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叶芳愉及时阻止了两个小崽子继续“疯闹”,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言语给他们解释了“双向奔赴”的意思。
岂料两个小崽子听完以后竟然同时眼眸一亮,鼓起小胖脸,笑眯眯地喊道:“那我跟额娘也是双向奔赴!”
“我跟靖额娘也是双向奔赴!”
整整齐齐的小奶音刚落,他俩忽然又同时一愣,扭过脑袋对视了一眼。
叶芳愉瞬间捏紧了手帕,以为他俩又要吃醋吵架。
谁知他们对视一眼后,竟然又同时张开双臂抱在了一块儿,脸脸贴着脸脸,感情极好地喊道:“我跟哥哥也是双向奔赴!我最最最喜欢的就是哥哥了!”
“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最最最喜欢弟弟了,要跟弟弟一直一直好好好好好,好到天涯海角去!”
小娃娃虽然不是很明白“天涯海角”这个词的意思,但是依稀记得额娘曾经说过,好像是代表永远,永恒的意思,故而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小太子听完却有些疑惑,“天涯海角是哪里呀?”
“哥哥去过吗?跟谁去的呀?”
小娃娃姿态乖巧地摇了摇头,说:“我当然是没有去过的呀。”
旋即就把这个词语的意思给弟弟解释了一遍。
小太子很是惊奇地“哇”了一声,“原来是这个意思呀!”
两个圆不溜秋的小脑袋就这样又抵在了一块儿,叽叽咕咕说着稚嫩的童言童语,时不时还“哇哇”低叫几声,以表示心中的惊讶。
叶芳愉安静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后,坦然放弃了继续深究的意图,松开手中的帕子,转头拿起一本游记看了起来。
*
另一边,钟粹宫。
马佳嫔一病就是数十日,等她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钟粹宫早已没有了往日轻松愉悦的氛围。
宫人行走做事都尽量保持小心谨慎,生怕会招了宫中什么人的眼,继而给自己和主子招来祸端。
“娘娘,喝杯温水吧。”
马佳嫔身边的亲信许嬷嬷端来一杯温水,小心翼翼伺候着马佳嫔喝下。
枯涸的嘴唇有了水渍滋润,这才重新绽放出绯色的光彩。
看着马佳嫔几口喝完杯中的温水,许嬷嬷忙不迭提起一旁的水壶,又续了一大杯,都被马佳嫔三两口饮尽。
正当许嬷嬷想要续上第三杯温水时,马佳嫔摇了摇头,把空了的水杯递出床沿,许嬷嬷连忙伸手接过,担忧问道:“娘娘可好些了?”
马佳嫔倚靠在床头,面容苍白,体态虚弱地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窗外瞥了几眼。
许嬷嬷瞬间意会,放下水壶后,凑近到马佳嫔跟前,小声回禀道:“二格格被抱去了景仁宫由安嫔娘娘照顾,安嫔娘娘为人向来亲和,又大方,是以从来不拘着二格格往咱们钟粹宫跑,也是娘娘醒来的时间不赶巧,若是早上一个半时辰,许还能看见二格格呢。”
许嬷嬷说着,心中悄悄叹了一口气,二格格对她家娘娘的孝心,她也是明明白白看在眼里的。
只可惜娘娘却一门心思想着长生阿哥……
摇了摇头,许嬷嬷没有再继续介绍二格格的情况,转而说起了五阿哥。
“还有五阿哥,听跟在五阿哥身边伺候的嬷嬷们说,五阿哥出宫之后,适应得很是不错,饮食规律,作息正常,康健极了,好似还学会走路了呢。”
“太皇太后说,等五阿哥在宫外长到三岁便接回来,届时刚好也能种痘了……”
许嬷嬷正说着,忽然被马佳嫔出言打断,“长,长生呢?”
大约是久未说话的缘故,马佳嫔开口时,嗓音里还带着浓浓的沙哑,像是从肺腑里艰难挤出来的声音一般,只说了几个字,就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许嬷嬷连忙伸手在她后背拍着,给她顺气。
等到马佳嫔的咳嗽声停下,许嬷嬷才开口说起了长生的情况,语气里含着深深的担忧。
“三阿哥住进慈宁宫后没几日,也生起了高热,好在底下人照看得及时,当晚就退烧了,只是三阿哥的身子一向孱弱,又因为中了那……”说到这里,许嬷嬷忽地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神色为难地犹豫片刻,才重新开口:“那个……就是……之前铅中毒的缘故,之前被压着的一些症状都爆发了出来,一直到现在,病症都还未好全,听闻太医院的院正大人现在都还在那边守着呢。”
许嬷嬷说完,胆战心惊地低下了头。
下一秒,果然就听见马佳嫔凄厉的嗓音响起:“我的长生!”
“他,他还那么小!如何能离得了额娘的照顾?”
“皇上他,莫不是昏了头了!”
“娘娘慎言!”许嬷嬷听得一颗心都要从胸腔里弹跳出来了!
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直接伸手捂住了马佳嫔的口唇,阻止她继续说出大逆不道的言语。
马佳嫔“呜呜”地挣扎了几下,可怜她病还未好,四肢无力,一时倒也不能从许嬷嬷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许嬷嬷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道:“皇上贵为天子,娘娘就算是气昏了头,也不可说出这般狂妄之言!再者,皇上乃是三阿哥的亲阿玛,又怎么会不心疼三阿哥?”
“老奴心知娘娘是担心三阿哥,可皇上和两位老祖宗,他们心中的担忧之情难道就会低于娘娘?”
“娘娘啊,您可莫要继续魔怔下去了!”
然而马佳嫔还在剧烈挣扎着。
许嬷嬷只得加重了手中的力度。
嘴里喋喋念叨了一大串,才叫马佳嫔堪堪清醒了一些。
随着挣扎力度减弱,两行滚烫热泪缓缓从她眼中流淌而下,浸湿了许嬷嬷的掌心,看得她心疼不已。
许嬷嬷缓缓地松开了手,见马佳嫔没有继续“口出狂言”,一颗心这才重新塞回了肚子里。
就见马佳嫔维持着之前那个颓废的姿势,怔然发了好一会儿呆,才一点点地回过神来。
她喃喃道:“嬷嬷,我,我就是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梦……”
她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隐约记得好像是在长生的满月酒之后,她就好像是被梦魇盯上,从此翻来覆去,梦到的都是长生早夭的画面。
初时还没有那么频繁,且画面没有那般光怪陆离。
她第一次做梦时,梦到自己抱着雅利奇,坐在院中的秋千上,蓝天白云,夏风炎炎。
雅利奇约莫着要比当时大上一些,搂着她的脖子,脆生生问她:“额娘,您肚子里的会是弟弟还是妹妹呀?”
下一瞬,她清晰看见梦中的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表情莫名哀伤黯淡了下来,许久,才哑声道:“额娘也不知道,不过额娘盼着,最好能是个阿哥。”
“长生已经没了,若是,若是能有个阿哥,将来也好帮衬着你……”
梦中的自己后面说了什么,马佳嫔便通通听不见了。
脑子里来回萦绕的只有那石破天惊的几个字——“长生没了!”
长生怎么会没了?!
醒来以后,她发现自己已经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梦境中的画面却历历在目,清晰得像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一般。
于是那段时日,她便不由自主将长生盯得很紧很紧。
好在现实并没有如同梦境中那般发展。
长生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就在她即将忘却那个噩梦时,她忽然,再次做起了那个噩梦!
这回的梦境不再平和。
窗外雨疏风骤,雷声阵阵,她坐在长生的床前,眼睁睁看着那个孩子在她面前闭眼断气,心一瞬间痛如刀绞,她就这么抱着长生的尸身恫哭了整整一。夜,生生将一双眼睛哭得差点瞎掉。
等她再次醒来,尚还来不及整理心情,就听宫人来报,道是长生昨儿忽然发起了高热。
一瞬间现实与梦境交相辉映,令她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
……
在那之后,她断断续续又做过好几次噩梦。
每次醒来,都会从宫人口中得知,长生又生病了。
今儿是高热,明儿是着了风寒,再下一次便是肠胃不调吐了……诸如此类。
心中像是无时无刻压了一颗大石,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再后来,她就把做梦一事同许嬷嬷说了。
可不知怎地,同许嬷嬷说完之后,她做梦的次数便越发频繁了起来。
直到这次,她重重病倒,反而梦境清明,一次也没有再梦到长生在她面前夭折的画面。
许嬷嬷听她提起梦境,刚落下的心忽而又高高提了起来。
“嘘,娘娘。”
她左右四下环顾,见屋内的宫人早前已经被屏退到了屋外伺候,犹不放心,围着屋子走了一圈,连窗下都检查了一遍,这才重新回到床前。
“娘娘,老奴不是已经跟您说过了么?那只是个梦而已!”
“不,不是的,”马佳嫔摇了摇头,神色激动地捉住了她的手,“我,我是想说,我病倒的这段时间,一次也没有梦到过!”
“嬷嬷,你说,会不会,会不会这并不是偶然,也不是我疯了,而是有人……”
“有人对我下了药?”
马佳嫔话音刚落,许嬷嬷倏地瞪大了眼睛。
*
此事非同小可,等伺候着马佳嫔喝完了药,重新睡下,许嬷嬷就第一时间上报给了叶芳愉。
叶芳愉对此也很重视,第一时间就派了人前去调查。
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一应行动只在暗中进行。
然而还不等钟粹宫那头出什么结果,翊坤宫这边忽然传来消息。
皇后即将不行了!
第242章
康熙十七年元宵刚过没几日,坤宁宫钮祜禄皇后因病薨逝,整座紫禁城都被一片白茫茫笼罩。
钮祜禄皇后薨逝次日,奉灵柩于坤宁宫中正殿,行举哀事仪。
之后,内务府拟定按照仁孝皇后赫舍里氏的先例,欲将钮祜禄皇后的灵柩迁至北海团城西院暂安,却被皇上以“地方不好”的理由驳回,道是“殿与门皆无,看守之众亦甚苦。”【1】
最后还是下令将钮祜禄皇后的灵柩迁至了武英殿后的敬思殿暂安,待一应礼仪事毕,又奉移梓宫于巩华城,与仁孝皇后赫舍里氏同安于殡殿。【2】
就这么忙忙碌碌了一个多月,等叶芳愉终于清闲下来时,忽地猛然惊觉,小娃娃的六岁生辰竟就这么被忽略过去了。
她不由有些愧疚。
虽说因着钮祜禄皇后的丧仪,小娃娃的生辰宴注定不能大办,但却也不应该连句“生辰快乐”都没有。
这般想着,叶芳愉放下手里的账册,起身理了理衣裳,旋即移步往小娃娃的暖阁走去。
才刚走到暖阁门口,就听见里头有人在嘀嘀咕咕,貌似在说什么悄悄话。
叶芳愉的脚步一顿,下意识朝紫鹃看了一眼,紫鹃立时心领神会,冲着后头的宫人摆了摆手,便带着他们离远了一些。
叶芳愉放轻动作,偷偷摸摸地靠近上前,把耳朵贴在了门上,想要听一听里头的小娃娃在嘀咕些什么。
可谁知,她才刚刚靠近,里头的声音便停了。
下一瞬,有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响起,不多时,大门“咿呀”一声,被人从里头重重拉开。
叶芳愉倏地站直身体,眼神状似无意地在周围看来看去,好像之前偷偷摸摸的人不是她一样,动作极其自然又连贯,一看就没少做这种事。
叶芳愉先左右看了一圈,才把视线对准暖阁大门之后,见是小娃娃过来开门,她火速扬起一抹笑意,娇声喊道:“咦,保清这是要往那儿去呀?”
门口的小娃娃满脸无奈,“额娘……”
叶芳愉忙不迭“哎”了一声,“额娘在。”
小娃娃欲言又止,红嘟嘟的嘴唇动了又动,最后还是没忍住,说道:“额娘,您一过来,我就瞧见您了,您难道就没注意到,您的影子照在门上,很大,很大,很大么?”
叶芳愉:“……”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扭过头,看了看自己背后,正殿檐下高高挂着的几个灯笼,以及紫鹃和宫人手里的那些手提灯笼,忽地,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
……糟糕,是她失策了。
叶芳愉捂着嘴清咳了一声,表情微微有些不太自然。
小娃娃见状,飞快地弯了弯眉眼。
年初之时,宫中内外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宴会,小娃娃带着弟弟妹妹们敞开了肚子,吃了又吃,很快就把自己吃圆润了好几圈,再加上寒冬腊月时节穿的都是厚厚的冬衣,不论是远望还是近看,整个人都像是枚胖乎乎的三角粽子一般。
光是看着就可爱极了。
然因着钮祜禄皇后的骤然离世,举哀,跪灵,一系列丧仪章程下来,小娃娃身上那些吃出来的肉肉又飞快消失不见。
一如此刻,已经满了六岁的小娃娃站在门后,身上仅着两件薄薄的中衣,神情无奈,眉宇微蹙,举手投足间,竟也依稀有了小小少年的影子。
叫叶芳愉看着看着,不由一阵阵恍惚。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小娃娃先开口了,“额娘过来寻我,是因为什么事呀?”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门后走出来,伸手拉住叶芳愉的袖子,带着她往暖阁里走去。
等进了屋,他姿势极为熟稔地在叶芳愉的手背上试了试温度,旋即转身把屋子角落里的炭盆挪过来一些,放在了屋子正中间的位置,之后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手炉,严严实实地塞进了叶芳愉的两只手中,合拢手掌。
微凉的掌心中,很快有一阵暖流淌过,流经四肢百骸,彷佛整具身体都变热了。
叶芳愉眨了眨眼睛,看着小娃娃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脱了鞋子,规规矩矩地爬上另外一侧坐好,眨巴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叶芳愉:“……”
她不由好奇问:“你这照顾人的手法,可是在你太子弟弟身上锻炼出来的?”
小娃娃很是自然地点了点头,浑若不觉有哪里不对一般,“是呀!”
“弟弟笨笨,总是玩得尽兴了就不管不顾自己的身子,何柱儿又劝不动他,李嬷嬷和崔嬷嬷近来没得空闲,其他宫人么,只要弟弟一瞪眼,他们就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劝了。”
“所以只能我多看着点了,不然弟弟生病了怎么办?他还小呢……”
小娃娃絮絮说了一大堆。
叶芳愉便认真听着。
听完以后,长叹了口气。
她下意识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转念一想,她养小娃娃,小娃娃养弟弟……这不就跟她小时候把娃娃布偶当真人来养差不多?
……谁还没有个喜欢照顾人的爱好了呢?
只不过小娃娃养的确实是真人,而且还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罢了。
叶芳愉很快被自己绕了进去,也不觉得小娃娃的行为举止有什么不对了。
反而还觉得,兄友弟恭,连枝同气。
多棒的兄弟关系啊!
若是他俩能一直这样团结友爱下去就好了……
叶芳愉如是希冀着。
下一秒,就听见小娃娃语气好奇地问她:“额娘还没说呢,这么晚了,来找我是因为什么事呀?”
叶芳愉眨眨眼睛回过神来。
她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额娘刚刚看账册的时候,不知怎地,忽然想起来,今年你的生辰因为你皇额娘的事没能大办……”
她还没说完,就被小娃娃眼眸亮晶晶地打断了,“额娘!我都懂的,您不用说了。”
“皇额娘是皇后,她的所有事情都与江山社稷有关。而儿臣却只是个小宝宝,不管是从年纪,还是从孝道,还有国法,嗯……礼仪,规矩,还有什么……”小娃娃像是背书一般,说到一半,忽然皱起了眉,语气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他思考了一会儿,还是不知道怎么措词。
眼神顿时有些慌乱,可是看着对面的额娘表情温柔和善,桃花眸中隐约还带着几分鼓励,就知他要说的那些,额娘应该也懂。
一时慌乱不见,整个人复又变得大方自信了起来。
他鼓起勇气道:“总之就是,皇额娘的事情最最最重要!应该先顾着皇额娘的事情要紧,儿臣虽然错过了今年的生辰,但是还有明年,还有明明年,还有明明明年,好多个明明年的生辰可以过!”
“我都懂的,所以才不会生气,也不会抱怨什么,额娘放心就是!”
叶芳愉笑容和婉地点了点头,心中无比欣慰。
说不出来是自豪还是什么。
她倾过身,抬手在小娃娃的脑袋上摸了两下,语气安抚道:“即便你什么都懂,额娘也还是想过来跟你补上一句’生辰快乐‘,同时愿你年年岁岁有今朝,朝朝暮暮有欢喜。”
叶芳愉话音刚落,小娃娃表情忽地一怔。
而后嘴里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年年岁岁有今朝,朝朝暮暮有欢喜。”
“哇!额娘好棒呀!”
他很给面子地抬起小手“啪啪”鼓掌。
鼓完掌以后,神态认真地冲叶芳愉点了点头,“额娘就放一百个心,我一定会一直快快乐乐,不叫额娘为我忧心扰神的!”
叶芳愉一听他说这话,心中便是一突。
小娃娃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
整个二月,过得那叫一个兵荒马乱,潦倒而又仓促。
好在时间很快步入了三月,春寒陡峭,乍暖还寒。
三月之初,便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是太皇太后忽然下令,迎钮祜禄皇后的胞妹入宫,享妃位待遇,暂住储秀宫。
此消息一出,便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其实早在年前,钮祜禄皇后的病情还没有那般严重的时候,她便已经去求了皇上,想要家中胞妹入宫小住一段时间。
一应事宜还是叶芳愉亲手操办的。
彼时,许多妃嫔心中便已然有了数,然而等亲耳听见太后懿旨中,点名钮祜禄氏享的是妃位待遇时,还是有不少人隐隐失落,又有些着急了起来。
概因皇上去年便完善了后宫妃嫔制度——皇贵妃位同副后,一人为佳,且皇后在时,不宜立皇贵妃;贵妃位上,二人为佳;再之下,妃位四人,嫔位六人;而贵人、常在、答应,则均无定额。
现如今妃位空悬,嫔位上却已经有了五人。
竞争已然很激烈了。
钮祜禄氏这么一空降,妃位又少一个位置,变成了五争三,如何能叫她们不失落,不着急?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且叶芳愉目前操心的事情也不在这上边。
因着中宫皇后骤然薨逝,六宫无主,而太皇太后又身体欠佳,皇太后不通汉语,兜兜转转,凤印便只能由叶芳愉代掌。
这还是她第一次摸凤印呢。
一时间心情有些克制不住的激荡。
只是还没等她开心多久,一旁的皇上忽然开口了,“你先别忙着高兴。”
叶芳愉一向听话,她飞快地收起激荡的心情,同时把手从凤印上收了回来,眨了眨一双清润的桃花眼,模样乖巧地看向面前人,“皇上?”
皇上没什么表情地看她一眼,旋即说道:“朕和老祖宗商量过了,凤印暂时由你代掌,并赐你摄六宫事的权利,只是……皇贵妃的位置,大约就轮不到你头上了。”
叶芳愉立时有些疑惑:“嗯?”
……
第243章
叶芳愉第一念头是:凭什么!
旋即才慢半拍反应过来,这大概就是皇上和太皇太后商量出来的分权平衡对策了。
如今中宫无主,大权旁落,若是皇贵妃之位和凤印都落在一人手上,表面上看大约也与皇后差不多了。
而她膝下还有个小娃娃,乃当今圣上名正言顺的皇长子。
若皇长子的额娘地位太高,则对太子有百害而无一利,前朝大臣也容易生出二心。
故而皇贵妃的位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落在她的头上。
然而佟贵妃又是个混不吝的,若她上位皇贵妃,说不得又会仗着位分高,在后宫里兴风作浪,生出什么事端。
所以皇上就需要一个人来制衡她。
所以这才有了把皇贵妃和凤印拆开来,互相牵制的想法和念头。
所以皇上才叫她不要高兴得那么早。
……
想通以后,叶芳愉心顺气顺,一时也不觉得恼怒了。
她牵起唇角,露出一个发自肺腑且格外诚挚的清雅笑容,“臣妾知晓了。”
说罢,双手放在腰间,朝着皇上盈盈服了服身子,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
倒叫皇上有些惊讶,“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
叶芳愉摇了摇头,“没有呀。”表情很是无辜。
这回轮到皇上沉默了。
拧着眉,鹰隼般锐利的眸底飞快划过几分怀疑和不虞。
那拉氏是不懂,还是当真不介意?
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且先这样吧。
*
自此,无主的凤印有了暂时的归属。
叶芳愉新官上任,手执凤印,阖宫都以为她会大刀斧阔,把后宫上上下下都整顿一遍。
谁知她却只是命人去内务府拿走了几本账册,而后抛下一句“宫中一应事宜,皆按照先皇后在时的规矩操办即可”,便整个人又缩回了翊坤宫中,颇有副深居简出的架势在。
反而叫阖宫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翊坤宫中。
叶芳愉正在待客。
是延禧宫的宜嫔,得知消息以后特意赶过来道喜。
她倒是没有什么旁的小心思,只觉得这对于叶芳愉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
并且对大阿哥的将来也大有裨益!
故而同叶芳愉说完道贺的话后,她端坐在榻上,忽然转着脑袋左顾右盼了起来,一边用眼睛在屋中梭巡,一边直白问道:“姐姐,大阿哥呢?今儿怎么没有看见他?”
听她提起自家胖宝宝,叶芳愉眼神忽的一暗。
旋即飞快回过神来,朝着宜嫔嫣然一笑,“你来得不太巧,他今儿一早用过膳后,就迫不及待地跑去乾清宫找太子殿下玩耍了。”
说完,又问:“所以你今儿是专程来找保清的?”
宜嫔点了点头,娇媚白皙的脸蛋上写满了坦然和直率,“是呀,保清不日就要去阿哥所自己一人居住了,以后来后宫的时间只怕是少之又少,我原也是想着,这段时间多陪陪他,不然再往后,估计就没什么机会了……”
“却不成想,今儿这么不巧。”说罢,宜嫔长叹了口气,很快又振奋起了精神,“不过也没事,我看阿哥所那边还未开始布置,估计是还有一段时间?”
她询问的眼神看向叶芳愉。
叶芳愉调整了一下坐姿,眼神微微有些不自然地往外飘了飘。
半晌,还是开口说道:“保清,过几日……估计要出趟宫。”
宜嫔伸手端茶的动作一顿,有些好奇问道:“出宫?去哪里呀?”
叶芳愉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语气淡淡地说道:“不止保清,还有雅利奇和伊尔哈也要一同出宫,他们大约会在宫外住上一个多月的时间,方可回宫。”
宜嫔的手瞬间一紧,“可是……那个有进展了?”她指了指自己的鼻翼。
叶芳愉点点头。
牛痘的事情,她之前也跟宜嫔透露过的。
故而此刻也没有必要继续隐瞒。
就听宜嫔的语气里瞬间染上了浓浓的担忧之色,“之前不是说,太医院那边没有什么进展嘛?而且也没有人愿意试药……”
她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眸不敢置信地瞪圆,而后深吸了一口气,“莫不是……?”
叶芳愉点了点头,见宜嫔已经猜到了事情原委,便也不再装着面上若无其事了。
紧绷的面庞骤然松懈,隐隐的烦忧从她那双清润的桃花眸里一点点流淌倾泄。
她握紧了手中的丝帕:“这也是老祖宗提议的。”
宗室中,没有几家愿意让自己的子嗣配合试痘,眼见着进展不顺,此等利国利民的种痘之法无法继续研制下去,太皇太后只能狠下心肠,把小娃娃推了出去。
其实按照种痘的规矩,小太子的年龄也是符合的。
只是……毕竟是第一次试痘。
牛痘的致死率较之人痘虽然已经有了大幅度的降低,可痘苗的好坏程度却会直接影响到整个种痘过程是舒适无痛还是煎熬痛苦。
皇上不舍得让自己的嫡子去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所以就只能让她家小娃娃去了。
思及此,萦绕在叶芳愉眉间的愁绪又深了几分。
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出个笑模样,只能语气歉然对宜嫔说道:“叫你见笑了。”
宜嫔飞快摆了摆手,“不不不,不会见笑,我都理解的。”
她直言说道:“若换成我是姐姐,只怕此刻我已经不管不顾同皇上争闹起来了。”
叶芳愉叹了口气,“你又如何知道我没有闹过呢。”
只是没用。
所以叶芳愉才愁。
眼下小娃娃还不知道这事儿,兀自天真着呢。
那眼神之澄澈,笑颜之灿烂,叫叶芳愉每每看见了,都不知如何同他开这个口。
要知道,她家小娃娃最怕疼了,洗澡的时候膝盖磕到澡盆,都要拿着小鸭子在自己膝盖上磕碰到的地方亲亲许久。
末了还会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模样可怜兮兮,搂着她的胳膊,软言软语,委屈巴巴地告上澡盆一状!
对面宜嫔想是也知道她家小娃娃的脾性,听她说完这句话后,微红着眼眶,久久未言。
最后,郑重把茶盏放下,“不然,我去同皇上说吧?”
叶芳愉睨了她一眼,叹气:“你去又有什么用呢?凭白还会惹得皇上不喜……”
她摇了摇头,对宜嫔说道:“算了,左右牛痘不致死,也没有什么风险,就当,是成长路上的一次磨练吧。”
宜嫔满脸担忧地点了点头,旋即又问:“那种痘的地址……”
叶芳愉:“这个我也不知,皇上担心会有人生出歪念,连我都未曾告知过只言片语,至于何时出发,皇上也只说了三五日后,总之一切只看他心情,说是这样就能避免有人在其中做什么手脚。”
宜嫔了然地又点了点头。
须臾,松出一口气,语气斩钉截铁说道:“我晚些回宫以后,就立刻派人去寻尊’痘疹娘娘‘安置在小佛堂里,往后每日早晚三炷香,一直拜到保清顺利回宫为止!”
她说做就做,回到延禧宫后,立时就派人去寻。
其他宫中很快也得知了消息。
皇太后是知情。人之一,对此反应淡淡,只问了旁边的老嬷嬷一句:“’痘疹娘娘‘当真有用?”
得到老嬷嬷肯定的答复后,皇太后随之下令,让人也给她寻一尊来,安置在佛堂里,每日供奉。
景仁宫,安嫔得知消息,慌得那叫一个六神无主。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才刚刚有了个女儿,福都没享够呢,怎么忽然就要把女儿送去种痘了?
听说宫中种痘,多数九死一生,若雅利奇没熬过去,岂不是……?
好在叶芳愉这边及时派人过去安抚,又细细说明了牛痘与人痘的不同。
得知牛痘不致死,症状较之人痘也极轻后,安嫔这才放下一颗心来,抱着雅利奇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几乎控制不住激动的心绪。
“老奴瞧着,二格格对安嫔娘娘似是已经敞开心怀了。”杜嬷嬷甚是欣慰地回禀道。
叶芳愉闻言有些疑惑:“哦?”
旋即又兴致勃勃地问杜嬷嬷:“嬷嬷您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
杜嬷嬷道:“往日里,二格格称呼安嫔娘娘都是叫’安额娘‘,可方才一时感动,二格格竟脱口而出’额娘‘二字,还亲自拿了手帕帮安嫔娘娘擦泪,柔声安抚,又亲又抱的。娘娘,您说二格格这不是敞开心怀了是什么?”
叶芳愉瞬间惊讶:“还有这等事呢?”
杜嬷嬷点点头:“可不是么?老奴方才瞧着,都惊讶极了!”
主仆二人就这么凑在一块儿,压低声音讨论了一会儿景仁宫中的情形。
须臾,叶芳愉似想起来什么,问杜嬷嬷:“那钟粹宫呢?”
杜嬷嬷道:“马佳嫔娘娘也是担心得很,当即就流泪了,一直说着什么她对不起二格格啊之类的。”
“哭了一会儿后,就动身往景仁宫去了。”
“没多久后回了钟粹宫,也紧跟着命人寻了尊’痘疹娘娘‘安置在小佛堂里。”
“对了娘娘,您看景仁宫、钟粹宫和延禧宫都安置了’痘疹娘娘‘,咱们这边是不是也要……”杜嬷嬷语速迟疑地问了一句。
叶芳愉想了想,干脆点头,“确实是要的,那这事儿就交给嬷嬷你去处理吧。”
杜嬷嬷一服身子,心急火燎又出门了。
……
闹了这么一出,很快阖宫都知晓,大阿哥、大格格和二格格几人要去种痘了。
事关皇嗣,宫中每个人都慎重得紧。
担心影响了几位阿哥格格的心情,不论是当面还是背地里,口风都严实得很,不敢轻易宣之于口。
小娃娃也就保持着无忧无虑的心情,快快乐乐地玩了好几天。
直到四日后的清晨,叶芳愉一脸凝重地把他摇醒,“宝宝快醒醒。”
小娃娃嘴里呜呜咽咽两声,睁开一双带着雾气的朦胧睡眼,看见是漂亮额娘坐在自己的床沿旁边,伸手轻轻摇晃着自己,想也不想露出个缺牙的笑容,奶滋滋喊道:“是额娘呀……”
说完,飞快闭上眼睛,搂着被子翻了个身,用浑圆的屁。股对准叶芳愉。
嘴里还口齿不清含含糊糊地说道:“不,不行,就算是额娘,也不行……”
叶芳愉看他翻身不起,气得磨了磨牙。
她凑近过去,就听见小娃娃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额娘不行”。
于是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在小娃娃的屁。股上拍了两下,“什么行不行的,快起来,你汗阿玛有事找你呢。”
“汗,汗阿玛?”
小娃娃保持着身子朝里的姿势,睡眼迷蒙地转过小脑袋,似乎是在辨认什么。
末了,气鼓鼓说道:“汗,汗阿玛也不行!比额娘更不行!”
这一句呓语同之前那句不同,嗓音那叫一个清亮响脆!
屋外垂手恭候的宫人们闻言,身子就是剧烈一颤,瞳孔地震。
大、大阿哥在说什么?
皇上不行??
比……比靖贵妃还不行???
第244章
不过叶芳愉此刻没空理会宫人都听见了什么。
她好言好语地哄了几句,不想小娃娃却无动于衷,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白皙脸蛋上铺落一层阴影,鼻翼之间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几道浅浅的奶鼾呼噜声。
叶芳愉不死心地又伸手推了两下,奶鼾声被无情打断,小娃娃嘟着嘴巴,很是不满地往床的里侧拱了拱,试图把自己埋进温暖的被窝中,叫额娘找不到也摸不到自己。
叶芳愉没了法子,只能直接上手把兀自睡得香甜的小娃娃从被子里挖出,捏着他两边脸颊,让他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身子坐在自己的怀里。
捉起一只肉嘟嘟的小手就开始脱他衣服。
小娃娃睡得迷迷糊糊间,只感觉自己肩膀一凉,而后背背一凉,再往下,屁屁也……
吓得他连忙睁开了眼睛。
“咦,是额娘呀!”
他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乌溜溜的眼睛四下转了转,看清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脱光光后,很是不好意思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额,额娘……”小奶音里满是羞涩,白嫩的包子脸蛋上飞速染上两团殷红。
他眨巴眨巴眼睛,“额娘这是在做什么呢?”
叶芳愉一边手脚飞快给他换上新衣裳,一边低声同他解释:“你汗阿玛在乾清宫等你呢,说是要带你出宫小住一段时间。”
“出宫?”小娃娃歪了歪圆脑袋,问她:“那额娘也去吗?”
叶芳愉摇头:“额娘不去,只有你和伊尔哈、雅利奇去。”
想着不能叫小娃娃全然无知地出宫,叶芳愉飞快把种痘之事,用小儿能够理解的话语同他解释了一遍。
小娃娃听得半懂半不懂,张口想问她什么,可是嘴巴张开了,又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自己到底想问什么。
于是沉默了半天,才揪着叶芳愉的衣领,小声问道:“那……会不会痛痛啊?”
叶芳愉也不知道,她便又摇了摇头,“额娘其实也不清楚,因着是第一次试痘,若是顺利的话,应该没什么感觉才是,而若是不顺利,估计你就要发几天高热,身上也会痒痒……”
她皱着眉,努力在脑海里搜刮着种痘后可能出现的症状,将之一一讲与小娃娃听,末了鼓励他要勇敢,“宝宝还要记得,若是身上实在痒痛难耐,一定要及时告诉给院正大人和徐太医,而不可自己上手去抓,去挠,知道了吗?”
小娃娃乖乖巧巧地窝在她的怀里,先点了点头,之后才问:“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痘痘很厉害,若是你抓破了,身上就会留下痘痕,一辈子都消退不了,到时候就会变得很难看很难看的了,宝宝难道想要当个不好看的宝宝么?”
“不,不想的!”小娃娃几乎要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说完以后,又问叶芳愉:“不,不抓,就不会变难看了吗?”
叶芳愉点点头:“对的,不抓就不会难看,而且你及时告知给院正和其他的太医伯伯了,他们就能够想法子为你缓解身上的痒意,这样你也就不会觉得辛苦了。”
说话之间,叶芳愉已经给小娃娃换好了衣服,扶着他在踏板上站好。
一旁的张顺安很有眼力见,立时就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帮小娃娃穿好鞋子。
小娃娃垂眸朝他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什么,扭过脑袋又问叶芳愉:“那小安子呢?他跟不跟我一起去呀?”
叶芳愉闻言便瞥了张顺安一眼,点头道:“自然是要同你一起去的,而且除了张顺安以外,你身边的几个小太监都要一起去种痘。”
小娃娃身边的几个小太监,也都是七八九岁的小孩儿,贫苦人家出身,平时哪里能有种痘的途径?
像他们这样的宫人,若是不幸感染了天花,宫里一般也不会给治,多是一卷草席裹了往乱葬岗一烧了事。
也就是这次试痘人少,太医院那边又急需第一批试痘的样本以待日后的研究,故而太皇太后才下了懿旨,命小娃娃和两个小格格身边适龄的宫人一同去种痘。
叶芳愉清楚知晓牛痘的安全性,故而也并未制止。
她牵着小娃娃走出翊坤宫的大门,又亲自带着他上了轿辇。
往乾清宫走时,小娃娃的脑袋瓜里不知是想到什么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忽然眼眸亮晶晶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叶芳愉低下头。
就看见他神秘兮兮地贴近过来,好像是想同她说什么悄悄话?
但无奈身量不够,无论他如何挺直腰板,嘴巴也够不到她的耳畔,急得小娃娃差点就爬到椅子上去了,连同叶芳愉那丝绸缎材质的袖子也差些被他扯到变形。
叶芳愉连忙弯下腰,把耳朵贴了过去,同时另一只手奋力拼搏,终于把自己另一只手的袖子从小娃娃那几根胖乎乎的手指中“拯救”了出来。
然后就听见,坐在她身侧的小娃娃压低了小奶音,用虚虚的气音在她耳畔边问道:“额娘,您说,汗阿玛脸上的那几道痘痘,是不是就是他小的时候不乖,不听话,用手在痒痒的地方挠啊挠,挠出来的痕迹呀?”
叶芳愉:“……”
她深深看了自家小娃娃一眼。
不愧是她家胖宝宝,这么快就真相了!
……
不过为保住皇上在她家胖宝宝面前的尊严,叶芳愉没说是,或者不是,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后,想也不想,曲起手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
“私下妄议你汗阿玛,屁股痒痒想挨打了是不是?”
她话音刚落,小娃娃就飞速扭过了脑袋,坐直身子,悬空的脚丫晃了两圈,努力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诶,额娘在说什么呢?宝宝怎么听不懂呀……”
他嘟着红润的小嘴巴嘀咕了几句,旋即不等叶芳愉回应,双手背在身后,摇晃着圆脑袋,小奶音清脆地唱起了叶芳愉之前教过他的儿歌:“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是一个可爱小宝宝……”【1】
——还是经过叶芳愉改编后的版本。
稚嫩的童音在轿辇上空萦绕。
叶芳愉唇边含笑,垂下眼眸往他光溜溜的脑门上看了一眼又一眼,有些不舍,更多的却还是无奈。
半晌,幽幽叹了口气,没再言语。
*
清晨天还未亮,皇上就命人将小娃娃和两个小格格宣了过去,不多时,几顶素色小轿从乾清宫出,一路经过乾清门、隆宗门、熙和门,最后由西华门正式出了宫,送到不知哪儿的庄园里去了。
小娃娃出宫的事宜安排得既稳妥又隐秘。
直到当日午时,才陆陆续续有人发现了其中的不对。
猜测大约是皇上和两位老祖宗的安排,即便有人心中不甚舒服,到底也不敢置喙什么,更不敢到叶芳愉面前说三道四。
小娃娃走的第一天,因着是叶芳愉亲自送去乾清宫的缘故,一时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只晚上入睡的时候,感觉有些空落落的。
翊坤宫里的宫人也如同秋后霜打的茄子,个个精神萎靡,做什么事都提不起来劲儿一般。
翌日,叶芳愉照常起床梳洗,坐到餐桌前时,下意识等了等。
见她迟迟没有动筷的意思,杜嬷嬷沧桑的面庞上浮现几分了然,于是走过来,低声同叶芳愉说道:“娘娘,皇上的人定会精心伺候好大阿哥的,您不用担心,还是先用膳吧,再晚一些,只怕粥就要凉了。”
叶芳愉闻言便怔愣了一瞬,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在等什么。
她主要是习惯了跟小娃娃一起用膳。
忽然少了个人……
敛下眼眸,叶芳愉把不舍等情绪都收回心里,拿起筷子,没滋没味地用完了一顿早膳。
就这样一日,两日。
小娃娃不在宫中,时间仿佛都走得极慢极慢。
翊坤宫里所有人几乎是掰着手指头,数着分分秒秒渡日。
很快,叶芳愉这头还没出现什么问题,反倒是乾清宫的小太子受不了了。
某日午后,叶芳愉刚午睡醒,依稀就听得一道响亮凄厉的哭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啪哒啪哒连绵不断的脚步声,直直朝向她的正殿而来。
叶芳愉迅速拧紧了眉头,问面前正在给她系扣子的紫鹃:“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紫鹃一边加快系扣子的动作,一边语速飞快地回答:“好像是太子殿下的哭声。”
每每小太子来翊坤宫玩耍,叶芳愉多是派紫鹃或杜嬷嬷过去照看,故而她对自家大阿哥和太子殿下的哭声最为敏感。
即便是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清晰辨认出来。
最后一枚扣子系好,叶芳愉连花盆底都来不及穿,汲着一双寝殿内专用的平地软靴,步伐急切地走到了正殿门口,恰好与哭得一脸涕泪横流,还不断打嗝的小太子照了个面对面。
“呜呜呜……嗝,呜呜哇哇靖,靖额娘……呜呜呜……”小太子一边哭,一边喊人。
他大约是从乾清宫一路跑过来的,前胸后背的衣裳都被水渍浸润湿透了。
叶芳愉把他抱起来时,只感觉自己像是从水底捞了一个人上来。
不等她伸手去检查小太子后背处的温度,小太子忽的抬起胳膊勾住她的脖颈,把脑袋埋进她的颈窝里,呜呜咽咽抽抽搭搭地继续哭。
叶芳愉:“……”
她不禁有些好奇,便柔声问道:“这是什么了?”
小太子摇了摇头,拒绝答话,同时手上十分用力,几乎要把自己整个人都嵌进叶芳愉的身体里一般,哭声猛地更加响亮了。
叶芳愉的耳畔传来一阵阵呜呜咽咽的铮鸣之音,听得她刚苏醒过来的大脑也有些晕乎乎的。
于是只能先把人抱回了梢间,刚想俯身把他放到榻上,小团子就跟意识到了一般,不仅手手勾得死紧,就连肉肉的大腿也纠缠了上来,夹在叶芳愉的腰间两侧。
……彷佛就像是一只甩不脱的树袋熊。
叶芳愉脑子里忽然无厘头的浮现了这个比喻。
她轻轻摇头,把脑海中不切实际的联想甩掉,抱着小太子转过身,自己坐了下来。
跟着小太子一路狂奔而来的,除了何柱儿外,还有几个腿脚麻利的宫人;而李嬷嬷则是气喘吁吁地落在了队伍最后面,一直到这边的小太子哭得只剩打嗝声了,她才双腿颤颤地扶着一个小宫女的手进了翊坤宫正殿。
一进来,先理理衣裳,屈膝同叶芳愉行了个礼,“老奴见过靖贵妃。”
叶芳愉怀抱小太子,轻声道:“嬷嬷免礼。”
又吩咐紫鹃去搬个凳子过来给李嬷嬷坐下,李嬷嬷胸中的气还未喘匀呢,两脚颤抖得就跟不是自己的似的,见状也不推脱,道了声谢后,很是干脆利落地就坐下了。
叶芳愉安静等她平复了一会儿喘气声才开口:“保成这是怎么了?”
小太子待她一向亲近,故而她称呼一声“保成”也没什么问题。
李嬷嬷和底下宫人都习惯了,对此,基本也毫无异议。
唯有崔嬷嬷不太愉快,但平日里也没多少人去顾及她的想法。
这个称呼便一直沿用至今了。
李嬷嬷拍着胸口:“大约,大约是想念大阿哥了吧。”
她把这几日里小太子的行程说了一遍:
卯时起床,用些点心;
辰时往武英殿跑,但是因为武英殿里只有三格格四格格和万黼小阿哥的缘故,小太子玩得也不怎么尽兴,反而还要充作兄长,面面俱到地照顾底下几位弟弟妹妹,故而去了两日后,小太子便不爱往武英殿去了。
或往御花园跑,或往慈宁宫去。
到午时回乾清宫,用过晚膳,睡个午觉,下午起来以后便蔫哒哒的在暖阁里自己玩耍,或看看彩色故事书,或玩玩之前翊坤宫送去的玩具。
这几日,皇上对太子殿下也甚为关心,每日处理完政事,便会招小太子去御书房说说话,或者陪同玩耍一会儿。
酉时才回暖阁,洗澡,用顿加餐,再玩耍半个多时辰,就乖乖爬上床榻自己把自己哄睡着。
看上去好像特别自理,都不需要旁人照顾一般。
可谁知,今儿清晨醒来,太子殿下的情绪便极为不对,不仅没了精气神,就连眼眶也时不时泛红。
“太子殿下连今儿的早膳都没用几口……”
李嬷嬷说到这儿,叶芳愉出言打断,“没用几口,那到底是用了多少?”
李嬷嬷思索了片刻,“吃了三口汤面,用了两筷子白菜,咬了半块奶饽饽,咬了一口卤鸡腿,之后便再没张口了,愁眉苦脸地趴了一会儿,说是自己不饿,就让人将膳食撤了下去,自个儿回屋午睡去了。”
那可真是太严重了!
叶芳愉皱着眉想道。
别人或许不知,但她却最是知晓,小太子自小爱吃,即便是喜欢黏着哥哥,但在吃这一事上却向来分毫不让。
两个小崽子,平日里和和气气,亲亲密密,好似什么都不能斩断他们的兄弟情一般,唯独为着好吃的,私下里不知吵过多少次。
回回都是小娃娃先退让一步,才能叫小太子重新绽开笑颜。
久而久之,小娃娃就不爱在这一事上同弟弟计较了,故而之后也很少因为这一事而吵架。
叶芳愉便一直觉得,估计在小太子看来,吃才是世上第一要紧事,别的都没法比,哪怕是他最喜欢的哥哥也不行。
却不成想,小太子竟会有一日因为思念她家小娃娃而到了食不下咽的地步。
这真的不可谓不严重!
想到这里,叶芳愉捏了捏怀中小太子的藕节手腕。
听见怀中的哭声小了一些,她双手从小太子腰间环过,抱着他颠了两下,同时柔声询问:“保成不哭了好不好?”
小太子的哭声只停滞了一瞬,很快便重新响起。
叶芳愉无法,只得拿出了杀手锏——
一向清丽柔和的嗓音蓦地夹杂上几分痛苦,叶芳愉蹙了蹙柳眉,一手托着小太子的后背,一手抚向自己的胸口:“唉……保成再哭下去,靖额娘的这颗心都要碎了……”
坐在圆凳上的李嬷嬷见她开始了“表演”,眼眸一转,火速起身,挥着手帕指挥屋子里的宫人退出去殿外恭候。
青缇转身就出去找人准备温水了。
紫鹃想着李嬷嬷之前说过的话,太子殿下过来之前没用几口早膳,她猜想娘娘哄好太子殿下后,太子殿下应会腹中辘辘才是,于是很有眼力见地直奔小厨房而去,打算亲手做几道太子殿下往日爱吃的点心和吃食送过来。
梢间里很快就只剩了杜嬷嬷和李嬷嬷两人。
杜嬷嬷是留下来帮忙的,而李嬷嬷则是打算留下来看看娘娘平日里都是怎么哄逗太子殿下开心的,也好学上两招……
此时的叶芳愉还不知李嬷嬷心中所想。
她说完那句话后,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唇齿间传出一声清晰的闷哼,脸色也迅速苍白了起来。
小太子不知她“演技”娴熟到了如此地步,竟还真的以为是自己把靖额娘哭得心碎了呢。
一时之间有些慌张,哥哥还没回来,靖额娘就要碎掉了……
那哥哥回来的时候,知道了靖额娘碎掉的事,岂不是也会跟着哭到整个人碎掉?
呜呜,那还不如他自己碎掉呢。
小太子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动了两下脚脚,艰难地在叶芳愉怀中变换了个姿势,从面对着叶芳愉转换成侧坐。
而后抬起一颗湿漉漉的脑袋,眼神滴溜溜探寻地朝叶芳愉看了过来。
见她面色苍白不似作伪,还伸出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胸口,连同两条好看的眉毛都皱在了一起,仿若疼痛难忍一般。
小太子瘪着嘴巴,把哭声通通咽回了肚子里。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看抹不干净,又抬起另一边胳膊抹脸,两只手交替,把自己的胖脸蛋揉得跟猴子屁股一般以后,哑着小奶音开口:“靖,靖额娘不哭……”
他这话一出,叶芳愉险些绷不住演技,差点就笑了出来。
她急忙敛下眼眸,不叫自己眸底的笑意被小太子看出来。
傻崽子,她才没哭呢,她要表演的是“心碎”好吗?
大约是小太子也意识到了这句话的不对劲,说完之后久久没有开口。
白皙的包子脸上还隐隐残留几道泪痕,一双褐色眸仁也哭得红通通的。
他拧着眉毛思索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话是哪里不对。
而后抬手在叶芳愉的手背上轻轻扶了扶,凑过来,嘟起小嘴巴吹了两下,“靖额娘不碎,心心不要痛了好不好。”
“我,我不哭了就是……”
“反正,反正我不要靖额娘碎掉……呜呜……”虽然嘴里说着不哭了,但到最后还是难以忍受地呜咽了出来。
他呜呜了两声以后,似乎是害怕面前的靖额娘会当场给他表演一个“碎掉”,小太子急忙又收起嘴里呜咽,抬手用湿漉漉的袖子抹了一把同样湿漉漉的脸颊,努力作出一副坚强的小表情。
“我,我刚刚才没有哭,就是,就是嗓子自己坏掉了,靖额娘要好好的,不要心痛,也不要碎掉好不好?”
他这几句话说得可怜兮兮,叫叶芳愉都不知道怎么继续演下去了……
之前的心痛都是演出来的。
可是此刻,看着怀中小崽子那担忧无比的眼神,还有故作坚强的脸蛋,即便心中十分想哭,却还是咬着自己的嘴巴,不叫哭声肆意流泻的小动作。
叶芳愉忽然就觉得:“……”
良心好像有点痛痛的。
第245章
看见小太子那双水汪汪的漂亮眼睛实在可怜,叶芳愉也不知该如何演下去了,犹豫半瞬,迟疑地点了点头,“好,靖额娘答应你,不碎掉。”
小太子这才松了口气,伸出小手在叶芳愉的手背上拍了拍,拍几下,吹几下。
过了一会儿,紧张兮兮地问叶芳愉:“靖额娘有没有好点?”
叶芳愉的良心果断又痛了几分,连忙点头:“好多了。”
于是小团子就窝在她的怀里吹得更来劲了,连自己脸上的泪痕都顾及不上。
一旁的杜嬷嬷和李嬷嬷实在瞧不过眼,看见青缇端了盆温水进来,忙不迭出声询问:“太子殿下可要去梳洗一番?”
不想小太子却头也不回,“不,先不洗,我要先把靖额娘哄好再说。”
不然哥哥回来了是要生气的。
一边想着,满脸认真地嘟起红扑扑的小嘴巴,十分卖力在叶芳愉的心口处呼呼吹气。
好似这样,痛痛就能真的飞走一般。
叫叶芳愉那出走多年的良心愈发刺痛。
脸颊也微微有些发烫。
由着小崽子吹了一会儿后,她实在演不下去,迫不及待地松开捂住心口的手,转而在小太子的软嫩脸蛋上捏了一把,笑盈盈说道:“保成真厉害!靖额娘现在已经不痛了呢!”
小太子眨巴着朦胧泪眼看她,“真,真的吗?”
“真的呀!”叶芳愉怕他不信,表情无比认真地点了两下头,发髻上的步摇流苏晃了晃,发出清脆泠泠的敲击声。
小太子这才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心,小大人模样般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气,嘴里发出一声轻微带气音的“吁”,拍着胸口说道:“那就好……”
哥哥不会生气了。
叶芳愉不知小崽子心中所想,看见他脸上泪痕斑驳,十分狼狈,忙冲青缇招了招手,示意她把温水端到自己面前来。
而后又亲自拧了帕子,一点一点地将小太子脸上的泪水鼻水擦拭干净,伸出两根手指摸了摸他的脖子,又摸了摸后背,见他体温没有上升的趋势,跟着放下了心。
旋即转头问李嬷嬷:“可有给保成带换洗的衣物过来?”
李嬷嬷连连点头,“有的。”
“拿进来吧,我亲自给保成换上。”
小太子如今不到四岁的年纪,长得肉嘟嘟,十分玉雪可爱,而五官又与小娃娃有五六分相似,时常会叫叶芳愉想起那年小娃娃刚回宫时候的情景。
故而与小太子独处时,心底总是会一柔再柔,桃花眸里也染上了几分温情脉脉。
给小太子换上新衣裳后,叶芳愉忍不住上手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轻声问他:“今儿在乾清宫,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太子听她问及此事,小表情顿时又拧成了一团,把自己整个人缩进靖额娘的怀里,两只短胖的手指头互相捏着,显然心绪不宁。
他褐色的眸仁游移了一会儿,才软糯糯地说道:“没,没有什么事……”
“那就是梦见哥哥了?”想起来李嬷嬷说过,小团子是清晨醒来之后情绪开始不对的,叶芳愉便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果然,小团子这回没再否认,但也没有开口承认,抿着嘴唇,不肯说话,眼睛也虚虚的,看向空中不知何处。
叶芳愉见他不开口,倒也不想勉强,只低头在他脑门上轻轻“啵”了一口,抬头便同李嬷嬷道:“紫鹃刚才许是去小厨房准备吃食了,保成今儿没用过什么东西,这会儿想必应该也饿了,劳烦李嬷嬷往小厨房走一趟,让紫鹃手脚快些。”
李嬷嬷应声便出去了。
杜嬷嬷和青缇一瞧,以为她家娘娘是有悄悄话要同太子殿下说,于是等李嬷嬷一走,两人也心领神会到了门口去恭候。
屋中无人,唯留一室静谧。
小太子发了一会儿愣,估计也意识到了屋内安静得很,回过神来以后,松开互相捏着得手指头,左右张望了两下,“咦,嬷嬷呢?”
叶芳愉道:“去给你准备吃食了。”
一边说,一边伸手摸向小团子的软肚皮,果不其然,扁塌塌一片。
叶芳愉问他:“饿不饿?”
小太子双手环住自己的肚肚,乖乖答话:“是有一点儿饿了。”
“想吃什么?现在还来得及叫紫鹃她们准备。”
小太子:“随,随便吧。”主要他也不知道吃什么,也没有心思吃。
说完以后,继续耷拉着脑袋,一副兴致阑珊的小模样。
叶芳愉蹙了蹙眉,有些心疼。
却也没有继续刨根问底,打算先让小太子填饱了肚子再说。
不多时,紫鹃提来了一个食盒,里头放的都是小太子往日最爱吃的菜肴和零嘴。
浓郁的食物香气在屋中迅速传散开,小太子原还心事重重,被这么一打扰,也烦忧不下去了,圆圆的鼻头耸动几下,褐色眸仁蓦地锁定住紫鹃手中的食盒。
紫鹃把食盒里头的瓷盘一一摆放在榻上的小牙桌上,小太子动动脚脚,把自己从叶芳愉的怀里拔出来,跪坐在牙桌前,小手抓起银勺,就先挖了一勺鸡蛋羹送入嘴里。
望那架势,还有几分迫不及待。
众人便知,小太子这是饿得狠了。
好容易等小太子慢下手中的动作,叶芳愉伸手在他肚子上揉了一把,不似之前的扁塌,鼓得像颗皮球一般。
叶芳愉柳眉顿时一拧,别是吃撑了吧?
沉浸在美食中的小太子,吃着吃着,忽然感觉自己的肚肚上被人摸了一把,他迟疑着回过头,看见是靖额娘,有些疑惑:“靖额娘,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你也不看看你这肚子。”叶芳愉嗔他一眼。
小太子低下头,看见自己那凸出来好大一块的肚肚,有些羞赧地用手捂住,“呜,不是,不是这样的……吃了好吃的才这样,平时不这样……”
他支支吾吾也不知道在解释些什么。
那头叶芳愉已经从他手中夺过银勺,示意紫鹃把吃食都撤下去,又唤青缇去泡杯能解腻消食的山楂水来。
宫人来来去去地收拾牙桌,叶芳愉便把小太子抱了出去,牵着他在檐下阴凉处一圈一圈的来回散步。
走着走着,小太子不知是想起什么,忽然问叶芳愉:“靖额娘,哥哥还有几天回来呀?”
叶芳愉在心下估算着时间,最后给了他一个模糊答复:“大约还有二十来天吧。”
“二十来天,是一个月吗?”小太子仰着圆脑袋,表情执拗地继续追问。
叶芳愉便点头:“同一个月也差不了几天,你就当是一个月吧。”
“啊……”小太子的表情顿时又变得很是失落。
叶芳愉:“……”
她叹了口气,“你就这般想念哥哥吗?”
小太子蔫答答地点头:“想的。”
“为什么呀?”
“哥哥会跟我玩,哥哥好!”
叶芳愉问:“开始乾清宫那些照顾你的宫人,好比何柱儿,他也会陪你玩呀。”
小太子皱起了眉:“但是不是哥哥,就不好。”
叶芳愉立时不解,并且大为震惊,她连忙追问:“那,要是哥哥回来了,也没有时间陪你玩了怎么办?你会讨厌哥哥吗?”
“哥哥为什么不能陪我玩了呀?”小太子闻言,又仰起了脑袋,不等叶芳愉开口,他似乎想起什么一样,说道:“是因为哥哥要去上书房了吗?”
叶芳愉:“是呀,哥哥要去上书房了,就没有时间陪你玩了,你会很难过吗?”
小太子摇头:“不难过,因为汗阿玛已经答应了,让我也跟着去上书房读书,所以还是跟哥哥一起,哥哥还能跟我一起玩,所以我不难过呢!”
小表情看起来还有些骄傲?
叶芳愉迷惑了:“你汗阿玛答应了?”
皇上竟然会答应这种事?
小太子咻地一下从她掌心把手手抽走,叉腰看她:“是,汗阿玛答应了!因为我去求了他,跪下来求他,他就答应了,汗阿玛还是个好阿玛的。”
叶芳愉:“……”
她心情复杂,表情难以言喻,半晌,给面前的小太子竖了根大拇指:“那你可真棒呀!”
“嘿嘿!”听见靖额娘夸自己,小太子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褐色眸仁里亮晶晶一片,仿若之前那个失魂落魄的小崽崽不是自己一般。
看着他这般开怀,叶芳愉一点点收起复杂的思绪,在心里估了估时间,好像也差不多了,毓庆宫那边布置安排已经处理完毕,詹事府也在陆陆续续的筹备之中。
大约等小太子过完生辰,就要搬去毓庆宫自己居住了。
跟她家小娃娃也算是一前一后。
只不过阿哥所的位置靠近御花园,隶属后宫,在紫禁城的最北侧,而毓庆宫则是在乾清宫的斜前方,隶属前朝,算是紫禁城的南端。
到时候两个小崽子一北一南,想要见面还得走上好远好远的距离。
若是能一起去上书房,倒也不错!
想着想着,叶芳愉模糊感觉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事情,心头微微有些不安。
她直觉这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然心脏不会一瞬间跳得这么快。
会是什么呢?
……
小太子站在地上,双手叉着腰,兀自得意洋洋,以为靖额娘竖完大拇指,就该要夸自己了,于是默默地等了好一会儿,却不想靖额娘的脸脸忽然变得好白好白。
这是又要碎掉了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小太子顿时又慌了手脚,扑腾着过来抱住叶芳愉的腿,泪眼汪汪地看她:“呜呜呜,靖额娘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我们,我们先进去好不好,我,我再给你呼呼,吹一吹,靖额娘很快就能好的……”
叶芳愉回过神来:“……”
她低头与小太子的泪眼对视了片刻。
忽然茅塞顿开!
是小太子!
历史上的小太子,于康熙十七年,不幸染上了天花,而后康熙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几日,连朝会都没去……
算算时间,也就是这阵子的事情了。
叶芳愉不知道现实还会不会按照历史上那般发展。
却在一瞬间之内下定了决心,小太子种痘一事,宜快不宜迟。
左右小娃娃那边已经开始种痘,第一批痘苗的反应如何,也已经初见端倪。
不若就……
她正出神想着。
地上久久等不来回应的小太子,看见她这副姿态,错以为她是整个人都难受得不得了,连回答自己话的力气都没了。
惊慌失措下,哭声愈发响亮,将屋中的李嬷嬷几人也惊动。
还以为是太子殿下出事了呢。
结果走出屋子一瞧,靖贵妃带着太子殿下好端端地站在檐下,不似出了什么事情的样子,偏偏太子殿下抱着靖贵妃的腿,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仿若靖贵妃已经不久于人世了一般……
李嬷嬷等人:“……??”
第246章
等好容易劝得小太子停止哭泣,并且让他相信靖额娘没事,时间已然过去了一刻钟之久。
连哭几场,又饱餐了一顿,回到梢间不多时,小太子便有些昏昏欲睡,褐色的眸仁里没了高光,眼皮懒懒地耷拉着,圆圆的脑袋不时往下一点一点,像是困极了的小模样。
见状,叶芳愉只得叫人去把小娃娃的暖阁收拾出来,亲自抱了小太子过去午休。
这一睡就是一个多时辰,等到小太子重新变得神采奕奕从小娃娃的暖阁里走出来,已是夕阳西斜,院子里洒落一地金黄。
小太子往院里的几个巨型玩具看了两眼。
何柱儿以为他是想玩,担忧说道:“太子殿下,时辰已经很晚了,皇上还在乾清宫等您回去呢……”
小太子收回视线,不满地朝他瞪了瞪,“我又没有,”顿了顿,他继续道:“不对,是孤,孤又没有说要玩!你冤枉我,小心你的屁股遭殃!”
用词分外严肃,然而语气却是奶呼呼的。
听来不像是威胁,倒像是小奶猫亮爪子,无能暴怒一般。
何柱儿知道太子殿下是在吓唬自己,自然也不会害怕。
不过还是做出瑟缩的模样,表情微微惶恐,不敢再做多言。
小太子又瞪他几眼,便跑了。
脚脚虽短,迈开步伐以后却极快,噔噔噔三两步就跑到了正殿门前。
小太子开开心心朝里头喊:“靖额娘,我睡醒啦!我来啦!”
说罢,也不要人抱,用哥哥教会自己的技巧,疼训君羊,每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霸扒三另七其五三陆广薄剧小硕漫话都有哦灵活翻过门槛,啪哒啪哒地继续朝梢间方向跑,绕过足有三个他高的屏风,看清梢间里头的人后,小太子飞快收起笑脸,手手也背在了身后。
姿态拘谨地讷讷道:“汗,汗阿玛也在呀?”
梢间里,叶芳愉刚同皇上说完正事。
皇上虽然有些不解,到底还是采纳了她的建议,道是回到乾清宫之后,便会命人去准备另一处庄子,再把院正大人调派过去,专门给小太子接种牛痘。
期间大约需要两三日时间安排,特意叮嘱她这段时日务必要看顾好保成。
叶芳愉温顺地答应下来,并未多问。
她知道,皇上之所以会另外安排庄子,便是不想更多人知晓太子种痘一事,是为提防,也是一种保护。
不问才是最好的选择,免得小太子出了事,她还免不了遭受怀疑,替人背锅。
说完小太子的事情,叶芳愉正想着要如何开口询问自家小娃娃的情况,就听见屋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啪哒啪哒,份量不重,快速且缭乱。
一听就是小太子在往这边跑。
叶芳愉便干脆噤了声。
同时一双清润的桃花眸里浸出浅浅的笑意,衬得她那张漂亮柔美的面庞愈发温婉娴静。
令对面的人不自觉看直了眼。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门外忽然响起嫡子那道清亮的小奶音呼喊。
皇上挑了挑眉,有些诧异:“保成下午来你这儿了?”
竟待到现在还未走?
叶芳愉无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回道:“许是思念保清,到了臣妾这儿后,连着哭了两场,后来有些困了,臣妾就安排保成去保清的暖阁里暂时歇着。”
她话音刚落,脚步声来到屏风处。
下一瞬,她清晰见得那只刚迈入梢间的短胖小腿咻地一下收了回去。
叶芳愉有些疑惑:“……”
这孩子是怎么了?
“汗,汗阿玛也在呀?”
小太子收回脚脚,双手背在后腰,褐色眸仁里飞快划过一丝名为紧张和心虚的情绪。
叶芳愉便越发不解。
小太子猝不及防之下在她这里看见皇上,紧张她能理解,可心虚又是从何而来?
他是背着皇上干什么坏事了?
带着疑惑,叶芳愉朝小太子招了招手,“保成醒了?过来叫靖额娘看看。”
小太子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地朝她看了一眼,旋即挪动脚步,一点点蹭到她的跟前,伸手欲拉住她的衣袖。
却在一瞬间似乎想起来什么,飞快又收回了手。
同时面朝榻上另一边的汗阿玛,捏起几根短胖短胖的小指头,有模有样地鞠了个躬,“儿臣,儿臣见过汗阿玛,汗阿玛万福,万,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卡顿了一秒,像是个想不起来台词的演员,最后只能依靠现编,凭借着脑海里的印象,吐出来一句“万岁万岁万万岁”。
引得一旁的叶芳愉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个什么行礼方式?
这不是前朝官员行礼时惯用的说辞么?
后宫妃嫔以及皇嗣,私底下见到皇上时,多是行个屈膝礼,外加一句“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便够了,何时还整出“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一套了?
小太子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叶芳愉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扶住了小太子低垂的脑袋,防止他因为脑袋过于沉重而整个人往前栽倒下去。
那就太难看了。
而小太子又是个爱面子的,若是一个不小心,当着这满屋子人的面栽倒下去,估计就要羞上半个多月,任谁来了都哄不好。
——哦不,还是有人能够哄好的。只是那人现在不在宫内,距离回宫还有二十多天呢。
叶芳愉心下感慨了一句,对自家小娃娃的思念在这一瞬达到了巅峰。
另一头。
“起来吧。”
听得出来,皇上这声叫起也略显犹豫。
大约是没想到自家嫡子会给他整出一句“万岁万岁万万岁”,语气迟迟,而剑眉紧拧。
他朝小太子看了两眼,又把目光对准叶芳愉。
叶芳愉撤回托着小太子肉下巴的手,再看向皇上时,表情显得格外无辜,水汪汪的桃花眸里,仿佛在说:“臣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哇!”
皇上淡定收回了打量的视线。
他看着小太子:“今儿怎么有空闲来你靖额娘这儿了?”
“可是功课都完成了?”
小太子乖乖点头:“昨儿的功课都完成了。”
皇上眉宇皱得更紧了些,“昨儿的?”
小太子天真道:“是呀!昨儿的都完成了。”
“那今儿的呢?”
小太子鼓了鼓颊腮,“今儿的功课,当然是今儿晚上完成,汗阿玛应该明日再问儿臣才对呀!”
叶芳愉在一旁听着,缓缓瞪大了眼眸。
真是好有道理呀!!
她恨不得给小太子疯狂鼓掌。
只是眼见得皇上面色不虞,她还是讷讷地收起了看笑话的心情,状若无意地问道:“功课,什么功课?”
“皇上,保成不是还没去上书房么?又是哪来的功课?”她扭头看向对面的人。
皇上看见是她问话,稍微敛起面上的不悦,思忖片刻,对着小太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问他。”
叶芳愉便回头去看小太子。
小太子缩了缩脖子,表情害怕地走到叶芳愉身边,想了想,抬脚往脚踏板上一站,矮胖的身量顿时高了一些,仿若整个人都有了底气一般。
他拉着叶芳愉的手,“是,就是,汗阿玛答应我去上书房,我答应汗阿玛好好学习。”
“不止是礼仪规矩,还有好多好多书,汗阿玛让我全都背下来,还要做到倒背如流……”
叶芳愉:“?”
清朝的崽子从小就这么卷了?
背书不够,还要倒背如流?
她疑惑问道:“你真能做到倒背如流?”
小太子自信点头:“能,背过的都能!”
叶芳愉眼眸闪了闪,又问:“那现在都能倒背哪些书了?”
小太子:“不是书,是诗,汗阿玛说了,先从诗开始背,诗比较容易……”
叶芳愉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毕竟小太子还是个不到四岁的小崽子,若是叫他一上来就被古文,还要做到倒背如流,未免也太魔鬼了……
她正出神想着,那头小太子见她不说话,错以为她是等着自己“露一手”,刚好还有汗阿玛在旁边“虎视眈眈”。
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证明自己有在认真背书,之前说的要去上书房的话也不是假话。
小太子当下便有模有样地清咳了两声,挺直腰板,把两只手都放在肚肚上,同时抬高下巴,张嘴便来:“浔阳江头夜送客……”【1】
叶芳愉想着事情,猝不及防看见小太子在她面前背起了诗,连忙收敛思绪,打算好好听听小太子都背了些什么。
结果一听——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琵琶行》?
这是三岁的小崽子该背的“诗”?
叶芳愉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恍恍惚惚,失神了许久,依稀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的启蒙诗句好像是“鹅鹅鹅”。
叶芳愉:“……”
而她前段时间给小娃娃教的诗是“床前明月光”。
叶芳愉:“……”
惭愧,是她输了。
不能比,真的一丝一毫都比不了。
她失神了太久,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面前的小太子已经完整而流畅地背完了一整首《琵琶行》,旋即深吸了一口气,把放在肚肚上的小手放到了后腰处,小奶音脆生生地继续背道:“湿衫青马司州江……”【2】
“叩”——
叶芳愉惊讶得整个人坐不住,险些栽倒下去。
手腕上的玉镯与牙桌相互碰击,发出一道闷闷的响声。
却没有打断小太子的“古诗倒背”。
他好像整个人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之中,褐色眸仁牢牢盯着空中某处,表情无比认真,红嘟嘟的小。嘴一张一合,背的都是叶芳愉听不懂的话。
可从皇上的表情中,叶芳愉估摸着,小太子背的应该是正确的。
不然皇上脸上的表情不至于这般满意且欣慰。
等等……
皇上能听懂小太子的“古诗倒背”,岂不是说明他也……
“嘶!”
这都是一家子什么卷王?
第247章
送走那对“吓人”的父子,叶芳愉久久不能平定心情。
杜嬷嬷看她神情恍惚,不免有些忧心,“娘娘是在想着大阿哥?”
叶芳愉被她的声音猝然惊扰,一时也忘了震惊之情,迟疑地摇了摇头:“不,不是这个。
因为小太子忽然跑来的缘故,她没能寻得机会询问皇上她家小娃娃现在的情况。
不过,郊外皇庄既然没有消息传来,说明小娃娃他们几人的种痘应该很顺利才是。
在某些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杜嬷嬷听她这么说,顿时更疑惑了,“那娘娘是在烦扰什么?”
叶芳愉继续摇头:“没有什么。”
她顿了顿,拉过杜嬷嬷的手问道:“你曾陪着保清去过武英殿,可知晓武英殿的纳兰师傅,平日里都教了些什么?”
杜嬷嬷回忆了片刻:“大约都是四书五经那些吧,老奴没读过书,也不太知晓阿哥平日里读的都是哪些,只听见过纳兰师傅提过几本,都是四书五经里头的,故而便大胆猜测应是这些。”
“那诗呢?”叶芳愉又问。
杜嬷嬷道:“五言七言,阿哥都背过一些。”
叶芳愉立时便红了脸。
所以,她平日里都在教小娃娃什么啊?
人家明明都会了,偏要顾着她这个做额娘的心情,会了也要装作不会……
一时之间,她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哄着谁了。
*
又过两日,大约是寻好了合适的庄子,在没有惊动后宫任何一人的情况下,小太子被皇上秘密派人送出了宫。
而与此同时,叶芳愉对钟粹宫的调查也接近了尾声。
马佳嫔平日里所用之物,从寝具到餐具,甚至是沐浴用的香膏香油和平日里熏制所用的香料,都被叶芳愉的人查验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发现任何不对。
故而只能排除了下药这类浅显的手段。
不是下药,那会是什么呢?
叶芳愉直觉这里头还有未解开的谜团,只是一直找不到线索,在久久调查不出结果的情况下,只得遗憾地把人都撤了回来。
同时提醒马佳嫔,多留心周围的人和物,若有哪里不太对劲,当尽早来翊坤宫禀报。
马佳嫔清醒过来之后,便不再如同之前那样对小长生疯魔一般痴缠。
像是重新寻回了慈母心肠,对宫外的五阿哥胤祉,与郊外皇庄正在接种牛痘的二格格雅利奇展现出了一视同仁的关注之情。
时不时会派遣人出宫,搜罗一些新奇好玩的物件,一式三份,一送去慈宁宫,二送去宫外胤祉处,三则送往景仁宫。
安嫔对马佳嫔的举动本还有些警惕。
之后马佳嫔便亲自上了一趟景仁宫,不知与安嫔说了些什么,翌日,两人便亲如姐妹一般,手拉着手往御花园赏花去了。
两人之间的关系转变之快,叫叶芳愉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疑惑了半日,仪贵人便抱着乌希哈来找她“吐槽”了。
恰好宜嫔和通贵人带着万黼也在。
叶芳愉便叫人开了玩具屋的门,把两个小崽子往玩具屋里头一放,自己则是同宜嫔几人坐在了院子里的凉亭下,一边饮茶,一边闲聊。
“那日马佳嫔过来景仁宫,真是把我给吓了好大一跳呢!我还以为她是来寻安嫔姐姐兴师问罪的……吓得我抱了乌希哈就往后殿跑,生怕会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仪贵人边说着,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
宜嫔眼里含笑,亲自给她斟了杯热茶,推到她的跟前,“那后来呢?”
仪贵人面色羞赧地接过茶,道了声谢,旋即说道:“后来才知晓,马佳嫔原是来同安嫔姐姐说和来的,说什么,她不是个好额娘,从前亏钱了雅利奇太多太多,幸好有安嫔姐姐在。”
“还说什么,安嫔姐姐对待雅利奇之用心,便是她这个亲额娘也比不上的。若是安嫔姐姐不介意,她愿意把雅利奇继续放在安嫔姐姐身边,由安嫔姐姐继续抚养。”
“只要安嫔姐姐不同她计较之前的过错,不拦着她来看望雅利奇便好。”
宜嫔听得兴致勃勃:“她当真这么说了?”
仪贵人嗔她一眼,“那还能有假?”
“她若不是说了这些,我早就跑了,还能放下心来继续听后面的?”
宜嫔便捂着红。唇偷笑:“是是是,我却是忘了,你一向胆子小。”
“我胆子还小呢?”仪贵人很是不敢置信。
宜嫔就道:“你若是胆子大一些,便也不会到了如今还只是个贵人了。”
她说着,又看向通贵人,“还有你,你也是。”
叶芳愉连忙轻咳了一声。
大约是这段时间紫禁城里的崽崽含量变少了的缘故。
亦或者是后宫多了几个新的常在和答应。
近来后宫不似从前太平,背地里争宠之风日益兴盛。
好比前几日,明明皇上翻了仪贵人的牌子,御辇才刚走到御花园,便被佟贵妃宫里新出的林常在截走了。
再往前几日,皇上说好了要去长春宫,谁知又传出戴佳常在身子有恙的消息,于是皇上便转道去了承乾宫。
这些都是佟贵妃的手笔。
许是仗着皇后不在,宫中无人能压制得了她,近来争宠的手段频出,偏偏皇上也不知怎地……
思及此,宜嫔几人面上都有些不太好看。
宜嫔虽是几人之中入宫最晚的,但她性情直爽,又惯会撒娇,能屈能伸,即便是方才那两句话说得不甚好听,仪贵人和通贵人也没有同她计较的意思。
她们都知道,宜嫔这两句话是在指桑骂槐,替她们抱不平呢。
不过……宜嫔这话既然说到这了,另外两人当下也不藏着掖着。
放下手中的茶盏,端正坐姿,看向叶芳愉,侃然正色说道:“贵妃姐姐,您就由着承乾宫那位如此嚣张?”
叶芳愉不明白话题怎么就扯到了自己身上,懵然的表情之中还有几分无辜,“嗯?”
仪贵人就说:“算算日子,皇上已经有整整一个多月没来我这儿了,乌希哈前儿还问呢,为什么近来都没有看见汗阿玛了,可是汗阿玛不喜欢她了?”
仪贵人想到这儿,心头便有些发苦,“其实,我如何都不打紧,我只是不想连累了乌希哈,她还这般小呢……”
通贵人也可怜巴巴地说道:“万黼也是。”
宜嫔此时便坐不住了,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扯了扯通贵人的袖子:“你是鹦鹉呀,怎么也不跟贵妃姐姐说说皇上都多久没去你那儿了。”
通贵人想了想:“不算今日的话,皇上已经有六十四日没来过我这儿了。”
这个还数得有零有整的呢。
叶芳愉在这一刻忽然反应过来,原来她们几人是借着吃瓜的名义,专程来找她做主的呢。
只不过……皇上愿意去谁那里,是皇上的事。
即便她是贵妃,也无法左右得了皇上的心意呀。
况且她也是真的不想掺和任何宫斗……
垂下眼眸,叶芳愉在一片缄默中端起了自己的茶杯,一边呷着热茶,一边脑子转得飞快,要如何安抚住她们。
她正在想着计策时,忽然从门口跑进来一个小太监,二话不说扑到凉亭跟前,脑袋重重在地上磕了两下,语速飞快:“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给宜嫔娘娘请安,给通贵人和仪贵人请安。”
“贵妃娘娘,御花园出事了!”
小太监说完前一句话,便抬起了头,脑袋在地上磕出了血迹的,看起来好不吓人。
他慌里慌张地说道:“今儿佟贵妃带着宫里的两位常在去御花园抚琴,不知怎地,同新入宫的钮祜禄妃吵起来了!”
“佟贵妃非说钮祜禄妃以下犯上,要命人惩治钮祜禄妃呢!奴才是钮祜禄妃宫里的人,担心佟贵妃对我家娘娘不利,趁人不备时溜了出来,想求您快去救救我家娘娘!”
“奴才给您磕头了!”说罢,不等叶芳愉反应过来,脑袋“砰砰砰”又在地上砸了几下。
整个人顺势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嘴里还喊着:“求,求求贵妃娘娘,救救,救救我家主子……”
*
叶芳愉只能带着人,匆匆忙忙赶往御花园。
原以为会看见钮祜禄妃可怜兮兮被罚,而佟贵妃则志得意满地摆她那副贵妃架子的混乱场面。
可谁知——
“说的就是你,老虔婆!”
“整日里装成一副慈祥和蔼的观音菩萨像,好像有多善良亲切似的,实则背地里整颗心肠都黑透了坏透了烂透了!锦鲤池里头的乌龟都没有你这个老虔婆来得王八蛋!”
“你刚刚那几句话是在规劝?只是恨不得我死吧?”
“还有你,佟氏,即便你是贵妃又如何,就能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屏蔽所有人的眼睛了吗?”
“你说我以下犯上,怎么不说说你身边那个老虔婆都做了什么呢?”
“怎么我反驳几句就成了以下犯上,她对我不敬就没事?怎么,宫规是你定的啊?你当紫禁城是你佟家的啊?”
“有本事就跟我去皇上和两位老祖宗面前说道说道啊!”
“你不就是看我姐姐没了,想要趁机欺负我么?”
“呸,没门!”
“我可不是我姐姐那个温吞的性子,惹急了我,信不信我……我,贵,贵妃娘娘?”
很显然,最后面这一句“贵妃娘娘”不是对着佟贵妃说的。
此时的佟贵妃正因钮祜禄妃先前那番话,气得脸颊通红,气息不畅,胸。脯剧烈起伏,好似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一般。
旁边伺候的宫人,早在叶芳愉带着人到达御花园时,便膝盖瘫软地跪了下去。
见状,钮祜禄妃奋力从身后两个老嬷嬷手中挣脱出来,整个人扑到叶芳愉的跟前,“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臣妾要告状!”
“佟贵妃她无视宫规,打算在这儿对臣妾滥用私刑,您刚刚也是看到了的,您过来时,佟贵妃宫里的两个嬷嬷是如何压制臣妾,令臣妾动弹不得,还有臣妾身边的几个宫女,每人都被这些老虔婆打了几个耳光,都打出血了!”
“您看!”
好像是害怕叶芳愉不信,钮祜禄妃在叽里呱啦说完一大串话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抬起她身边某个宫女的脸,将她脸上的伤势亮给叶芳愉看,以证明她没有说谎。
叶芳愉看清那个宫女脸上的伤势,立时蹙紧了柳眉。
桃花眸寒芒闪烁,锐利的目光直视向不远处的佟贵妃,面色不善地问道:“佟贵妃,钮祜禄妃方才所说,可为真?”
佟贵妃还在捏着拳头生气。
连行礼都不记得了,转过身来,没好气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靖贵妃便是这般管理后宫的?”
叶芳愉一瞬间愕然后,冷笑道:“本宫如何管理后宫,就不劳佟贵妃关心了,本宫只问你,钮祜禄方才所说,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臣妾有什么必要说谎?”佟贵妃还没开口,钮祜禄妃便抢了先。
这时候佟贵妃身边的福嬷嬷,板着一张老脸走过来同叶芳愉行了礼,口中恭谨道:“靖贵妃娘娘,事实与钮祜禄妃所说有些出入。若您不信的话,不如先将在场的宫人压下去审问一番,看看到底是哪边的过错?”
叶芳愉看向她,沉吟道:“也是个办法。”
她挥了挥手,示意杜嬷嬷把人都带下去,末了在她耳畔低语几句,杜嬷嬷给了她一个会意的眼神,便指挥着人把佟贵妃和钮祜禄妃周遭的宫人都押走了。
佟贵妃不卑不亢,面色铁青地站在不远处。
而钮祜禄妃则是一脸气势汹汹地半蹲在叶芳愉面前。
叶芳愉没去理会佟贵妃,反而是弯腰先把钮祜禄妃从地上扶了起来,缓和了面色,温声问她:“方才那两个老嬷嬷这般压着你,可有把你压疼了?”
钮祜禄妃是虎豹一般的脾气。
叶芳愉问完以后,原以为她会梗着一口气说“没有”。
谁知她竟然飞快地红了眼眶,嘟起了嘴,捏着手腕可怜兮兮地对叶芳愉说:“疼,可疼了呢。贵妃娘娘您看,臣妾的手腕都被捏青了,还有胳膊……”
“那两个老虔婆都是做惯了体力活的,手上的茧子粗得不得了,也不知有没有磨破皮……”
她小。嘴叭叭叭地一通告状。
叶芳愉立时有些惊奇,她穿越过来这么些年,还真没有见过钮祜禄妃这样性子的人。
原以为是虎豹,不过对着她散发了一点点善意,她便瞬间收敛锋芒,变成了黏人的小猫,举着两只爪子,可怜巴巴的卖惨卖萌。
她就不怕自己是个脸慈心苦的双面人?
叶芳愉沉思了片刻,想着钮祜禄家出来的女儿,当没有那般天真才是。
而之所以会在她面前作出这般姿态,估计是钮祜禄皇后之前有过叮嘱的缘故?
钮祜禄皇后在临终之前,既已存了让族妹入宫的心思,当不会连只言片语都吝啬于交待。
所以……
叶芳愉飞快敛下思绪,认真地看了看钮祜禄妃举到她面前的两只“爪子”,哦不,是两只手,果不其然看见她的两只手腕都被老嬷嬷抓出了青紫一片。
钮祜禄妃翻转着手腕,似是在检查手腕上有没有明显伤口。
过了一会儿,她眼眸一亮,把右手举到叶芳愉跟前,指着某个地方,对叶芳愉大声说道:“娘娘您快看,臣妾的手腕果然被那个老虔婆抓伤了,这儿,还有这儿,都破皮了呢!”
“虽然没有流血,但也是伤口不是?”
“这两人真是太可恨了!贵妃娘娘您一定要狠狠惩罚她们,最好是把她们都发到辛者库做苦力活去!”
叶芳愉:“……”
她表情难以言喻地盯着钮祜禄妃的手腕瞧,只是瞧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是哪里破皮了。
不过……她倒是觉得,钮祜禄妃还怪可爱的。
第248章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心头萦绕了片刻。
叶芳愉不由细细打量起了钮祜禄妃的眉眼,与先皇后钮祜禄氏约莫只有三两分相似,而相似之处只在于她们两个都是眼尾微微平滑上挑的丹凤眼。
除此之外,眉骨,鼻梁,口唇,下颌,皆无相似之处。
先皇后钮祜禄氏的面孔略微秀气一些,周身气质清新婉约,初入宫时性格稍有些腼腆、慢热、内向,待相熟一些之后,才会慢慢发现其温婉大方、贤良淑德、宜室宜家等美好的品德。
——但这些都仅限于先皇后钮祜禄氏莫名其妙“黑化”之前,叶芳愉对她产生的所有印象。
在先皇后“黑化”之后,本还秀婉可嘉的面容就逐渐沾染上了丝丝阴翳,性子也变得愈发古怪,且不好琢磨。
当时叶芳愉几乎是被一股直觉驱使着远离了坤宁宫,久而久之,脑海里关于先皇后的印象便如同被人蒙上了一层纱布,影影绰绰,看不清楚,眼下若不是有一个钮祜禄妃俏生生地立于她面前,她多半还想不起来先皇后钮祜禄氏是怎样一个形象呢。
而反观钮祜禄妃,她皮肤白皙,皎若秋月,双眸含水,睫如鸦羽,黛眉樱唇,娇艳靡丽。
是那种倾国倾城、瑰姿艳逸的绝美佳人。
偏偏却生得这样一副性子……
叶芳愉脑海中不期然回荡起了之前钮祜禄妃与福嬷嬷对峙时说过的那番话。
顿时觉得有些严重割裂。
眼前钮祜禄妃却还在叽叽喳喳告着状:“贵妃娘娘,我从小到大,还没有受过这样的罪呢。姐姐在家中之时便最疼爱我,临终之前也求了皇上,您之前都是瞧见了的……”
叶芳愉被她念得有些头疼,连忙开口:“是是是,我都知道。”
“那贵妃娘娘您看要如何处置她们?还有这个福嬷嬷,今天所有的事情,若没有她在旁边撺掇,只怕还闹不了这么大呢!”钮祜禄妃义愤填膺,娇美的小脸气得又圆又鼓。
看着就像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一般。
叶芳愉的眸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旋即挪到不远处的佟贵妃脸上,迟疑须臾,说道:“可宫人那边的证词还未回来。”
“但是,她们两人压着臣妾,贵妃娘娘您都是亲眼瞧见了的!臣妾的位分是没有佟贵妃高,但即便是之前出言不逊,惹得佟贵妃不快了,申饬几句便可,再不济,也可告到靖贵妃娘娘您这儿,亦或者是由两位老祖宗处作主,届时要打要罚,臣妾绝无二话!”
“而且佟贵妃没有管理后宫之责,这样行事,难道不是一种越俎代庖?”钮祜禄妃越说越气。
叶芳愉一想,发现确实也是这么个道理。
佟贵妃目前还动不得。
但两个粗使的老嬷嬷,敢对钮祜禄妃动手,不论原因如何,一个“以下犯上”是免不了的。
当下便命人将两个老嬷嬷拖了下去,掌嘴八十,发配至慎刑司论罪去了。
眼看着叶芳愉毫不留情地处置了承乾宫的人,佟贵妃面色可谓是相当难看,心下不由也有些惴惴然,害怕叶芳愉真的会听从钮祜禄妃的话,对福嬷嬷下手。
她故作镇定地开口:“靖贵妃,你这是要拉偏架?”
叶芳愉朝她嫣然一笑:“本宫如何管理后宫,自有分寸,便不劳妹妹你关心了。”
她说罢,牵着钮祜禄妃的手,缓步移至不远处的凉亭中,转过身,又朝着佟贵妃招了招手,“午后日头毒辣,妹妹不过来乘凉?”
佟贵妃立在原地不肯动弹。
叶芳愉见状,也干脆不去理会她。
拉着钮祜禄妃的手,同她说起了话,三言两语,就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问了个一清二楚——
“臣妾今儿闲着没事,听说御花园里多了几盆十八学士,便想来看一看。不料刚过来,就瞧见佟贵妃站在那儿,就是那里,”钮祜禄妃说着,伸手指了个位置,距离她们吵架的地方不远,只隔了二十来步的距离,“她就站在那儿,责骂御花园里干活的宫人。”
“臣妾好奇,便偷听了一会儿,原是佟贵妃对御花园的布置十分不满,她想将那簇花丛圈铲了,还想把角落里的那几棵树也砍了,说是要留一片空地出来,方便赏花还是抚琴什么的,这几句臣妾就听不清楚了。”
“御花园的宫人唯唯诺诺,说御花园这样布置,是得了娘娘您的首肯,还说娘娘您之前有过交待,一直到中秋节前,御花园的布置都不用更改。佟贵妃听了,很是生气,一直在指桑骂槐,非要御花园的宫人听命行事,还说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万事都有她来担着。”
“宫人不肯,她就要把人发配到景山去除草,臣妾看不过眼,便走出来嘲讽了几句。因为臣妾还记得,先前娘娘您之所以会费心更改御花园的花草布置,概因几位阿哥和格格在御花园里玩闹时,不小心摔过几次。娘娘您心疼几位阿哥和格格,这才叫人铺上了柔软的草地,又更改了布局,便是不想阿哥和格格们疯跑时速度太快,再受到什么伤害。”
“佟贵妃骂臣妾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就说她不懂什么是慈母心肠。这话原也没什么,可到了福嬷嬷的嘴里,不知怎的就成了我讥讽佟贵妃入宫多年无所出,佟贵妃当时就怒了,反骂起了我姐姐,说什么我姐姐心思深,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敢收买,用了那么多生子秘方,喝了那么多补药,到最后还不是一败涂地,连命都没了。”
“她说是老天爷看不过眼,收了我姐姐的命,即便是她活着,喝药喝伤了身子,只怕也是生不出嫡子来的。后来骂着骂着,就骂到了我身上,说我姐姐留下来的孽业,最后都要我来偿还……”
钮祜禄妃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难听之言,听得叶芳愉眉头越皱越深。
“反正她就是骂了我很多难听的话,然后那个福嬷嬷还在旁边添油加醋,不管我反驳什么,都能被她曲解成别的意思,简直是莫名其妙!最后搞得我十分生气不说,佟贵妃也是越来越怒,这才失了理智,命人对我动手。”
听完钮祜禄妃的陈诉,叶芳愉摇了摇头,长叹出一口气。
恰在这时,杜嬷嬷带着宫人的口供回来了。
叶芳愉掀起眼帘,便看见原本还在凉亭外“罚站”的佟贵妃和福嬷嬷两人,已经于不知何时挪到了不远处的另外一处亭子里。
她倒是也十分懂得怎样能不累到自己。
叶芳愉面色冷淡地收回目光,从杜嬷嬷手中接过口供。
刚展开看了两眼,旁边猝不及防凑过来一具温热的身子,竟是钮祜禄妃。
她很没有自觉,凑过来之后一句招呼都没有,直接探头探脑地朝叶芳愉手中的纸张上看。
杜嬷嬷站在旁边欲言又止,“钮祜禄妃娘娘,您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叶芳愉眼神打断,示意她不用理会,都随钮祜禄妃去即可。
杜嬷嬷也只得闭上了嘴巴,讷讷不言。
叶芳愉重新低下头,看起了手中的证词。
她之前交待过杜嬷嬷,将钮祜禄妃和佟贵妃身边的宫人分开关押,分别审问,最好是一上来便动用刑具,利用心理战术,应该能用最少的时间获得宫人的所有供词。
钮祜禄妃这边宫人的证词简洁明了,一切就如钮祜禄妃先前所说。
而佟贵妃那边宫人的证词却不一样了,大约是之前没有串通好口供,彼此之间相互矛盾极多,供词不一,经过连番审问,修改多次,到最后出来的证词,虽然还能看出有过“美化”的痕迹,但一应脉络也确实符合钮祜禄妃口述的事件经过。
到了这个地步,谁黑谁白,已然分明。
叶芳愉缓缓地把纸张对折收起。
这时钮祜禄妃忽然伸手过来,“靖贵妃娘娘,我还没有看完呢,能不能再给我看一看?”
一边说着,一边挤出笑脸,冲叶芳愉期盼地眨了眨眼睛,像是在卖萌。
叫叶芳愉起身的动作都顿了顿:“……”
而现场静谧严肃的气氛也顿时被钮祜禄妃这一句话给毫不留情地打破。
叶芳愉面上做出来的沉重之态有些不知该如何维持下去。
杜嬷嬷和紫鹃见此,纷纷侧了侧身偷笑。
被叶芳愉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她们连忙正过身子,做起了表情肃穆状。
那边凉亭里,佟贵妃见叶芳愉站起,思忖片刻,扶着福嬷嬷的手走了过来,姿态十分倨傲地问了一句,“如何了?”
叶芳愉看着她,不说话。
佟贵妃被她看得有些暗暗心惊。
下一秒就听叶芳愉开口了,“本宫已经了解了事情经过,确如钮祜禄妃所说,一应误会都因福嬷嬷而起。”
“什么?”佟贵妃瞬间傻眼。
她下意识抓住了福嬷嬷的袖子,而福嬷嬷那张沧桑的老脸上也飞快划过几分慌乱,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她故作镇定道:“靖贵妃娘娘此话何意?”
叶芳愉身为贵妃,处事一向雷厉风行,只求用最简单最快的速度解决一切杂事,好能回去继续咸鱼躺。
是以并未理会福嬷嬷的反问,只朝杜嬷嬷使了个眼神,杜嬷嬷立时领会,带着人过来就要将福嬷嬷押走。
佟贵妃和福嬷嬷两人这时才真的慌了。
佟贵妃死死拉着福嬷嬷的手,“靖贵妃不该给个合理的解释吗?”
叶芳愉只微微笑着说道:“若是皇上和两位老祖宗过问,本宫自会给出合理的解释。”
言下之意,福嬷嬷区区一个贱婢,还不配她来给出解释。
佟贵妃一时间是又气又怒又心疼,她的手死拉着福嬷嬷不肯放,杜嬷嬷也只得小心翼翼地避开她,从另一边拉扯福嬷嬷的手,意图将她从佟贵妃身边拉开。
然而佟贵妃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杜嬷嬷带着几个宫人,竟然拉扯不过她。
场面顿时陷入了胶着状态。
见状,福嬷嬷连忙开口喊道:“靖贵妃娘娘,老奴从前是服侍过慈和皇太后的人……”
话未说完,就被叶芳愉毫不留情地打断,“蓄意撺掇钮祜禄妃和佟贵妃相斗,意图搅乱后宫平和氛围,打死都是轻的了。若不是念在你曾经服侍过慈和皇太后,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好好站着同本宫说话?”
“老奴,老奴要见陛下!”大约是穷图匕见,福嬷嬷竟然高声喊叫着要见皇上。
这时候,凉亭中,已经看完了所有证词的钮祜禄妃突然冲了出来,径直冲到福嬷嬷和佟贵妃中间,低下头,对着佟贵妃的手腕,张口便要咬上去。
佟贵妃被她吓得连忙松开了手,福嬷嬷便被杜嬷嬷带着几个人拉了过去,飞快控制住,身上绑了大拇指粗细的绳子,嘴巴也被破布堵得严严实实,被几个粗使嬷嬷拥簇着推搡着朝慎刑司的方向走。
佟贵妃只能眼睁睁看着,心都要滴血。
她倏地扭头瞪向钮祜禄妃,“大胆!你竟然以下犯上!”
她指的是钮祜禄妃刚刚意图咬她的举动。
谁知钮祜禄妃却朝她露出个鬼脸,“臣妾只是低下头,想看看贵妃娘娘手上的镯子花样罢了,贵妃娘娘缘何这般生气,可是对臣妾有何处不满?”
佟贵妃气得胸。脯剧烈起伏:“你,你刚刚明明……”
“明明怎么?臣妾什么也没做啊。”钮祜禄妃还是一脸无辜状。
佟贵妃的脸顿时又青了几分,手指颤抖着指向钮祜禄妃,半晌说不出来话,只能从嗓子里听得几声“赫赫”的破风声,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叶芳愉担心她真被气出个好歹来,连忙上前把钮祜禄妃拉了回来,“妹妹莫怪,钮祜禄妹妹才刚入宫不久,对宫规不甚熟悉,说话为免有些过于直白了,等改日,本宫一定派人好好教教她回话的规矩。”
钮祜禄妃也很配合,当下就双手搭在腰侧,对着佟贵妃盈盈一屈膝,“原来贵妃娘娘是怪臣妾回话时没有规矩呀。臣妾明白了,以后一定好好回话就是。”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完,佟贵妃便眼皮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
叶芳愉只得安排人先把佟贵妃送回承乾宫,又命人去请太医,给钮祜禄妃检查了身上的“伤口”。
处理完这两位的事情,才有闲暇处理被杜嬷嬷带走审讯的宫人。
钮祜禄妃的人自是一一放回了自己的宫里,而佟贵妃的人,却被叶芳愉以“贵妃胡闹,宫人不能及时劝止”为由,各自挨了二十棍,才被放回承乾宫里继续伺候。
那两个胆大包天敢对钮祜禄妃动手的老嬷嬷,在挨完八十个巴掌之后,便被慎刑司发配去了景山除草,此生都不得回宫。
还有几个因为保护钮祜禄妃而挨了巴掌的宫女,则被叶芳愉以“护主有功”的名义,不仅派了太医去给她们看脸,甚至还一次性赏赐了一年的例银,叫其他宫的宫人都羡慕异常。
至于福嬷嬷,她毕竟是伺候过慈和皇太后的老人,叶芳愉能叫人把她看押起来,却不好直接下令处置,只能等到翌日皇上有空,才往乾清宫跑了一趟。
——却得来皇上一道最好从轻发落的口谕。
叫叶芳愉一时也难办了起来。
与此同时,承乾宫的佟贵妃醒来之后,第一时间跑到乾清宫上演了一出“脱簪请罪”。
皇上心里存了气,不想见她,她便在乾清宫的宫门前跪到再次晕倒。
宫外的佟家得知消息,很快也递了帖子,想要入宫拜见……
事情就这么一步一步上达天听,最后来到了太皇太后这儿。
*
慈宁宫正大殿中,佛香袅袅,处处都氤氲着一片祥和静谧的氛围。
叶芳愉被苏麻接过来时,佟贵妃和钮祜禄妃都到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面孔略陌生的妇人,穿着朝廷命妇特有的服饰,落座于皇太后的左下手边。
看见叶芳愉进来了,连忙用帕子抹去眼角的泪痕,起身朝叶芳愉行了个礼,“妾身赫舍里氏,见过靖贵妃娘娘,靖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赫舍里氏?难道是佟国维的福晋?
可是这年纪是不是过于年轻了一些?
还有,她怎么记得自己以前仿佛见过佟国维的福晋,不长她这个样子啊。
叶芳愉一边挑了挑眉,心下有些讶异,一边按着规矩给两位老祖宗行了礼。
太皇太后很快叫了起,又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空椅,示意叶芳愉过来坐着。
叶芳愉如今是后宫之中位分最高的妃子,在中宫无主的情况下,随侍于太皇太后身侧,倒也算是符合规矩。
叶芳愉便没有推辞,大大方方落座以后,又朝那位年轻的妇人叫了声起。
那名妇人道了声谢,旋即起身,回到太后的身侧落座,低垂着头颅,看那姿势有些拘谨。
叶芳愉眸光好奇地朝她端详了一会儿。
这时候,太皇太后笑盈盈地对她说道:“这是隆科多的新妇,你还未见过吧?”
叶芳愉微微瞪圆了桃花眼,“隆科多的新妇?”
在她印象里,佟贵妃的弟弟隆科多不是才十二三岁的年纪?怎么这么早就娶福晋了?
还有,她很明白,佟家此时来人是为着何事来的。
故而并不太能理解,为何不是佟国维的福晋入宫请见,反而是由着一个小辈入宫。
是看不起她这个贵妃?
可是……也不对啊。因为佟家是直接把帖子递到慈宁宫的,既得接见,便该知道,此事已然全权交由太皇太后做主,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该由个小辈出面才是。
她正出神想着这件事,就听太皇太后忽然叹了口气,“原是该佟国维的福晋入宫来的,只是听闻她近日染了重疾,病得起不来身,整日里没个清醒的时候,所以也就只能让隆科多的福晋入宫来了。”
太皇太后说完,伸手指了指小赫舍里氏,“你把之前同哀家说的话,原原本本再同靖贵妃说上一遍吧。”
太皇太后说完,身子径直往后边椅背上一靠,半阖着眼睑,盯着自己手中的佛珠,竟是要完全把处置之权交给靖贵妃意思了。
小赫舍里氏心里顿时没了底。
她有些拘谨地站起身,上前几步,复又朝着叶芳愉跪了下去,“靖贵妃娘娘,妾身此番入宫,便是为着福嬷嬷的事情来的,听闻她在宫中冒犯了钮祜禄妃娘娘,触犯了宫规,想着她也是佟家送进宫的,佟家多少有管教不严之责,故特来向贵妃娘娘请罪!”
叶芳愉听她这个意思,佟家竟是认下了所有的罪责,特意来求饶的?
她不由又转头看了眼佟贵妃,清晰瞧见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在小赫舍里氏说完那番话后,蓦地灰暗了下去,表情也变得有些颓败。
而钮祜禄妃则是一下子兴奋了起来,指尖紧紧捏着手帕,嘴角高高扬起,压都压不住。
叶芳愉把头转了回来,继续看着小赫舍里氏,“你的这番请罪之言还是免了吧,毕竟这只是福嬷嬷一人的过错,又不是佟家暗中指使,如何能怪到佟家身上?”
小赫舍里氏跪在地上,听见靖贵妃的话,心中顿时一惊。
但还是收拾好了面上的表情,同时直起腰板,“妾身多谢贵妃娘娘大度。”
她又朝着钮祜禄妃的方向,“不过,妾身还是要代福嬷嬷,也同钮祜禄妃娘娘致声歉。”
钮祜禄妃轻咳一声,明明是神采张扬的姿态,偏要做出一幅镇定自若的表象出来,她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那我,那本宫,就姑且原谅她吧。”
叶芳愉:“……”
她也看出来了,钮祜禄妃这是在代姐“报仇”呢。
叶芳愉抿了抿唇角,努力压下心头笑意。
小赫舍里氏得了钮祜禄妃的话,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觉手指发颤得也没有之前那般厉害了。
她调整了一下跪姿,重新面朝叶芳愉,表情真挚地说道:“佟家送她入宫,原也是想着她侍奉过慈和皇太后,熟悉宫规,遇事周全,既能照顾好佟贵妃,也能帮着抚育皇嗣,不至于叫佟贵妃将来有了身孕而手忙脚乱,却不想,她私下竟是这么一副性子……”
“佟家为没能及时察觉而心存愧疚,不过,她到底是侍奉过慈和皇太后的老人,年纪又这般大了,所犯之事又罪不至死,故而妾身恳请靖贵妃娘娘,还是饶她一命吧。”
“当然,钮祜禄妃娘娘心中郁结,不愿原谅,妾身也能理解。阿玛哈的意思是,按照宫规,该如何惩治便如何惩治,只要留得一口气在就好,届时处罚完毕,佟家便将她领出宫去,必不会叫她继续待在宫中惹得两位娘娘心烦。”【1】
小赫舍里氏说着,几欲泪如雨下。
太皇太后在上面看着,心中有些不忍。
不过还是沉默地捻动着手中的佛珠,一下又一下,没有开口,也没有替小赫舍里氏说话的意思。
她心中明白,如今凤印已经交由靖贵妃代管,靖贵妃便是处理此事的不二人选。
若她贸贸然出言,基于孝道,靖贵妃多少会给她留几分面子,从轻发落。然而这样,却会向外界传达出另一种信号,即后宫之中,太皇太后的威严要大于靖贵妃。
只要能求到太皇太后处,能叫太皇太后心软,便可不用害怕靖贵妃。
这与靖贵妃的威严不利,对后宫的和平与管理更是不利。
故而眼下她也只能闭眼不看,不开口,将一切都交由靖贵妃去处置。
想着,太皇太后微微阖上了眼皮。
直接错过了小赫舍里氏朝她投来的求救一眼。
小赫舍里氏一边说,一边悄悄看向太皇太后,见太皇太后置身事外的闭上了眼睛,心中逐渐变得愈发慌乱。
她的这一眼,太皇太后没瞧见,而叶芳愉因为心中在想着事情,一时倒也没有注意到。
唯有坐于太皇太后左下手位置的皇太后瞧见了,当下便微微拧起了眉,这个年轻人,只怕是有点心机啊。
小赫舍里氏的话音落下,殿内无人答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芳愉才对着钮祜禄妃开了口,“你怎么看?”
钮祜禄妃歪着脑袋想了想,“左右臣妾也没有什么大事,看她又哭得那么可怜,贵妃娘娘,不若就这么……算了?”她尾调上扬,显然有些犹豫。
叶芳愉又问佟贵妃,“佟妹妹,你说呢?”
佟贵妃面色苍白地回过神,眼神隐晦地朝大殿中央哭哭啼啼的小赫舍里氏瞪了一眼,飞快收回目光,状似沉思了片刻,才摇摇晃晃地起身,朝着叶芳愉行了个礼,“臣妾,也是这般想的。”
“就看在她服侍了臣妾多年的份上,还请靖贵妃绕她一命吧。”
为了给福嬷嬷求情,佟贵妃少有地放软了姿态。
甚至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干脆放得更低一些,也向钮祜禄妃行个礼道歉算了。
这时候叶芳愉敏锐捕捉到她话里的用词,“多年?”
佟贵妃一顿,“慈和皇太后还在时,臣妾便常常入宫陪伴,那时候臣妾年纪小,家里人不放心臣妾单独出门,故而多是福嬷嬷出宫来接的。到了慈和皇太后的宫里,又是福嬷嬷时时陪伴,粗粗算来,也有快十年了。”
叶芳愉这才一点头,没有多过问的意思。
她沉吟片刻,“既然钮祜禄妃和佟贵妃都这么说了,”她刻意拖长了声音,打算看看小赫舍里氏的反应。
不过她还是失望了,小赫舍里氏跪在地上只知道哭,听见她开口后,眼神希冀地朝她看来,反应没有丝毫怪异之处。
但叶芳愉心中还是不太放心,于是接着说道:“便罚她一年例银,提灯一月,并于承乾宫的小佛堂前跪经半年,算是为先皇后祈福吧。”【2】
她最后一句话落下,眼睁睁看着佟贵妃的脸上表情歪曲了一瞬,而钮祜禄妃的眼睛则是瞬间又亮几分。
就连上边的太皇太后,也睁开了眼睛,微微颔首,称赞道:“你这法子倒是不错。”
叶芳愉浅笑着接下了太皇太后的称赞,旋即又对小赫舍里氏说道:“不过方才你说的,送出宫去,倒是不必了。她侍奉过慈和皇太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就这么把她赶出宫,岂不是叫人议论皇家无情?”
“等她的惩罚结束,便还是继续留在承乾宫伺候佟贵妃吧。”
叶芳愉说完,施施然起身,把地上已然浑身僵硬的小赫舍里氏扶了起来,朝着她温婉一笑,笑得小赫舍里氏心中一片冰凉。
叶芳愉没有再理她,直接转过身,朝太皇太后行了个礼,“老祖宗,若是这儿没事,臣妾便先回宫去了。下午晚一些时候,保清会传信回来,臣妾已经迫不及待了,想先回宫等着,等拿到保清的信,便第一时间来老祖宗您这儿,同您一起看!”
太皇太后这时才真正被吊起了兴趣,呵呵笑道:“保清还会写信了?”
叶芳愉捂着嘴笑道:“可不是,只不过他认识的字不多,臣妾也很好奇他的信能写成什么样呢。”
“那哀家倒是要看一看了。”太皇太后笑得很是开怀。
一旁的皇太后听完了旁边嬷嬷的翻译,也跟着露出个笑脸,说了一句蒙语,老嬷嬷连忙翻译,“太后娘娘说她也想看,还问了大格格可有传信?”
叶芳愉点头,“有的,都有的。到时候会先送至乾清宫,给皇上看过之后,再传来臣妾这铱錵儿……”
她就着流程同两位老祖宗解释了几句,便脚步急促地出了慈宁宫,回到翊坤宫等待。
……
叶芳愉等啊等,等到差不多酉时,才笑眯眯地从梁九功的手里接过了一沓已经被开启过的信封。
杜嬷嬷这时候在旁边很是担忧地问梁九功:“大阿哥的痘发得如何了?这些个信件可是大阿哥他们亲自写的?会不会带着天花痘苗,再传染给我家娘娘?”
梁九功手抱拂尘,笑呵呵的先回答杜嬷嬷后一个问题道:“不会的,不会的,这些个信件都是阿哥和格格们亲手写的,写完之后,又经过了几番消毒,确认没有带着天花疫苗之后,这才敢送入宫来。”
叶芳愉便问了:“意思就是,这不是近几日写的?”
梁九功点头,“是三日前写的了。”
他看叶芳愉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这才转向杜嬷嬷,表情和煦地说道:“大阿哥他们去到皇庄之后,并未第一时间种植痘苗,而是由身边的小太监先种,种过两日之后,太医确认了几个太监的症状,这才从中挑选了症状最轻的一个痘苗来给大阿哥他们接种,故而大阿哥其实并未遭受什么罪。”
“症状很轻,连发热都没有,只是嫌弃屋子里太闷,不能出来跑跑跳跳的玩耍,只能困在屋子里玩玩具,其中有个拼图,大阿哥拆了又拼,拆了又拼,道是已经玩腻了,闭着眼睛都能拼好。”
“所以奴才想问问贵妃娘娘,可有别的玩具能给大阿哥带过去玩的?也免得他拘在屋中,心情烦闷。”
叶芳愉思忖片刻,低声同紫鹃交待了几句什么,紫鹃听完,朝她投来一个微微诧异的眼神,很快服了服身子,转身离去。
不多时,提着几个包裹气喘吁吁跑了回来。
她把包裹递给梁九功身边的小太监,一边喘一边语速飞快地说道:“这两个粉色的包裹是给大格格和二格格的,里头除了玩具之外,还有几本书,以及几个没打完的络子。是两位格格之前没打完遗落在翊坤宫的,我家娘娘的意思是,如果两位格格觉得无聊,可以继续把络子打完,估计打完没多久就能回宫了。”
她又把另外两个深色的包裹递给另一个小太监,“这两个是给大阿哥的,这个包裹里头跟两位格格的一样,有几样玩具和几本书,并一套文房四宝,我家娘娘说,若大阿哥实在没得东西玩了,那就看看书,练练字,也好为将来去上书房做准备。”
“另外一个包裹里,则是阿哥平时用惯的了一个小枕头,之前忘了带去,而我家娘娘这几日又绣了新的枕套花样,叫送去给大阿哥瞧瞧,也免得他离了小枕头睡不好,平白再伤了身子。”
两个小太监表情郑重地接了过去,又悉心记下紫鹃说的每一句话,末了道:“奴才一定把话带到。”
梁九功这才满意收回视线,朝着叶芳愉拱了拱手,“那奴才就先回乾清宫了,东西明日方才会派人送去,娘娘若是要写回信,晚些时候写好了随时递到乾清宫来就是。”
叶芳愉微微颔首,“本宫知晓了。”
梁九功走后,叶芳愉没有着急着拆开信封。
她说好了第一时间去给两个老祖宗的,于是很快便上了轿辇,不多时,翊坤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慈宁宫。
……
慈宁宫里两位老祖宗一直没离去,眼巴巴地盼着叶芳愉早些带来小娃娃的信件。
故而叶芳愉一进去,太皇太后便抢先开了口,“那些个虚礼都免了吧,过来坐过来坐,可是保清和伊尔哈、雅利奇的信到了?”
叶芳愉点点头,笑盈盈地从袖子里掏出三封信。
她把写着大格格名字的信递到太后的手里,又把写着雅利奇的信递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接过以后,一时还有些不解,她虽然没有多少重男轻女的思想,但到底心中还是青睐小娃娃更多一些,故而也更为盼着能第一时间看到保清的来信。
叶芳愉一边递过去,一边飞快解释,“老祖宗先看看雅利奇的吧,您看完以后,臣妾还要派人拿给安嫔和马佳嫔看一看呢,她二人想必此时也等得心焦了。”
而至于小娃娃的信,她本人就在这铱錵里,大可以等老祖宗看完了,自己再拿回去慢慢看,慢慢琢磨。
太皇太后这才恍然大悟,也不计较没能第一时间看见保清的信了,转而打开了雅利奇的信,一字一句看得十分仔细,看完之后,又返回第一句,来来回回看了三四遍,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旋即与太后手里的信做了交换。
太后不通汉语,看起信来却十分兴致勃勃。
她身旁负责翻译的老嬷嬷只得蹲下身,凑近到她身边,一边指着信件上的字,一边用蒙语翻译给太后听,同太皇太后一样,来回翻译了三四遍,两宫太后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了手中薄纸。
旋即,动作十分一致地看向叶芳愉。
叶芳愉:“……”
她苦笑着把小娃娃的信纸从信封中抽出来,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呈至太皇太后跟前。
又从两宫太后手中接过伊尔哈和雅利奇的信,一目十行,飞快浏览了一遍。
伊尔哈的来信内容十分中规中矩,她到底年纪大一些,手腕有力,几行毛笔字写得清秀又规整,竟比叶芳愉的字还要好上一些……
信中没有怎么写她种痘后的症状,只说一切都很好,皇庄的宫人伺候很尽心,还有太医院的太医时刻轮值看守,叫乌库玛嬷和皇玛嬷都不要担心。
雅利奇年纪小,虽然练过一段时间书法,但腕力虚浮,写出来的字看似笔走龙蛇,实则十分潦草,大约是识字不多的缘故,其中有些字还缺笔少划,看来十分搞笑。
她同伊尔哈一样,并未过多着墨种痘的症状,只写了去往皇庄的途中,遇见过什么美丽的花,而皇庄里又养了什么新奇的鸟,都是一些紫禁城里从未见过的风景,叽叽喳喳,写满了一整页,细细读来,其实也就几行话。
叶芳愉看完以后,细心把几张信纸又塞回了信封里,把雅利奇的那封交给杜嬷嬷,吩咐她即可送去景仁宫,还道那边若是要写回信,可在宫门落钥之前将回信写好,送到翊坤宫来。
杜嬷嬷低声应了句是,很快转身离去。
另一边,太皇太后和太后已经看完了小娃娃写的信。
动作仍旧很是一致,一手捏着信纸,一手抹起了眼泪,叫叶芳愉顿时有些惊讶和好奇,小娃娃这是写了什么,叫两位老人家这般伤感?
她脚步迟疑地走了上前,正想开口,就见太皇太后朝她招手道:“你来看看吧,真是,太叫人心疼了。”语气哽咽。
太后也用蒙语咕哝了一句什么,声音听来格外沙哑。
她身边的老嬷嬷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翻译道:“太后娘娘说,保清阿哥真是太坚强了,将来一定是大清的第一巴图鲁!”
叶芳愉听完,大为震惊,并且还有些不明觉厉。
她上前接过两张薄薄的纸张,入眼是小娃娃那稚嫩的笔触,一句话写着:“乌库玛嬷,皇玛嬷,汗阿玛,额娘,还有宫里别的额娘,还有太子弟弟,长生弟弟,万甫弟弟,还有两个妹妹,乌希哈和雅尔壇,展信安。”
叶芳愉:“……”
她立时就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来。
两行话里便有两个错别字,竟然直接给万黼和雅尔檀改了名字……
而且,什么叫做宫里别的额娘。
这话说的好像他是很多个额娘一起生出来的一样。
完全大可不必好么……
毕竟这信也不会落到别的妃嫔手里啊。
叶芳愉忍着嫌弃的心情继续往下看,就看见小家伙打完这一连串招呼之后,大约是想不起来自己要写什么了,几行字下是一滴好大的墨水点,直接占据了四五行的空间。
叶芳愉:“……”
她叹了口气。
然后继续往下看:“这是我长大以来,第一次出宫。从前那次不算,因为那时候我没有长大,还是个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小宝宝呢,所以这次才是我第一次出宫。”
“宫外可真热闹啊,有好多好多的人,他们在卖东西,买东西。还有人在卖吃的,买吃的,经过一个地方的时候,我闻到了很香很香的味道,张顺安说那是有人在卖肉包子,我就很奇怪了,为什么我们宫里的包子就没有那么香呢?一直走出了好远我都能闻到那个味道呢。”
“我出来的时候,有那个胡子白白的太医爷爷看着,他不给我买,但是后来没几天,他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其他的太医伯伯说他不会回来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死了,唉,我好担心他呀。”
“不过,没有了那个太医爷爷,别的太医伯伯肯定管不住我,到时候,也就是回宫的时候,再路过那个地方,我一定要买张顺安说的那个很香很香的包子,要买很多很多,让宫里每个人都吃得到,大概要买一万个才行!”
这里的“萬”字,大约是不熟悉比划,小娃娃写成了“禺”字。
故而“一万”只是叶芳愉猜测的数字。
叶芳愉看完,心情还是十分复杂,她继续往下看。
“除了肉包子,我还要买糖葫芦,买茯苓糕,松子糖,栗子酥,买好多好多,张顺安说,宫外的点心,不比我们宫里的差,额娘和乌库玛,还有皇玛嬷,住在宫中不能出来,所以肯定没吃过,我真的好想好想快点回宫呀,把所有东西都买回宫去,给你们尝尝!”
看到这里,叶芳愉简直有些绷不住表情,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
引得两位老祖宗齐齐朝她看了过来,眼神里满是好奇。
叶芳愉只得迅速收敛起了笑意,继续往下看,一边看,一边心中嘲笑小娃娃对银钱没有概念,他要买那么多东西,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么多钱……
然后,她便看到了小娃娃的下一句——
“额娘不用担心我没钱的,我出宫的时候,太子弟弟往我手里塞了两张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反正就是好大好大的银票,叫我出宫以后,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管够!”
“我把银票给太医爷爷瞧了,问他那是多少钱,太医爷爷说,一张就是一万两!我有两张,就是两万两。徐太医伯伯看完了很羡慕,他说我有了这两张银票,都可以买好多好多家店铺了!”
“太子弟弟可真好啊,他是全天底下,除了额娘之外,对我最最最好的人了,连汗阿玛都比他不过!”
“哎呀,差点忘记问了。我想问问额娘,你喜欢点心铺子吗?还是喜欢首饰铺子?成衣铺子?包子铺子?还有乌库玛嬷和皇玛嬷,她们喜欢什么铺子呢?我可以买下来,通通送给你们!”
叶芳愉:“……”
她不禁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两万两??
小太子可真舍得啊!
这些差不多是他一半的私库了吧,竟然真的说送就送?
呜,她也好想有个小太子这样“慷概大方”的弟弟啊。
……
第249章
有了小太子这两万两做对比,叶芳愉忽然觉得自己刚穿越过来时,皇上送的那几千两也算不得什么了。
堂堂一个帝王,竟还没有他三岁的儿子大方……
叶芳愉不由在心里嫌弃地啧了一声,表面上不动声色,手中翻过看完的信纸,继续往第二张上看。第二张信纸空白了一大页,只有最前面几行是写了字的:
“要是没有额娘和乌库玛嬷,皇玛嬷喜欢的铺子也没关系,我们可以自己开一个,等我长大了,长到十岁,十一岁,十二岁,十三岁,能够出宫建府的时候,我就去开个铺子,专门卖额娘和乌库玛嬷,皇玛嬷喜欢的东西。”
“不过,到那个时候,汗阿玛一定会很生气的,他还盼着我能做个大将军王呢。但是纳兰先生说了,不是一直都有仗能打,那我不打仗的时候,开开铺子应该不过分吧?额娘,是不是?”
“对了对了,额娘记得要给我保密哦,不能把这件事说给汗阿玛知晓了,不然他一定会打我屁。股的!额娘快跟我拉勾勾,保密一百年,永远不许变!”
看到这里,叶芳愉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竟还知道自己写的这封信会惹他汗阿玛不高兴?
难道就没人告诉他,他们传回来的信件,都会第一时间被送往乾清宫,必须等他汗阿玛看完,才能传往后宫,传到她和两位老祖宗的面前吗?
叶芳愉一边想着,一边抖了抖信纸,想要对折起来后塞回到信封里。
谁知道她刚折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往信封里塞呢,就被太皇太后表情焦急地制止了,“别放回去啊,哀家还没看完呢……”
她匆匆伸手,从叶芳愉手中把信纸夺了过去,从头开始看起了第二遍,而一旁的太后也飞快收拾好了心情,抹干眼泪,一脸笑意盎然地转过身,凑到太皇太后的跟前,听着身边的老嬷嬷逐字逐句翻译,不时用蒙语同太皇太后交流着什么。
叶芳愉回忆了一下小娃娃那封信件的内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那封信里,小娃娃是如何惹人心疼,又是如何坚强的了。
这……满篇写的都是吃吃喝喝,以及开铺子的大计,所以太后是怎么看出来,小娃娃有成为大清第一巴图鲁的潜质的?
难道光靠脑中臆测么?
叶芳愉轻轻叹了口气,觉得不止是小娃娃的思绪难以捉摸,宫中两个老的也是。
唯一能跟她有共同语言的,数来数去,竟是宫中寥寥几个妃嫔同事罢了。
*
小娃娃和两个小格格的信件传回来没过几天,宫中又出了一件大事——
长春宫的乌雅常在,在翊坤宫中做客时,被太医诊断出来已经怀有两个月余的身孕!
叶芳愉对照着宫中彤史,又粗粗算了算日子,发现玉莹应是在第一次承宠时就怀上了。
玉莹是正月初三被册封为常在并搬去长春宫的,彼时长春宫里一片混乱,加之皇上为了给佟贵妃一个教训,一连晋封了三个常在和三个答应。
新晋妃嫔人数过多,而皇上翻牌子又自有一套流程和规律,故而翻到玉莹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而等到玉莹承宠之后没过几日,便传出了中宫皇后病体有损的消息,是以那段时间,皇上也没有心思继续翻牌子,要么在乾清宫自己睡下,要么跑到翊坤宫,也不干什么,拉着叶芳愉的手,两人纯盖被子闲聊天,聊着聊着,就这么睡过去了。
——那段时间,叶芳愉还因此承受了佟贵妃不少冷眼。
不过叶芳愉猜测,皇上多半还是为着她身上那个“金手指”来的。
外人看来,这是靖贵妃圣眷颇浓的信号。
大约也只有叶芳愉和慈宁宫的太皇太后知晓,皇上这哪里是眷顾靖贵妃,纯粹是为了获取养生知识罢了!
叶芳愉知道宫人之间的议论之后,其实也很是无语,偏偏还无法解释。
唉,愁人啊。
注意到叶芳愉脸上的愁苦表情,一旁坐着的乌雅常在顿时有些慌乱,捂着自己的肚子,小心翼翼问道:“贵妃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叶芳愉被她的声音惊扰,瞬间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同时把手中的彤史合好放到一边,“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乌雅常在这才放下了心,只是两只手还捧着自己的肚子,清润眸子亮晶晶的,她低头冲着自己的肚子看了一会儿,复又重新抬起头来,“娘娘,我觉得真的好神奇啊。”
叶芳愉被她说的勾起了兴趣,“嗯?什么神奇?”
乌雅常在惶惶然地说道:“明明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怎么就忽然有孕了呢?娘娘,您说太医会不会是诊错了?”
叶芳愉失笑:“若是一个太医诊脉的话,尚且还能说是学艺不精,诊错了脉。可方才,你也看见了,我连招了五个太医过来给你诊脉,诊出来的脉象都是滑脉,你是想说,这五个太医都学艺不精?”
乌雅常在连忙疯狂摇头,发上的步摇叮当乱晃,足可见她心中的紧张。
她晃了半天,大约是自己也被步摇得挂坠打得脸颊生疼,很快停下了摇头的动作,伸手小心翼翼地扶好了挂坠,才重新看向叶芳愉,“我只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娘娘您也是知晓的,奴婢才……”
她一时情急之下,竟又叫回了从前的称呼。
叶芳愉想都没想,拧着眉头出言打断,“你现在已经不是我身边服侍的宫女了,你是皇上亲封的常在,在我面前,私下里自称个’我‘字便可。”
乌雅常在点了点头,从顺如流道:“我明白了,娘娘,”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我只是有些慌乱,娘娘您也知晓的,我只承宠了一次,一次,也能怀上身孕吗?”
叶芳愉点点头,“那是自然。”
“只要运气够好,一次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乌雅常在的身子一向不错,就连来月事的时候,也基本是活蹦乱跳的,根本不知“痛经”为何物。
她这个体质,叫叶芳愉羡慕了许久许久。
叶芳愉想到这里,忽然思绪一滞。
她想起来,佟贵妃之前便是一眼看中了玉莹,千方百计想要扶持她上位。难道……除去想要让她尝尝被手底下人背叛的滋味以外,另一层原因便是佟贵妃看中了玉莹的体质?
可是,她是怎么知道玉莹是易孕体质的?
叶芳愉陷入了思索当中。
对面的乌雅常在,看见她在出神想着事情,也不敢打扰。
眼神滴溜溜在屋内一转,注意到叶芳愉垂挂于腰间的一枚络子有些古旧,绳子中间隐约有了断开的趋势,便自觉走到外面,找紫鹃讨要了一些彩绳,坐在叶芳愉对面的榻上,手指十分灵活地编了起来。
*
长春宫乌雅常在有孕,消息一经传出,顿时又羡煞了一众妃嫔。
其中,与乌雅常在同时受封的几位常在和答应心中是最苦的。
她们自恃自己的容貌与乌雅常在不相上下,承宠的次数也差不多,偏偏她怀上了,自己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眼看着来自乾清宫和慈宁宫的赏赐如流水般被抬进长春宫,有人终于坐不住了。
这日,叶芳愉刚醒,便听见杜嬷嬷小声同她说:“娘娘,林常在、戴佳常在以及万琉哈常在一早便来了,说是来给娘娘请安,听闻娘娘还未醒,她们几人也不肯离去,一直到现在都还在宫外候着呢,娘娘可要见上一见?”
叶芳愉混沌的大脑稍微转了转,只听见几个什么常在的字眼,于是想也不想回绝道:“不见,你就说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请安的规矩,现在不用请安,以后也不用请,若是无事,就叫她们直接回自己宫里待着去吧。”
顿了顿,她继续补充道:“要么她们自己回去,要么我派人护送她们回去,总之你叫她们自己选。”
不是叶芳愉冷酷无情,在隔壁乌雅常在有孕的消息传出之后,她便猜到了会有今天这一幕。
旁人估计都以为,乌雅常在能这么快有孕,大抵是她在背后扶持的缘故。一来,有她的情面在,皇上便不会不去长春宫,二来,她在皇上立的人设,这几年也逐渐在后宫中流传开了。
有点理智的呢,知道她只是专研黄老之学,而没有什么见识的,多半就会猜测她手里是不是有什么百试百灵的生子妙方。
也不想想,要是她真有这样的法子,两位老祖宗能容忍她私藏到现在?
肯定早就公之于众了呀。
叶芳愉交待完杜嬷嬷,便打着呵欠从床上起了身,经过一番梳洗,简单用过一些点心,便去忙碌其他事情了。
而林常在、戴家常在和万琉哈常在在叶芳愉这里吃了闭门羹的事情,则很快传到了后宫上上下下。
几人一回到自己宫里,便把自己锁进了屋中,任外面人如何呼叫,就是不肯出来。
大约是觉得丢脸吧。
其中又属万琉哈常在的羞耻感最为深刻,原以为自己是翊坤宫出来的人,靖贵妃无论如何都会看在从前自己照顾过她的面子上,放自己进去。
没曾想,竟是跟承乾宫的两个常在沦落到了同一境地。
万琉哈常在就这么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哭了许久许久,才通红着一双眼睛打开了房门。
“丹玉,打盆清水来。”她声音沙哑的吩咐自己的贴身宫女。
名叫丹玉的宫女应了一声,忙不迭打来一盆清水。
万琉哈常在把手往水盆中一放,立时脸上就拉了下来,“怎么是凉的?”
丹玉唯唯诺诺道:“主子,凉水,正可冰一冰您的眼睛啊,不叫它肿得太过厉害,别忘了,晚些时候,您还要去安嫔娘娘面前侍奉呢,叫安嫔娘娘看出什么端倪,可就不好了。”
万琉哈常在欲要发火的动作便是一顿,大约也是想起了这么回事。
她默默咬了咬牙,没有再去计较宫女给她端来冷水的举动,把两只手都放入盆中,忍着冰凉刺骨的寒意,拧干盆中的手帕,覆在了自己的眼皮之上,连换了几次手帕,她眼睛才没那么肿了,眼球上的红丝也消退了许多。
万琉哈常在面色不虞的收拾好自己,才动身去了景仁宫的正殿。
……
之后又过了三日,京郊皇庄才传来小娃娃动身回宫的好消息!
叶芳愉刚一收到梁九功的传话,喜得眉开眼笑,竟直接抓了一大把银瓜子放在梁九功的手里,直将这位乾清宫大总管惊得连声推拒,“娘娘,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梁公公别客气,这几年,您也是看着保清一点点长大的,如今他种完痘平安归来,这份喜气,也合该您一起沾沾才是。”
听闻手中的银瓜子是“喜气”,梁九功这才笑眯眯地收了,甚至还亲自弯腰将不小心从指缝里滚落出去的几颗小银瓜子捡了起来,一一放入腰间的荷包里。
朝着叶芳愉一拱手,“娘娘这份喜气,奴才就收下了,等明儿大阿哥回到宫中,奴才定会亲自护送阿哥回到翊坤宫,娘娘放心就是。”
叶芳愉开开心心地应了一声,送走梁九功后,招呼着宫人里里外外忙碌了起来。
要给小娃娃收拾好暖阁,还要重新修缮一下玩具屋,以及院中的各项玩具,哦对了,还有武英殿那边……
直到晚上睡下,叶芳愉嘴角的笑容都没有往下垂过一丝一毫。
翌日,天光还未亮,叶芳愉便醒了。
她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倚靠于床头,长发倾泄,洒得枕头上如同泼墨一般。
她却没有惊醒任何人,而是就这么静静地坐了许久,透过朦胧的帷幔,看窗外天光一点点亮了起来,掰着指头数了数,这时候小娃娃应该已经动身往回走了。
清朝时候车马慢,车上又是三个金娇玉贵的宝贝小娃娃,宫人顾及着他们的身子,行程必然不会放得太快,从郊外走到京城,应该要走三四个小时。
还有,小娃娃信中说,他回程的时候要逛一逛大街,买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回来,估计又得花上一两个小时。
而回到宫中之后,他们几个还要先去乾清宫,给他们汗阿玛请安,之后便是去往慈宁宫,给两位老祖宗看上几眼。
所以……要想用最快的速度见到小娃娃,她可以直接去慈宁宫蹲守着!
对!就这么决定了!
叶芳愉一把掀开了被子,掀开两边帷幔,自己俯身穿好了鞋袜,旋即扬声朝外喊了两句,“紫鹃,青缇,端水来,我要洗漱。”
她话音刚落,便传来大门被人推开的声音,之后鱼贯而入十来个宫女,每人手上都捧着盥洗的用具,以及她今儿出门可能需要用到的旗装和挂件。
叶芳愉先选好了旗装和首饰,才去到角落里洗漱。
洗漱完,更衣,化妆,连一口水,一块点心都没用,便一溜烟上了自己的轿辇,直接朝着慈宁宫的方向去了。
今儿是小娃娃他们回宫的日子,不止翊坤宫、钟粹宫和景仁宫翘首以盼,慈宁宫和寿康宫这边的宫人也没有闲着,一早便起来收拾整理,小厨房里浓烟不断,一道接一道的美食点心接连出锅,被苏麻和几个老嬷嬷精心的用密封性最好的盒子装了起来,只等大阿哥他们一到,便端出来给他们享用。
叶芳愉刚扶着紫鹃的手下了轿辇,便看见慈宁宫外不远处,早已停了另外两副嫔级规格的轿辇。
而马佳嫔和安嫔两人则是穿着大氅,顶着早春的寒风,面色有些发白地站在慈宁宫大门之外,笑意嫣然地看着她。
见她目光注意到自己,两人携手过来,姿态盈盈地朝叶芳愉行了个屈膝礼,“嫔妾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起来吧。”叶芳愉态度和婉地扶了她们两个起来,旋即又问:“你们是一大早就过来了么?怎么不进去等着?”
安嫔笑着回道:“也没有来得特别早,大约只比姐姐您晚上一炷香时间左右,您瞧,嫔妾这手还是暖的呢。”
马佳嫔顺着说道:“嫔妾两人猜着贵妃娘娘一定也同嫔妾两人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大阿哥,故而到了慈宁宫后,便等了一等,果不其然等来了贵妃娘娘。”
马佳嫔脱离之前的抑郁状态后,整个人容光焕发,精神连带着身子都好了许多。
同叶芳愉说话时,表情温婉和睦,语气平和,带着几分不讨人嫌的揶揄,倒是比之前好相处多了。
叶芳愉便朝她们两个羞涩地笑了笑,“还说我呢,你们来得比我还早一炷香,岂不更能说明,你两个其实比我焦躁多了?”
安嫔便道:“嫔妾也没有否认啊。”
这时候一阵风刮过,叶芳愉露在外边的脖子顿时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她抖了一下,对安嫔二人说道:“别站在风口里说话了,先进去吧。”
安嫔和马佳嫔便屈了屈膝,自觉走在了叶芳愉的后面。
慈宁宫中,暖意融融。
太皇太后与太后都是一清早便起来收拾了,这会儿被炭盆里的暖气一烤,倒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直至看见叶芳愉带着安嫔和马佳嫔走进来,两位老人家才稍微振作了一些精神,笑盈盈道:“哀家一猜便会这样。”
叶芳愉闻言,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额娘思念儿子和女儿,是人之常情,太皇太后说这话也没有什么挖苦的意思,只是正常言谈说笑罢了,若是对此都要斤斤计较,未免也太过于矫情。
叶芳愉几人落座之后,太皇太后猜到她们几人多半是一起床了便过来的,故而也没有询问,直接吩咐苏麻去备膳,吩咐完苏麻,还冲叶芳愉说道:“左右还有时间,你们几个就边吃边等吧。”
见叶芳愉张口好像似要说些什么,太皇太后又是一摆手,“哀家就不吃了,哀家要是吃了,克化得慢,等保清他们几个回来便没法陪着吃了,还是你们去吃吧。”
太皇太后都如此说了,叶芳愉几人也不好再推辞什么,行礼谢过之后,就跟着苏麻去了侧殿用膳。
只是……这早膳刚用到一半,就隐约听见正殿传来一个小太监慌里慌张的声音,听得有些不太真切。
叶芳愉同安嫔接人连忙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做侧耳倾听状,这回才听清了,小太监说的是——
“大阿哥和两位格格已经回到乾清宫了,只是不知为何,皇上忽然动了大怒,要,要打大阿哥的屁。股……梁公公命小的来同太皇太后说一声,请您去劝劝皇上……”
叶芳愉:“……”
她手里的筷子“桄榔”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旁边马佳嫔和安嫔面面相觑,旋即安嫔十分犹豫地开了口:“这……保清刚种了痘回来,皇上缘何这般生气?”
马佳嫔也皱眉,“消息可靠么?”
叶芳愉回过神来,有些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这话是说给老祖宗听的,你说可不可靠?”
她说完,飞快起身,走到一旁的水盆处洗干净双手,理了理旗装,施施然迈步朝正殿的方向走去。
安嫔和马佳嫔两人迟疑了片刻,很快跟上。
几人就这么跟在太皇太后和太后的轿辇之后,一路气势汹汹地冲入了乾清宫的地界范围。
太皇太后的轿辇一出现,便有机灵的小太监扬声高喊,“太皇太后驾到!皇太后驾到!”
他喊完,才看见跟在两位老祖宗后的叶芳愉等人,忙不迭又扯开了嗓子继续喊,“靖贵妃娘娘驾到!安嫔娘娘驾到!马佳嫔娘娘驾到!”
一直到后面这句喊完,他才模糊想起来,这儿是乾清宫,向来只有两位老祖宗到访,才能喊“驾到”的规矩,而后宫妃嫔,哪怕是皇后娘娘亲临,都不可如此大声喧哗,而是要将几位娘娘到来的消息告知给皇上,由皇上圣心独裁,见还是不见。
见,便可迎着几位娘娘进去,不见,几位娘娘便只能打道回府。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小太监一瞬间如临深渊。
好在这时候乾清宫从里到外一片慌乱,一时倒也没有人察觉到他喊错了话。
……
乾清宫里,皇上听见外头小太监的高喝声,眼神冷冰冰地瞪了瞪地上,正双手叉腰与自己对峙的长子一眼。
旋即冷哼一声,拂袖离去,走到屋外,打算迎接两位老祖宗。
然而,他刚走了几步,又猝不及防听见小太监之后的喊话,得知那拉氏也来了,他的脚步有一瞬间紊乱,须臾才镇定了心神。
这时候,太皇太后一手被皇太后搀扶着,另一只手拄着拐杖,步伐仓促,竟走出了平日里完全不可能出现的速度,没一会儿功夫就走到了乾清宫的东暖阁中。
看见皇帝迎面朝自己走来,老人家气得脸色发白,也顾不得眼下的场合,将拐杖往地上一丢,巴掌快如疾风,“啪”地一下就拍在了皇上的手臂上。
皇上明显愣了一愣。
不远处的梁九功也被吓了一跳,飞快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冲殿内其他宫人挥了挥手,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全天底下最为尊贵的祖孙。
他们不退还好,这一退,将东暖阁的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站在门内,目睹了太皇太后这一巴掌的叶芳愉等人顿时就:“……”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是要来干什么的?
我……我刚刚看见了什么?
呜呜,我等下不会被灭口吧?
第250章
早知道会看见这一幕,她就干脆留在慈宁宫里不来了。
叶芳愉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下一秒,就听见皇上说话了,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犹豫和迟疑,似是根本没想过老祖宗会对他动手一般,“皇玛嬷,您这是?”
不过聪明如他,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必是有人听见了刚刚他和保清的对话,偷偷去慈宁宫给两位老祖宗通风报了信,要不然,皇玛嬷不至于来得这么快,连那拉氏几人也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
思及此,皇上的眼神顿时一暗,不等太皇太后开口,鹰隼般的锐利眼神直直朝叶芳愉几人射了过来。
叶芳愉面无表情,与他眼神对上的一瞬间:“……”
有点怕。
不过她仗着自己有“金手指”在,与皇上的眼神对视了片刻,愣是没移开过眼睛。
皇上被她的反应弄得明显又是一愣,须臾,默不吭声将视线移开,对准了她身后的安嫔和马佳嫔。
安嫔和马佳嫔两人只顾着低头,躲在叶芳愉的身后,被皇上瞪了也不知道,叶芳愉见状,悄悄挪动脚步,往她们两人身前一站,完美隔绝了皇上看向她二人的视线。
这回轮到皇上无言了:“……”
他默默与叶芳愉对视了一会儿,眼见着那拉氏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心下既无奈又好笑。
一时便也打消了继续吓唬她们的念头。
另一边,太皇太后打完那一巴掌之后,心下飞快就后悔了。
只是还惦记着自己的宝贝曾孙,没有开口解释,眼神十分急切地在屋内四处梭巡了起来,待看见不远处站着的,那道衣裳不整的小小身影时,太皇太后心头刚消下去的怒火顿时又高高冒了起来。
她转过头就是一个瞪视,“皇帝,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指着不远处的小娃娃,“保清这才多大的年纪?又在宫外刚刚种完痘,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遭了多少罪,你不心疼就算了,怎么他才一回宫,你便要对他动手?”
皇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冤。
头上几乎要飘起了鹅毛大雪。
只是,他也不知道要如何跟皇玛嬷解释。
正踟蹰间,大约猜到由头的叶芳愉开口了,同时走过来扶住太皇太后的胳膊,“老祖宗,您别着急,还是先问问怎么回事再说吧。”
说罢,她扭头看向自家小娃娃,看清他的模样后,霎时一拧眉,“怎么,出去几日,连衣裳都不会穿了吗?”
小娃娃脸上忿忿的表情顿时变得跟他汗阿玛一模一样,冤,很冤。
只是他也一样,不知该如何解释,呆滞了片刻,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裳,旋即动动手指,乖乖穿了起来。
那小模样可怜的……太皇太后立时又开始心疼了。
直接摆了摆胳膊,不轻不重地推搡了叶芳愉一下,没好气说道:“你这个做额娘的也是,哪有这么凶孩子的……”
不过看着保清行动正常,不像是屁股挨了惩罚的模样,太皇太后还是暗自松了一口气,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而此时的东暖阁内,则出现了三张“冤枉脸”。
叶芳愉第二次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乾清宫。
另外一头,皇上已经拾掇好了自己的心情,他走过来,牵着叶芳愉的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而后转身看了看安嫔和马佳嫔两人,声音清洌地说道:“你二人也各自找个地方坐下吧。”
东暖阁内的一场混乱就此停歇。
小娃娃穿好衣裳之后,期期艾艾地凑到了叶芳愉跟前,圆脑袋低低垂着,垂一会儿,悄咪咪抬头看一眼叶芳愉,又迅速把脑袋垂下去,然后又抬,又垂。
可怜巴巴求安慰的小模样,看得叶芳愉十分想笑。
她不禁抬眼觑了觑对面榻上的两位老祖宗,许是亲眼见着宝贝曾孙安然无恙了,此时的太皇太后才有了其他心情,开始对着伊尔哈和雅利奇嘘寒问暖了起来。
而安嫔和马佳嫔受到她们气氛的感染,也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几人说说笑笑,氛围十分和睦友爱。
反观叶芳愉这边的一家三口。
小娃娃凑在叶芳愉身边,默默垂着脑袋不说话;皇上坐在叶芳愉旁边,眼神跟淬了冰刃一般,看着小娃娃时,眸光十分不善,而一旦对上叶芳愉的视线,眼神里的冰霜又骤然消逝得无影无踪,淌满了和煦的春光。
叶芳愉:“……”
懂了,一个扮可怜,一个扮两面派。
只有她一个正常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叶芳愉大概猜测这父子俩的矛盾应是出在那封信上。
更准确一点说,应是小娃娃的“伟大梦想”激怒了皇上。
叶芳愉轻咳了一声,小娃娃立时紧张兮兮地抬起了脑袋,“额娘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他还在问着,那边皇上已经亲手从旁边桌上斟了杯温茶递过来。
叶芳愉刚想伸手接过,岂料皇上却忽然掀起了杯盖,将茶杯送到叶芳愉的唇间,示意她直接喝就好。
一旁眼睁睁看着的小娃娃:“……”
他气得脸颊又鼓了起来,像只不服气的小河豚。
迎着自家小娃娃这般热切的眼神,饶是叶芳愉心态强大,此时也不免感到了几分羞赧,于是媚眼横波地瞪了一眼皇上,皇上却故作看不见,表情依旧从容温和,眼神定定地望向她的嘴唇。
叶芳愉这才低下头浅呷了几口温茶。
温热的茶水刚下肚,旁边小娃娃便揪住了她的袖子,眼眸亮晶晶地问道:“额娘可有好受一些了?”
叶芳愉点头。
小娃娃做作地拍了拍胸口,“那就铱錵好,那就好,可吓死宝宝了。”
宝宝……
皇上听见他这般自称,只觉额上青筋都跳了跳,他冷哼了一声,不轻不重地把手中茶杯放回到桌子。
旋即转过身里,一手搂住叶芳愉的腰,十分关切地问道:“今儿这么早就起来了,可还困倦?”
叶芳愉顿了顿,小声回答:“昨儿睡得早,不困的。”
“我昨儿睡得也早,我也不困!”小娃娃这时候忽然强行加入了话题。
皇上懒懒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谁问你了?”
小娃娃颊腮鼓鼓,很是不服气地回道:“儿臣也没有跟汗阿玛说话呀,儿臣自称’儿臣‘的时候,才是在跟汗阿玛说话呢,平时跟额娘说话都是自称’我‘的,所以儿臣刚刚是在跟额娘说话,才没有跟汗阿玛说话呢。”
他说完,又转向叶芳愉,鼓起来的脸颊瞬间瘪了下去,眨巴眨巴一双水润的黑葡萄大眼睛,似在求表扬。
而后十分亲昵地凑过来用脸蛋子贴了贴叶芳愉的颈窝,嘴里呜呜说道:“我在宫外的时候,每天都好想好想额娘的,早上起来要想三遍,吃饭的时候要想三遍,吃完饭了洗手手的时候也在想,睡前想的就更多了,要想一百遍才能睡着,额娘呢?额娘有没有想我呀?”
叶芳愉被他这话逗笑了,想也不想,就将他柔软的小身子搂了过来。
嘴边嫣然笑道:“自然是也想的呀。”
“有多想?”
叶芳愉思忖片刻,“比护城河还长的想。”
小娃娃大吃一惊,“护城河呀!那好长好长的了。”他说完,拧着两根浓密的眉毛,思考了好一会儿,“那我对额娘的想念,就比长江还要长好了!”
“真的吗?”
“真的真的呀?”小娃娃连连点头,恨不得举起三根手指,当场发誓。
叶芳愉声音很是惊喜地“哇”了一声,正想要继续哄逗自家小娃娃多说几句,就听旁边猝不及防传来皇上的冷哼声,落在自己腰间的大掌也在无声无息间悄然缩紧。
……吃醋了?
叶芳愉心下不免有些好笑。
搂着小娃娃的手稍微松了松,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悄然握住皇上的手掌,轻轻捏了两下。
皇上这才面色稍霁地松缓握住她腰侧手掌的力度。
叶芳愉便转过头,又同小娃娃话了几句家常,小娃娃乖巧地一一都应了。
不多时,太皇太后对两个小格格的询问也接近了尾声,她命太后先将大格格带回去歇息,又让马佳嫔和安嫔把二格格雅利奇接走。
等将一干人等全都屏退,太皇太后双手拄着拐杖,面色沉沉地朝皇上和叶芳愉的方向看了过来。
皇上只得收了手,轻咳一声,正襟危坐。
太皇太后问:“皇帝,哀家问你,方才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声音很是严肃。
叫一旁的叶芳愉也不自觉挺直了腰板,如同聆听主任训话的学生一般。
而小娃娃却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当场便举起了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声音清脆道:“乌库玛嬷,我知道怎么回事!”
“刚刚我是跟汗阿玛吵架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汗阿玛就忽然说我不务正业,不思进取,好逸恶劳,要是现在不给我长长教训,将来肯定会变成纨绔子弟,整日里游手好闲,溜街斗鸟,连祖宗规矩都忘记了!”
他说着说着,小表情忽而又变得委屈起来,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迅速积满了一汪清泉,嘟着红润的小。嘴唇,小奶音里带着几分沙哑,朝着太皇太后便开始卖惨:“汗阿玛还说了好多好多,我都没记住,反正都是一些骂我不好的词……可是乌库玛嬷,我不是才六岁吗?我本来就没有正业呀,我也没去上书房,想进取也没地儿进取呀……”
“至于好逸恶劳……呜,我要劳什么呀?额娘平日里也没教过我呀……还有纨绔子弟是什么子弟啊?游手好闲,溜街斗鸟……我也没有养鸟呀,翊坤宫里只有一只小乌龟,小乌龟,小乌龟可以拿来斗吗?怎么斗呀?”
说着说着,他竟还真心实意地好奇起来了!
第251章
叶芳愉听着听着,眯起眼睛,怀疑地看向身边人。
难道她之前猜错了?
父子俩的矛盾不是因为小娃娃那封信而起?
她正想着,另一边的小娃娃还在念念叨叨,同时迈开小短腿,一点点往太皇太后的方向挪,挪到太皇太后身侧后,双手搭在老人家的膝上,身体微微弯曲,两只肉肉的手掌分开,一左一右托住自己的下巴,像朵绽放的小花儿一样。
旋即咧开嘴巴,朝着太皇太后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撒娇般呢喃道:“乌库玛嬷,您说,保清是不是好生冤枉呀……”
太皇太后显然极为受用他的撒娇,两边眼尾直接笑出了层层褶皱,她向前弯了弯腰,把小娃娃搂进自己的怀抱里,嘴角含笑说道:“是是是,你汗阿玛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她大概是考虑到小娃娃刚种痘归来,不愿在这些小事上委屈了小娃娃一点点。
说完之后,还朝着皇上十分隐晦地投去警告一眼。
皇上下意识拧起了眉。
就听叶芳愉这时候轻声开口了,“保清,你回来额娘这边,额娘有话要问你。”
小娃娃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乌库玛嬷那温暖的怀抱,迈着小短腿哒哒走回叶芳愉的身边,眨了眨眼睛,“额娘?”
叶芳愉道:“你汗阿玛忙于朝事,哪里会有闲工夫在这儿无缘无故骂人?可是你回宫之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你汗阿玛不高兴了?”
小娃娃连忙疯狂摇头,“没有,没有哇!”
他脸上小表情变得着急又慌乱,“我什么都没有做呀!额娘,您信我,我连怎么回来的都不知晓呢!我,我今儿早晨睡醒,刚一睁开眼睛,就发现在这间屋子里了。然后,然后……。”
“然后就看见汗阿玛也在,他在跟大姐姐和二妹妹说话,表情可温柔了,一直笑啊笑的,眼睛也亮亮的,但是一看到我,他就迅速不开心了,说我没有规矩,起床了也不知道先把衣裳穿好。”
“可是,可是我昨晚睡前,明明不是这套衣裳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回到宫里了,衣裳怎么还乱糟糟的。”
“我看见汗阿玛的时候,本来还很开心呢,结果汗阿玛一说我,我就不开心了……”
即使十分慌乱,小娃娃回话时依旧条理清晰,只是倒腾来倒腾去,念叨最多的还是“不知道”几个字。
旁边的皇上终于彻底黑了脸,伸手将长子从那拉氏的身前拉了过来,凝视着长子的眼睫,沉声道:“朕明明是因为你撒谎才生气的!”
“我没有撒谎!”小娃娃大声道。
一边说着,一边手腕使劲,想把自己从汗阿玛的掌心里挣脱出来,回到额娘的身边去。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撒谎?”皇上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叶芳愉心中顿时一个咯噔,连忙伸手拉住了自家小娃娃的另一只手,同时嘴上安抚道:“皇上,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了。”
皇上却还是怒气冲冲。
大掌死死地抓着长子的手腕不肯放。
两个大人中间隔着一个小娃娃,场面无声对峙。
这时候旁边的太皇太后敲了敲手中拐杖,“好了!”
她斜了一眼皇上,“玄烨,你先放开保清。”
竟是连皇上的大名都叫上了。
皇上闻见太皇太后的话,表情顿时一僵,旋即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手。
小娃娃的嘴巴高高撅起,很是不服气地退回了自家额娘身边,将自己一整具温热暖呼的小身子都窝进了叶芳愉的怀中。
表情倔强又委屈,眼眶里也慢慢积蓄起了一汪热泪,却顽强地没有叫泪水滴落。
太皇太后沉声道:“玄烨,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老祖宗如此严肃的质问,皇上倒也不敢不说,于是表情略微有些阴沉地将前因后果交待了。
——事件源头果真是来自于那封出自小娃娃之手,洋洋洒洒写满了各类不切实际梦想的信。
或许是担心小娃娃回宫途中,真的会不顾侍卫反对,跑到大街上搜罗各类点心零食,甚至追问开店和做生意的细节;也或许是担心会被有心人捉住小娃娃回宫的行进路线,进而谋划刺杀。
皇上这次依旧主打一个随心而动,于昨天夜间,子时末左右,派人快马加鞭到郊外的皇庄传话,命他们即刻便动身回宫。
彼时,小娃娃和两个小格格才刚睡下不到两个时辰,若是直接叫醒,估计回程路上必不得安歇,于是宫人便自行做主,收拾出了一辆铺满棉褥和被子的马车,又用布料剪成一小条一小条的模样,卷起来塞进几位小主子的耳朵里。
而后动作小心翼翼将他们抱上马车,由侍卫守护先行,其余宫人则留下来继续收拾物件,待天光大亮后再启程赶回紫禁城。
小娃娃他们几个回到紫禁城后,马车不停,径直驶入乾清宫的地界范围,又由梁九功接手,将他们安顿在了乾清宫的东暖阁里。
等到皇上下完早朝,回来一看,只有两个女儿醒了,正坐在窗边拉着小手低声说话。
而长子呢,则是怀中抱着一个小枕头,呼呼大睡,睡得中衣不小心掀开一角了都不知道,露出一片白。花。花的柔软肚皮,随着奶鼾声一起一伏,叫人看了便十分眼热,手心发痒。
——这只是守候在东暖阁内几个宫人的想法。
至于皇上嘛,他自然是不痒的。
毕竟他在几个儿子面前的做派一向威严,又不苟言笑。
于是没有理会长子,兀自坐在一旁,同两位小格格说起了话。
大约是说话声太大,很快就把小娃娃从梦中吵醒了。
他醒来之后,许是睡得有些迷糊,看见东暖阁内与皇庄截然不同的布置摆设,一时之间竟错以为自己还在翊坤宫中,于是嘴里就叽叽咕咕了起来,一会儿喊着额娘,一会儿又说包子真好吃,以后要开一百间包子铺。
还要给额娘开一百间首饰铺子,一百间成衣铺子……
还说想带乌库玛嬷和皇玛嬷去大草原玩,去江南玩,去广东玩……
也不知道他这些时日看了些什么书,亦或者是从宫人和太医的嘴里听见了什么奇闻异事,广东不够,竟连海外都惦记上了……
听着长子越说越不着调,两个女儿吃惊地瞪圆了眼睛,皇上终于忍不住心头怒气,大声呵斥了保清几句。
这一呵斥,终于把小娃娃的瞌睡虫惊醒了,也彻底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处。
他下意识给自己做找补,一说汗阿玛是听错了,自己根本没有说过那些话;二说自己是听见别人这么说,才会梦里呓语的;胡说八道多了,竟连他自己都信了。
于是便愈发理直气壮起来,想着自己都跟额娘拉过勾勾了,额娘肯定不会出卖自己。
汗阿玛这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故意唬弄自己呢,想要诈他,让他自己老实交待。
这在三十六计里面叫做什么来着……啊对!抛砖引玉!
他完全没有设想过汗阿玛可能已经看过了信件。
见汗阿玛这般不相信自己,不仅连声呵斥,甚至还说要打他屁。股板子给他长长教训时,小娃娃终于也怒了,从床上爬起来,衣裳都没穿好,便掐着腰,大声同他汗阿玛“理论”了起来。
这一“理论”,很快便惊动了慈宁宫,这才有了太皇太后着急赶到乾清宫的一幕。
听完前因后果,太皇太后有些哭笑不得,她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另一边,叶芳愉则是有些不敢置信,“就因为这?”
皇上睨她一眼,“什么叫’就因为这‘?”
这还不够吗?先是不务正业,不思进取,后又在心虚的情况下,下意识选择了说谎,意图欺瞒于他。
这叫什么,这叫欺君罔上!
换做旁人,都足够抄家杀头了!
叶芳愉此时还不知皇上心中的想法。
心下只觉得有些好笑。
叶芳愉拉过自家宝宝的手,牵着他从自己怀中退出来,推了推他的小屁。股,“保清,同你汗阿玛认错,道歉。”
小娃娃缓缓瞪大了一双微红的眼睛,“为什么?”
叶芳愉凝视着他的眼睛,淡声说道:“因为你不该撒谎。”
“还记得额娘从前说过什么吗,撒谎的孩子会怎么样?”
小娃娃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道:“会,长长鼻子。”
叶芳愉便点了一下头,“你想鼻子变长吗?”
“不,不想的。”小娃娃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
他那颗比核桃大不了多少的脑仁到现在还是乱糟糟,晕乎乎的一片,但这并不妨碍他听话。
于是听话地上前两步,做出最乖巧的模样,眨了眨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仰头看向他汗阿玛,“汗阿玛,儿臣,儿臣知错了,还望汗阿玛不要同儿臣计较。”
说完,想了一想,干脆双膝一软,跪在铺了两层厚羊绒的地毯上,模仿着从前看过的礼仪,双手放在地面,行了个叩拜的大礼。
叩完以后,脑袋抵在地面,一副汗阿玛不原谅他他就不起来的小模样。
一旁围观的太皇太后立时便有些心疼了,手指攥了攥拐杖,下意识想开口为曾孙说话,但又思及到皇上的颜面,最后只是动了动嘴唇,没有开口。
叶芳愉也没有开口帮着说话的意思,安静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着自家小娃娃行礼。
屋内一时间静得如空气都被抽离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弯腰把小娃娃从地上扶了起来,表情依旧沉着,眸底深不可测。
他把长子扶起来之后,语气不疾不徐地说道:“你知错了就好,朕其实也不愿罚你。”
之前说要打屁。股板子的话,其实都是他说来吓唬人的。
真要让人动手打自己的长子,他又如何舍得?
皇上心中很明白,长子现在年纪还太小,又被那拉氏养得格外天真,稚气未脱。那封信中所说的愿望,大部分都是异想天开,说不定去了上书房两年,连他自己也忘了。
自己又何须计较呢?
他气的从来都不是那些字句本身,而是长子在事情败露后,没有一点担当,竟还当着他的面下意识说谎的举动。
只是这些,小娃娃现在是想不明白的了。
他被汗阿玛从地上扶起来后,心中实则还有些不忿,觉得自己之前说的本来就没错。
但他……确实说了谎,也不知道回去之后,鼻子会不会变长……
*
事情解决,老祖宗也看过了心爱的宝贝曾孙,叶芳愉便带着小娃娃回了自己的翊坤宫。
刚一回去,便觉腹中饥饿,恰好小娃娃也还未进食,母子两个便如从前一般,亲亲密密地坐在一块儿,用完了一顿早膳。
之后,小娃娃回了自己的暖阁,也不知在里头鼓捣了些什么。
转眼就蹦蹦跳跳的出宫玩耍去了。
他先去了慈宁宫,陪着老祖宗说了一早上的话,又去看了看还在病中的长生弟弟,因为害怕打扰到弟弟的休息,兄弟两只说了几句话,小娃娃便出了慈宁宫。
又往延禧宫的方向走。
延禧宫中都是十分疼爱他的几个长辈,见他平安康健的归来,别提多高兴了。
大约是感受到额娘的欢喜,勒常在腹中的胎儿竟也忽然活泼起来,在勒常在的肚中连踢了好几脚,直将小娃娃吓了好大一跳,一双清润圆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和惊叹。
勒常在害怕他被吓到,连忙出声安慰,说小宝宝是因为在肚子里觉得闷了,才会动一动手脚,看着吓人,其实也不怎么疼。
小娃娃:“真的不疼吗?”
勒常在点头,眉开眼笑地说道:“刚开始的时候是有些疼的,后来习惯了便好了,而且啊,他平时很心疼我,一般也很少会动,今儿大约是你来,他知道是哥哥来看他了,心中激动,这才手舞足蹈的吧。”
小娃娃将视线从勒常在的肚子上移开,落在她的脸上,细细打量了一圈,看见勒额娘的鬓角有些微微细汗,面色也有些发白,就知道勒额娘这话是哄着他玩的,其实肚子应该可疼可疼了。
于是背着手,后退了几步,歪着脑袋说道:“勒额娘辛苦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今儿出来时间长了些,额娘估计也想我了,我就不打扰几位额娘了,你们好生休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们。”
宜嫔就说:“那用你跑来跑去的呢?宜额娘啊,明儿就去翊坤宫看你好不好?”
小娃娃乖乖点头,“那自然是好的呀!额娘平时太忙了,我还想着宜额娘能带我去御花园里走走呢,刚刚过来的时候,看见好些花儿都开了,布置也换了,我都有些陌生了呢。”
宜嫔便更开心了,嘴角扬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旁边的通贵人瞧了,心中也很是喜悦,她抱着怀中的万黼抖了抖,有心想问些什么,考虑到大阿哥才刚回来,又满宫跑了一圈,估计也累了。
于是便没有问出口。
几人悉心将小娃娃送到延禧宫的宫门口,看着他上了个轿子,缓缓离去,这才携手回了正殿。
回到正殿后,宜嫔似想起什么事,忽然停下喝茶的动作,看向通贵人,“哎呀,忘记问万黼种痘的事儿了。”
通贵人摇摇头,“明儿不是要去翊坤宫么?明儿再问也是一样的。”
宜嫔就道:“也是。”
……
另一边,高高的轿辇之上,小娃娃翘着脚脚坐在椅子里。
两眼很是新奇地看着周遭一切,总感觉自己不过出宫二十来天,宫里就好多处地方变了模样,那时候御花园里还有的地方被白雪覆盖呢,如今却到处都是绿油油的草地了。
也不知道锦鲤池的鲤鱼们有没有多生几个小宝宝鱼,慢腾腾的乌龟会不会变得更快一些……
“是大阿哥么?”
这时候,轿辇斜前方忽然传来一道好听的女声。
小娃娃循声看去。
咦,那不是皇额娘的妹妹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是来宫里面当他新的额娘吗?
正想着——
“奴才见过钮祜禄妃娘娘。”
钮祜禄妃站在轿辇前,又是大阿哥的长辈,宫人不敢怠慢,很快便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将轿子落到地面上,旋即拍拍袖子给钮祜禄妃行了礼。
小娃娃也从轿辇上跳了下来,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新奇的将钮祜禄妃盯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行了个礼,嘴里有些结巴地说道:“我,我是保清,请问你是哪位额娘呀?”
钮祜禄妃表情温婉地笑了笑,走过来摸了摸小娃娃的脑袋,声音清脆道:“我是钮祜禄额娘呀。”
她刚入宫,没有正式册封,也没有正经的封号,宫人要么唤她钮祜禄妃,要么唤她储秀宫妃。
故而自称一声“钮祜禄额娘”,倒也算合乎常理。
于是小娃娃便乖乖地捏起手指头行礼了,“保清见过钮祜禄额娘。”
他模样生得实在可爱,钮祜禄妃越看越喜欢,她笑眯眯地捏着小娃娃的手腕,将他扶了起来,旋即问道:“大阿哥这是要往哪儿去?”
小娃娃就道:“我出来太久了,要回翊坤宫去。”
钮祜禄妃左右看了看,“你是一个人出来的?”
小娃娃摇头,“没有呀,我是跟着这些宫人出来的,还有红羽姑姑呢。”
他口中的“红羽姑姑”,是玉莹和欢梅被册封为常在后,由杜嬷嬷做主,从三等宫女中挑选出来接替二等宫女职位的,另外一个叫做“白茹”。
按照宫规,叶芳愉身边可有两个一等宫女,四个二等宫女。除去红羽和白茹外,另外两个宫女也是以颜色命名,一个叫做“绿梧”,一个叫做“蓝杞”。
之前的玉莹和欢梅之所以没有改名,全因叶芳愉比较看重的缘——她知道,这两个人未来很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同事”,加之她向来不爱在这种琐事上计较太多,于是便也由得她们去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则是出自杜嬷嬷身上。
玉莹和欢梅刚来到叶芳愉身边时,她还只是个享嫔位待遇的庶妃,虽有待遇,但册封之日却是遥遥无期,谁都不知道她会不会就这样在庶妃的位置上一直这么待下去,故而也没有必要管理得那般严苛。
等到后来,叶芳愉封了妃,又成了贵妃,暂时执掌凤印,还得皇上和两宫太后的看重。登高,则易跌重,带着这份担忧,杜嬷嬷对于翊坤宫的规矩便越发看重了起来。
犹如一。夜之间患上了深度强迫症,不仅是名字,甚至连宫人平时的口癖都要管。
也幸得叶芳愉平日里手头大方,又待人宽厚,这才没有叫底下人生出什么逆反之心来。
小娃娃说完,伸手指向轿辇旁边一个穿着浅绿色宫装的宫女。
那宫女便走了过来,朝着钮祜禄妃又是一行礼,“奴婢红羽,见过钮祜禄妃娘娘。”
钮祜禄妃摆了摆手,随意道:“起来吧。”说罢看向小娃娃,“天儿有些晚了,不如我送大阿哥回宫可好?”
晚吗?
小娃娃怀疑地看了一眼天边斜挂的夕阳。
夕阳还挂在金黄色的屋顶上呢,没有落下去,哪里晚了?
小娃娃没有吭声,胖手默默地背在了身后。
钮祜禄妃大约是看出他的抗拒,紧跟着又补充道:“正好,我还有话要同你额娘说。”
小娃娃眨眨眼睛,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原来是为了找额娘呀。
这下再没有了任何抗拒,声音清脆道:“好,保清多谢钮祜禄额娘了。”
说完,拱手行了个礼,转身就朝自己的轿辇爬了上去,坐在椅子上,眼巴巴看着地上的钮祜禄妃:“钮祜禄额娘,您的轿子呢?”
钮祜禄妃说:“我今儿没坐轿子出来,原是打算走着去翊坤宫的。”
小娃娃便大方地拍了拍自己的座椅,“那钮祜禄额娘上来同我一起坐吧。”
钮祜禄妃笑眯眯地应了声好,从顺如流上了小娃娃的轿辇,坐在他的身侧,低头看去,便是小娃娃那鼓鼓囊囊的侧脸,活似嘴里头含了一枚小包子。包子的表皮覆盖着一层细细的绒毛,看起来又似一枚清新香甜的小桃子。
叫钮祜禄妃心下便是一软,脑子里不期然响起了姐姐临终前说过的话。
她默默捏紧袖中藏着的一个香囊,垂下眼帘,细细思索了起来。
*
小娃娃回宫以后,兴奋得就像只归巢小鸟,叽叽喳喳一白天还不够,晚上入了夜,甚至还想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跑来跟叶芳愉一起睡。
叶芳愉自是欣然同意。
却被杜嬷嬷和多兰嬷嬷联合制止了。
理由是大阿哥已经年满六岁,不日就要搬去阿哥所自己居住,如今也算是个大孩子了,娘娘也该顾忌着男女之防了才是。
叶芳愉对此很是不满,拍着桌子同杜嬷嬷理论,“可我是他的额娘!”
杜嬷嬷点点头,“那也该避讳着些了,要不然传出去被外头人知晓了,等大阿哥一入上书房,定是要被人笑话的。”
叶芳愉这才不说话了。
跑去暖阁拉着小娃娃的手,依依不舍同他说了许久的话,母子两个才各自带着伤感的心情回床睡觉。
翌日一早,天光还未大亮,叶芳愉便醒了。
而小娃娃却是醒得比她还要早一些。
叶芳愉还在洗漱时,他便已经出门晨跑去了,等叶芳愉这边拾掇完,他那头竟连口号体操都跳完了,正在暖阁里洗漱更衣。
叶芳愉便自己去了侧殿等候。
不多时,小娃娃带着一身湿气从门口走了进来,走到叶芳愉跟前,翩翩有礼地朝她拱手鞠躬,“儿臣见过额娘。”
叶芳愉一时愣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伸手一把抓过小娃娃的手腕,拉到自己跟前,温声询问:“怎么今儿这般有礼?”
小娃娃弯了弯眉眼,“儿臣一向有礼呀!”
叶芳愉睨他:“不想说实话?”她转头看向多兰嬷嬷,“嬷嬷你来说。”
多兰嬷嬷憋着笑走上前来,“阿哥说,他现在是大孩子了,很快会拥有自己的大院子,要学着管教下人,给底下的弟弟妹妹做好表率,那自然便要从现在每日里的衣食住行和礼仪规矩上开始注意。”
“每日晨昏定省的请安问候都是最基础的,大阿哥还说,以后每到用膳的时间,他都要站在一旁,服侍着娘娘用完之后,他才会开始用膳。”
叶芳愉对此只有六点要说:“……”
她表情万分无奈地抚了抚额角,声音依旧温文和煦,看着多兰嬷嬷,细声说道:“那嬷嬷没有告诉他,侍膳一般是宫中低位妃嫔对主位娘娘才有的规矩?”
多兰嬷嬷小声道:“老奴说了。”
叶芳愉便问:“那保清为何还坚持如此?”
多兰嬷嬷就说:“大阿哥说,他今后不论是什么,都要做到最佳最好,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礼仪规矩,只要他悉心遵循了,就会比别人多懂一项,经年累月地叠加起来,他便是世上最懂规矩礼仪的人。”
这话听着有些绕。
叶芳愉也是听完之后,在脑子里来回转了几圈,才堪堪明白小娃娃的意思。
顿时有些不可思议,他当礼仪规矩是什么了?
武英殿的嬷嬷们都是怎么教的?
叶芳愉没好气地拉住小娃娃,迫使他坐在身旁的椅子上。
嘴里冷声说着:“看来你这规矩还是没学明白!”
小娃娃有些不服气,但是顾及着自己先前说过的话,瘪了瘪嘴,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用细小的奶音说道:“额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你还学会顶嘴了?”
小娃娃:“我没有顶嘴哇!”
叶芳愉拿起了筷子,轻描淡写继续怼他:“不是应该自称’儿臣‘吗?”
小娃娃眨眨眼睛:“儿臣没有顶嘴哇!”
“你现在就是。”
“不是!”
“还说不是?”
“……”
小娃娃整个人瞬间呆滞住。
怎么他才回宫一天,额娘就变了一副模样?
难道他是还没睡醒?
……
不管小娃娃心中如何纠结,叶芳愉还是认定他规矩没有学好,是以由着他又疯玩了一天后,于小娃娃回宫的第三日,便十分冷酷无情地把他丢回了武英殿那头,连着其他几个小阿哥小格格一起,重新由教养嬷嬷教起了规矩。
从武英殿回来后,小娃娃便有些闷闷不乐的。
叶芳愉同内务府的总管太监说完话,转头便瞧见小娃娃已经顺着楼梯爬到了高高的滑梯之上,却没有第一时间滑下来,而是躲进了楼梯和滑梯中间的小屋子里,不知在做些什么。
叶芳愉想了想,提起裙摆走了上去。
就见小娃娃坐在小屋子里的一角,抱着膝盖,眼睛泛红,热泪盈眶。
他看见叶芳愉上来,吸了吸鼻子,努力将热泪憋回去一点点,声音沙哑地问道:“额娘,太子弟弟怎么不见了?”
叶芳愉:“……?”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小娃娃回宫这几日,一直没有问过小太子在哪里,故而她还以为,是那日在东暖阁里,皇上已经跟他说了小太子出宫种痘的事,他这才没有多问。
可是,她看着小娃娃现在的表情和状态,怎么像是毫不知情的?
“你不知道?”她反问了一句。
小娃娃眨了眨眼睛,继续艰难忍泪,然而声音却又低沉沙哑了几分,还带着几分痛苦和后怕。
他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弟弟,弟弟不见了……是死掉了吗?”
叶芳愉瞬间无语:“……”
你这兄长,当得可真“称职”啊!
第252章
叶芳愉满心无奈,花了整整一炷香时间,才将小娃娃从低迷的情绪里拉了出来。
等哄完了小娃娃,才开始耐心给他解释,他太子弟弟就跟之前的他一样,只是出宫种痘去了。
只因为两人的出宫时间差了七八日,虽然小太子出痘后的症状要比他轻,却也还要三两日的功夫还能回来。
小娃娃听完了依旧有些抽噎,眨巴着朦胧的大眼睛,呆呆思索了好半晌,才神情十分勉强地相信了叶芳愉的话。
叶芳愉也懒得管他,只说了一句,“总之再过几日,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然而知道归知道,小太子不在的这几日时间里,小娃娃一直有些萎靡不振。
不止翊坤宫的宫人,就连皇上都有所察觉。
找了个空闲时间,专程来翊坤宫询问叶芳愉:“保清这几日是怎么了?”
叶芳愉轻声回答:“没事,他就是想念保成了。保成不在,没人陪他一起玩,他多少有些寂寞。”
皇上听完之后,有些沉默。
须臾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保清去阿哥所之事,暂且推迟几日吧。”
叶芳愉嚯地一下坐直了身体,惊诧追问道:“可是宫里又发生什么事了?”
皇上没有同她细说,只淡淡道了一句:“这几日叫保清多往慈宁宫那边去,还有钟粹宫那边,你若没事,也多去陪伴陪伴马佳氏。”
叶芳愉一听他这话,心下便有了不妙的预感。
……
果不其然,小太子回宫后没几天,慈宁宫忽然传来噩耗——三阿哥小长生因着铅中毒治疗无效,体内衰竭,于某日深夜高烧而逝。
钟粹宫的马佳嫔得知消息后,眼泪尚还未来得及滑落,便两眼一翻,整个人重重昏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叶芳愉一边忙着安排人照顾钟粹宫里的马佳嫔,一边则要忍着悲痛,操持小长生夭折后的一应丧仪,没过多久,很快也跟着病倒了。
这还是叶芳愉穿来之后,第一次生病。
皇上和两宫太后都有些紧张,小娃娃更是着急得不得了,书不读了,玩具不玩了,礼仪规矩也不学了。
每日醒来眼睛一睁,穿好衣裳后便往叶芳愉的正殿跑,再往叶芳愉的床前一坐,包子脸上表情分外严肃,一会儿端茶送水,一会儿又嘘寒问暖。
倒也无暇顾及到没了一个弟弟的事实。
不仅是小娃娃,紫禁城里的其他几个小崽子也感觉就跟天塌了下来一般。
他们害怕靖额娘生病之后,就会跟长生哥哥/弟弟一样忽然没了。
故而纷纷从各自宫中跑了过来,有模有样地跟在小娃娃身后,组成了一只“紫禁城崽崽侍疾大军”。
小娃娃跑到桌上倒水,小太子便跟在一旁接过水杯,叶芳愉喝完之后,雅利奇两眼心疼地爬到床上,拿出自己的手帕,一点点给她擦干唇边的水渍,擦完之后,将手帕丢到乌希哈的怀里,乌希哈交给雅尔檀,雅尔檀再丢给身边的宫女去清洗干净。
至于万黼,他还太小,只能窝在大大的椅子里,看着哥哥姐姐们忙碌,时不时或提点,或加油一句:“哥哥加油,手再往前伸就能够到水壶了”,“太子哥哥走慢点,水水要洒出来了”,“二姐姐轻一些”,“三姐姐和四姐姐也好厉害啊……”
然后啪啪鼓几下掌,便算作是完成了今日的侍疾任务。
看着这一地忙里忙外的小萝卜头,把屋里几个垂手站立的宫人排挤得无处可立,最后只能退到了屏风之外,眼巴巴地朝寝殿里看,叶芳愉躺在床上,一时间是既心酸又好笑。
……
叶芳愉病倒的那几日,其他妃嫔忧心忡忡,纷纷带着名贵的药材上门来探望。
而一众妃嫔里,大约唯有佟贵妃一人是高兴的。
——上门来探望时,不仅步伐轻盈,嘴角含笑,浑身上下几乎要冒出名为快乐的汽水泡泡。
看得宜嫔几人皱眉不已。
但又碍着位分,无法当面指摘什么,只能私下里同叶芳愉吐槽了一次又一次,不住地提醒叶芳愉要小心佟贵妃。
叶芳愉自然也看佟贵妃不爽。
得了宜嫔几人的提醒后,心下一转,飞快有了主意。
她知道,佟贵妃之所以会这般欢喜,大约是满心以为凭借着自己的贵妃之位,只要叶芳愉一旦倒下,宫权便会落入她的手里。
于是叶芳愉便命人悄悄给乾清宫传了话,转日,皇上便亲下了圣旨,下令靖贵妃养病期间,一应宫务交由宜嫔、安嫔和钮祜禄妃三人共同协理。
消息一出,阖宫上下又惊了一惊。
而佟贵妃的承乾宫里,则是再次传出了好几阵瓷器摔在地上的噼里啪啦声。
钮祜禄妃得知消息,亲自带人拿了内务府的账本上门,好一顿阴阳怪气后,叫佟贵妃万分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银子,勉强补上这几套瓷器的亏空。
在那之后,佟贵妃就很少拿瓷器来撒火了。
——估计是另外想了什么办法,但具体是什么,叶芳愉还不得而知。
钮祜禄妃虽说是今年刚入宫的妃嫔,但她平日里为人大气,与宜嫔、安嫔等人都相处得极为和睦,少有龃龉。
几人帮着叶芳愉料理了一段时间宫务后,叶芳愉便敏锐察觉到她们几人于此事上的天赋。
钮祜禄妃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又擅长计算,账本上若有不对劲的地方,她往往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宜嫔的外表看着柔弱,娇艳欲滴,却十分擅长说话之道,内务府人办错了事情,不论如何狡辩,宜嫔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们话中的漏洞,几经引导,转瞬就能骗出他们的实话。
而安嫔性子矜贵清冷,不苟言谈,外表又是妃嫔中少有的英气威严款,常常给人的感觉不像个妃嫔,倒像是个身着银袍,使惯了长枪的女将军一般,行事作风雷厉风行,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三人合作,钮祜禄妃负责发现问题,宜嫔负责查探问题,而安嫔便只用负责执行,或惩处宫人,或拨乱反正,或填补漏洞。
时间一长,三人倒也有些惺惺相惜起来,恨不得做一辈子的手帕交!
……
病倒后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小长生的丧仪处理完毕后,叶芳愉这边的病也慢慢有所好转。
不过为着自己不被累倒,她并没有收回所有的宫权,而是委命钮祜禄妃、宜嫔和安嫔继续协理自己,操持后宫的一应琐事。
满宫除了马佳嫔还有些抑郁寡欢外,其他人处尽是一派平和安详的氛围。
四月底,小娃娃的阿哥所终于收拾完毕。
叶芳愉专程带着小娃娃去转了一圈,停留了小半个时辰,本想挑拣出什么毛病,却不想小娃娃极为不配合。
她说窗帘颜色不行,小娃娃便说还可以呀,绿油油挺好看的。
她说院落不够宽敞,小娃娃便说他现在还是个手手和脚脚都短短的小孩子呢,要那么大的院落做什么?
她说房间里的日照光线不够充足,小娃娃便说只是个睡觉的地方,他白日里要去上书房,要去练武场,闲下来了就要给乌库玛嬷、皇玛嬷和她请安,哪里就有时间回阿哥所待着呢?
说完又马不停蹄地反问叶芳愉,“难道我一走,额娘就要把我的暖阁给拆了么?”
叶芳愉有些无语凝噎,过了好半晌才道:“那自然是不会的。”
小娃娃拉着她的袖子,仰着小脑袋十分理直气壮地说道:“那不就对了!白日里我若是想要歇息,就去额娘处歇息就好了,我才不回阿哥所来呢,这里空空荡荡的,都没有什么人,一点也不好玩。”
叶芳愉一想,倒也是这么个道理。
只是……
她又问了:“那你成婚了怎么办?”
小娃娃眨眨眼睛,看看她,又看了看不大不小的院落,思索半瞬后回答道:“我可以跟汗阿玛说,先出宫建府,然后再娶福晋呀。”
这样福晋就不用跟着他住小院子了。
他听裕皇伯说过,亲王的府邸都可大可大了,能有好多间屋子,住好多个人……别说住人了,跑马都可以。
像是恭皇叔,听说他家王府的后院还开辟出了一个大大的湖泊呢!
能养几百几千只小乌龟的那种!
一想到这,小娃娃顿时有些激动,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他抬手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旋即眼睛发亮地问叶芳愉:“额娘,您说,等我出宫建府的时候,能跟恭皇叔那样么?”
叶芳愉手摇扇子,斜眼睨他:“哪样?”
小娃娃比划着手手,说道:“就是修一个大大大大大,特别大特别大的王府!”
叶芳愉:“那大约是不行的。”
小娃娃一愣,“为什么呀?”
因为到那时候,你只是个郡王,而不是亲王呀。
郡王跟亲王的府邸规制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叶芳愉笑眯眯想着。
却没有直接同小娃娃说明原因,只伸手点了一下小娃娃的脑袋,“想一步登天当亲王?也不看看你汗阿玛同不同意。”
汗阿玛……汗阿玛为什么不同意呀?
小娃娃听完,倏地一下瞪大了眼睛,有些着急。
他想不通,裕皇伯和恭皇叔都是汗阿玛的兄弟,自己却是汗阿玛的儿子,凭什么他们可以当亲王,自己却不可以?
难道是因为他之前不乖的缘故?
汗阿玛不喜欢他了?
小娃娃忽然就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时间倒也忘记了追问额娘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
看完阿哥所的次日,小娃娃便搬了过去。
搬去第一日,叶芳愉原还有些担心,担心小娃娃骤然离开了额娘,会伤心难过得吃不下也睡不好。
辗转反侧了大半宿,才堪堪在未时,也就是凌晨三点多后进入了梦乡。
只是心里到底存了事,如何睡都睡得不安稳,梦里还竟是些光怪陆离的场景:一会儿梦到三岁的小娃娃抱着她大。腿哭,边哭还边喊着“额娘别不要他”;一会儿又梦到六岁的小娃娃从远处跑过来,一把把三岁的自己从她脚下拉走,同时嘴里没好气地骂到:“再哭就真的不要你了!”
凶完三岁的小娃娃后,又转向她,白皙稚嫩的小包子脸忽大忽小,最后长成一个十来岁少年郎的模样,冲她礼貌一拱手,说道:“辛苦额娘帮我带小宝了。”
小宝?
小宝是谁?
这个问题刚在脑海中浮现,叶芳愉便忽然浑身打了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好端端在床上躺着。
“娘娘可是做噩梦了?”
叶芳愉正发呆时,忽有一阵微风从手边拂过,帷幔被人拉起,露出杜嬷嬷那张沧桑的老脸,脸上满是对她的担忧和心疼。
她说完,不等叶芳愉答话,便伸手过来,用手背在她面颊上探了探温度,嘴里同时说道:“刚刚娘娘连叫了几声大阿哥的名字,可是在担心大阿哥?需不需要老奴派人去阿哥所问问情况?”
叶芳愉闻言一怔,过了片刻才声音沙哑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杜嬷嬷答:“已经辰时了。”
辰时,就是七点多。
各宫宫门已经开了。
叶芳愉缓缓点头,“那就派人去问问吧。”
她现在很想知道小娃娃那边如何了。
说罢,叶芳愉就掀了被子下床。
杜嬷嬷先给她穿好鞋后,看着紫鹃带人进来了,才朝着叶芳愉屈了屈膝,道了一声退,转身匆匆离去。
这边等叶芳愉刚洗漱好,那边杜嬷嬷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就回来了。
“……大阿哥很乖巧,昨儿戌时便入睡了,睡下之后只起了两次夜,一次起来喝水,一次起来如厕。卯时还不到便醒了,本来还说要出去跑几圈的,但是又怕耽误去上书房的时辰,便没跑,收拾完后径直去了上书房,眼下正在读书呢。”
小太监说完,顿了两息,紧跟着又道:“奴才去上书房打听消息的时候,听那边的人说,皇上今儿下了早朝要过去检查阿哥们的读书情况,奴才私心想着,依照咱们大阿哥往日里读书的那股努力劲儿,定能赢得皇上的夸奖,娘娘放心就是!”
他话音刚落,紫鹃便皱了皱眉头,“好你个小田子,娘娘只叫你去问大阿哥的情况,你怎地连万岁爷的动向都敢打听?可是想挨板子了?”
小太监乐呵呵的表情顿时垮了一大半,忙不迭“噗通”一声给叶芳愉跪了下来,“紫鹃姑娘误会了,还有娘娘,娘娘明鉴,奴才可不敢啊,奴才哪里有胆子做这样的事?这不是,看见上书房那头的人在为迎接圣驾做准备,这才……还请娘娘恕罪,绕了奴才吧……”
说着,整个人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青缇看他实在可怜,有些不忍,便劝道:“娘娘,他说这些,也只是为了逗您开心罢了。”
紫鹃却又朝她一瞪眼,“为了逗娘娘开心,就能大胆到去探听圣驾吗?”
青缇脸上顿时显出几分犹豫:“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叶芳愉这时候忽然开了口,她放下手里的筷子,扭头对紫鹃轻声说道:“上书房那边的人既然能提前准备,想必是乾清宫那边传出了消息,所以应该也不算上是什么隐秘,你又何必抓着不放呢?”
紫鹃怔了一怔,嘴唇动了几下,到底没说什么,只默默地服了服身子,低声道:“是,娘娘说的是。”
叶芳愉没再看她,转头看向地上的小太监,“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下次注意点就行,你下去吧。”
说完,冲青缇使了个眼色,青缇瞬间领会,等小太监出门之后便悄悄跟了上去。
不多时,回到叶芳愉身边,回禀道:“小田子回去之后便哭了一场,与他同住的小罗子有些好奇,问他怎么回事,他边哭边把事情同小罗子说了,小罗子听完之后骂他急功好利,小田子就说自己错了,他说他是看见娘娘眼下发黑,以为娘娘是在担心大阿哥,担心到吃不下睡不好,这才想着说些好听的话,逗娘娘开心一笑。小罗子听后没说什么,只叹了口气,让他下次小心一些,说他自己犯了错倒没什么,牵连到娘娘才不好呢……”
青缇说完,又说了一句:“娘娘,奴婢听着,这小田子好像也不是故意的。”
叶芳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倒是我和紫鹃多心了,回头你送几两碎银和一些吃食给他,算是替我安抚一下他吧。”
青缇屈了屈膝:“是。”
……
小娃娃去上书房第一天,大约是不太适应,下课之后,只匆匆去慈宁宫请了个安,便回阿哥所完成课业去了。
像是完全把答应过叶芳愉的话遗忘在了背后。
之后一连三日,叶芳愉都没能看见她家小娃娃过来给她请安。
反倒是几位小格格和万黼,依然风雨不停地往她这儿跑。
这叫叶芳愉有些难过,大约是受到了分离焦虑的影响,一时又觉得宝贝儿子长大后,好像不是很喜欢同她亲近了。
于是做什么事都有些提不起劲儿来。
恰在这个时候,延禧宫的勒常在发动了。
叶芳愉得知消息就连忙赶了过去。
却不成想勒常在这一胎生得极快,下午三点多左右发作,八点便生完了,彼时夜幕才刚低垂没多久,各宫宫门虽已落钥,但因着皇上也在此处等候,阖宫嫔妃便齐聚延禧宫,无一人缺席,就连钟粹宫的马佳嫔也来了。
太皇太后身子不便,只派了苏麻过来询问,皇太后那边亦是如此,人没到,只派了个身边得用的老嬷嬷过来候着。
等到产房中传出第一声婴儿啼哭,叶芳愉还有些不敢置信。
这么快就生完了?她都做好通宵熬夜准备了呢。
产房里很快收拾完,由一个奶娘抱了新生的孩子出来,刚出来便大声道喜:“奴婢恭喜皇上!恭喜各位娘娘!勒常在顺利诞下一位格格,小格格生得极为漂亮,哭声也十分洪亮有力,想来必定十分康健!”
康健,便是此刻皇上心中最想听到的话了。
他听完奶娘的话,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喜悦之情,拉着叶芳愉的手,笑意盈盈道:“听到了吗?”
叶芳愉强忍着激动点点头,“听,听见了。”
说罢,看也不看身旁的皇上,只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奶娘怀中的襁褓看,看了一会儿,似是想起什么事情,表情有些无措地问奶娘:“就这么抱了出来,没事吧?会不会吹到风什么的?”
奶娘笑着答话:“回贵妃娘娘话,格格的襁褓裹得很严实,上头也有布盖着呢,凉不到小格格的,只是小格格才刚出生,确实不好抱出来太久,给各宫娘娘们看一眼后,便要抱回去了。”
叶芳愉忙不迭点头,“那就快看,看完了赶紧抱回去吧。”
她这话一出,旁边等候的妃嫔们也一拥而上,将怀抱襁褓的奶娘团团围了起来。
随后便是一叠声不同词句的赞叹之语,有夸小格格生得漂亮的,有夸小格格生得白的,甚至还有夸小格格将来定是个大美人的,连成年后,求娶之人必定如过江之鲫等夸张词句都出来了。
叶芳愉听了一会儿,无奈失笑出声。
反观一旁的青年天子,却是听得津津有味,好似已经看见了将来小格格长大后的场景一般,忽而微笑,忽而皱眉。
看着有些阴晴不定。
然而此刻却没有人觉得皇上可怕。
便是一向乖张桀骜的佟贵妃,在面对刚出生的小格格时,也不自觉柔和了眉眼,十分好心情地夸赞了几句。
阖宫妃嫔看过之后,奶娘便把小格格抱回产房里去了。
皇上站在叶芳愉的身侧,心情十分愉悦,当即便宣布道:“勒常在诞育皇嗣有功,即可晋封为贵人,封号依旧。”
“小格格赐名为’乌林珠‘,交由宜嫔来抚养。”
宜嫔闻言,立马喜笑颜开,她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朝着皇上盈盈一屈膝,眉眼含情道:“嫔妾遵旨,定会照顾好五格格的。”
她这话音刚落,旁边就有几位妃嫔微表情一致的暗沉下去。
同时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想来心中十分羡慕。
*
勒常在,不,现在是勒贵人了,勒贵人生育完后,皇上和两位老祖宗便把希冀的目光放在了长春宫的乌雅常在身上。
为表慎重,太皇太后甚至还赐下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嬷嬷,以免得乌雅常在到时候会因为没有经验而手忙脚乱。
这叫乌雅常在顿时有些紧张,往翊坤宫跑得便更勤了,言之凿凿道只有在叶芳愉身边才能令她安心,不然便会时时刻刻想着自己的肚子,想着勒贵人发动时候的艰难模样,以及那一道道如同催命符一般的凄厉叫声。
怕得她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稳。
唯有白日在翊坤宫待着,才能稍稍赶去心中的不安和害怕,夜间回了长春宫,才能正常就寝。
直将叶芳愉说得跟灵丹妙药似的。
她心里很是无奈,捏着手中的团扇,看着乌雅常在还不明显的肚子,思索了片刻,建议道:“不若还是叫徐太医来给你瞧瞧吧?”
乌雅常在立马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还是不必了,万一他给我开方子怎么办?我可不想喝那些能把人生生苦死的汤药。”
“说什么呢?”叶芳愉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乌雅常在吓得缩缩脖子,飞快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眨眨眼睛,朝叶芳愉露出一个心虚的笑容来。
叶芳愉又说:“你还怀着身孕,徐太医他有分寸,不会给你随便开药方的。”
乌雅常在明显不信,“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呀。”叶芳愉说完,直接朝青缇挥了挥手,青缇便出门去为乌雅常在请太医去了。
徐太医很快来到翊坤宫。
给乌雅常在把完脉后,眉宇瞬间蹙紧。
他大着胆子抬头看了看乌雅常在的面色,须臾,重新低下头去,膝行着退了两步,朝叶芳愉拱手道:“娘娘,乌雅常在的脉象确实有些异常,大约是心神不属所致。微臣想请问乌雅常在,夜间就寝时,可有难眠多梦,且易惊醒的症状?”
乌雅常在惊得瞬间直起了腰板,连连点头,“有的有的。”
“都梦到了什么?”
这些乌雅常在却是想不起来了,想了半天,只道:“大约都是一些令人害怕的场景吧,我记得不太清了。而且我每次醒来的时候,身上都会出很多汗,之前还以为是天气变热导致的呢……”
徐太医惊诧:“出汗?”
“是呀。”乌雅常在点了点头。
徐太医对着叶芳愉又是一行礼,“娘娘,微臣斗胆……”
他话还没说完,叶芳愉便已经意会,“是想去长春宫看看?”
徐太医点头:“正是。”
叶芳愉看向乌雅常在,乌雅常在呆滞了片刻后,浑身一抖,瞬间清醒了过来,对徐太医说道:“我这就让康嬷嬷带你去。”
康嬷嬷便是太皇太后赐下的那位老嬷嬷。
她刚到长春宫的第一日,就将乌雅常在的寝殿里里外外排查了一遍,心中很是确定,乌雅常在日常所用的器具,连同屋子里的摆设都没有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
不过眼下贵妃娘娘要查,她倒也不会出言反对,默默屈了屈膝,便恭顺地带着徐太医往隔壁长春宫去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两个人才去而复返,徐太医面上表情有些羞愧,“回娘娘,许是微臣学艺不精,没能看出常在的寝殿有什么不对之处。”
叶芳愉便问:“那会不会,问题并不是出在所用之物上?”
徐太医想了想,“也有可能,”他没有把话说得太死,说完以后,转向旁边有些坐立不安的乌雅常在,“长春宫里头暂时没有问题,乌雅常在不必忧心,您现在怀有皇嗣,一切当以宽心为上,切不可多思多虑,反对自身有害。”
徐太医这几句话,叫叶芳愉的脑海中忽然划过什么线索。
只那线索出现与消失得如同一缕转瞬即逝的烟雾,叫她拿捏不住,再去细想,又什么都想不出来了,只得遗憾作罢。
没能在长春宫看出什么问题,而乌雅常在的症状又极轻,考虑到她腹中皇嗣,徐太医便没有开方子,只叫乌雅常在注意睡眠,规律作息,不日就能有所好转。
徐太医走后,叶芳愉摇着团扇对乌雅常在道:“你若是实在不安,便暂且住在我这里吧。”
“对外只说是我看重你腹中龙胎,想要就近照顾,皇上和两位老祖宗那边你也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乌雅常在这才点了点头,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泫然欲泣地回复道:“那就多谢娘娘了。”
……
第253章
乌雅常在搬去翊坤宫养胎的消息传入后宫,就如同一滴水花落入了大海,平静得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
毕竟乌雅常在原本就是靖贵妃身边的宫女出身,加之长春宫又没有主位,而靖贵妃如今权责在身,论情论理,都应该对乌雅常在多加照拂才是。
故而一众妃嫔听见了也就当没听见。
唯有承乾宫的佟贵妃,在得知消息后,皱着眉头,很是不满地嘀咕了几句。
话里话外都在意有所指,靖贵妃才没有那么好的心肠,多半是看中了乌雅常在腹中龙胎的缘故。
可她又能如何呢?
乌雅常在如今从心到身都是翊坤宫的人了。
便是她成功将人策反,也不能抱以全权的信任,有这功夫去挖翊坤宫的墙角,倒还不如把自己宫里的两个常在调。教好呢。
于是很快也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
时间有条不紊地日复一日流逝。
康熙十七年十月初,长春宫乌雅常在顺利诞下一位小阿哥,帝大喜,洗三之日当场赐名为“胤禛”。
并加封了乌雅常在的位分,由乌雅常在变成了“德贵人”。
胤禛满月后,便被皇上下令,交由翊坤宫靖贵妃抚养。
德贵人对此则毫无意见,在她看来,靖贵妃的人品贵重,性格又极为温和可亲,胤禛在她膝下养着,总比交给自己一个贵人抚养要来得金贵。
再者说了,靖贵妃有自己的孩子,总不会硬生生拦着,叫她们母子分隔吧?
所以啊,这于她,与胤禛来说,怎么看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她是脑子坏掉了才会反对呢!
……她甚至恨不得给靖贵妃多生几个,好让靖贵妃能够快快乐乐地享受人类幼崽的包围!
胤禛出生之后,不知是不是带动了什么气运,还是有什么玄学存在,之后几年,宫里忽然爆发了一股生育浪潮。
康熙十八年三月末,延禧宫的宜嫔被太医诊断出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同年十一月底,承乾宫的戴佳常在也被太医诊断出已经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康熙十八年十二月初四,宜嫔顺利诞下六阿哥,赐名为“胤祺”,满月后不久,便被皇上下旨抱到了太后的寿康宫抚养。
康熙十九年七月二十五,承乾宫的戴佳常在也顺利诞下了一位阿哥,赐名为“胤佑”,排行第七。
戴佳常在也因此被晋封为了戴佳贵人。
但与历史上不同的是,刚出生时的七阿哥哭声洪亮,身体康健,腿脚也没有出现什么问题,被抱出产房后,不知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或影响,忽然有一只青白的手手捏成拳状从襁褓中用力挣脱了出来,一下砸在了奶娘的下巴尖上,当场看愣了一众妃嫔。
承乾宫的佟贵妃喜得差些泪如雨下。
等到其他妃嫔一走,便立时化身为了撒钱童子,不仅给承乾宫的宫人发了月例银子,甚至还喊人在承乾宫门口支起了一张小桌子,只要路过的宫人上前来说上几句好听的话,便可伸手抓一把碎银馃子走人。
引得整个紫禁城里的宫人干活都没心思了,只恨自己不在承乾宫附近,没法去向佟贵妃讨要一份赏赐。
于是越发心不在焉起来,不过一个下午,便接连出了好几处岔子。
钮祜禄妃得知消息,当即就带着人赶到了承乾宫,不知怎的又与佟贵妃吵了起来。
好在有宜嫔及时赶到,才避免了事态进一步升级扩大。
大约是知道自己此举不合规矩,钮祜禄妃和宜嫔走后,佟贵妃也心虚地命人将桌子收了回去,没有再做出到处撒钱的举动。
之后,这事儿不知怎的就传入了圣上的耳朵里。
是夜,皇上便皱着眉来问叶芳愉,佟贵妃这几日可是又惹出什么乱子来了?
叶芳愉沉吟片刻后回答:“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皇上则不虞反问:“惹得宫里到处出乱子了还不是大事?那什么才是大事?”
叶芳愉眨眨桃花眼,半点不心虚地回道:“当然是七阿哥平安出生这样子得,才算得是真正的大事呀!”说完,她走到皇上身后,伸出手轻轻为他揉按肩膀,嘴里还念念有词:“其实臣妾还蛮能理解佟妹妹的心思的。”
“她入宫这么些年,时时刻刻都盼望着能为皇上诞育皇嗣,偏偏身子却不争气,好不容易戴佳常在生了个小阿哥,高兴高兴又怎么了?”
“皇上怕不是忘记了,前两年胤禛出生的时候,臣妾是何等的高兴?恨不得满宫里挂上红灯笼庆祝呢。”
她这话引得皇上瞬间忘却烦恼,失笑出声。
旋即侧过身子,伸手拉过叶芳愉洁白纤细的手腕,引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才道:“朕可没忘。”
说罢,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当时高兴归高兴,却也没有惹出过什么岔子,这倒是与姝兰不同。”
姝兰便是佟贵妃的闺名。
叶芳愉又眨了眨眼睛,唇边勾起浅浅一抹微笑,对皇上说道:“臣妾好歹虚长佟妹妹几年,又在宫中待得时日久了,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她又孜孜不倦地劝说道:“其实这两年,佟妹妹也懂了一些规矩,待人处事都没有刚入宫时那般任性,皇上缘何这般不喜欢她?”
皇上闻言,有些沉默。
好半晌才重新开口,“她小的时候其实还更为桀骜,偏皇额娘宠着她,舅舅舅母也宠她,才把她宠成了今天这副性子,当年赫舍里氏被册为皇后,她一时激愤不过,跑去找赫舍里氏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甚至还……”
话到这里,皇上忽然顿住不说,表情也变得迟疑起来。
叶芳愉坐在他的旁边,安静听着,丝毫没有出声的意思。
其实皇上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后面继不继续往下说都不重要,也不耽误她脑补出后面的事实。
想着,叶芳愉幽幽叹了口气,“臣妾知道了。”
皇上抿着唇,没有再开口。
只在两人歇下之后,忽然来了一句,“今后,她若是再生出什么歪心思,你尽管来告诉朕就是。”
叶芳愉低低“嗯”了一声,这个话题便算是到此为止了。
……
七阿哥出生之后,紧跟着的,便是叶芳愉最为期待的小八胤禩。
只这个时候,宫里还没有良妃卫氏这号人物,为不扰乱历史洪流,叶芳愉也只得默默等待,等着皇上什么时候到辛者库走上一走,然后就对卫氏“一见钟情”。
然后就立即临幸,册封位分,迁入后宫……
然后卫氏有孕,顺利产下小八……
——她原是这么设想的。
却完全没料到,这个时代的卫氏之所以能够荣获恩宠,竟全赖她家小娃娃“帮忙”。
彼时的小娃娃已经是个堂堂八岁的大孩子了。
入上书房两年,学得了一身的规矩,不再像小时候那般疯玩疯闹,走起路来就跟他养的那只小王八似的,走得四方八稳,要多慢,便能有多慢。
按他的话来说,这叫讲礼数,讲规矩。
话音刚落,旁边六岁的小太子第一时间很不客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旋即大声指出:“哥哥说话一点也不会心虚是不是?”
小胤禔抿着唇朝他看了一眼,似乎是默默递了个什么眼神。
小太子直接扭过头去,拒收了他的眼神,同时啪嗒啪嗒跑到叶芳愉的身边,如同幼年时期一般,屁。股往脚踏板上一坐,伸手抱住叶芳愉的小腿,肉肉脸颊贴过来蹭了蹭。
而后仰起脑袋继续告状:“靖额娘,昨儿哥哥骑马的时候,跑得可快可快了,根本不听师傅的教导,师傅让他慢一些,他就跟没有听到一样,一直跑啊跑,跑得跟闪电似的,咻一下,就连人带马全都跑没了。”
“我骑着马,只跑一圈的功夫,哥哥能跑三圈四圈五圈六圈!”
“小安子奉师傅的命上前去劝他,还被他打了一鞭子呢!”
叶芳愉闻言很是惊讶:“啊?”
而后便拧起了眉,表情不虞地看向脸颊已经涨得通红的小胤禔:“你还学会用鞭子打人了?”
小胤禔连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我是挥鞭子的时候不小心打到他的……而且事后,我也给他送药过去了。”
“额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说话的同时,他低下了头,把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乖巧认错的小模样。
“对,哥哥不是故意的,但是他确确实实打到人了,靖额娘,哥哥不乖,你要好好教训教训他才是!”
小太子气鼓鼓地“补刀”,想来,还在为昨儿哥哥抛下他,只顾自己骑马的事情感到不悦。
“你再说,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不理我我也要说。”
“你!”小胤禔明显有些气极。
小太子却是傲娇一扭头,“哼,我怎么了!”
“本来就是哥哥不对!”
围观的叶芳愉被两个小崽子吵得有些头疼。
她抬手捏了捏眉心,下一瞬,小太子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飞快松开抱住她小腿的手,而后脚脚一个用力,便稳稳当当地从踏板上站了起来,手脚并用爬到叶芳愉身边,抬起水壶给她倒了一杯温茶,嘴里说着:“靖额娘不要生气。”
另一边的小胤禔一看,自家额娘真的生气了,顿时也有些慌乱。
紧跟着凑了过来,抬手捏成拳状,在叶芳愉的肩膀上又捶又捏,嘴里还说着:“额娘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叶芳愉睨他一眼:“不敢什么?”
小胤禔道:“不敢拿鞭子抽人了,哪怕是不小心的也不可以。”
然而小太子却又不高兴了,他抬起一只白嫩的肉肉爪子往牙桌上重重一拍,“还有呢?”
别看他人小,追根究底的架势却摆得很足很足。
但小胤禔却是丝毫不怵他的。
听见他问话,头都懒得回,直接用沉默做回答。
叶芳愉一看就知自家崽崽这是心里不服气呢。
她想了想,把跪坐在自己身后捏肩捶背的小胤禔拉到自己身边,低头问她:“你弟弟说你骑马很快,可有此事?”
小胤禔心虚地不敢看她。
叶芳愉心中便有数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皱起了柳眉,“你就不怕危险么?”
小胤禔摇摇头,“演武场那边,那么多师傅看着呢,小红又是最听话的马儿,不会有危险的,额娘放心!”
小红?
叶芳愉听见这个叫法,又是一愣。
脑海中忽然忆起了之前那只小王八的名字……
心中顿时感慨,她家小娃娃原来是个取名废啊。
不是眼下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
她曲起两根手指,毫不留情地在小胤禔光滑的脑门上叩了两下。
小胤禔立马吃痛地惊呼了一声,捂着脑袋往后倾了倾身子,看着叶芳愉的眼神也一刹那变得有些幽怨和委屈。
叶芳愉沉下脸,冷声说道:“你就没想过,万一出事了呢?”
“那般高速之下,骤然摔落下来,哪怕不死也会落个终身残疾,你就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小娃娃嘴里还喃喃着:“可是,有好多人看着呢……”
叶芳愉:“是啊,有那么多人看着。你万一出事,他们不救,便是渎职之罪,你汗阿玛知道了,大怒之下,很容易就会祸及他们全家,而舍身救了你呢,便会受到很严重很严重的伤,下半辈子还能不能做侍卫都不一定了,并且你也不一定会安然无恙。”
她说完,双手“啪”地一下捂住小胤禔的两边面颊,捧着他的脑袋往自己跟前凑,一双水润的桃花眸直直望入小娃娃那漆黑闪亮的眸底,表情万分严肃,“你这是在害人,也害己,懂么?”
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小娃娃的眼泪忽地从眼眶中滑落。
叶芳愉意识到自己可能话说得太重了。
只是她还来不及解释,身前的小娃娃就鼓着颊腮,既委屈又生气地跳下榻,闷头穿好鞋子便往外跑。
叶芳愉看向对面的小太子,“你哥哥这是生我的气了?”
小太子摇摇头,“哥哥哪里敢。”
他说着,担忧眼神朝外看了看,却没有追出去。
叶芳愉便有些好奇了,“你不去看看?”
小太子继续摇头,“去了,哥哥就会真的生气了。”
他道:“哥哥现在,可好面子了。”
一句“好面子”,叶芳愉便懂了她家小崽子为何会夺门而出。
估计是年纪大了,开始讲究尊严和面子了吧。
思及此,她抬手召回欲要跟着冲出去寻人的杜嬷嬷几人,只交待了她们晚些时候去阿哥所问问情况便好。
至于其他的,等小胤禔哭完,想明白了再说吧。
她却没能料到,自家小崽子冲出去后,因为哭得两眼泪汪汪,实在辨认不清楚方向,一不小心,便跑到了辛者库的地界,还将其中一个宫女撞得摔倒在了地上,打碎了她手中的一个瓷器物件。
这个宫女便是她心心念念的未来良妃,也就是即将生下小八胤禩的那位卫氏了。
——小胤禔撞坏了人,一时也忘记了悲愤的心情,先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去为这宫女延请太医,之后又特意找了时间去看望。
谁知他去看望那个宫女的时候,行迹一不小心被路过的皇上给瞧见了。
皇上以为他是在逃学,有心教训一番,便默默尾随在了身后,一刻钟后,就这么突兀地见到了姿容昳丽的卫氏……
没过几日就将卫氏封为了官女子,入住乾清宫的后围房。
七阿哥出生没多久,叶芳愉忽然得乾清宫的宫人来报,道是后围房里有个官女子被查出怀了身孕,已三个月有余,而皇上又恰好出宫巡幸,眼下不在宫中。
宫人来请叶芳愉前去主持大局。
叶芳愉去到乾清宫才知,这位已经怀了三个月身孕的官女子,便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卫氏。
那这腹中皇嗣,显而易见便是传说中的小八了。
因着皇上不在宫中,叶芳愉只能去请了太皇太后的懿旨,将卫氏册封为答应,暂时入住长春宫。
康熙二十年二月初十,答应卫氏于长春宫顺利诞下一位阿哥,帝心甚悦,当场便将答应卫氏晋为了卫常在。
恰逢每十年一次的玉碟修葺,于是小阿哥的序齿便如历史上一般,依旧排行第八。
叶芳愉掐着指头算了算,活下来一个万黼,少了一个幼时早夭的胤祚,序齿便是从小七开始恢复了之前的数字。
小八出生于康熙二十年。
而康熙二十年间还发生了一件令阖宫众妃嫔都甚是欢喜的盛事,便是大封六宫。
除叶芳愉的位分不变外,其他妃嫔大多数都往上爬了一级——
承乾宫的佟贵妃晋为皇贵妃。
储秀宫的钮祜禄妃晋为温贵妃,迁咸福宫入住,是为咸福宫主位。
安嫔晋安妃,马佳嫔晋荣妃,宜嫔晋宜妃,敬嫔晋敬妃,居住宫殿不变,而如今已是四妃齐全。
再往下,布嫔依旧是永和宫主位;通贵人晋通嫔,仍与宜妃同住延禧宫;仪贵人也晋了仪嫔,与安妃同住景仁宫;赫舍里贵人入宫多年,虽曾经犯过错,但这些年也算是安分守己,故而一同晋封为了僖嫔,为永寿宫主位。
另外便是生子有功的德贵人,在此次大封六宫中再次升级,成了新晋的“德嫔娘娘”,是为长春宫主位。
六嫔中已有了五人,便只剩下最后一个位置。
而嫔位以下,则还有勒贵人和戴佳贵人,以及九位常在和七位答应虎视眈眈。
大封的圣旨下达后,叶芳愉拿出纸笔专门算了算,发现眼下仅是康熙二十年,后宫的妃嫔便已经多达三十位之数了!
而到了康熙晚年,还会有数不清的汉军旗妃嫔入宫……
嘶!
真是好“身体”啊。
叶芳愉默默吐槽了一句,便将手里的毛笔一把丢开,换了身素蓝的旗装,正襟打扮一番后,施施然来到隔壁长春宫。
小五胤禛和小八胤禩都住在这里。
如今已是五月,距离册封大典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按照常理来说,此刻的她应该在为着册封大典忙得脚不沾地才是,却没想到,册封的旨意一下达,阖宫妃嫔皆欢喜到话都不会说了,也不需叶芳愉费力去盯着内务府人筹办仪式。
而是由新晋的佟皇贵妃带头,每日轮流遣人去内务府那边盯梢,今儿是佟皇贵妃宫里的人,明儿便是安妃和宜妃派人过去,后儿就变成了荣妃和敬妃……
听闻内务府的人,最近过得颇有些水深火热。
但……那又关叶芳愉什么事呢?
难得阖宫嫔妃不争风吃醋了,反而是齐心协力打配合,只为了完成同一件事情。
叶芳愉想着,总也得成全她们不是。
故而这几日便难得有了闲暇窝在自己宫中,时不时去阿哥所看看胤禔,时不时又去长春宫逗弄胤禛玩耍,而至于小八胤禩,他还太小,才刚满三个月,即便是叶芳愉想玩,皇上也不让啊。
于是只能老老实实歇着了。
这边叶芳愉刚一走进长春宫,迎面便跑过来一个小萝卜头,正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雍正帝小时候,胤禛小崽子是也。
胤禛如今即将满三岁,比刚回宫时候的小娃娃还小上了半年左右。
但是身量体型却与当年的小娃娃差不多大,估计是德嫔过于宠溺的缘故。
他就这么朝着叶芳愉跑过来,颇有点儿小猪冲刺的架势,又像是一枚有力的小炮弹,没一会儿就跑到了叶芳愉跟前,完全不收力,圆脑袋“咚”的一声就撞在了叶芳愉的膝盖上,叫她险些站立不住,好悬被身边的紫鹃和青缇扶了一把。
“胤禛!”德嫔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不轻。
手上快过脑子,这头叶芳愉还在弯腰揉着膝盖,那边德嫔便已经把小炮弹拎起在了半空中,一只手掌恶狠狠拍在了小炮弹的屁。股上,发生清脆有力的一声——“啪!”
然而小炮弹本人却只是瘪了瘪嘴巴,两眼含泪,倔强地没有哭出声来。
德嫔简直要被这个小崽子气疯了,打完那一下之后,接连又在他混圆的小屁。股蛋上又“啪。啪。啪”打了几巴掌。
那声音,叶芳愉听了都牙疼。
她连忙站起身子,试图劝止德嫔狂揍小炮弹的举动,“别,别打了,我也没出什么事,孩子还小呢……”
她话还没说完,便诧异发现德嫔竟然一边打着孩子,一边两眼泪汪汪,哭得倒比手中的小炮弹要厉害多了。
但德嫔还是听见了叶芳愉的话,稍一迟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却没料到,小炮弹本人特别有骨气,捏着两只小拳头,脸颊气鼓鼓,脆生生地喊道:“额娘还是打死我吧!我太笨了,总是闯祸!还不如打死算了!”
叶芳愉闻言便是一惊:“……”
这么小的年纪就这般铁血无情。
残暴了,又好像没有残暴……
不确定,再看看。
第254章
小胤禛是个暴烈的脾气,说要打死自己,当真一点儿都不反抗。
大声喊完之后便气势汹汹闭上了眼睛,双手握成拳状自由垂落在身侧,脚脚尖也不勾起了,无力地往下耷拉着。
看得德嫔是又好气又好笑。
叶芳愉自然也是一阵无语。
看着叶芳愉面上毫无不悦之情,德嫔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弯腰把小胤禛放到了地上。
小胤禛有些始料未及,他没想过额娘会这样放过自己,脚尖触碰到地面的一瞬间忘了使劲,整个人软趴趴地跪了下去。
他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的膝盖,又仰起头看了看叶芳愉,想了想,郑重其事地跪在地上朝叶芳愉拱手行了一个礼,“胤禛见过靖额娘,靖额娘,方才是胤禛错了,不该跑着过来迎接您。再有下回的话,我一定慢慢走路,您就原谅胤禛吧,好不好呀?”
叶芳愉笑眯眯点头,“好的呀好的呀。”
说罢,朝着小胤禛弯腰伸手,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可谁料小胤禛却道:“我的脚脚成了面条,起不来了。”
叶芳愉:“……”
面条又是个什么奇怪的形容词?
叶芳愉开心地陪小胤禛玩了一下午,日落时分才回到翊坤宫,刚一进去,便有宫人来报:“娘娘,大阿哥来了,正在正殿里面等您呢。”
叶芳愉一怔,扶着紫鹃的手快速回了寝殿。
一进去便笑意盈盈地喊了一声“宝宝。”
被她喊到名字的胤禔则是浑身不自在,他从椅子上跳下来,拱手行礼,行完礼后,拧紧两条浓密的眉毛,对叶芳愉不赞同道:“额娘,胤禔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您不能……不能再叫宝宝了。”
说着,他竟还羞红了双颊,眼神也躲躲闪闪的,不敢看向叶芳愉。
叶芳愉有些惊诧,清润的桃花眸在寝殿中环顾一圈,没有看到第三个人的踪影,心中的疑惑便又加重了几分,她慢吞吞走到榻上落座。
“额娘怎么就不能叫你宝宝了?”
小胤禔走过来,“因为我长大了。”
“长大了就不是额娘的宝宝了么?”
“当然不是了呀。”小胤禔理所当然道,说罢,又意有所指,“像五弟弟那样的,才是额娘的小宝宝呢,八弟弟那样的就是额娘的小小宝宝,反正我不是的了,我是大孩子,额娘以后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要不然,被别的人听见了,是要笑话我的。”
“谁会笑话你?”叶芳愉霎时不悦,顿了顿,又道:“而且,额娘不是只有在私下的时候才这样叫么?怎么,现在私下都不能铱錵叫了?”
“不能的!”小胤禔说得斩钉截铁。
叶芳愉一时间更不高兴了,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
小胤禔却是理也不理她,兀自走到一边,倒了杯温茶递过来,伺候着叶芳愉呷了几口后,接过白瓷茶盏,放回到桌子上,不知从哪儿又掏出几本字帖,双手恭敬地呈递到叶芳愉眼前“额娘,您看看。”
叶芳愉从善如流地接过来打开。
小胤禔站在一边给她介绍,“这几本字帖都是大家所写,我花了好几十两才买来的,张廷玉说,用来练字是最适合不过的了,额娘这段时间不是清闲么,有空的话,不妨把字练一练?”
他喋喋说着,每说一句,叶芳愉的脸色便暗沉几分,到最后,脑袋上似顶了一片浓得散不开的乌云一般。
她直接把手里的字帖随意一丢,紧紧凝视着小胤禔的黑眼珠,“什么意思,你嫌弃额娘的字不好看了?”
“跟汗阿玛比起来,自是差了不少的。”小胤禔一点儿没有被她吓到,慢条斯理蹲下去把字帖捡起来后,拍了拍封面,旋即将之一本本叠好,哒哒哒跑到对面的书房,将几本字帖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了叶芳愉的书桌上。
然后又跑回来,“一日练五页就好,不多的,额娘您要加油呀,不然万黼弟弟回头该笑话您了。”
万黼今年五岁半。
还未到去上书房的年纪,但不知是不是天赋异禀,年纪小小便能写得一手好毛笔字。
在几个小崽子之中,唯有年龄最大的胤禔可以凭借着强劲的腕力胜他一筹,而与小太子不相上下。
——听闻小太子很是不服气,这段时间卯足了劲儿练习大字,誓要找回作为哥哥的威严。
听见自家小崽子拿五岁的万黼同自己相比,且自己还是落后一方,叶芳愉心中越发不服气。
她总觉得自家小崽子出了翊坤宫,去到上书房后,便一天一个全新的样子。
明明自己还是个八岁多,不到九岁的稚龄儿童,偏要作出一副老父亲的架势来,今儿管着不许她多吃冰点,明儿又送几本书过来,美其名曰要她“活到老,学到老”。
毕竟知识是无穷无尽的。
还有一次,也就是年节下那几日,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他竟不管不顾地拉着叶芳愉冲去了演武场,说要教她锻炼身体,才能少生病,活到九十九。
气得叶芳愉当场屏退了演武场里的所有宫人和侍卫,脱下自己的花盆底,气呼呼地丢在了小胤禔的脚底下。
严令他立刻穿上,好叫他能够理解,穿着花盆底跑圈蹲马步,于她而言,是一种何等残忍的行为!
——结果便是,小胤禔当场穿上了花盆底,当场摔了个大马趴,而后通红着一张小脸,万分羞赧地把花盆底脱了下来,蹲在地上亲自给叶芳愉穿上,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护送她回了翊坤宫。
从此以后再也不提锻炼身体的事。
反而是不断拿着课业来“烦”她,今儿叫她背书,明儿叫她练字。
穿越这么些年,叶芳愉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重归学堂的一日。
不过为着给小胤禔做好表率作用,叶芳愉还是坚持了一段时间,等到小胤禔开始给她送关于兵法打战的书籍时,叶芳愉才终于忍无可忍,坚定拒绝这种跟他一起做“卷王”的行为。
从那日起,母子两个便开始了长达四个多月的“斗智斗勇”。
宫人对此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见大阿哥放好字帖跑回梢间,几人心有默契地退了出去,再把正殿大门一阖,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表现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叶芳愉等着小胤禔回来才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她拿手帕捂住自己的胸口,“哎哟哟”叫了两声,不远处的小胤禔拿眼瞅了瞅她,默不吭声把牙桌上的茶杯拿走,将杯中茶叶撇去,重新倒了一杯无色无味的温白开过来。
“额娘多喝热水,喝完心口就不疼了,手腕也有力,就能够去练字了。”
叶芳愉的叫声顿时一滞。
什么热水这般神奇?
小娃娃吹牛也不打草稿。
她没作声,侧过了身子,手指在手帕的遮掩下,悄悄将两边唇。瓣的口脂抹去些许,又在手帕上蹭了几下。
转过身来,她缓缓放下手帕,对小胤禔可怜巴巴地说道:“额娘现在是不是嘴唇苍白?”
小孩儿眨巴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珠,定定凝视了一会儿叶芳愉的唇。瓣,半晌没开口。
叶芳愉便乘胜追击,拿起手帕,捂住自己的嘴巴,咳嗽了好几声,然后手指颤巍巍地放下手帕,想把手帕上被口脂涂红的部分亮给小崽子看。
只她还未来得及找到涂口脂的地方。
旁边的小崽子开口了,他道:“额娘,你把口脂都蹭到嘴角和下巴上了。”
“现在哪哪都是红通通一片,活像是刚吃了个小孩一般……”
叶芳愉惊得差些把手中的丝帕扯裂。
吃……了……个……小……孩……
这是什么惊悚诡异的形容啊?!
第255章
叶芳愉一时间又想打孩子了。
她瞬间沉下了脸,站起身来,到处寻找趁手的工具。
小胤禔却是背着双手“嘿嘿”一笑,扭头飞快跑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额娘快收拾一下吧,我去隔壁看看两位弟弟,看完便回阿哥所去了,后儿再来看望额娘!”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身姿轻盈地跳下台阶,头也不回往大门方向跑了。
叶芳愉一路追到正殿大门口,看见的就是一条黑黝黝的小辫子甩啊甩的,消失在了翊坤宫朱红色的大门之后。
“娘娘?”
叶芳愉回过神来,看见紫鹃和几个小宫女正站在门口,惊疑不定地望着自己。
叶芳愉飞快抬手用丝帕捂住了嘴唇,瓮声瓮气说道:“方才一不小心,把口脂抹乱了,紫鹃你进来帮我重新梳妆一下吧。”
说罢,转身飞快往里头躲去。
“嗻。”紫鹃隐下眼中笑意,双手搭在腰间,膝盖一屈,便跟在叶芳愉身后走了进去。
*
“好险好险,差点儿就要挨打了。”翊坤宫到长春宫的路上,小胤禔边走边跳,哪里还有在叶芳愉面前那副沉稳的小模样?
“娘娘最疼爱您了,如何会打您呢?”张顺安跟在他旁边,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回话。
胤禔闻言便瞪了他一眼,“你在翊坤宫待了那么久,还不知道额娘么?”
“她的心眼子,只怕比八弟弟还小呢。”
张顺安:“……”
这可不是他该听的话。
故而只能装作没听见,跟着大阿哥身后进了长春宫。
“大阿哥来了!”
德嫔看见胤禔,心中很是欢喜,连儿子都不想要了,抬手就把膝上的小胤禛丢到了地上,随后快步走向胤禔,伸手阻止了他欲要给自己行礼的动作。
德嫔笑着说道:“哪里用这么客气呢?”
“毕竟礼不可废。”
小胤禔已经飞快换上了另一副表情,面带浅浅微笑,双手自然垂落,站在德嫔的面前,又是一副长身玉立,翩翩少年郎的清隽模样。
看得德嫔眼中是止不住的羡慕。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坐在地上,用几根短胖小手指,不停抠弄羊毛毯上水果花样图案的小胤禛,旋即露出几分嫌弃的表情来。
还记得她刚到延禧宫伺候时,大阿哥也是差不多的年纪。
却从来不会像胤禛这般调皮不听话,还成日邋里邋遢的……
德嫔正想着,那边胤禔已经走到了五弟弟的旁边,撩起下摆,蹲了下来,静静看着小胤禛的一切举动。
小胤禛只觉得身旁落了一道阴影,叫他都有些看不清地上的“水果”了。
顿时很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巴,气呼呼抬手往旁边推了一下。
胤禔这时候开口了:“胤禛是想吃水果了吗?”
听见这话,小胤禛口水都差点流下来了,他飞快收回自己那藕节一般的手臂,连连点头,“想,想吃的!”
话毕,抬头,他才看清了蹲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
刹那间扬起灿烂至极的笑脸,伸出自己两只脏兮兮的小手,撑着地毯站了起来,而后摇摇晃晃地扑进大哥的怀里,嘴里还奶呼呼地喊着:“哥哥,哥哥!”
他靠在胤禔的怀里,十分开心地跳了几下脚脚,然后揪住哥哥的衣襟,“哥哥要带我吃果果吗?”
从脾气暴烈的小炮弹,到奶呼呼的雪团子,胤禛只用了一个抬头的功夫,便顺利完成了转化。
看得不远处的德嫔又是一惊。
而后心下飞快涌现出一股欣慰之情,太好了!
胤禛这般喜欢大阿哥,将来长大以后,定会跟着大阿哥鞍前马后,两个孩子之间有了这层亲密的关系在,她和靖贵妃之间便也会……
她正出神想着。
另一边,小胤禛得到大哥哥肯定的答复后,笑容立马变得更为开心!他兴奋地伸手在哥哥身上摸来摸去,似乎是在寻找哥哥将水果放在哪里了。
眼看着自己的衣裳越来越脏,胤禔不得已,只得伸手制止了小胤禛的举动,他紧紧捏住弟弟的胖手手,轻声说道:“果果不在我这里,晚些时候会有人送过来。”
一听这话,小胤禛脸上的灿烂笑容“呱唧”一下全部垮掉。
他后退几步,拉开自己和哥哥之间的距离,想了想,问道:“那太子哥哥也会有果果吗?”
太子哥哥?
小胤禔表情一怔,他问弟弟:“你要了果果,是想送去给你太子哥哥吃?”
胤禛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前几日,太子哥哥咳嗽了,我听见何柱儿跟人说,要给哥哥用秋泥炖川贝喝,哥哥才会不咳嗽。”
秋泥?
是秋梨吧?
胤禔又回头看了看地毯,发现胤禛刚刚用手指费力抠了半天的东西,果然是梨子模样的花纹图案。
他心间一时有些失落。
明明胤禛是养在额娘膝下的孩子,却总是喜欢黏着太子弟弟,每回自己过来看他,十次里有八次会提到太子弟弟。
胤禔低头看了看小胤禛,“你很喜欢太子哥哥吗?”
胤禛点点头,“太子哥哥对我好好!”
胤禔有些失笑,捏了一把小胤禛的鼻子,“我对你就不好了?”
胤禛迷惑地眯起了眼睛,皱着鼻子,思索了片刻,答道:“大哥哥也好,但是大哥哥之前不好。”
“之前,是什么时候?”
小胤禛噘了噘小。嘴,“就是我还要更小的时候。不会说话的时候,也,也不会爬,不会走的时候。哥哥对我不好,我看见了的,哥哥欺负我,太子哥哥喜欢我。”
胤禔被他的话,说得又是一愣。
这时候德嫔很不好意思地走了过来,一把把胤禛拉到了一边,低声呵斥道:“别闹,你哪里记得这些?”
胤禛很不服气,“记得的,我记在了我的头上,我的头记得。”
这里的头应该代指脑海,亦或者回忆。
在场的两人都听懂了小胤禛的话,德嫔皱着眉,“那你都记了些什么?”
“记得哥哥掀我裤子,裤子就变凉了,太子哥哥给穿裤子,屁。股就变回热热的了。”小胤禛说着。
胤禔:“……”
德嫔:“……”
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胤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看向德嫔,迟疑问道:“德额娘,胤禛说的是不是他满周岁时,我给他换尿布那次?”
德嫔僵硬地点了点头,表示他记得没错,应该就是那次的事情。
胤禔顿时有些没好气,抬手在胤禛的小屁。股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那次是我给你换尿布,你二话不说尿了我一身,我却还坚持着给你换完了尿布,方才去更衣。而你太子哥哥不过是给你盖了下小被子,你便记到了现在,可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胤禛听完,皱了皱眉,双手捂住自己的屁。股,“我有良心!哥哥才坏坏!”
“反正,是太子哥哥帮我热热的,所以太子哥哥好。”
小胤禛才两岁多的年纪,说话都只能说简单的句子呢,如何能明白换尿布和尿了一身其中所蕴含的意思?故而只坚信自己心中的观点,朝着哥哥喊完这句话,气呼呼地想要躲到自家额娘身后。
谁料额娘却灵活地往旁边让了让,不想叫他脏兮兮的手触碰到自己的旗装裙摆。
这副场景,叫胤禔眉眼霎时间闪烁了几下,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久远的回忆。
*
八月册封礼很快到来,这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册封礼举行到一半,便有许多妃嫔的吉服内衬被汗水浸湿,黏腻糊糊的贴在皮肤上,连带着精致的妆容都花了不少,令人苦不堪言,却还不得不顽强坚持着。
等到册封礼一结束,众妃嫔回了自己的宫中,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内务府要冰,要多多的冰,好消一消身上积攒了大半日的暑气。
待到日落时分,便到了众妃嫔最期待的环节——翻牌子。
却没料到前朝突发了几件大事,皇上被朝臣们吵得没有心情,故而并未翻牌,而是自己在乾清宫睡下的。
就这么一直到了九月九日重阳节,皇上才再次踏入后宫。
先在佟皇贵妃处歇了一。夜,又在靖贵妃处歇了三日,之后便轮到温贵妃,温贵妃侍寝完,按照宫中位分,应是轮到安妃侍寝,谁知皇上那边却忽然改了主意,翻的是长春宫卫常在的牌子,并且连着宿了两日,比佟皇贵妃和温贵妃还多上一日呢!
这叫众多妃嫔心中都不高兴极了。
前去给佟皇贵妃请安时,叽叽喳喳说起了酸话,直把卫常在挤兑得差些没地儿待了。
等从承乾宫出来,不到半日,便传来卫常在顶撞佟皇贵妃,被佟皇贵妃罚扣了是三个月例银的消息。
这回佟皇贵妃倒是学乖了,借口拿捏得有理有据,惩处的手段也合理合规,不算僭越,也不算阴狠,便是皇上和叶芳愉,也没法指摘出佟皇贵妃的任何一处错漏来。
只得私下劝着卫常在忍了这口气。
但卫常在能忍,皇上却是个不能忍的,没过多久,便寻了个借口,升了卫常在的位分,成了宫中第三位贵人。
卫贵人在宫中一时间风光无二,只她性情谦逊,谨小慎微,每日里除了去承乾宫请安外,旁的时间,要不躲在自己宫中照顾胤禩,要么跟在叶芳愉或德嫔身边。
倒也叫佟皇贵妃摸不到更多错处。
近来皇上很是喜爱卫贵人,常常留宿。
于是叶芳愉倒也乐得个轻松自在。
但她却没想到,“皇家幼儿园”里的崽崽们不乐意了。
私下里找了个时间,聚在一块儿嘀嘀咕咕诉说不满——
“我不喜欢卫贵人,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她,上次就是因为汗阿玛去了她那里,没有来安额娘这边,害得安额娘落了佟贵额娘好一顿奚落,回来之后,晚饭都没吃多少呢。”二格格撑着下巴,满脸不开心地说道。
她身旁,四格格也连连点头,“是,汗阿玛也好久没来我额娘这儿了。”
三格格也跟着点头,但她神色之间却还多添了几分游移,“汗阿玛最近也少来我额娘这儿,但我看着我额娘的模样,像是浑不在意似的。”
四格格便嗔她傻:“仪额娘是个闷葫芦性子,就算心里头不高兴了,怎么会说给你听呢?她那是担心你也跟着不高兴呀。”
三格格愣住:“是这样吗?”
“肯定就是这样的!”四格格斩钉截铁地说道,同时还郑重点了两下脑袋,发上步摇随之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通嫔娘娘那边呢?”
主持回忆的小太子看向了另一边的万黼弟弟。
万黼弟弟如今已经改名叫做“胤祁”了。
小胤祁想了想,慢条斯理地回答:“我额娘最近沉迷放风筝,命人买了许多种风筝线,还学着画了风筝的花样子,说有朝一日要放个最大最大的风筝给靖额娘看。”
话音落下,在场所有的小崽子同时一愣。
他们问的是这个问题吗?
所有人同时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却听胤祁慢吞吞继续道:“所以她应该是没有功夫想念汗阿玛的,上回在御花园放风筝时看见了汗阿玛,神情不仅没有一丝娇羞,甚至还追在汗阿玛身后,一叠声询问汗阿玛,宫外的园子什么时候才能修建好,说紫禁城太小了,放风筝都不畅快,然后得了汗阿玛好一顿训斥。”
“但她晚饭还是开心得多吃了一碗,因为汗阿玛跟她说,只需两三年便能修好。”
胤祁直接摆事实讲道理,这下也没有人会觉得通嫔是在强颜欢笑了。
于是小太子点了点头,“通嫔娘娘会自我排解,倒也挺好。”
他又看向小胤祉,“荣妃娘娘呢?”
小胤祉大跨步出列,腰背挺得格外板正,他一字一句说道:“我额娘好像也不开心的,她平时都很少笑,只有在小佛堂里的时候会笑一笑,还有就是去看二姐姐的时候,会笑一笑,平时看见了我,就会变得不太开心。”
他说着,挠了挠头,“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小太子看着他那张同逝去的长生弟弟足有八分相似的面孔,久久说不出话来,半晌,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小胤祉的辫子,“你额娘多半是想念你哥哥了。”
小胤祉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太子点点头,“所以你有空闲的时候,要多陪陪你额娘,知道吗?”
小胤祉郑重点头,“我会的!”
小太子便又转向胤禛,胤禛歪着脑袋看他。
小太子动了动唇,有心想问句什么,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可谁知胤禛却忽然领悟到了他的意思,乖乖开口回答:“我额娘没有不开心,她成日里跟在靖额娘身边,靖额娘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听说最近还在玩什么叶子的东西。”
说罢,小胤禛走过来拉拉太子哥哥的手手,小声问他:“哥哥,叶子好玩吗?”
小太子顺着他的话想了想,“你说的是叶子牌?”
胤禛不解,但还是道:“哥哥说是就是吧,叶子牌好玩么?”
小太子摇头,“大约是好玩的吧。”要不然靖额娘也不至于如此痴迷。
他任由五弟弟拉住自己的手,回答完之后,抬眸看向小六,小六是康熙十八年十二月出生的,现如今即将满两岁。
整日里不爱待在苦闷的寿康宫,而喜欢往武英殿跑,武英殿里有好多个有意思的哥哥姐姐,他每日去了,便随手抓住一个,一跟便是一整日,连游戏也不玩,只专心致志地做好“跟屁虫”的角色。
憨得实在可爱。
今儿也是,小太子原没想着请他,他是跟着小胤禛过来的。
过来之后就一直腻呼呼地挤在小胤禛身边,看胤禛哥哥走到太子哥哥身边了,他想了想,也随之跟上,同胤禛哥哥一左一右,如两尊守护佛一般,伫立在太子哥哥的两侧。
见太子哥哥朝自己看来,他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一丝晶莹口水从他嘴边淌流而下。
他慢慢地开口:“啊。”
小太子立时便住了嘴。
小六常住在寿康宫,哪里知道宜妃娘娘的心情呢,要问也该问五妹妹才对,可惜五妹妹今儿兴致浓盛,不肯来同他们一起开会,反而是颠颠地跟在大哥身后,跑去找小马玩了。
不过……也足够了。
小太子想着,松开牵住胤禛的手,走到屋子中央,侃然正色说道:“我有一个计划……”
其实计划很简单——便是烧掉牌子。
他记得自己小的时候,还在乾清宫住时,常常能看见敬事房的人来找汗阿玛翻牌子,就两根拇指粗细的绿头牌,上面写了各位额娘的名字,汗阿玛手指动一动,紫禁城里的风向就会跟着变一变。
他小的时候不太能理解,现在慢慢大一些了,逐渐开始明白,要想汗阿玛不去找别的人,就只能把牌牌烧掉!
这样,汗阿玛就没办法去找别人了。
而至于牌牌能不能重新写……
太子觉得,只要写一次烧一次就好。
他道:“我们秘密潜入进去,把牌牌偷走烧掉,速战速决,然后快点跑走,敬事房的人不敢来抓咱们的,汗阿玛也不是时时都在,而且等汗阿玛赶来,我们早就跑回自己宫里了,汗阿玛只有一个人,哪里能找我们所有人算账呢?”
大不了,大不了他们躲到慈宁宫去!
谅汗阿玛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乌库玛嬷叫板的。
另一个,若是汗阿玛没有发现,那就更好了,敬事房的人一不敢抓他们,二不敢将此事泄露出去,不然一定会被汗阿玛问责,只能想尽办法为他们隐瞒,说不得就不把牌子送到汗阿玛面前去了。
汗阿玛没有了牌子可翻,就只能在乾清宫里歇着。
这样,几位额娘也就不会伤心难过了。
“而且啊,这对汗阿玛的身子来说,也是有极大好处的,具体有什么好处,我倒是不太了解,但徐太医上回就是这么说的!他跟汗阿玛说要克制,汗阿玛就两日没去后宫了。”
“徐太医是新上任的院正,医术了得,所有的太医都信服他,他说的话,肯定不会错!”这时候,胤祉也跟着补充了一句,捏着小拳头,信誓旦旦,好像下一秒就能冲出去英勇烧牌一般。
胤禛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而二格格却很是无语,“你就不怕,这事儿传出去了,会被前朝的那些官员参上一本?”
小太子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他们都是大人了,好意思跟我一个小孩子计较吗?”
二格格:“……”
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小太子又道,“汗阿玛从前说过,那些人以后也会是我的臣子,我可以听他们的建议,但却不必事事遵从,不然会养大他们的野心,造成君弱臣强的局面!”
“所以他们拿捏不了我,若是他们敢去汗阿玛面前告我的状,那等我长大了,登上皇位,我就会把他们的阿玛额娘也找来,当着他们的面,告他们的状!”
二格格再次:“……”
好像也对?
她慢慢被说服了。
小太子又看向三格格和四格格,两个小姑娘对视了一眼,弱弱问他:“那,要我们怎么帮忙呀?”
小太子朝她们勾了勾手,“你们到时候就装病,把汗阿玛吸引过去,然后我跟几个弟弟一起去烧牌子,很快的,一炷香就能烧完,烧完以后我们就往慈宁宫跑。”
“汗阿玛若问你们,你们就说不知道此事。”
二格格疑惑:“这样真的可以吗?”
“一定可以的!”
小太子信心很足!
第256章
说着,一群小崽子便散了会,各自行动起来。
二格格三格格四格格想着如何装病的事,神情忧忧地回了自己的宫里。
胤祁见太子哥哥没有安排到自己,想起内务府最近进了一批新的纸,说不得可以拿来给额娘画风筝用,于是溜达着便往内务府走了。
而胤祉却是一出屋子便朝御膳房的方向狂奔。御膳房有很多火,说不定就能找到哥哥说的“火星子”。
小太子看着弟弟妹妹们离去的背影,满意一笑,双手负在身后,也跟着走了。
边走还边想着,回去演武场了要如何跟哥哥说说这事,最好还是让哥哥也加入进来,毕竟哥哥手长脚长,跑得可快了。
并且哥哥还是靖额娘的孩子,若哥哥也加入了进来,万一被汗阿玛察觉,他们就能全都躲到靖额娘的身后去,靖额娘那么温柔,定不会让汗阿玛动手打他们这些孩子的……
小太子越想越妙,恨不得脚下生出翅膀,即可便飞回演武场去,争得哥哥的同意!
小太子走后,屋中便只留下了胤禛和胤祺两人。
两人隔着一人的距离,沉默相对。
少顷,还是胤祺先动了,他慢吞吞地挪过来,伸出手手,一把就精准地抓住了小胤禛的袖子,然后歪了歪脑袋,“啊。”
胤禛道:“不要啊。”
胤祺:“哦。”
胤禛:“也不要哦。”
胤祺:“呐。”
胤禛:“也不要呐。”
胤祺不说话了,圆脑袋垂了下去。
胤禛:“要哥哥。”
胤祺立刻抬头,眨眨眼睛朝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迈开脚步,同时指向屋外,“啊。”
胤禛:“……”
他气呼呼上前把弟弟拉了回来,“我是让你喊我哥哥,不是说我要太子哥哥。”说话时,低头看了一眼弟弟的小脚丫,“你爬得慢,走得也慢,跟不上太子哥哥的。”
胤禛说:“还是跟着我吧。”
胤祺这才开心地笑了,一笑,嘴角又流出晶莹的液体。
胤禛丝毫不嫌弃,抬手捏起弟弟挂在脖子间的手帕,帮他把嘴角的口水擦得干干净净,然后说:“我要回长春宫了,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胤祺想了想。
回长春宫=今天的游戏结束了。
游戏结束了=他不用跟着哥哥了。
于是迅速收回自己的手,转过圆滚滚的小身子,朝不远处的奶嬷嬷伸出胖胳膊,“皇,玛嬷。”
意思就是他也要回去寿康宫了。
奶嬷嬷抱起他,很是不好意思地朝胤禛行了个礼,说道:“不如由老奴先送五阿哥回长春宫吧?”
胤禛很是大度地摆了摆手,“不用了,我有宫女姐姐陪在我身边,嬷嬷尽管带着弟弟回去寿康宫就是。”说着,黑溜溜的眼神中还有些许不舍。
他知道,明儿弟弟就不一定还跟着自己了。
要想让弟弟继续跟着自己的话……
还是算了吧,弟弟太笨了,连话都不会说呢,也不会玩游戏,还没有太子哥哥和大哥哥好玩。
想着,胤禛走到自己的宫女身边,朝她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
宫女原本已经弯腰俯身,想要把他从地上抱起来了,然而看见他只伸了一只手,便知五阿哥是不要自己抱,于是重新直起身子,同时牵起五阿哥的手,带着他一点点慢步踱回了长春宫。
*
另一边,演武场。
陪妹妹看完了小马,刚把人送走,胤禔便迫不及待地爬上自己的小红马,开开心心地在旷阔的空地上跑了马来。
跑着跑着,看见演武场入口处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拽着缰绳,慢慢挪了过去,坐在马背上,笑盈盈看着自己的太子弟弟,“你方才去哪里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小太子站在地上仰头看他,明媚小脸上同样布满笑意,他道:“我去干大事了!”
“哟。”胤禔揶揄了一句。
而后翻身从马背上下来,走到太子弟弟身边,姿势熟稔地拉过他的手,目光一寸寸从他脸上和脖子上划过,确认他身上没出汗,这才放下了心来。
两人走到一边落座。
宫人很快端上来两杯热茶,并两盘点心。
小太子看着桌上的点心,有些惊喜:“哥哥又有新厨子了?”
胤禔点点头,拿过一枚点心递到弟弟的嘴边。
小太子嗷呜一口吞下,快速嚼了几口后,褐色眸仁顿时一亮,“好吃诶!”
“清甜不腻,入口即化,吃完了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在嘴里萦绕。”
说完,迫不及待又拿起一块,嗷呜嗷呜吃着。
胤禔坐在他的对面,笑看他吃,自己却是一块点心也不动。
等到小太子好容易停下吃点心的动作,才慢条斯理问他:“你还没说呢,方才做什么去了?”
小太子这才想起被自己遗忘了事情,他拍了拍手,用帕子擦去手上的点心屑,而后凑到哥哥身边,覆在耳畔将自己秘密策划的事情一一托盘而出。
胤禔听完,眼睛都直了。
呆愣愣地看向小太子,“你屁。股不想要了?”
“要的啊。”小太子理所当然答道。
胤禔:“那你还敢……”
“但是我更想靖额娘高兴嘛。”
胤禔顿了顿,试图解释。
然而小太子一张小。嘴却叭叭叭说得飞快,“而且,我这不是想着,如果汗阿玛能多去靖额娘那儿,说不定,靖额娘还能给你我生个小妹妹么?”
他这话一出,胤禔可耻的心动了。
……
于是几人说做就做。
康熙二十年十一月某日,大雪纷飞。
皇上刚处理完朝务,正想着是要去御花园处走走呢,还是去哪个妃嫔的宫里。
这时候忽然有个小太监步伐匆匆跑了进来,朝着梁九功耳语了几句,梁九功表情一惊,下意识朝他看了一眼。
皇上眸光微眯,一边不动声色转动着手上扳指,一边冷声道:“说!”
梁九功躬着身子将小太监的话说了:“回皇上,放出二格格身边的宫人来报,道是二格格和三格格在御花园玩耍时,突发顽疾,晕了过去,身边只有四格格一个人在,四格格慌得有些六神无主,便把所有的宫人都派出来报信了。皇上您看,可要过去瞧瞧?”
一听这话,皇上故作出来的冷静顿时维持不下去了。
倏然起身,大步便朝外走。
不多时便到了御花园。
与此同时,几个盯着光脑袋的小萝卜头,趁着乾清宫人“不注意”,悄悄溜进了敬事房里。
借口要查看什么资料,将敬事房里的人全都蔫了出去。
小太子说:“我去外面守着,要是汗阿玛回来了,我就学猫叫,如果你们在里头听见了三声猫叫,就快速往外跑,知道吗?”
小太子亲自出去把风,有他在,乾清宫连着敬事房的宫人都不敢靠近,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震慑。
胤禔、胤祉和胤禛三个小崽子同时点了点头,面上划过几分凝重。
小太子出去后,胤禔仗着身高优势,很快把敬事房里的绿头牌翻了出来。
胆战心惊的小胤禛不由分说就要全部抱走,到院子里去烧掉!
却被胤禔伸手阻止了,“先不烧。”
胤禛眨眨眼睛,“不烧,太子哥哥会生气!”
再说了,他们本来就是来烧牌子的呀!
胤禔道:“你太子哥哥说了,有的烧,有的不烧,难道你想要你额娘的牌子被烧掉么?”
胤禛想了想,“也可以的,额娘她不会在意的。”
胤禔瞬间无语:“……”
他想了想,又道:“那我额娘呢?”
“你额娘?”胤禛反应了一会儿,才把“你额娘”这三个字同“靖额娘”联系起来,然后只感觉到屁。股一紧,他把怀中的牌牌放了下来,“这里哪个是靖额娘的呀?”
胤禔蹲了下来,手指在绿头牌中挑挑拣拣。
自家额娘的要拿出来,长春宫德额娘的也要拿,还有温额娘,宜额娘,安额娘,荣额娘,敬额娘……
捡了半天,地上的牌子直接少了三分之一。
胤禛蹲下来看他,“好了吗?”
胤祉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枚火星字,而后也跟着望向胤禔,仿佛在说:“只要哥哥一点头,我现在就把这些牌子烧掉!”
都烧掉!
胤禔把挑拣出来的牌子放回到盒子里,盖上盖子,放回原处,然后对两个弟弟道:“我们出去院子里烧。”
胤祉皱了皱眉,“出去会被发现的。”
他刚说完,就被大哥哥刮了一下鼻子。
胤禔说:“可是在屋子里烧,万一烧到别的了怎么办?而且额娘说过,不能在密闭的空间里燃火,会中毒的。”
他一搬出叶芳愉,那两个小的立马无条件相信。
胤祉把火星子放回了怀中,帮着弟弟将地上的牌子捡起来。
三人来到院子里,胤禔转了一圈,拿出来一个铜盆,又把自己从御膳房带来的几根柴火丢了进去,指使两个弟弟将绿色的牌牌一块块铺在柴火之上。
对此,年纪小一些的胤禛有些奇怪,“这些木头也是要烧掉的吗?”
胤祉没好气道:“大哥都放进去了,肯定是要烧的呀。”
“哦,好吧。”胤禛嘟着嘴巴嘀咕了两声,但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趁着四哥点火的间隙,悄悄揪住大哥的袖子,仰头问他:“大哥,这几根木头是宫里哪个额娘呀?”
“我怎么没有见过?”
饶是胤禔心智成熟,都被胤禛这话问得半晌摸不着头脑。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胤禛这话的意思,哑然失笑道:“不是,这些木头不是代表宫里的额娘,是我拿过来助燃的。”
他给两个弟弟解释,“敬事房的绿头牌制作好后,要经过刻字,抛光,刷漆,不那么好烧,即便是用火星子,也要点好久都能点燃。”
“但是御膳房里的柴火就不一样了,这些是最容易烧起来的。”
说罢,他起身又走到屋内,拿出一盏油灯,往铜盆里滴了几滴,拿出几页纸,撕碎后均匀地铺了上去。
正想从胤祉手中拿过火星子时,胤禛自告奉勇上前,眨巴着大眼睛撒娇道:“我来,哥哥我来!”
胤禔低头看了看他。
正式确定了,额娘膝下养的这个弟弟,就是个小没良心的。
平时用不到的时候就规规矩矩唤他大哥,有事要相求于他了,便会甜滋滋地唤他做“哥哥”。
那小奶音,跟浸了蜜水一般,甜得几乎能把牙齿都软化了。
胤禔对着小胤禛盯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挨住他的撒娇攻势,加之时间紧迫,只能表情无奈地把火星子递到了小胤禛的手里,同时紧张兮兮地护在一旁,轻声指点:“就这样……挪过去,火起来以后,慢慢收回来,然后后退,走慢一些,别让风把火苗给吹灭了。”
小胤禛乖乖照做。
没一会儿,铜盆里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衬得几人面色发红,脑门发烫。
正在欣赏时,门口忽然传来三声猫叫。
“不好,汗阿玛回来了,快跑!”
胤禔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胤祉反应灵敏,迅速跟上。
胤禛呢,他的反应也是极快的,只是身体跟不上神经的反应速度,两个哥哥都已经跑到大门口了,他这边刚转过身子,着急忙慌想要迈出脚步,结果却是左脚踩右脚,“吧唧”一下摔在了地上。
好在他身上肉肉多,距离火盆又远,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只是膝盖和手肘有些疼疼的。
小胤禛忍着疼痛,一边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和不断靠近的脚步声,一边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外跑,谁知才刚跑到门口,迎头又撞上了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然而此时他已经“刹车”不及了,只能跟上回一样重蹈覆辙。
当脑门触碰到明黄色布料的那一瞬间,小胤禛心里想的是:这回一定会被额娘揍屁股揍死的了。
呜呜呜他怎么一点也不长教训啊。
汗阿玛,汗阿玛他可凶了,万一被他撞疼,撞摔倒,爬起来之后肯定也会特别特别生气的。
说不定还会跟着额娘一起揍自己的屁股。
没了屁股,他还是个人吗?
正想着,下一瞬,他便感觉撞上了一堵厚实的大墙,还来不及作出更多反应,便整个人朝着相反的方向,便是他的身后,重重摔了出去。
小胤禛脸上的表情忽然从哀切转化为不敢置信。
上回撞到靖额娘时,靖额娘香香软软的,可是汗阿玛他,他怎么这么硬啊?
还没想完,他的身子已经落到了坚硬的地板之上,与刚才的摔倒不同,他这回是屁股先落的地。
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他感觉自己的屁股已经摔成五瓣八瓣的了。
还……还能被额娘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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