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小崽子们在乾清宫“搅弄风云”的时候,叶芳愉这边,正在跟温贵妃说着一件严肃的事情。
温贵妃这次上门拜访,颇有些“自首”的意味在,甫一入门,便将一张写满了人名的纸递给叶芳愉。
叶芳愉接过来一看,上头写的,正是几年前,由皇上查出来的,被先皇后收买了的太医名单。
叶芳愉顿时有些惊愕。
也想不起来要同温贵妃寒暄了,她捏着那页薄薄的纸张,望向温贵妃,迟疑道:“这是?”
温贵妃从她接过纸张时便在观察她,见她看到名单时,面上快速划过一丝了然,随后才化为惊愕,心中便知晓,这份名单在靖贵妃这儿已然不是秘密了。
那她心里便也不需要有太多负担。
“靖姐姐您知晓的,这上头的人,有些已经不在太医院了。而我入宫这几年,也一直安分守己,从来没有去联系过这上头的人……”
刚开口时她还有些犹豫,不知从何说起,语序有些紊乱。
过了一会儿才逐渐恢复正常,她道:“这是我姐姐登上后位后,费尽心机拉拢的一些太医名单,想必靖姐姐您已经知晓了。我此番过来,便是想为此事,同您和皇上做一个解释。”
“我姐姐她从很小的时候,便喜欢上万岁爷了,一心只想着能成为他的正妻,也就是皇后,但无奈年纪不够,赫舍里皇后被册立时,她还未到入选的年龄,等到了适龄呢,又因为宫中已有了皇后,所以每次选秀都故意称病不来。”
“本以为只能在家孤老终生,可谁知赫舍里皇后她……”
温贵妃说到这里,忽地顿住,没有继续往下说。
叶芳愉了然地点点头,“你继续。”
温贵妃便道:“自从得了太皇太后召见,姐姐她便一直在为此做准备,哪怕是知道佟氏与她一起入宫,也未能打消她一丝一毫的欢喜。”
“再后来的事,靖姐姐您也知晓了。但您大概不知,我姐姐她拉拢这些太医,所图目的其实很简单,便是希望能有个心爱之人的孩子,阿哥也好,格格也罢,只要身体里留着万岁爷的血便够了。”
“为此,她在私下里喝了数不清的补药,用了数不清的生子秘方,却无一能满足她的心愿,再后来,她甚至连民间偏方都敢尝试,这才一不小心喝坏了身子,遗憾离世。”
“临走前,她把我叫到翊坤宫,把这份名单交给了我,还有厚厚的一沓秘方,说是其中有一些她还没有试过,希望我入宫之后,能够沿袭她的心愿,为万岁爷生儿育女,这样,她在天上看着,也能心安了。”
叶芳愉:“……”
这是什么神奇的脑回路?
叶芳愉端着茶,默默不说话。
温贵妃便只能继续往下说:“但是我不愿。”
“靖姐姐您是知晓我的性子的,从我还未得到册封时,就敢与佟贵妃在御花园里争吵动手,您便能看得出来我的性子了。”
“我生平所做唯一一件违背自身意愿的事情便是入宫,成了皇上的妃嫔。”
“自觉对钮祜禄家,对姐姐,已经还清了所有亏欠。所以我不会把姐姐未完成的心愿强加在自己身上,那未免太对不起我自己了。”
温贵妃说完这几句,便没再开口。
给足了叶芳愉时间思考。
须臾,叶芳愉才问:“那你今儿把这份名单交给我是……”
温贵妃无所谓地一耸肩,“也没什么原因,就是前些时儿收拾寝宫,忽然翻出来了,便想着拿来交给姐姐,同时把这事儿说明白,也免得日后姐姐有怀疑我的地方。”
“啊?”叶芳愉困惑了。
真就这么简单的理由?
温贵妃大约是看出来她心中疑惑,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就是这么简单。”
说完,她姣好的面孔上划过几丝犹豫,然后接着道:“其实,刚开始时,是有犹豫过的,因为大阿哥太可爱了,可爱到让我忽然之间觉得,深宫寂寞,能有个孩子其实也不错。”
“但是吧,后来这几年,看着宫里头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出生,我真是被产房外一盆接一盆的血水给吓着了,我感觉那得多疼啊,女人这一辈子能流多少血?只怕生个孩子就要耗去一大半了。”
“箬云怀孕的时候我就很担心她了,眼睁睁看着她吃不好睡不好,孕吐,一吐就是好几个月,生产之时又受尽了折磨,莫说我了,就连箬云也说过,生过一次,就再也不想生了。”
“所以啊,我为何要自寻苦恼呢?还是顺其自然吧。”
温贵妃说完,有些口干舌燥,低头浅呷了一口花茶。
眼眸顿时亮了起来,“这是新研制出来的花茶?”
叶芳愉摇头:“不是花茶,是用晒干的水果加一些冰糖冲泡出来的,算是纯粹的果茶。”
温贵妃的手指一瞬间捏紧茶杯,清亮的眼眸一眨不眨看向叶芳愉。
叶芳愉:“……”
她叹了口气,怎么每个人来到她的翊坤宫都想薅些东西回去?
她看着很想大草原上的羊吗?
不过还是无奈开口:“晚些时候我叫人送一些去你宫里。”
温贵妃这才眉开眼笑起来。
她自觉自己已经是靖贵妃的人了,于是喝完茶后,调整了一下状态,很快步入下一个话题,“姐姐,我今儿来寻你,其实还有一件事要说。”
叶芳愉一挑眉:“又要什么?”
温贵妃一愣,旋即慌忙摆手,“不是要东西,是有关承乾宫的。”
叶芳愉这才稍微上了些心,“可是那位又对你做了些什么?”
温贵妃摇头,低声说道:“其实是那个福嬷嬷。”
叶芳愉眸光闪了闪,抿着唇,静闻其祥。
就听温贵妃说道:“我怀疑,之前钟粹宫荣妃的事,还有后来德嫔怀孕时,心神不定的事情,其实都是出自那位福嬷嬷之手。”
叶芳愉霎时一惊,“你可有证据?”
温贵妃失落地摇了摇头,说道:“虽无证据,可是我查到了一些往事,姐姐您听我细说。”
这第一件,原是发生在世祖爷当政时期的事情。
彼时当今圣上,也就是那时候的三阿哥玄烨,才刚出生不久。
慈和皇太后,也就是那时候的佟庶妃,在生下三阿哥后,自是有子万事足,一门心思都扑在了照顾三阿哥身上,对于圣宠便不是那般看重了。
福嬷嬷看在眼中,自是十分着急,便三番两次撺掇佟庶妃,将她身边的一个小宫女敬献给皇上临幸,以巩固自身的地位。
却被佟庶妃婉言拒绝。
佟庶妃并不知晓的是,福嬷嬷举荐的那位宫女,其实便是她自己的亲生女儿。
见亲生女儿无法得到圣宠往上爬,没过两年,贤妃董鄂氏入宫,不到一月便越级晋封为了皇贵妃,风头一时无两,直将阖宫妃嫔都挤兑得没地儿站。即便是有了三阿哥在膝下的佟庶妃,也经历过好一阵艰难的时日。
偏在这个时候,福嬷嬷的亲生女儿仗着自身姿色不错,欲趁世祖醉酒时爬上龙床,却被董鄂皇贵妃不小心撞见,落了个杖毙而亡的下场。
福嬷嬷得知消息后,托词生病,实则是出宫为亲生女儿收殓尸体去了。
也正是她这一收殓尸体的举动,被钮祜禄家安插在宫中的一个眼线看到,这才有了今日顺藤摸瓜查出一切。
说回福嬷嬷。
她为亲生女儿收殓完尸体,心中便充满了仇恨,一恨当时的皇后没有本事,不能抗衡董鄂皇贵妃,二恨佟庶妃不争气又狠心,若她当时同意了将小宫女敬献给皇上的建议,她的女儿何至于会沦落到这般下场?
自那之后便开始密谋复仇,她见撺掇不动佟庶妃,便去撺掇当时的皇后同董鄂皇贵妃斗,险些斗掉了皇后的中宫之位。
幸好当时的太后出了手,这才保下了皇后之位。
一计不成,福嬷嬷又生二计,盯上了几个姿色上乘的庶妃,只她们实在不堪大用,连圣上的面都见不着。
最后只能把目标对准了佟庶妃。她在照顾三阿哥的时候,偷偷动了一些手脚,却令佟庶妃误以为是董鄂皇贵妃做的。
福嬷嬷满心以为,这个眼里只有孩子的女人,在知晓自己的孩子差点被人暗下杀手后,一定会被仇恨控制心神,不管不顾地疯狂报复。
却没想到,佟庶妃的目光十分长远,也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把三阿哥差点被害一事上报给了太后,太后得知此事,第一时间派人将三阿哥严严实实地保护了起来。
见计谋不成,福嬷嬷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暂时蛰伏,这一蛰伏,便蛰伏到了董鄂皇贵妃离世,而新朝更替。
听完了福嬷嬷的故事,叶芳愉拧着眉问温贵妃,“所以,你想说什么?”
温贵妃道:“我查出来,福嬷嬷当年离宫之前,还偷偷藏了一些暗桩。只这些暗桩藏得实在隐蔽,加之之前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便也没有往这个方向查过。”
“等后来我查到这桩陈年往事时,忽然觉得福嬷嬷的作案手法,颇有些眼熟,于是就命人暗中盯紧了她。”
“她也算谨慎,自前几年被你罚过后,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承乾宫,轻易不出门。但大约是这几年宫中接连有皇子格格出生,不知刺激到了她哪里,她竟开始又有了动作。”
“我顺着她的动作继续往下查,查了大半年,这才查到,钟粹宫后院有个负责干体力活的嬷嬷,便是她的暗桩之一。这个嬷嬷极擅长口技,能模仿不同的声音,我猜测,荣妃之前的梦魇,估计便是这个嬷嬷所为。”
叶芳愉脑海中第一反应是:催眠。
后来又觉得好像不是。
她沉吟片刻,“你是说,那个老嬷嬷经常趁着荣妃一人独处时,在她身边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用言语迷惑荣妃,加深她心中对于长生会早夭一事的担忧,这才会频繁梦魇,变得偏执,听不进去旁人的话,最后做出许多错事?”
温贵妃点头,“是呀是呀,我就是这个意思。”
她继续道:“还有长春宫里也是,长春宫中也有一个她的暗桩,只什么特长我就不知晓了。”
“好在姐姐你当时把德嫔接到了自己宫中照顾,不然五阿哥只怕就……”
叶芳愉越听越是后怕。
她作为穿越人士,心中很是明白,温贵妃所言,既有可能是真的!
一时也有些坐不下去了,拉过温贵妃的手,“走,我们去乾清宫!”
……
然而,这边叶芳愉还未动身,那头乾清宫便有人来请了。
小太监跑得浑身是汗,脸颊通红。
眼神闪闪烁烁不敢多看叶芳愉一眼,只盯着翊坤宫的地板砖说道:“贵妃娘娘,奴才是乾清宫的人,皇上命奴才来告知娘娘一声,道是大阿哥、太子殿下、四阿哥以及五阿哥在乾清宫闯了大祸,皇上很是生气,命娘娘即刻前往乾清宫回话。”
叶芳愉问他小崽子们是闯了什么祸,他却一字也不肯言了。
只低声重复着:“请娘娘去乾清宫回话。”
叶芳愉无法,只得先同温贵妃告辞,约好了另外去乾清宫的时辰,便换了身衣裳,施施然上了轿辇,径直朝着乾清宫的方向去了。
她这一走,得她暗示而留下来的蓝杞便撒开了腿往慈宁宫的方向跑。
老祖宗,救命哇!!
*
到了乾清宫。
还未入门,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道道帝王暴喝声。
叶芳愉几乎是下意识地收回了已经迈过门槛的右脚。
而梁九功却已经抢先一步看见她了,一边擦汗,一边高喝了一声,“皇上,靖贵妃娘娘到了,可要宣进来?”
里头的爆喝声霎时停止了。
过了一会儿,皇上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几丝暴怒之后特有的沙哑,“进来!”
叶芳愉无法,只得款步走了进去。
头也不敢抬,双手搭在腰间,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屈膝礼,“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与从前不同的是,这回皇上没有过来扶她。
而是神情冷然倨傲的坐在御案之后,朝她摆了摆手,“起来吧。”
叶芳愉从善如流直起身子,这才看清,御书房中的空地上,此时已经整整齐齐跪满了一溜烟的小萝卜头。
她按着人头数了数,她家小娃娃,小太子,小胤祉,小胤禛,雅利奇……嘶,怎么乌希哈和雅尔檀也在啊?
这两个小姑娘平时最懂规矩了,如何会有胆子闯下弥天大祸?
叶芳愉下意识皱了皱眉。
沉声问道:“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随手从桌上拿了个什么东西,大手一挥,丢到了距离叶芳愉不远处的一个铜盆里。
叶芳愉循声看去,铜盆里面是几块还未燃烧殆尽的木头片。
叶芳愉疑惑:“这是?”
看着有些眼熟啊。
皇上咬牙切齿地开了口:“看不出来吗?”
叶芳愉闻言便是一愣,还真是啊?
但……怎么烧成这样了?
这跟小崽子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嘶,不会是他们干的吧?
可,小娃娃他们就算了,几个小姑娘哪能有这个胆子,作出这样的事?
叶芳愉的脑中一时间有些乱糟糟。
第一反应便是皇上弄错了。
只是不等她开口询问,御书房中一个小太监飞快将今儿敬事房里发生的一切栩栩如生地描述了一遍。
叶芳愉整个人如同被一盆凉水从头泼了下来。
她抿着唇,用花盆底的尖尖踢了踢自家小崽子的屁。股,“胤禔,可有此事?”
小胤禔一向能屈能伸,即便满心害怕,却也强撑着开口,道:“确有此事。”
小太子这时候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但是……”
“你闭嘴!”皇上看他要开口,便是一本字帖丢了过来,正正好砸在小太子跟前的地板上。
然而小太子能是那种听话的人吗?
必不可能呀。
于是顶着汗阿玛如炬的目光,他沉声开口了,“但是我们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为了汗阿玛您的身体着想啊!”
“是啊是啊!”胤祉一听太子哥哥开口,连忙出声附和。
他的身边,摔痛了手手,也摔痛了脚脚,屁屁还裂成了“八瓣”的胤禛,因为“手脚不便”,没有跪着,而是趴在了地上,以免得触碰到屁屁上的伤口。
他眨了眨眼睛,看看几位哥哥,又抬头想去看看汗阿玛,只角度太低,无论他如何抬头,都看不清汗阿玛脸上是什么表情,只得移开视线,看向了叶芳愉。
胤禛觉得自己可能是上当受骗了。
但是怎么受骗的呢,他还没想出来。
于是便低了脑袋,专心苦想,而没有丝毫意愿去附和两位哥哥的话。
“为了朕的身体着想?保成你说说,你是如何为朕着想的?”
小太子瞬间挺直了腰板,捏着手手做了个拱手的姿势,“儿臣记得之前徐太医说过,女色伤身,要您克制……”
“咳咳咳咳咳咳……”小太子话还没说完,叶芳愉便疯狂咳嗽了起来。
她不太能理解,小太子不过七岁多,是从哪里懂得这么多的。
但……
叶芳愉如今执掌凤印,有权翻看彤史,故而很是知晓,皇上这两年虽常来后宫,但“办事”的次数还是控制在了一个合理范围内的。
所以她不懂,小太子这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
话说,他作为儿子,不觉得同他汗阿玛讨论这个话题,其实很尴尬么?
叶芳愉正想着,就听自家小崽子也开口了,“因为汗阿玛偏心,不能雨露均沾,我们这是,这是为了后宫和睦着想。后宫和睦了,额娘和其他额娘才会和睦,然后汗阿玛您在前朝也能顺心……还有乌库玛嬷和皇玛嬷,她们也会很高兴的。”
叶芳愉:“……”
懂了,无知者无畏,且不尴尬。
这时候胤祉也跟着扯了个理由,“没有了牌牌,汗阿玛可以少来后宫,少走路,对您的腿脚好!”
二格格这时候翻了个白眼,认真认错道:“儿臣错了。”
三格格和四格格表情很是震惊,连胤禔几人也倏地一下回过了头,不敢相信她竟然就这么背叛了同盟。
但是眼见着汗阿玛脸上翻滚的怒气,因为二姐姐这一声“错了”,而变得晴朗……
三格格和四格格瞬间会悟,学着二姐姐的模样,跪伏下去,同时嘴里念道:“儿臣也错了,真的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于是便只剩下四个男崽子没有开口。
场面继续僵持着。
皇上这时候忽然装向叶芳愉,“靖贵妃怎么看?”
他少有这般生疏,客气称呼的时候。
叶芳愉想了想,试探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皇上冷笑,“你看他们像是知错的样子么?”
但心下还是思量了一番,看靖贵妃这副模样,像是混不知情的,所以当真是这几个臭小子自己的主意?
皇上气得磨了磨后槽牙,只觉得这几个臭小子怕是来同自己讨债的!
叶芳愉又踢了一下小胤禔的屁。股,小胤禔没说话。
小太子也倔脾气的不说话。
小胤祉这时候已经犹豫了,小胤禛……他还在低着脑袋继续“复盘”呢。
皇上挥了挥手,示意几个女儿起来,同时面色稍霁对几个女儿说道:“以后万不可再欺骗汗阿玛了,知道吗?”
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法忘怀当时听到几个女儿出事时,心脏差点停止跳动的悲痛瞬间。
也是觉得,同亲手烧掉牌子相比,几个女儿犯的过错根本算不得什么。
至于欺君嘛……
虽在皇家,但也是父女,只要他自己不介意,又何须旁人来指手画脚呢?
和颜悦色同几个女儿说完话,吩咐人把她们送回各自的宫中后,御书房里又陷入了一阵寂静。
叶芳愉悄声往后退了两步。
皇上朝她招招手,叶芳愉便走了过去。
皇上拉住她的手:“方才忽然召你过来,是不是吓坏了?手这么这么凉?”
叶芳愉摇头,“是臣妾体寒,到了冬日便会这样子,与吓不吓坏的五官。”
说着,她看了看一旁空地上的几个小萝卜头,“皇上……”
皇上忽然站起来,牵着她走出御书房,来到另一边的暖阁里,叹了口气,“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今儿这事瞒不住,迟早会传到宫外。”
“与其让那些朝廷大臣一本本的折子参上来,倒不如朕自己动手,狠狠修理他们一番。”
“你放心,朕下手不会太重,也就是罚跪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认错了,什么时候回去。”
叶芳愉这才放下了心来,拍着胸口吐出一口气。
随后便十分殷勤地为面前的青年天子斟了杯热茶,笑盈盈推到他手边,“皇上大度,且先喝茶。”
皇上睨她一眼,“怎么,若不肯放过,便是不够大度了?”
叶芳愉抿唇浅笑,“皇上您知晓的,臣妾平日里很宠溺这些个孩子,在臣妾看来,只要人品不败坏,便如何都是好的,淘气也好,听话也罢,每个孩子都是一片独一无二的叶子,又为何非要把他们调。教成同一张面孔呢?臣妾只要他们开心就好,至于长大以后能有什么作为……这点臣妾却是从来都没有担心过的。”
“不担心?”皇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叶芳愉冷静点头,“是的,不担心。”
“他们都是皇上的孩子,只观皇上如何,便能知晓他们将来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臣妾还听说过一句话,父母便是孩子成长路上的一面镜子,你想要孩子未来变成什么样的人,自己就该朝着那个方向努力进修自己。”
“臣妾自认为心性不差,能力不差,皇上更是英明睿智,神武非凡,而宫里的各个姐妹呢,又有那个是真正差劲的?”
“所以臣妾还要担心什么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转动手中的丝帕。
没有察觉到身旁人望向她的目光,逐渐变得越来越柔和。
半晌,才听见身旁人低声说:“朕从前只觉得你是个不靠谱的,却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的见解。”
叶芳愉低着头,默不吭声翻了个白眼。
男人啊……
*
一场危机就这么过去。
前朝一些官员得知此事,下意识第一反应便是上奏。
折子还未写完呢,便听说皇上大怒,严罚了几位阿哥的消息。
——听说罚他们跪了三天三夜,每次只许喝两碗清粥,一壶温水,旁的东西不许多吃。
——听说五阿哥年纪小,被皇上一嗓子吼得摔在地上,摔伤了屁。股,在床上躺了小半月呢。
——听说皇上还罚了他们一年的月例,还罚他们每日必须射箭五百次。
——听说皇上罚得太狠,惊动了太皇太后,以及一众妃嫔娘娘,在乾清宫外跪了两个时辰,才求得皇上收回了“打板子”的惩罚,而改成了跪上三日。
众多的消息经由各种渠道传来。
有的自相矛盾,有的虚虚实实。
饶是这些多年为官,经验丰富的老臣,也打听不出此事最后是如何收尾的。
辗转了一。夜,最后也只能按下不表,免得再惹皇上不快了。
*
那日在乾清宫,叶芳愉顺道说了福嬷嬷的事情。
皇上听完,眸色幽深,不知是不是在回忆幼年时候的记忆,半晌,低低地答应了一声,说是他会处理。
之后只过了大概半个月,承乾宫便传来福嬷嬷夜间突发恶疾,骤然离世的消息。
也不知是不是皇上跟佟皇贵妃说了什么,福嬷嬷死了之后,她不哭不闹,无比冷静地料理了福嬷嬷的后事,之后就当宫里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人般,照常过日子。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记得,承乾宫里曾经还有过一个福嬷嬷了。
福嬷嬷死后,叶芳愉找了个首饰遗失的借口,大肆清理了一番后宫,将那些年福嬷嬷埋下的暗桩一个个拔起,或赶出宫去,或打死。
清宫的动作太大,还惊出一些犯过偷窃罪的宫人,跑来跟叶芳愉自首。
其中便有一个,是来自翊坤宫的小田子。
不过他犯的不是偷窃罪,而是“知情不报”。
——据他交待,他曾经有过一个同乡,两个人是同一时间入宫当了小太监的。
只他运气好些,入宫没多久就被调来了延禧宫伺候叶芳愉,而那个同乡,却因过于沉默寡言,不得总管欢心,慢慢地,两人没了话题,再后来,那个小太监被调去了别的地方,二人就此断了联系。
最后一次见面,是康熙十七年的那个除夕夜。
有个小太监叩响了翊坤宫的大门,借口说是皇上喝醉,请娘娘去给皇上送醒酒汤。
当时小田子刚好经过,瞥见门外站着的,赫然便是他那位同乡。
那个同乡看见是他出来,明显惊了一惊,随便交待了几句便转身走了。
小田子说:“其实,奴才有几次瞧见过,他来翊坤宫纠缠欢梅姑娘,也就是如今的万琉哈常在。”
“好似,好似是想……对食……”这一句,小田子说得吞吞吐吐。
“但是欢梅姑娘没有答应,她才看不上小州子呢。”
“奴才想着,若那日不是奴才撞见,小州子大约是想把欢梅姑娘骗出去的……”
却没想到,最后去乾清宫的人,变成了玉莹。
那个小太监的想法大约也简单,要么把欢梅骗出去,威逼利诱;而如果没有成功的话,他就借口让欢梅去乾清宫给皇上送醒酒汤,不请自来,惹皇上不快,皇上又喝醉了酒,分不清人,说不得就会直接下令把欢梅拖出去杀了。
但去没有想到会被小田子撞破,一时心神不定,回去路上才会出现意外,最后死在了一片黑暗里。
*
得知了前因后果,叶芳愉久久没有说话。
她想起玉莹出事的时候,她曾经派人去查过那个小太监的身份,而欢梅在她身边随行伺候,不可能看不见她手中关于那个小太监的资料。
却还是装得一无所知的样子。
想来是当真厌恶极了那个小太监吧。
叶芳愉心中叹了一声。
因着小田子知情不报的事情可大可小,而如今的欢梅又已经成了皇上亲封的常在,叶芳愉无法再继续追究什么,故而并没有对小田子施以什么处罚,只简单罚了一个月的月例了事。
而胤禔他们。
其实也并没有外界传闻的“受尽苦头”。
皇上只不过罚他们在御书房里跪了小半个时辰,等他们低下脑袋,心悦诚服地认错之后,皇上便很是大度地放过了他们。
等于这次事件,受到伤害最大的,只有一个小胤禛。
不仅摔破了膝盖,还伤及了屁屁,连着在宫里躺了小半个月,才能重新下地行走。
能走之后,他跑来找了一趟叶芳愉,哭唧唧地窝在她的怀里,嘴里喊着“以后再也不要相信太子哥哥了。”
叶芳愉随之有些惊愕,敢情他想了半个月才想明白啊???
这是不是太笨了一点?
惊愕完,还是哭笑不得地搂紧了小胤禛。
连声哄了许久,才叫重新他破涕为笑。
……
敬事房被烧毁牌子的事情,被皇上和叶芳愉有意隐瞒了下来,故而等到后宫妃嫔知晓此事时,新的绿头牌已经重新做好挂上去了。
加之这段时间皇上一直宿在乾清宫。
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不该为此事继续气恼。
而想找罪魁祸首问罪吧……
开玩笑,没见前朝的御史都不敢上奏么。
她们又是哪来的勇气去跟皇上要说法?
便也只能当作宫中难得一见的谈资,笑笑便过去了。
绿头牌被重新挂上去之后,叶芳愉以为,皇上应该会恢复之前左拥右抱的日子。
却没成想,他竟然盯上了自己。
还美其名曰:“保成说得没错,不仅是胤禔和保成,便是朕,也很盼着你能再生过如你一般伶俐可爱的小格格。”
对此,叶芳愉表示:不生!谁爱生谁生!
反正她不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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