是生病的缘故,哪怕现在身子好转了,亏欠的气血却暂时难以补得回来,所以体型会瘦小一些。
使得四格格站在三格格旁边,有时候看起来更像是姐姐。
她之前不喜欢这个姐姐总是一副软软弱弱,声音也不大的蔫蔫模样,觉得只有像二姐姐这样明媚大方,才是姐姐该有的样子。
后来知道三姐姐是生病的缘故,之前的那些不喜就都变成了胆怯,生怕自己会把三姐姐折腾坏,是而很少靠近。
再再后来,眼见着三姐姐的身体被调理好,人也活泼了许多,从前不敢玩的东西,三姐姐现在总是大胆地第一个尝试,小雅尔檀便又多了一个崇拜的对象。
——毕竟她跟二姐姐还有着年龄差,跟三姐姐却不会了,她们都是同一年生的,额娘也都是贵人。
于是不知不觉间,乌希哈就多了一个会事事优先照顾她的小尾巴。
也不知两个小姑娘之前的友情能维持多久。
想到这里,叶芳愉稍微有些头疼地看向了地上仍旧抓着自己裙摆不放的小太子和他身后的小娃娃。
总感觉这对兄弟之间的情谊已经岌岌可危了怎么回事?
正想着,脖颈间传来一阵热乎。
叶芳愉收回视线,发现是她怀中的万黼伸手环住了她,而后把小脸靠在她的肩头,舒适地眯起了眼睛,好像下一秒就会睡着。
叶芳愉:“……”
她坏心眼地掂了两下小团子。
小团子倏地瞪圆了眼睛,直起身子,惶惶然左顾右盼。
怎么忽然就震动了呢?
他等下不会摔了吧?
想着想着,小团子害怕地揪住了叶芳愉胸。前的龙华。
叶芳愉直接意满离,欣慰地把视线重新看向她家小娃娃和小太子。
而旁观了一切的二格格:“……”
确认了,靖额娘今天是个调皮的靖额娘!
……
好容易把地上两只小崽子劝说得松了手,叶芳愉抱着已经睡着的小万黼坐在榻上,心累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之前在吵闹什么呢?”
她重拾话题。
一说到这,小娃娃忽然就精神了,黑漆漆的圆眼睛里瞬间盛满熠熠星光,“额娘,我在夸你呢!你最棒棒了。”
为着讨好,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小奶音听起来甜腻腻的,蜜里滚了糖一般。
叶芳愉挑了挑眉,那也能算是夸?
那不是纯纯吹牛吗?
她似笑非笑,小娃娃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眸仁里的光亮一点点熄灭。
理智重新回归脑海,他低下头,掰了掰手指,开始复盘自己之前都说了什么。
四书五经,没错!
七步成诗,也没错!
做点心,小衣裳,小玩具,这些也没错!
只除了……会下海游泳,会游到大洋彼岸西洋人的国度,且游得比船还快……
嗯,这一句他承认是自己气极了,口不择言乱说的。
他其实也没有见过,不知道额娘会不会游泳。
所以额娘是生气这一点?
他说错了?
是说得少了呢,还是说得多了呢?
唉,额娘的心思可太难猜了。
小娃娃心里苦,小娃娃叹气。
叹完气后,还得打起精神把额娘哄好,不然额娘就要气呼呼好多天好多天了。
这般想着,小娃娃飞快又重新抬起了圆脑袋,讨好地朝叶芳愉笑了笑,试图用卖萌来躲过一劫。
孰料叶芳愉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他刚抬眸看过去,叶芳愉就表情淡淡地挪开了视线。
小娃娃:“……”
他倏地捏住了旁边太子弟弟的衣袖,凑过去,嘀嘀咕咕说道:“你快说,说我额娘最厉害。”
“哼,我才不……”
小太子刚说了几个字,就被哥哥骤然打断,“我可以给你推一个月秋千!”
小太子意动了。
可还不够。
那丝意动飞快灭了下去。
小娃娃见状,继续加重筹码:“等到春天,我带你去爬树,爬十棵树!”
小太子褐色的眸仁明明灭灭,看着已经是在答应和不答应的边缘徘徊了。
小娃娃一看,只得咬了咬小乳牙,“还把,把博多布借给你玩一天,不,三天!”
博多布是他养的那只乌龟。
小太子就道:“可是,安巴不是要冬眠吗?”
小娃娃说:“可以把他摇醒了陪你玩。”
小太子已然快要被说服了,可在开口的前一秒,忽然又想起一事,他冲着哥哥竖起一根短胖手指,“还有一个条件。”
小娃娃:“说!”
小太子:“这三天,哥哥你要叫它安巴,它就不叫博多布了。”
说到底,还是在因为之前取名的事情斤斤计较。
他是这么想的,先叫三天,万一哥哥就叫习惯了呢?
那他就赢了,以后所有的弟弟妹妹就都只能“安巴”“安巴”的称呼小乌龟了。
小娃娃不知弟弟的“险恶用心”,听说弟弟愿意让步,自然无有不允的,当即就点了点头,推了推弟弟,“那你快说!”
小太子瞬间熟练扬起一个明媚灿烂的笑脸,冲着叶芳愉脆生生喊道:“靖额娘,我们之前没有在说什么,在说您是天底下最最最最厉害的额娘呢!”
叶芳愉无语:“……”
她眼睁睁看着两颗小脑袋,当着她的面嘀嘀咕咕,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听着他俩密谋,拉扯,最后一拍即合。
……
从小就这么懂得协力合作忽悠她了,长大还能得了?
不过她们眼下身处乾清宫,周围还有其他几个人类幼崽眼巴巴看着,叶芳愉不欲当着她们,拂了小娃娃的面子,叫他大哥哥的威严和形象一落千丈。
只能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语气幽幽地开口,“其实方才我也听见了一些。”
小娃娃和小太子拉着手手,身形直接僵硬。
叶芳愉假装没看见,继续说道:“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所以宝宝,如果我当真这么厉害的话,你是不是也应该是天底下最棒的宝宝呢?”
小娃娃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叶芳愉挑眉:“所以,四书五经?”
小娃娃顿了顿,抿唇,思索片刻,开口:“我明儿就开始读。”
“七步成诗?”
小娃娃:“……”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勉强而艰涩,“我,我会学的!”
“点心呢,衣裳呢,玩具呢?”
小娃娃继续沉默,过了好一会儿,“这个,等我长得大大,有了福晋,有了小小的小宝宝以后,再学可以吗?”
叶芳愉点头:“行,那额娘先帮你记下了,你以后不要反悔不承认就好。”
“不,不会的,我是天底下最守信的小宝宝了!”
小娃娃捏着拳头,十分认真地发了个誓。
叶芳愉深深看了他一眼,行,嘴硬是吧。
她记下了。
最后,她道:“那游泳……”
小娃娃:“天气热了我就学!我会游得比船快的,到时候请额娘来作见证!”
叶芳愉:“……”
小崽子你是真不怕把自己坑死啊。
不过既然他自己都这么说了,叶芳愉也“不好意思”继续勉强,大方放过了他。
视线掠了掠,经过小太子时一顿,最后看向雅利奇了她们。
三个小姑娘此时也是浑身僵硬,脑子飞快转动,自己之前都说了什么。
少顷,思考完毕后,乌希哈和雅尔檀同时松了口气。
弹琴跳舞还是很好学的。
雅利奇却:“……”
生孩子?
一想到这,明眸善睐的小姑娘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叶芳愉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抱着一个软软的小万黼就跟抱玩偶似的,柔声暗示道:“听闻,你额娘的绣工不错……”
雅利奇愣了愣,瞬间意会过来,飞快开口:“那我学女工。”
“嗯,那也好。”叶芳愉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最后才看向小太子。
小太子仍旧保持着身体僵硬:“……”
褐色眸仁疯狂眨啊眨,一边眨,一边捏着哥哥的手,示意他快给自己想想办法。
其他都好说。
飞上天,他是真的不会,也学不了。
小娃娃被他捏得手指头疼,又想不出办法,只能怀着愧疚的心情,抽出了自己的手,抬头数着天花板上的图案玩。
小太子:哥哥真是越来越坏了!
叶芳愉这时候开了口:“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什么都不想说,沉默把羡慕的视线对准了靖额娘怀中的五弟弟。
毕竟同飞上天比起来,睡觉,可真是全天底下最容易,最容易的事情了。
他可真是羡慕啊。
第235章
此时叶芳愉怀里的小万黼,却丝毫不知道兄长心里的苦楚,小奶鼾一起一伏,打得可有规律了。
红嘟嘟的小。嘴巴旁边,甚至还冒起了奶香奶香的小泡泡,小泡泡越冒越大,最后“卟”地一声,碎成了一小滩晶莹水花,挂在嘴角。
小团子被泡泡破裂的声音惊了一惊,小小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却丝毫没有影响到睡眠,眼皮子只轻颤两下,旋即伸出手在自己肉嘟嘟的包子脸上揉了揉,躺在叶芳愉的怀里换了个姿势,睡得愈发香甜!
见状,小娃娃和小太子同时:“……”
更加羡慕了!!
——小娃娃羡慕于弟弟年纪还太小,体会不到大宝宝的烦恼。
小太子却是羡慕于弟弟刚刚回答时说过的话,他说他是他额娘的宝宝,生来就很会睡觉,在兄长姐姐们都在努力学习技艺的时候,他却能抱着他的额娘,躲在暖呼呼的宫殿里,“苦练”睡觉的技艺——
这技艺还用得着练?!
小太子想着想着,委委屈屈地扁起了嘴巴。
他抬起手在眼下抹了抹,试图把眼睛揉得红通通,说不定靖额娘就会放过他了。
可谁能料到,他才刚抹了一下,手手就被靖额娘一把抓住了。
靖额娘一边拉住他的手,一边温声与旁边的青缇姑姑说道:“拿帕子来给太子殿下净净手。”
交待完,又转过头来,语气轻柔极了:“太子殿下都玩多久了,手上指不定多脏呢,就这么揉搓眼睛可不行,万一生病了呢?那就得喝苦苦的汤药了,太子殿下也愿意?”
“不,不愿意的。”小太子登时就忘记了之前的烦恼。
乖乖由着青缇姑姑帮他净完手后,把手手背到了自己的身后,摇了摇脑袋,声音软哒哒地说道。
“太子殿下真乖。”叶芳愉不走心地随口称赞了一句。
就见着小太子褐色的眼睛倏然亮了一瞬。
叶芳愉心里忽而有了主意。
继续放柔自己的声音,面上表情和蔼到不行,一边抱着小万黼,一边哄着小太子说道:“太子殿下是全天底下最乖最乖的小宝宝了,对吗?”
小太子骄傲地抬起了头,说:“不止是小宝宝。”
叶芳愉瞬间会意,“对,不止是天底下最乖最乖的小宝宝,将来必定也是最乖最乖的大宝宝,对吗?”她说完,朝着自家小娃娃使了个眼色,希望他不要计较自己的话。
小娃娃眨着黑漆漆的圆眼睛,仿佛看懂了她的眼神。
对着她微微一点头,抿了抿小。嘴巴,而后捏起肉肉的小拳头,比了个“加油”的姿势,意思就是答应了。
不过再看向他的太子弟弟时,眼眸里带了点朦胧愧疚,很快又消失不见。
只捏着小拳头,默默退出了话题范围,带着三个妹妹跑到了屋子另外一边去玩耍。
而小太子还不知自己最最最好的哥哥已经成了叛徒,正帮着自己面前漂亮昳丽的靖额娘在哄骗自己呢,听见靖额娘的话,眸中光亮更甚几分。
他脸上飞快地升起两团红晕,脑子里像是堆积了一团浆糊。
被哄得很是高兴,追着叶芳愉,拉着她的手,眼巴巴就问:“那大宝宝之后呢?”
叶芳愉:“?”
她再次飞快会意,“大宝宝之后就是大孩子了,大孩子之后就是小少年,小少年之后就是小青年,还有中年,老年。太子殿下是想要一直一直做最乖的人么?”
小太子:“嗯嗯嗯!”
他飞快点头,几乎要点出了残影,脸上的肉肉也跟着晃了晃,看上去手感好极了。
叶芳愉一个没忍住,伸手在他的胖脸蛋上捏了两把。
小太子很是惊喜的捂住了自己的脸颊,眸仁里似乎盛满了星星,见靖额娘喜欢,主动献上了自己的小胖脸,凑到叶芳愉的跟前,奶呼呼地催促道:“靖额娘再摸摸我吧。”
这么“无理”的要求,叶芳愉怎么会不答应呢?
只是遗憾自己怀中还抱着一个小万黼,没法两只手一起捏个畅快。
就这么不亦乐乎地捏了好一会儿大清朝小太子的肉脸颊,叶芳愉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忽而感觉自己好像是遗忘了什么事情。
估计小太子自己也忘记了。
有些情不自禁的,整个人朝着叶芳愉的方向一近再近,恨不得把靖额娘怀中的万黼弟弟挤开,好让自己躺进去。
……
回到翊坤宫后。
叶芳愉牵着小娃娃的手,心中一时有些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她拉着小娃娃的手,如是将自己的感觉同他说了。
小娃娃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气呼呼道:“额娘忘记了?”
额娘忘记了,他却没忘。
跟妹妹玩游戏时一直都盯着呢,太子弟弟不过萌哒哒地撒了几个娇,额娘就晕乎乎地被哄得忘了自己原先的目的。
不仅没有追究“飞上天”的事情,甚至还答应了太子弟弟,明儿要带他去御花园玩耍。
可是对待他和三个妹妹的时候就那么“凶”!
哼,他都有点生气了,才不要理会额娘呢!
想着,小娃娃气鼓鼓地甩开了叶芳愉的手,噔噔噔爬下榻穿好自己的小鞋子,站在叶芳愉面前,不满地双手抱胸,而后“哼”了一声,说道:“额娘自己想去吧!”
说罢,直接迈开小短腿,啪嗒啪嗒跑回自己的暖阁,休息去了。
*
这日,皇上歇在了坤宁宫。
翌日,出乎后宫所有人的意料,皇上翻了承乾宫的牌子。
这可是佟贵妃入宫这么些年,头一遭排在了靖贵妃的前头,承乾宫上下宫人都得意极了,走路时腰板都挺得板直板直,说话也硬气了许多。
又过一日,从承乾宫出来后,皇上回到乾清宫不久,便下达了一道旨意,将承乾宫佟贵妃身边伺候的宫女秀纭封为了常在。
这消息一出,汇聚在承乾宫和翊坤宫的目光顿时又多了一些。
就连内务府的人也在疑惑,佟贵妃这是要起势了?
那他们之前……
还不等他们想出个所以然。
日落黄昏时,又传来消息——皇上今儿翻的是翊坤宫的牌子。
这一。夜,平添了许多辗转反侧睡不好觉的人。
唯有叶芳愉睡得十分安乐自在。
清晨醒来,床榻的另外一边空空荡荡,杜嬷嬷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低声说道:“皇上今儿起得早,卯时刚过两刻就醒了。”
“临走之时特意交待,之前答应娘娘的事情他都放在了心里,早朝完毕后便会有明旨下发,让娘娘放心就是。”
叶芳愉擦脸的动作一顿,旋即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杜嬷嬷见状便有些担心。
正犹豫要不要劝说时,叶芳愉开口了:“玉莹和欢梅呢?”
杜嬷嬷心情复杂道:“玉莹得知消息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昨儿也没出来吃饭,大约是心里不太痛快吧。”
“欢梅今儿一早就起来收拾了,说是感激娘娘对她的提点,圣旨下发之前,无论如何都想来给娘娘磕个头,眼下正在殿外候着呢。”
叶芳愉点了点头,又问:“她们可有说过以后想住哪儿?”
杜嬷嬷:“玉莹还没来得及说,欢梅的意思是但凭娘娘做主。”
叶芳愉想了想,“还是让她们自己挑选喜欢的才是。”
杜嬷嬷听完,也点了点头。
似想起来什么,又凑到叶芳愉耳边,小声道:“昨儿,承乾宫那位,把林秀纭林常在分在了承乾宫后殿的一间耳房里,一应待遇皆是效仿的戴佳常在。”
叶芳愉立时就来了兴趣,只她的兴趣点不在宫殿待遇上,而是在于名字。
宫规有定,宫女入宫之后,便要舍弃自己原先的姓氏名字,由内务府统一赐下称呼,且如若分到了新的主子那里,便会由新的主子负责赐下新的名字。
所以“秀纭”二字必定不是那位林常在自己的名字。
照理来说,她既然能得幸被佟贵妃举荐给皇上,又成了皇上亲笔御封的常在,便有资格改回自己原有的名字。
叶芳愉好奇地问道:“她这名字,是原先就叫这个,还是佟贵妃不许她改?”
杜嬷嬷回话前先谨慎地左右看了看,旋即凑近过来,“听闻是佟贵妃娘娘的意思。”
叶芳愉惊讶地捂住了嘴巴,“她这么霸道?”
杜嬷嬷:“可不是么?”
“眼下宫里人都在议论着呢。”
这也是昨儿晋封旨意传出后,后宫中没有多少宫人羡慕秀纭的原因——大家都知道,她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即便是日后有幸能够得以孕育皇嗣,只怕也很难摆脱佟贵妃的操控。
又何必羡慕她呢?
叶芳愉也知晓这其中的道理,叹了口气,“各人有各人的命吧。”
她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梳洗打扮完后,走到外面,大大方方接受了欢梅的磕头和感激。
只不过,在被问到想去哪所宫殿居住时,欢梅的眼神不易察觉地飘了飘。
杜嬷嬷当即就警惕了起来。
叶芳愉也微微拧起了眉宇,欢梅不会是想留在翊坤宫吧?
她正想着,就听欢梅语速缓慢地开了口,“奴婢都听娘娘的安排,到哪儿都行,反正娘娘总不会害我!”话到最后,恢复了正常的语速,还带着几分洒脱和俏皮。
叶芳愉却没有放下那颗一直悬着的心,认真想了想,建议道:“景仁宫?”
欢梅点点头,莫有不从,“奴婢都听娘娘的。”
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等轮到玉莹过来磕头时,她眼眶里还带着红,连思索片刻都也没有,果断开口:“奴婢想去长春宫!”
第236章
此时的长春宫还未有妃嫔入住,位置处于翊坤宫的正西侧,若玉莹搬过去了,也算是与叶芳愉比邻而居。
叶芳愉没想到她会挑上长春宫,一时有些犹豫,“长春宫那头已经荒废了多年,加之没有主位娘娘操持,你若是去了长春宫……”
岂不是与打入冷宫无异?
叶芳愉犹豫着,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完。
此时还处于康熙朝前期,后宫的宫规条例都还没有那么完善。
也就是说,玉莹若是以常在之身,单独搬去长春宫,身边只有两个宫女和三个小太监随行,照顾她一人是够了,可若是要打扫整个长春宫,只怕会有些勉强……
而若是破格,多给她增派一些人手,估计新晋封的林常在和万琉哈常在就要不满。
故而叶芳愉也没了主意。
玉莹见状,连忙开口,表情诚挚极了,“奴婢自打入宫后没多久,就被派来了娘娘身边伺候,对娘娘和大阿哥都有了深厚的感情,不想距离娘娘和大阿哥太远,所以长春宫便是最合适的去处了。”
“再一个,奴婢从前得罪过佟贵妃娘娘,心里很害怕会被佟贵妃娘娘报复……所以,娘娘,若是娘娘愿意庇护于奴婢,奴婢心甘情愿听从娘娘日后一切调遣,哪怕是死也不怕!”
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决绝而坚定,仿若下一刻就能给叶芳愉当场表演一个“撞柱而亡”一般。
这样的对话场景本来是严肃而郑重的,但叶芳愉看着玉莹那张秋雨海棠般清雅秀丽的小脸,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忍俊不禁,险些笑了出来。
她努力忍着笑意,“你既然连死不怕了,怎么还会害怕被佟贵妃报复呢?”
玉莹闻言抬头朝她看了过来,一双眸子水润润,湿漉漉的,整个人像是一只丢失了回家方向,又被雨水打湿全身的可怜小猫咪一般。
她弱弱地开口:“可这世上,多得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事情,好比危及全家,又好比是让奴婢反过来对付娘娘,亦或者是大阿哥……”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玉莹就害怕极了。
她自小受宠,性子被家人娇惯得有些天真烂漫,却并不愚蠢。
对于后宫的形势也看得比任何人还要清楚——皇后体弱,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佟贵妃虽然出身尊贵,但皇上和两位老祖宗怎么也不会任由佟家再出一位皇后。
而靖贵妃呢,一来受皇上爱重,二来受两位老祖宗的信任,三则膝下有着大阿哥这个皇长子,四则贤良淑德,温婉谦约,生得美丽不说,品性还好,头脑也聪明,还会审时度势……
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未来再过十年二十年,只怕也无人能夺其锋芒。
所以不依附靖贵妃,她还能依附于谁?
靠自己吗?
玉莹很知晓自己的能耐有多少,况且她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今日所求,不过一份安稳而已。
听完玉莹的话,叶芳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想说些什么,旁边杜嬷嬷忽然伸手戳了两下她的背脊,叶芳愉扭过头,杜嬷嬷神秘兮兮地对她眨了眨眼睛,暗示她大可直接答应下来。
叶芳愉:“……”
她隐晦地翻了个白眼。
因为她原就是要答应下来的,又哪里需要杜嬷嬷提醒?
——她知道,历史上的德妃,在顺利生下胤禛,又得封德嫔后,便是迁居到了永和宫居住,与佟贵妃的承乾宫只隔了几道宫墙的距离。
如今不过是换成长春宫和翊坤宫罢了。
翻完白眼,叶芳愉把头转了回来,重新看向地上跪着的玉莹,温声道:“先起来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她话音刚落,玉莹就十分感激地给她连磕了几个头,方才红着小脸从地上站了起来,扭扭捏捏地走到叶芳愉的身边,踟躇片刻,开口问道:“那奴婢,奴婢以后还能时常回来看望大阿哥吗?”
叶芳愉脑门上瞬间浮现出一个清晰的问号:“?”
只看小娃娃,不看她吗?
这么想着,叶芳愉也就这么问了。
玉莹被吓得连连摆手,“奴婢自然也是想来看望娘娘的,这不是担心娘娘操持宫务繁忙,没有时间接待奴婢么?还有就是,若皇上一时心血来潮……有,有奴婢在的话,岂不是打搅了娘娘和皇上?”她结结巴巴说着。
清秀小脸上被红霞层层覆盖,平白增添了几分昳丽之色。
叫叶芳愉也不好意思再继续板着脸做严肃状了。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玉莹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懵然。
她惶惶无措地站了一会儿,等到叶芳愉笑够以后,正想询问娘娘在笑些什么,可是她有话说错了?孰料她还未张口,就见娘娘收起笑脸,正了正表情,柔声问她:“对了,你入宫之前的名字叫做什么?”
玉莹回答道:“就叫做玉莹。”
乌雅氏一族在内务府也不算毫无根基,是以她入宫之后,明里暗里受到了内务府不少优待,名字便是其中极微不足道的一处。
再之后,她被分到延禧宫,彼时的靖贵妃娘娘满心满眼都在期盼着大阿哥回宫的日子,对她们这些新来的宫人便没有那般上心,只随意让她们继续沿用之前的名字即可。
所以眼下也不必改名。
叶芳愉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那倒是巧了,欢梅同你一样,也不必更名。”
说到欢梅,玉莹立时就来了精神,“对了,娘娘,欢梅呢?她预备搬去哪里?”
叶芳愉道:“景仁宫。”
玉莹有些惊讶:“她没有求着娘娘给分派个近一些的宫殿吗?”
叶芳愉摇头:“她只说任由我安排,去哪里都可以。”
由此也可以见得玉莹和欢梅两人心性上的区别——
即便是同样被封做常在,同样是从翊坤宫出来的。
玉莹却始终把自己当成靖贵妃的人,不愿距离翊坤宫太远,同叶芳愉乞求的时候也一直表情恳切,用辞坦荡,一言一行都是发自于本心,没有故作伪装,也丝毫没有要同叶芳愉客气的意思。
而欢梅虽然嘴上说着任由叶芳愉安排,内心里却早已经把自己与翊坤宫分隔开来。
她从前是翊坤宫的宫女没错,眼下却也大小是个正经主子了,若是还住得距离翊坤宫过近,少不得会想起从前在叶芳愉面前卑躬屈膝的日子,这可不是她乐意见到的。
是而虽然还想着借叶芳愉的势率先承宠,但到底不想过多亏欠叶芳愉什么,也免得日后还不起。
于是她在叶芳愉问出口后便犹豫了。
而在片刻犹豫过后,她想都不想地,就给自己戴上了一副活泼俏皮的虚假面具,速度之快,只怕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再再之后,当叶芳愉亲口说出“景仁宫”三字时,她便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
两相对比之下,叶芳愉还是更喜欢玉莹一些。
……
玉莹来给叶芳愉行过礼后没多久,来自乾清宫的圣旨便到了。
接完圣旨,玉莹和欢梅便忙碌了起来。
——之前为着不被人瞧出端倪,晋封之事,叶芳愉只悄悄透露给了她二人,并且还严令不许她二人讲给其他宫人知晓,也不许她们提前收拾行李。
等两人一快一慢地收拾好了各自的行李,又与翊坤宫的其他宫人一一道了别,两人便拎着包袱,一左一右,一个去了景仁宫,一个去了长春宫。
当日清晨,约巳时左右,两人在各自的宫殿稍稍安顿好后,便一起去了坤宁宫给皇后请安,接受皇后娘娘的训话。
从坤宁宫出来,二人再次回到翊坤宫,先给叶芳愉行了妃嫔之间的跪拜大礼,从叶芳愉手中接过份量不轻的贺礼后,二人又往佟贵妃的承乾宫走。
依着妃嫔位分高低顺序,她们两人不断在东西二宫之间来回穿梭,直到日落时分,才将将把各宫的礼都行完,回了自己的宫殿歇息。
长春宫因着没有主位的缘故,玉莹刚一回去便可歇下了。
而景仁宫的安嫔还在,故而欢梅还需要到景仁宫的主殿去聆听训话。
对此,玉莹深觉荣幸:“还好奴婢选的是没有主位娘娘居住的长春宫,日后也不用晨昏定省的被立规矩了,真好!”
说着,她扬起个明媚的笑脸,朝叶芳愉笑得眼睫弯弯,煞是乖巧,惹人怜爱。
但叶芳愉却只是不冷不热地斜睨了她一眼,“那又如何?”
此时她们两人正站在长春宫的院子里。
——早在玉莹接完圣旨后,叶芳愉就安排内务府的人过来打扫收拾了,只是因为工程量太大的缘故,即便二十多人打扫了整整一日,也只将后殿的几间屋子勉强收拾出来,又摆放好了大概的家具。
至于更细节一些的装饰和布置,还要等明儿内务府那边备好以后,再一起送过来。
不过随身伺候的宫人却是无需费时准备的。
是以眼下,叶芳愉就被玉莹专程请了过来,帮着掌眼挑选身边伺候宫人。
而因为长春宫里还没有多少家具的缘故,两人只能并肩一起在院子里站着,面对底下乌泱泱几十个垂手站立的宫人。
见玉莹笑得一副没心没肺的小模样,叶芳愉忍不住出言嘲讽:“可是想好晚上睡觉的地方了?”
玉莹脸上顿时一僵。
叶芳愉又问:“还有,忙活了一日,你这肚子是还不饿?”
欢梅那边,虽然要被安嫔训话立规矩,但到底有人在背后为她打点好房间和准备晚上的吃食。
可玉莹却是不同了。
御膳房那边提膳都是有专门的时间和定数的,而这个时候,早已错过了提膳的点。
她连晚上吃什么都没有着落呢,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笑!
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难道是跟小娃娃学来的?
第237章
说曹操,曹操就到。
几乎是叶芳愉话音刚落没几秒,就看见长春宫的宫门口倏地一下探出来一颗圆圆的小脑袋。
小娃娃一边扒拉着门框,一边小心翼翼往长春宫里头看。
对上叶芳愉的视线后,表情先是一怔,旋即讨好地朝叶芳愉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脸,连嘴里缺的那颗牙也暂时顾及不上了。
小模样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
他笑了两下,旋即移开视线,梭巡了一圈杂草丛生的长春宫院子,而后拧起了两条浓密的小眉毛。
咦,这里好脏脏啊,都没有人收拾。
玉莹姐姐以后就要住在这些草草里面了吗?
那得多脏多乱啊,还有待久了,玉莹姐姐会不会生病?
……哦对,以后不能叫“玉莹姐姐”了,要叫“乌雅额娘”才行。
小娃娃的脑子里一时有些乱糟糟的。
他见自己已经被额娘发现,干脆坦坦然松开扶着门框的手,背在身后,抬起小短腿就越过了门槛,走到叶芳愉和乌雅常在的身边,拉着叶芳愉的袖子,仰起小脑袋问:“额娘,这里就是乌雅额娘以后要住的地方了吗?”
叶芳愉点了点头,一双清凌凌的桃花眸没有看他,而是表情若有所思地在院中一排排宫人身上仔细打量。
末了,抬手点了几下,被她手指遥遥点到的宫人就被杜嬷嬷和青缇从人群中拉了出来,拘谨地站到一边。
叶芳愉从几十人中,堪堪挑选出十二个备选,其中有六个宫女,六个小太监。
被她挑到的六个宫女皆是样貌清秀,目光清亮之辈,而另外几个小太监也是身姿挺拔,一看就落落大方,威武有力的。
叶芳愉挑完这几个,便摆了摆手,示意内务府的总管把其他落选的宫人暂且带到门外去,又叫这十二人在院中整齐站好。
“玉莹你来看看……”她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看向身侧之人。
谁知视线却倏然落了空,再一找,惊讶发现玉莹不知何时,竟同小娃娃玩到一块儿去了。
叶芳愉:“……”
合着只有她一个人干活?
心情顿时就变得不美丽了起来。
她声音凉凉地喊了一句:“玉莹,保清?”
玉莹和小娃娃明显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正蹲在长春宫院子里的某个墙角处,脑袋抵着脑袋,不知道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叶芳愉便又抬高音量,重喊了一声。
小娃娃兀自沉浸在发现一窝蚂蚁的欣喜中,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额娘的声音,反倒是玉莹发现了。
她连忙起身转头,“娘娘已经挑好人了?”
叶芳愉眸光幽幽地看着她,很快就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起来,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快速回到叶芳愉的身边,满脸羞赧地行了个礼,说道:“娘娘勿怪,奴婢是看见大阿哥,一时太欢喜了,这才……”
她还在翊坤宫时,若没有轮到她上值,多半会去暖阁里搭把手伺候。
而说是伺候,实则一般都是去给大阿哥当玩伴,陪着他满翊坤宫的玩耍。
故而早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在大阿哥从长春宫门口探出脑袋时,她就已然忘记了自己原先要做的事情,又见娘娘一时顾不上理会自己,便干脆遵从本心,直接奔着小娃娃就去了。
叶芳愉冷静听完她的解释,眸光不明地朝角落里还撅着屁。股找蚂蚁的小娃娃看了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原本紧绷的表情霎时间柔和了几分,她温声道:“你先看看这几个人吧。”
玉莹依言照办,很快选好了伺候自己的两个宫女,却没有赐名,而是沿袭了叶芳愉的习惯,只让她二人唤回自己的本名,一个叫做“芷箩”,一个叫做“雅涵”。
选好宫女,太监就容易许多了。
于是也很快敲定了人选,三个小太监,直接以“福禄寿”取名,是为“小福子”,“小禄子”和“小寿子”。
玉莹给他们取名的时候,叶芳愉就静静站立在一旁。
而等她忙完,眨着一双闪闪亮亮的大眼睛朝自己看来时,叶芳愉愣了一愣。
下一刻,就见玉莹快步走了过来,抿着嘴巴,双颊红红,表情似乎饱含了无尽的期待。
叶芳愉:“?”
这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不解。
正思考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袖子被人轻轻扯了几下。
叶芳愉低头,看见是小娃娃玩完蚂蚁回来了,一边拿她袖子擦着脏兮兮的小手,一边说道:“额娘,乌雅额娘这是要您夸她呢!”
“夸?”叶芳愉只觉得愈发不解。
她眨了眨眼睛,重新看向玉莹,就见她被小娃娃戳破了心思后,脸上不见一丝一毫的羞愧,反而更期盼了起来,一双水盈盈的眸子,仿若下一秒就要开口说话了似的。
叶芳愉:“……”
她一时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养了几个崽崽。
怎么谁跟小娃娃待久了,都会变得愈发幼稚?
这是小娃娃什么独有的神奇魔力吗?
她嘴角抽了抽,到底还是没忍心打压玉莹,而是顺着小娃娃的意,开口夸了一句:“很好,办得不错。”
玉莹闻言,当即笑得一脸明媚,眸子熠熠生辉,若是身后有根尾巴,只怕会直接摇成螺旋桨状了。
给玉莹挑选好宫人之后,趁着太阳还未下山,叶芳愉先把人带回了自己的宫里,一是为给玉莹和小娃娃开小灶,二是为挪出地方来,好让内务府的人继续忙活收拾。
长春宫就这么一连收拾了几日,才堪堪有铱錵了几分人气。
而后宫之中又现波澜。
这几日,皇上依旧翻牌,只不管翻到哪个宫里,翌日便会有圣旨从乾清宫传出,在玉莹和欢梅之后,皇上又一连封了四个答应,方才停下这般行为。
这下,明眼人都瞧出来了,皇上这是在敲打承乾宫的那位呢。
是以,之前原还起了心思想去承乾宫巴结的人,忙不迭将这点小心思熄了又熄,只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过这般想法。
对翊坤宫却是奉承得愈发勤快了。
只叶芳愉性格懒散,不爱出宫走动,但凡出宫,必是有事要办。
倒叫一些人想要讨好也没有门路,这小心思打着打着,忽而就盯上了从翊坤宫里出来的两位常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几日,钟粹宫里也很是“热闹”。
先是五阿哥小胤祉被皇上下令抱出了宫,于内大臣绰尔济家中抚养。
一应待遇全都比照小娃娃之前行事,又有太皇太后赐下的嬷嬷亲自照看,故而马佳嫔只失落了几日,很快又重新振奋起了精神,对小长生看得是愈发紧张了。
但她紧张也没用。
太医院里的所有太医,在连翻了几日古籍医术,又从民间搜罗了许多相似病例后,最终由院正大人抚着胡须,表情郁郁的确诊——三阿哥确实是中了铅白霜的毒。
这下阖宫震惊,马佳嫔在确诊当日,哭得几乎要晕死过去。
皇上却连丝毫怜悯和同情都没有,当即就冷声吩咐,将三阿哥小长生抱去慈宁宫,由太皇太后亲自照看,解毒养病期间,马佳嫔和后宫其他妃嫔,无旨不得探望!
小长生被抱到慈宁宫后,马佳嫔当晚就发起了高热,病得昏昏沉沉,连汤药都无法自理。
故而也就不适合继续照顾二格格雅利奇了。
皇上只得复又下令,马佳嫔病重期间,二格格雅利奇暂且交由景仁宫安嫔照顾。
这对安嫔来说,是喜从天上来。
而对于小崽子雅利奇来说,则不亚于天都要塌了。
——遑论马佳嫔之前待她如何,总归还是她的亲生额娘,血浓于水,这是如何也断不得的。
眼见着两个弟弟都被抱走,额娘又病得不省人事,四岁多的小姑娘闷着被子哭了一宿后,当即就决定要去给额娘侍疾。
只她没想到,汗阿玛居然连侍疾的机会也不给她。
三言两语,就要断了她同钟粹宫的联系,小姑娘刚强装出来的冷静面具被骤然打破,眼眶忽的一下就红了,抱着床榻上的马佳嫔,哭得很是凄厉,如何都不肯随安嫔到景仁宫去。
安嫔哄了许久都不见好,眼见着小姑娘的嗓音越来越哑,明显是哭伤了喉咙,忙不迭派人把叶芳愉给请了过来。
叶芳愉来时,把小娃娃也带上了。
他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进了马佳嫔的屋子,看见二妹妹跪在床边哀嚎痛哭,立时就着急得不得了,迈着小短腿,捏着小拳头,啪嗒啪嗒就跑了过去。
旋即膝盖一软,同二妹妹一样,直接跪在床边的脚踏板上。
他小心翼翼地抬手拂去妹妹脸上的泪痕,另一只手熟稔地摸了摸妹妹的额头、下巴、耳朵,最后竟是直接探入妹妹的后衣领,摸在了她的后背上。
小姑娘忽然感受到有一个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自己的脸上,不停游走,哭声便滞了一滞,只她哭得太凄惨了,两眼都被泪水糊住,雾蒙蒙的,一时倒也看不清是谁在自己的面前。
呆滞片刻以后,扯着嗓子继续哭。
哭得两边脸颊通红,泪水鼻水和口水都混合在了一起,挂在下巴上,洇湿了胸。前大片大片的布料。
她少有这么狼狈的模样。
故而叶芳愉一进来,看清她的脸后,很是愣了一愣,旋即飞快扭过头,询问安嫔这是怎么回事。
等安嫔言简意赅介绍清楚了目前的情况后。
叶芳愉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欲把床前的两个小崽子从地上拉扯起来,没成想就看见了小娃娃姿势熟稔摸向小姑娘衣服里的那一幕。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是哪里学来的动作?
以及……都是大孩子了,这样摸来摸去的是不是不太好?
不等她说些什么,小娃娃倏地一下把手从妹妹的衣服里抽了出来,把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感受了片刻,点点头,“嗯,好像有些热热的,妹妹,妹妹,你先不要哭了,再哭下去,身体就要得病病了!”
小姑娘哭得正入神,才不管他。
小娃娃立时愈发着急,“是真的,上回太子弟弟也是这样,玩到后背热热湿湿的,被风一吹,回去就生病了,连喝了好几天的苦药呢……”
小姑娘依旧恍若未闻。
小娃娃急得跪在地上来回打转。
忽然,似乎想起来什么,小娃娃的眸子闪亮了一瞬,像是要做坏事一般,先左右打量了一圈,旋即凑近到二格格的耳边,低声问道:“妹妹,你同哥哥说,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哭得这么伤心,是不是……马佳额娘要死了啊?”
叶芳愉:“……”
这熊孩子!
第238章
小娃娃一边低声同妹妹说着话,一边用小心翼翼的眼神在床上的马佳嫔身上来回打转。
看见二妹妹都哭成这样了,马佳额娘都没醒,心里那点儿不妙的预感顿时更加浓郁了几分。
他很害怕马佳额娘是真的要死了,因为这样的话,二妹妹和两个弟弟就没有额娘了!没有额娘的小宝宝都是很可怜的,像是地里没有人疼爱的小白菜,凄惨孤独,无依无靠,吃风喝土,以后就再也不能够长大了。
小娃娃越想越害怕,仿佛脑子里的景象已经即将成真一般。
他飞快松开扯着妹妹袖子的手,眼里不知何时噙上了两抹泪花,扶着床沿站起来后,转过身就要朝叶芳愉的方向跑。
他想让额娘来救救马佳额娘,不能让妹妹和弟弟们成为没有额娘的可怜宝宝。
谁知刚跑了两步,整个人“咚”地一声撞上了什么东西,旋即又被一股力道弹开,仰着脖子往后倒。
叶芳愉眼疾手快捉住小娃娃的领口,阻止了他仰面倒下的速度。
同时嘴里没好气地嗔道:“怎么走路都不带看路的?况且这还是在屋子里,你跑什么跑?”
一边说着,一边拎着小娃娃的衣领布料往上提,却怎么也提不动,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枚小小的秤砣,体型虽小,重量却很敦实。
她提了两下没提起来,只能缓缓松开手,任由他膝盖软软,一点儿一点儿地跪坐了下去。
小娃娃从下自上仰着脑袋看她:“额娘……”
叶芳愉睨了他一眼,“嗯?”
小娃娃瘫坐在地上,手指颤抖地指了指床上的马佳嫔,“额娘您看,马佳额娘她是不是要……”
“别乱说话!”叶芳愉忙不迭弯腰捂住了小娃娃的嘴巴。
适才他说第一遍时,因着有意压低了声音,又是附在雅利奇耳边说的,加之钟粹宫的宫人都站在她身后几步远,故而除了她和安嫔外,一时倒也没有旁人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然而眼下,他指向马佳嫔的手势过于明目张胆,又被吓得抬高了音量。
若是任由他把后面几个字说全,只怕明儿后宫里就要有人议论了。
叶芳愉捂紧小娃娃的嘴巴后,趁势蹲了下来,用低低的气音在他耳边解释说道:“你马佳额娘没事,她只是发了高烧,又犯了梦魇,这才昏昏沉沉,意识不清,面容憔悴,等将养几日,慢慢就能恢复过来了。”
“至于雅利奇,她一则是因为担心她额娘的病情,二则是不想跟着你安嫔额娘去景仁宫安置,这才会伤心至此。”
“若换做是你,有朝一日,你汗阿玛下令不让你在翊坤宫同额娘一起住了,你哭还是不哭?”
小娃娃将心比心地想了一下,旋即表情立即变得惊悚了起来。
——那真是太可怕了!
如果换做是他,他不止自己要哭,只怕还要拉着弟弟妹妹们一起哭!
哭得不吃饭,不睡觉,不读书,不玩玩具,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哭!
还要去乌库玛嬷和皇玛嬷面前哭,还要从慈宁宫一路哭到乾清宫去。
跪在乾清宫的门口,哭给那里的每一个人看,看看汗阿玛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
……
叶芳愉见自己说完,小娃娃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立时折射出恐惧的光芒,就知他是理解自己话中的意思了。
她很快送开捂着小娃娃嘴巴的手,在帕子上擦了两下,说道:“所以能够理解你妹妹为何这般伤心了吗?”
小娃娃表情愣愣地点了两下头。
叶芳愉便没去管他在想什么了。
起身走到还在抽抽搭搭的小姑娘雅利奇旁边,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发鬓后,声音十分温柔地安抚道:“雅利奇乖乖哦,我是靖额娘……”
她话还没说完,哭得满脸泪花的小姑娘倏地一下把头转了过来,仿似挣扎一般眨了眨眼睛,等辨认出是谁后,想也不想,整个人委屈巴巴地投入了叶芳愉的怀抱中。
一边抽噎,一边用手指紧紧攥住叶芳愉的袖子。
红通通的脸蛋埋在叶芳愉的颈窝处,激起一阵阵热意,旋即很快又被一阵湿润所替代。
嘴里呜呜咽咽,口齿不清地喊了几个字:“靖额娘……”小奶音沙哑又婉转,别提多伤心了。
叶芳愉听得心底淌过一阵阵酸楚,险些也跟着红了眼眶。
她见小姑娘松开了紧攥着马佳嫔手腕的手,便干脆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小姑娘兀自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之中,一时倒也没有发现自己位置的变换。
叶芳愉便抱着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旁安嫔见状,眸子稍稍亮了一瞬,她甩甩手帕,示意寝殿里的宫人先退到门外去等候。
大门关上,寝殿里的光线霎时间昏暗几分。
而地上的小娃娃也收拾好了适才后怕的心情,姿势熟稔地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埃,抹了抹脸,期期艾艾地凑到叶芳愉旁边。
不一会儿,安嫔瞧完马佳嫔的病情,也跟着坐了过来。
几人就这么耐心地陪着等,等叶芳愉怀中的小姑娘哭完,青缇立马递过来一块已经拧干了水份的温热手帕。
叶芳愉一手抱着雅利奇,另一只手也因着雅利奇环住她的姿势不好有太大的动作,便又安嫔将手帕接了过来,一点点,细致地给她擦干净脸上的泪花。
小娃娃见状,立马也有样学样,垫着脚尖抽走了叶芳愉衣襟处塞着的绣竹纹手帕,三两步跑到铜盆前,二话不说就把手帕丢了进去,胡乱揉搓几下后,又用几根肉肉的手指头捏去手帕上的水份。
转过身,拎着尚还湿答答的手帕跑了回来,开开心心地举起来就要往安嫔手上塞,一边塞还一边念叨着:“用这块!用这块!这是我亲自洗的,给妹妹用,妹妹擦完就会更加漂漂亮亮了!”
叶芳愉:“……”
她颇为无奈地朝安嫔递去愧疚一眼,安嫔浅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叶芳愉自己并不介意,而后从善如流从小娃娃手里接过手帕,不着痕迹地拧了几下,才覆盖上雅利奇的脸庞,继续轻柔擦拭。
雅利奇很明显是哭得太过厉害,嗓子有些伤到了。
再开口的时候像是只病倒的小猫一般,有气无力道:“谢谢靖额娘,谢谢……”她抬眸看了一眼安嫔,才继续道:“谢谢安娘娘。”
说完转了一下头,“也谢谢大哥哥。”
“不用谢不用谢!”小娃娃原地蹦跶了几下,开心地拍起了手手。
仿佛是他亲自拧来的手帕,才让妹妹止住了哭泣一般。
那副小模样,神气又自豪,挺着腰板,肚肚都浑圆了不少。
叶芳愉简直没眼看他。
没理会自家傻儿子,叶芳愉等雅利奇安静下来以后,才出声问她:“雅利奇可是不愿意去景仁宫,同你安额娘一起住?”
雅利奇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却一眼都不敢往安嫔的方向看。
安嫔见状,神色顿时黯淡了不少。
叶芳愉又循循问她:“能不能同靖额娘说一下原因呢?”
雅利奇咬了咬下唇。
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小声地开口:“我,我不想管别的人叫额娘,我只有一个额娘……安娘娘也是安额娘,靖额娘也是靖额娘,可是,可是是不一样的……”
她这两句话说得逻辑有些混乱。
至少安嫔就没听懂,表情看起来很是茫然。
叶芳愉却飞快领会了她的意思,搂着小姑娘的手不着痕迹紧了几分,桃花眸里明明灭灭闪烁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道:“可是你汗阿玛并没有说过要更改你的玉碟呀。”
小孩子才不懂什么玉碟飞碟呢,闻言便露出一个懵懂的表情来,想了一会儿,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那为什么,她们都说,以后安娘娘才是我额娘了呢?”
“谁说的?”叶芳愉与安嫔同时警惕了起来。
雅利奇指了指安嫔,“安,安娘娘派来接我的人说的,她说以后安娘娘,安额娘就是我的额娘了,我以后只能管安额娘叫额娘,别的人都不算。”
说着说着,小姑娘又难过了起来。
不过大体上还是很明事理,知道了这大约是个误会,于是又把称呼换成了“安额娘”。
然而安嫔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两个称呼之间的区别。
她的眼神倏地一下变得凌厉了起来,“二格格是说,我派去的人,亲口同你说了,要你以后只能管我叫额娘,而不许管别人叫额娘了?”
雅利奇点了点头。
安嫔便腾地一下又站了起来,捏着手帕,面色不善地对叶芳愉说道:“贵妃娘娘,嫔妾可对长生天发誓,从来不曾对底下人说过这般狂妄之言!想必其中定是出了什么差错,还请娘娘容嫔妾先行回宫,等查清楚事情经过后,再来向娘娘禀明缘由。”
叶芳愉了解安嫔的为人,也清楚她的脾气和秉性。
故而也并未怀疑到她身上去,于是干脆利落一点头,“你且去吧,若是人手不够,可随时来与我说。”
安嫔朝她屈了屈膝,行过礼后,便迈着急切的步伐离开了。
留下叶芳愉同两个小崽子,几个宫人,以及床上一个病得昏昏沉沉,不省人事的马佳嫔。
叶芳愉抬手在雅利奇的眼眶周围揉了几下,柔声问道:“眼睛可还疼?”
雅利奇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还有一点点疼。”
她这话音刚落,旁边腾地蹿出来一道小黑影,“妹妹眼睛疼的话,用热鸡蛋滚一滚就能好了!”
出声的是小娃娃。
他表情十分激动,好像是终于找到机会表现自己了一般,试图用孔雀开屏的方式来引起妹妹的注意,站在旁边,一蹦一跳的可欢实了。
一边跳,还一边说:“除了热鸡蛋,热热的鹅卵石也是可以的。”
“还有妹妹的嗓子也哑了,得喝些甜甜的蜜水才能好,或者可以吃点雪梨,吃点枇杷什么的。”
“对了对了,还有衣服,衣服上都是脏脏的鼻水和泪水,就算洗干净了,只怕是也不能要了。所以得置办新的衣服才行,我记得额娘以前说过,现在绣房的衣服卖得很贵,要一百两才能买一套呢。”
“妹妹有钱吗?只怕没有哥哥有钱吧?”
说到这里时,他停下了蹦跶的动作,扯下自己腰间悬挂的一个荷包,冲着小姑娘晃悠了两下,“妹妹你听,这是银子的声音。”
“你不知道吧?哥哥有钱,哥哥可有钱了,能给你买好多套好多套衣裳呢。”
“所以,妹妹你愿不愿意,晚上跟哥哥一起去翊坤宫住呀?”
说着,小娃娃冲雅利奇眨了一下眼睛,抛了个媚眼。
大人做来有些油腻的动作,放在五岁的小娃娃身上却刚刚好,只显得可可爱爱。
小崽子们说话的时候,叶芳愉向来不会无缘无故开口打断。
故而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完了小娃娃这好长一段话。
然后,在心里,偷偷给他点了个大大的赞!
她家宝宝真乖!
只不过,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第239章
叶芳愉眨了眨眼睛,懵然思索了片刻,才恍恍惚惚地回忆起来,“绣房的衣裳一百两一套”,这话还是出自她之口。
只不过当时是为了掏空小娃娃的小金库,这才……
叶芳愉难得有些羞赧。
殷红的唇。瓣紧紧抿着,说不出来话。
她怀中,哭得蔫哒哒的小姑娘听见哥哥说的话,立时抬起眼眸悄悄看了她一眼。
去翊坤宫吗?
那额娘怎么办?
犹豫了几瞬,雅利奇还是不想去,她担心自己走了就回不来了。
故而也没有开口。
小娃娃站在一旁上蹿下跳了好一会儿,见妹妹始终没有搭理自己,一时也有些气馁。
垂着小脑袋消停了片刻。
忽而又重新振奋起来,把手里的荷包郑重塞进妹妹的小手里,嘴里嘟嘟囔囔念叨着:“也没关系,不去也行,反正这些银子都给你,你拿去买漂亮衣裳和漂亮首饰,总之不要再难过和伤心了。”
“好不好呀,妹妹?”
雅利奇看着哥哥那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还说着这样一番话,心里很是感动,不由将手中的荷包攥得紧了紧。
她点点头,小声的“嗯”了一下。
这时候外头有人敲门。
“贵妃娘娘,老奴已经命人在侧殿准备好了热水,是给二格格洗漱所用……”
叶芳愉便把小娃娃留了下来,交待青缇看顾好他,自己则是抱着雅利奇去了侧殿,亲自给她洗了个澡。
期间小姑娘的脸颊一直红红的,眼神害羞,盯着水面不敢看她,是少有的腼腆和局促。
叶芳愉的心里瞬间就有些痒痒的,想要逗逗她。
她笑着问道:“可是觉得靖额娘给你洗澡,害羞了?”
雅利奇愣了一下,旋即飞快摇头。
默了片刻后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直视叶芳愉的眼睛说道:“没有害羞,是因为平时都是星月姐姐给我洗的,额娘她从来都没有帮我洗过澡,所以雅利奇一时有些不太习惯。”
说完,又把头低了下去。
叶芳愉:“……”
她眼神霎时变得愈发柔和怜爱了起来。
手中的动作也顿了顿,少顷,才恢复了正常。
她斟酌着用词,安慰说道:“你额娘,她大约也不是故意的,估计是因为长生的身子太差了,才叫她不得不多花些心思。”
雅利奇点点头,表情十分乖顺:“靖额娘不用安慰我,我都知晓的。”
然而知晓归知晓,失落的情绪却怎么也隐瞒不住。
小姑娘说完,稍微有些落寞地把自己往水里藏了藏,抓着澡盆边缘的手也悄悄捏紧了几分,过了一会儿,又问叶芳愉:“靖额娘,如果,我不去景仁宫的话,汗阿玛会不会更加生额娘的气啊?”
叶芳愉看得出,雅利奇大约是猜出来了些什么。
故而也没有避讳的意思,直言道:“可能会吧。”
看见小姑娘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她连忙补充:“但是如果你当真不愿意去景仁宫的话,你汗阿玛多半也不会逼你,只不过雅利奇,你还太小了,侍疾不是你眼下该考虑的事情。”
“你额娘的病情自有太医院的太医们照顾,日常起居也有宫人尽心尽责,所以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叶芳愉说完,雅利奇久久没有言语。
须臾,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问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叶芳愉:“你是不是想问靖额娘的建议?”
雅利奇点了点头。
叶芳愉笑了笑,却没说话,而是伸手探了探桶里的温度,见水开始有些凉了,便先把雅利奇从桶里抱了出来,用一大块干净的棉布把她包裹成一只雪白浑圆的蚕宝宝,安置在了偏殿的床上,又拿被子给她盖好,确保体温不会流失。
旋即转身找人进来收拾浴桶和用具。
跟在雅利奇身边伺候的贴身宫女有两人,一个叫做云月,一个叫做星月,年纪都不大,其中云月要比星月大上两岁,富有经验,故而比较细心。
她们进来之后,星月乖乖按照叶芳愉的吩咐去收拾雅利奇换下来的脏衣服。
云月却是先用眼睛在屋内梭巡了一圈,看见里屋床上有个小小的拱起,知晓靖贵妃娘娘将她家格格照顾得很是妥贴,这才放下了心,转身开始指挥宫人有条不紊地干活。
叶芳愉把她二人的表现都一一看在眼里,心下终于有了主意。
她回到里屋,坐在床沿,把雅利奇身上的被子拿下来一些,嗓音温柔地问她:“身上可还冷?”
雅利奇摇了摇头,“不冷了,已经开始发热了。”
“那就起来穿衣裳吧。”
雅利奇便乖乖地从“蚕蛹”里爬了出来,让抬手就抬手,让伸腿就伸腿,搭配着她那副粉雕玉琢的雪团子可爱模样,叫叶芳愉的心肠一软再软。
……谁不想有个软绵可爱,会撒娇,会卖萌的乖乖贴心女儿呢?
恨只恨历史上的惠妃生得太少了!
只有小娃娃这一个男宝宝。
而她自己又没有生育的勇气。
唉……
给雅利奇穿了多久衣裳,叶芳愉就在心里叹了多少口气。
穿好衣裳后,外间已经收拾完毕。
云月同星月两人垂手站立在梳妆台前,等叶芳愉把雅利奇抱过去后,二人一齐上手,没过多久,雅利奇就恢复了往日水灵娇俏的可爱模样。
这回她也用不着叶芳愉抱了,跳下椅子后,乖乖过来牵着叶芳愉的手回到正殿,马佳嫔的寝室中。
把其余宫人都屏退,只留下叶芳愉和两个小崽崽后,雅利奇一边把玩着叶芳愉的手指,一边问她:“靖额娘还没说呢。”
“说什么呀?”小娃娃捧着一枚果子,吃得满脸都是汁水,闻言,抬头好奇地问了一句。
二格格无言看他:“哥哥你别管。”
“哦。”小娃娃当即就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埋下脑袋,继续啃他的果子去了。
叶芳愉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鬓角,笑容温婉地说道:“雅利奇知道安额娘是同你三妹妹住在一块儿的对吧?”
雅利奇点头:“知道呀,我还去过呢。”
叶芳愉又问:“之前你们在武英殿学规矩的时候,嬷嬷可有说过后宫抚养皇嗣的规矩?”
雅利奇脑袋一偏,认真回忆了起来,“依稀……好像是有的。”
叶芳愉继续耐心诱导:“所以——”
不等她说完,雅利奇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所以安额娘已经有三妹妹了,我不去景仁宫也是可以的!”
叶芳愉:“……”
她暗示的,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
她难得沉默。
这时候旁边吭哧吭哧啃果子的小娃娃忽然来了一句,“笨妹妹,不是这样的!”
雅利奇的心情难得好转,也不去计较哥哥说她笨,只瞪着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脸颊鼓鼓,有些不甚服气地说道:“那哥哥说是什么意思?”
小娃娃把吃完了的果核往桌上一丢,抬手用袖子抹了抹嘴,转身想朝叶芳愉的方向爬过来,却被叶芳愉胆战心惊地制止:“别,别过来,你先下榻,去把手手和脸脸洗干净了再说。”
“哦哦。”小娃娃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黏渍渍的小胖手,又舔了舔还带着甜味的嘴角,笑容有些不好意思。
他快手快脚地爬下了榻,哒哒哒跑到铜盆前洗好手,又哒哒哒跑了回来,举着一双湿漉漉的小胖手给叶芳愉看,“额娘,你看,我洗干净了!”
叶芳愉:“……”
她拧起眉,表情嫌弃地看了看他那双肉爪子。
二格格却是一丝嫌弃的意思也没有,甚至还拿了自己的手帕给哥哥擦手。
两个小崽子凑在一块儿,四只肉嘟嘟的小手互相交缠,画面别提有多温馨可爱了。
叶芳愉捧着下巴,眉眼弯弯地欣赏了一会儿。
就见那头,小娃娃擦完手后,大大咧咧将已经被弄脏的手帕丢还给雅利奇,复又重新对着叶芳愉的方向举起双手,“额娘快看,这回是真的真的干净了!”
叶芳愉“嗯”了一声,示意他爬回来坐好。
圆乎乎的小团子刚一坐好,雅利奇就迫不及待发问了,“哥哥快说!”
小娃娃看她一眼,“几道呐!妹妹你怎么这么没有耐心!”
雅利奇心里便嘀咕起来了,她这不是怕哥哥忘记了嘛?
哥哥总是这样的,特别是跟太子弟弟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前面还说着要去玩滑梯,后一秒看见秋千了,两个人就瞬间忘记了自己之前说的是什么,双双朝着秋千奔跑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什么要比赛……
此时的小娃娃还不知妹妹在心里抱怨自己。
他坐好以后,先看了叶芳愉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乐滋滋地双手背在了身后,故意作出小大人成熟的模样,张嘴之前先清咳了一声,以便能唤回妹妹的注意力。
小娃娃道:“额娘的意思是,安额娘既然同三妹妹住在一块儿,那么按照宫规,就该由安额娘出面抚养三妹妹。”
“可是二妹妹你看,咱们每次去的时候,是不是都直接往仪额娘在的后殿跑?”
雅利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小娃娃就接着道:“那就说明,三妹妹一直跟着仪额娘住,是安额娘她自己同意的。”
“额娘以前说过这么一句话,’近水楼台先得月‘,二妹妹你想啊,若是安额娘真的想要一个小宝宝的话,为什么不去要仪额娘的三妹妹呢?为什么非要二妹妹你呢?”
小娃娃摇头晃脑,有理有据地分析完以后,把右手从身后伸了出来,竖起一根食指,朝着雅利奇摇晃两下,“所以呀,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安额娘是个好额娘,才不会到处抢别人家的小宝宝呢!”
“二妹妹笨笨,你误会安额娘啦!”
叶芳愉听得有些沉默:“……”
第240章
雅利奇却没有听懂,眨了眨眼睛,陷入思索,没有说话。
小娃娃静静等待了一会儿,然后:“妹妹懂了吗?”
雅利奇乖乖摇头。
小娃娃恨铁不成钢:“哥哥是说,安额娘是个好额娘,她是知道马佳额娘生病,担心照顾不好你,所以才专门过来帮忙的,而且她也不会让你以后只能叫她额娘。”
“因为她想要小宝宝的话,已经有三妹妹了呀!”
雅利奇模模糊糊好像懂了。
眨巴着大眼睛又问:“那我去了景仁宫的话,以后还能回来钟粹宫吗?”
小娃娃点头:“可以的!”
“那我还能管自己的额娘叫额娘?”
“那当然!”
“那……那汗阿玛也不会生气?”
“汗阿玛就是这个意思呀,怎么会生气呢?”
雅利奇就又问了:“那之前的宫女姐姐怎么说……”
小娃娃便继续给她解释:“那人一定是个坏人,妹妹你不知道,这宫里啊,其实有拐子!弟弟在乾清宫都遇到好几回了呢……”
小娃娃凑近过来,压低了小奶音,准备细致的同妹妹解释解释,然而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自家额娘很不客气地敲了个脑瓜崩。
叶芳愉没好气地瞪他道:“额娘已经跟你说过了,那不是拐子。”
小娃娃气鼓鼓地回瞪她:“就是拐子!就是拐子!”
“反正那个大胡子就是拐子!不然怎么会有人每次看见弟弟都要抱抱呢?行礼都来不及了……所以那个大胡子一定是个拐子,想要趁着别人不注意,抱起弟弟就跑,跑了我就再也看不见弟弟了……”
小娃娃摸了摸自己被敲红的脑门,很不服气地嘟囔着。
口中说的话,还十分有理有据。
叫叶芳愉也不由得沉默。
她动了动唇,想要解释,一瞬间又觉得很没有必要,反正再过两年,他们自然会懂……
哦不,也不需要两年,等到开春之后,小太子搬去毓庆宫时,皇上想必会专门给小太子做引荐,所以又哪里需要她来多嘴呢?
于是干脆闭上了嘴巴,没再多言语。
小娃娃看她不说话,自觉自己说得可有道理了,就连额娘也说他不过,于是小表情又变得得意洋洋了起来。
一旁看着的雅利奇不由瞪圆了双眼,所以哥哥说的都是真的?
后宫里面真的有拐子啊?
小姑娘被吓得有些毛骨悚然,小手捏住叶芳愉的领口,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埋到叶芳愉的身体里去。
细弱的嗓音带着几分哭腔:“那我还是不要去景仁宫了,不要去了,我害怕……”
叶芳愉:“……”
这怎么越劝越起反作用了呢?
她细细想了一遍今天整件事情的经过,最后确认症结出在了小娃娃这儿。
小娃娃也有些懵圈,不懂自己明明是好意,怎么反倒差点把二妹妹给吓坏了?
二妹妹平时不是最英勇了么?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清澈见底的眼神里满是惶然无措。
叶芳愉只得搂着小姑娘,温言又劝了好一会儿,最后道:“雅利奇你看,安额娘不是去抓坏人去了么?”
雅利奇埋首在她的脖颈处,“那今儿怎么办?”
叶芳愉想了想:“要不,今儿先去靖额娘那儿?等明天坏人抓完了,靖额娘再亲自送你去景仁宫安置?”
雅利奇顺着她的话,思索了片刻,眼神游弋,一会儿看看自己的小手,一会儿又看看旁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大哥哥,最后停留在不远处的床榻上。
叶芳愉静等了一会儿,才等来小姑娘的同意。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那我听靖额娘的,乖乖去景仁宫,不给汗阿玛和额娘添乱……”
叶芳愉听完更是心疼。
就这样,雅利奇跟着叶芳愉回了景仁宫,当晚是同叶芳愉睡在一块儿的。
安嫔知道以后,也没多说什么。
翌日一大早,事情处理完毕后,安嫔亲自来了一趟翊坤宫,秀丽姣好的面容上满是羞愧:“也怪我,竟没察觉到底下人出了这等心思。”
犯错的宫女是她入宫后不久就被内务府分过来伺候的,数一数,也有四五年之久了。因着手脚麻利,又惯会体察她的心意,分过来后没多久就被提为了二等宫女,一直到现在,都很为安嫔所看重。
要不然也不会被派去伺候雅利奇。
安嫔坐下之后,就把前因后果同叶芳愉仔仔细细交待了一遍。
原是因为安嫔入宫这么些年一直无所出,而旁人呢?除去敬嫔和赫舍里贵人之外,基本都传出过孕信。
通贵人有万黼小阿哥,仪贵人有三格格,布贵人有四格格,荣嫔生育最多,而靖贵妃呢,虽说只养大了一个阿哥,论排序,却是皇嗣中年龄最大的皇长子。
可安嫔呢,她还有什么?
安嫔入宫,其最大的倚仗便是她的祖父李永芳。
李永芳是当时第一个投降后金的汉将,在太祖、太宗时期立下了汗马功劳,一直到当今即位,为表对汉臣的看重,也因削藩之时,要继续倚靠汉将,故而安嫔在后宫中的荣宠一直居高不下。【1】
然而随着这两年三藩逐渐被平定,前朝稳固,四海升平,皇上来景仁宫的次数便开始逐月减少。
景仁宫少数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想着若是娘娘膝下能有个皇嗣,说不得过几年大封后宫时,还能继续往妃位上走一走。
于是当她们得知,皇上有意让自家娘娘照顾钟粹宫的二格格时,才会因着心急,而一时走上了岔路。
安嫔说起这些的时候,仍旧一脸疲惫,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一直认为,子嗣之缘,都是命里注定,现在没有,说不得过些年就有了,又何必着急呢?”
“至于她们思虑的那些旁的,什么妃位,什么圣心,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我只要稳持本心,不行差踏错,也不去害人,皇上总不会无缘无故夺了我的嫔位吧?”
安嫔不愧是出自于将门之家,虽性格文静,外表看起来也有些羸弱,可一言一行却足见心中的傲气和风骨。
这般看来,倒是挺适合照顾雅利奇的。
听完前因后果,以及安嫔最后的处置之后,叶芳愉心中最后一颗大石终于落定。
十分放心地把雅利奇交给了安嫔带回景仁宫。
初到景仁宫时,二格格还有些不太适应,每日清晨用完早膳,就会跑到正殿安嫔的面前去“立规矩”,安嫔一时还有些哭笑不得,连说了好几次不必如此。
雅利奇就顺势提出想回钟粹宫去看看她额娘的病情。
安嫔直接大方放人,除二格格自己的宫女外,只派了一个老嬷嬷随同,不论雅利奇想待到多晚,只要她能在宫门落钥之前回来景仁宫就寝即可。
但安嫔却也不是直接放养不管,而是最大程度给予二格格自由的同时,十分熨贴地照顾好了她生活起居的方方面面。
不论雅利奇何时回宫,她的偏殿里永远备好了火力十足的炭盆,将她的侧殿烧得暖意融融,没有一处儿是冰凉的。
小姑娘都爱美,安嫔就贴心地给她每一套衣裳搭配好了对应的首饰和挂件,力求每一天都不重样;雅利奇爱吃翊坤宫的点心,安嫔就派了人专门去学,不学个十成十的相像,都不敢端上桌给雅利奇吃。
如是种种……
安嫔没有做过什么人的母亲,担心自己做得不好,于是每日都出门乱晃,今儿去布贵人处走走,明儿就来翊坤宫里转转。每到一处,都会放下身段不耻下问。
要知道,往日里安嫔是最不喜欢出门与人打交道的。
能为雅利奇做到如此地步,也算得上是极为用心了。
故而叶芳愉和其他几人都会不遗余力将自己的经验告知于她,担心她记不住,恨不得写成书册,好让她能够日日捧读。
安嫔几乎是捧出了一颗真心来对待雅利奇,却不追求任何回报。
但雅利奇也不是一个没有任何感知的无情机器人,她自然是能感受到安额娘对她的拳拳爱意之情的。
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也为安嫔所感动,在马佳嫔的病情逐渐好转之后,多余的时间就都用来陪伴安嫔了。
也算得上是某种程度上的“双向奔赴”吧!
叶芳愉握着拳头,拍了下掌心,做出了以上这番解释。
“双向奔赴?”小娃娃靠在她的身边,听见她的话后,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小太子也放下手里的玩具,不解地看了过来。
两个小崽子对视一眼,一个麻溜从叶芳愉身上下来,一个麻溜从榻上爬下,一个走到里间,一个走到梢间门口的屏风处。
在叶芳愉满是问号的眼神注视中,两个小崽子同时张开双手,面对着面,而后分别迈开自己的小短腿,啪嗒啪嗒地奔跑了起来,在屋子中间汇合后,伴随着“啪叽”一声,重重地搂在了一起,脸上的肉肉互相贴合得都有些变形了。
叶芳愉:“……?”
这是在表演什么呢?
她完全看不懂了。
就见着自家小崽子,略微有些“艰难”地把自己的脸脸从弟弟的脸脸肉肉旁分开以后,转过了脑袋,萌哒哒地问她:“额娘,我和弟弟这样,是不是就是您说的双向奔赴呀?”
小太子也“拔”出了自己的脑袋,与小娃娃有五分相似的脸脸转了过来,“我跟哥哥也是双向奔赴,对吧对吧?靖额娘?”
叶芳愉旋即傻眼。
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看她没有开口,两个小崽子同时把头转了回去,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表情遗憾地分开彼此,“原来不是呀。”
小太子还很天真地问:“是不是因为屋子里的距离不够,所以不算双向奔赴啊?”
“哥哥你看,奔,就是要奔跑起来的意思,可是刚刚我们只是跑了短短的几步,根本没有奔跑起来呀?”
小娃娃道:“有道理,那我们去院子里试一试?”
叶芳愉无语:“……”
你们怎么不从翊坤宫和乾清宫作为起点开始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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