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起死回生

    回到魔渊后。

    果然不出灵霄所料, 没过几日,以太初宗为代表的那些修仙宗门就开始纷纷对游荡在外的魔修进行围剿了。

    从灵霄在红菱赵阿嫂她们那儿听到的消息,有不少在魔渊外的魔修们, 都遭到了修真门派弟子的围追堵截。

    那些魔修们, 大多因为本体尸骨都还留在几百上千年的坟墓里, 喜欢有事没事回去游荡一圈儿,因为他们死前的葬身之地往往是他们魔修最好的修炼之地。

    ——这也是为什么凡间的荒坟野庙常常会闹鬼, 有怨冥幽魂出没的原因。

    虽然看着自己的本体变成一堆惨不忍睹的白骨, 谁也不会高兴。

    但事实残酷, 既堕了魔做了魔修,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当然了, 因为魔修的修炼之法本就是要采集三界怨灵之气。

    那些魔修回到自己生前的坟墓后, 若是碰巧遇上几个冤大头或是倒霉鬼, 被他们的怨灵之气一勾,就开始生出贪欲杀念, 那正好,那些邪念怨气就是魔修最好的修行养分。

    但是,这样的修行之法, 在修仙界看来, 是不容于世的, 是违背天地法则的。

    所以,魔界和仙界天然的成为了对立方。

    凡在魔冥的修炼之地, 就必然会有修仙宗门的弟子在此历练。

    之前,两界虽然对立, 但各凭本事生存。

    现在, 一些魔修的修炼之地突然遭到了大规模仙门弟子的集中围剿, 损伤惨重。

    那些被仙门派出的长老弟子剿杀的魔修只得赶紧避回魔渊, 毕竟这里有他们的魔王坐镇,还没有哪个修真宗门敢直接挑上门来。

    一桩两桩的个例谢无佞不关心,但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多了,就引起了谢无佞的注意。

    伤亡惨重的魔修们不敢直接跑到大魔王面前来告状,就在魔宫外头哭惨。

    那鬼哭狼嚎的声音本就难听,这下更是呜咽嚎啕得扰人心烦了。

    谢无佞坐在白骨王座上,支着下颌,皱眉问左右:“外头在鬼吼鬼叫什么?”

    独眼的将领回道:“魔主,近日我们冥界好些魔修都在怨灵之地遭到了修真宗门的剿杀,大家伤亡惨重,所以在魔渊外头哭嚎。”

    谢无佞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闭着眼,手腕放在王座扶手上缓慢地叩了叩,等到下一刻漫不经心掀开眼皮时,煞气便在那双幽深的绿眸里四溢而起。

    “敢在本尊头上蹦跶,看来这些宗门是活腻了。”

    独眼将领早就在等他的魔主下令发话了,当即就跪地叩首:“魔主,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谢无佞的眸光懒懒移向外头,面上神色恣睢冷戾:“当然是,以牙还牙,加倍奉陪了。”

    “是!魔主。”独眼将领神色一狠,立即领命而去。

    灵霄站在龙岭魔宫的顶楼,这里是她刚刚布置出来的书阁。

    她站在书阁的窗窟前,亦能听到魔渊古道中,那些此起彼伏昼夜不停的惨叫和哭嚎声。

    她看到那个独眼将军从魔宫大殿走了出去,没多久,就召集了一大群气势汹汹的鬼面魔军聚集在魔宫前的阔地上。

    就像即将奔赴沙场,肃穆静立的士兵,正在等待他们的王检阅。

    灵霄看到魔渊上空,空前的魔雾怨灵之气直冲而上。

    这一切,虽然早就在灵霄预料之中,可是她看到这大战一触即发的场面时,还是倒吸了一口气。

    灵霄想了想,放下手里的书籍,回在书阁里盘腿坐下,而后闭目。

    她迅速进入自己的识海中,灵识顺着神树的藤蔓飞上天界,去到了天宫。

    天宫仍旧是那般井然有序的样子,鹊桥下祥云朵朵,彩虹下瀑布悬挂,彩色的鸟儿叽喳飞旋,无数座神殿在缥缈的灵云中静静矗立,仙君天官们各司其职,一群群神将握着长枪巡逻,白胡子的老头坐在台阶上打瞌睡……

    没有任何人记得,这座庞大的九重宫阙,在半月前,曾险些被毁灭崩塌。

    灵霄的灵识在天宫中四处游走,花了点时间,才找到了正在琼华宫里陪天后娘娘说话的青璇。

    因为青璇现在神魂里有灵霄给她的玲珑血,所以,只要灵霄开口,声音就能在青璇的神识里响起。

    “青璇,你现在速速回太初宗一趟!”

    灵霄的声音一在神识里响起,正坐在蒲团上,捉着袖袍往茶案上的香炉里添香的青璇便蓦地一愣。

    对面琼华天后见她顿住,便道:“愣着作甚,袖子都要烤焦了。”

    青璇赶紧收回手,朝琼华天后一俯首,说:“娘娘,璇儿突然想起来有件重要的事需要回一趟太初宗。”

    琼华天后微微蹙了下眉心,说:“你当初就是从归墟一下山就回了太初宗,中了那魔头的冥火掌,一条命都险些没有救回来,急得风儿不管不顾就出了关。你这才将将苏醒几日,身体还虚弱,还是留在天宫多多将养些时日为好。”

    “本宫已经令太上老君每日给你送些调理身体的护心丹来,你就好好留在天宫,近些时日哪儿都不要去了。 ”

    “往后你是要做风儿天妃的人,既做了神族的儿媳,那修界的事以后你便少去管。偌大的太初宗,有宗主有长老,还有那么多弟子,差你一个人吗?”

    琼华天后语气不急不缓,但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仪,端着茶案上的白瓷杯送到嘴边缓缓饮了一口,又道:“在这些方面,你还得多向你姐姐赤鸢学习。她就做得比你好。”

    青璇听到这话,抿了抿唇瓣,垂下头:“是,天后,璇儿知道了。”

    “行了,你也不用在本宫跟前伺候了,下去吧。”琼华天后放下茶盏,挥了挥手。

    灵霄的灵识就飘浮在琼华宫里,听着那位琼华天后状似慈和实则敲打的话,才发现,原来青璇在天宫的日子,过得也没那么如意。

    这头有个琼华天后,那头还有个赤鸢储妃,实在是两面受气。

    她这个女主,当得可真是憋屈。

    霁风那个男主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就这样放任他心爱的女人,夹在自己老妈和正妻中间左右为难。

    莫说青璇了,就连灵霄都替她觉得不值。

    可是没办法,这本原著的感情线调性就是这样,曲曲折折,虐来虐去,狗血撒了一大把,最后竟然还能来个HE。

    也不怪乎灵霄当初看书的时候,不喜欢这对CP,反而更多是喜欢谢无佞那个t z疯批反派。

    此时青璇已经走出了琼华宫,来到四下无人之处,立马便在神识里回答灵霄的话:“纯灵神女,太初宗可是出什么事了?”

    灵霄说:“太初宗没有出事,可离出事也已经不远了。”

    “近日有大批宗门弟子围剿猎杀魔修,惹怒了谢无佞。他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睚眦必报,这次恐怕又要去将那些宗门给挑个干净。所以我要你立马赶回太初宗,尽快阻止那些宗门再对凡间的魔修下手,否则会有什么后果,我也不敢保证。”

    “只有让那些修真宗门主动收手,谢无佞才可能饶他们一马。否则,我也劝不住他。”

    灵霄知道,一旦谢无佞决定出手,那些修真宗门必然就要付出代价。

    这是他一以贯之的行为准则——人若犯我,加倍奉还。

    谁都不可能拂逆。

    就算是灵霄,也没有这个自信。

    而且这次的事情追溯源头,也是因她而起,灵霄就更不可能劝说得住谢无佞就此罢休了。

    所以她只能通过青璇,让她去告诉那些修真宗门,不要再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谢无佞的底线。

    青璇听罢,神色亦是肃穆起来,立即道:“好,我知道了神女,我这就动身,回太初宗去。”

    灵霄略微迟疑:“那你在天宫这边怎么交代?我看琼华天后好像对你有些不满的样子。”

    青璇苦笑:“天后娘娘对我不满也是应该的。赤鸢本就是她和天君两人为霁风钦点的储妃人选,哪知道我这个庶女会冒出来。霁风为了我,与他父君母后也闹过不少隔阂,他们是没有办法,才勉为其难接受我的。”

    灵霄也叹了声,安慰她:“你也不容易。放心吧,会苦尽甘来的。”

    “嗯。”青璇抬起头,温柔一笑,眼里流露出一丝对未来的憧憬,说:“只要我一想到时空之界里我和霁风的那个未来,还有我们的一双儿女,我就觉得,眼前这点小小的磨难,根本不算什么。”

    见她自己能消化,灵霄也就不再多说了,道:“好,事不宜迟,那你就赶紧行动吧。”

    说完,灵霄撤回灵识,离开了天宫。

    她的灵识顺着识海里的神树缓缓收回,然后睁开了眼。

    灵霄起身,再次走到窗窟前去看魔宫大殿外,看到谢无佞走了出去。

    灵霄咬着指头想了想,转身跑下了楼。

    “谢无佞!谢无佞!”

    灵霄跑出去喊他:“你要去哪儿啊?”

    谢无佞顿住脚步,转过身看她,萦身的煞气略微放缓了一些,对她说:“出去有事,你自己玩会儿,我晚上会回来。”

    “你要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吧!”灵霄赶紧说。

    谢无佞却不同意,皱眉说:“不要乱跑,乖乖在家待着,等本尊回来。”

    灵霄见他不肯带自己一块儿去,就上前挽着他的胳膊:“可是你走了,我一个人好无聊的。我想跟你在一块儿!”

    大概是这句话取悦了大魔头,他身上的煞戾气又减缓了几分,冶灔的俊容上微微挑起了眉梢,抬手给了她额头一个脑袋蹦:“你不是天天稀罕你那书阁么。怎么,现在本尊要走了,你又舍不得了?”

    灵霄吃痛地‘嘶’一声捂住脑门,赶紧将他挽得更紧了,眼泪花花地眨眼:“对啊,我舍不得你走。”

    谢无佞被她娇声娇气的缠得无奈,转头看着大殿外正在等着他的一群鬼面魔军,皱了下眉,又扫了眼默默立在一旁的独眼将领,说:“那待会儿见了血,可不要犯晕。晕了本尊可不管你。”

    “我不会的!”灵霄赶紧向他保证,“我现在已经不晕血了。”

    自从她进入识海,学会了使用灵力修为后,就不晕血了。

    只是谢无佞现在还不知道呢。

    谢无佞一把揽着灵霄的腰,跃上雷电蝠龙,“行,那就带你去见识见识。看看本尊,是怎么收拾那帮蠢货的。”

    后头的独眼鬼面将军也一挥手,带着一群鬼面军跟着他们的魔王飞出了魔渊上空。

    黑雾腾腾,魔气压顶。

    鬼面军出动,但凡所过之处的修真仙门,皆是哀嚎惨叫一片。

    那些修真弟子如同稻田里的稻杆,七零八落倒成一片。

    谢无佞揽着灵霄,站在雷电蝠龙背上,甚至都没有出手。

    他只是那般百无聊赖地看着。

    碧眸冷酷垂着,像是看戏一般,看着半空中,一座座灵气四溢的仙山上,那些一个个数得上名号的修真宗门,在鬼面魔军的怨灵煞气所过之境,纷纷变成血海一片。

    灵霄尽量不让自己去直视那些血腥的场面。

    她转过头去,告诉自己,谢无佞必须要给这些修真宗门一点教训。

    倘若完全约束他,不让他心头的戾气发泄出来,他可能会做出更极端毁灭性的事。

    现在那些修真仙门,充其量只是造成一些伤亡惨痛的打击,根基还在,这尚在灵霄可接受的范围。

    她不能对谢无佞要求太多。

    这是修真世界,自有一套法则。

    灵霄也该学会改变一些自己的固有观念了。

    谢无佞一低头就看见小不点埋头趴在他怀里,好像对那些厮杀场面很害怕似的,无奈:“叫你不要跟来,偏跟来。”

    灵霄说:“我不是在害怕。”

    她只是在想,这样一报还一报终归是个恶性循环,她怕谢无佞还是会走上重复的老路。

    谢无佞手掌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拍了拍,就像灵霄拍崽崽珊瑚的脑袋时那样。

    然后他一踹脚下的坐骑,又带着手下去了下一个山头。

    就这样,凡是谢无佞去的宗门,都被挑了,就留了个光秃秃冒着火烟的山头给人家。

    修真宗门四处惨叫一片。

    一直来到了太初宗。

    与其他几个宗门的严阵以待不同,太初宗罕见地闭门不出。

    灵霄一看,便知道青璇的斡旋还是起了作用。

    她微微松了口气,转头往下看去。

    青璇带着太初宗的宗主和两名长老,站在宗门前,等着谢无佞。

    他们已经从其他宗门那里接到了消息,大魔头谢无佞带着鬼面魔军挨个挑了修真宗门,一通乱杀后又换下一家,简直就像在砍萝卜。

    惨无人道,令人发指。

    正当太初宗的宗主准备派人去增援那些派人送来求救信的友宗时,青璇赶到,阻止了他。

    青璇说:“宗主切勿轻举妄动,倘若我们增派援兵过去,只会激怒谢无佞那魔头。此事尚有转机,且交给我来处理。”

    太初宗众人一看,原本受了魔头三掌,半条命都已经去了的青璇师叔竟然这么快就好了,现在跟个没事人似的,果然厉害。

    既然她说她有办法,那应该可以试一试。

    就这样,宗主和二位长老心头半信半疑,让其他所有弟子守在宗内闭门不出,就他们几个来到宗门外迎敌。

    “呵,胆子挺大啊。”

    谢无佞站在黑色巨龙背上,看见太初宗山门下的这一幕,冷笑了声。

    灵霄说:“他们可能是来求和的。”

    谢无佞又笑了下,摸着她的小脑瓜道:“小不点,这是你给我讲过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灵霄:“……”

    她哼哼两声:“你不相信,那我们拭目以待。”

    下方,青璇领着太初宗三位身份最高的人,抬手对渐渐逼近的魔族众人一行礼,扬声开口话确实对站在谢无佞身前的灵霄说的:“神女,近来可好?”

    灵霄微笑垂首,回道:“在魔渊过得还不错。”

    青璇又道:“得知魔尊大驾光临,青璇特率宗主与二位长老前来迎接。已命人备下薄酒几杯,还请魔尊与神女不吝嫌弃。”

    她身后的谢无佞:“?”

    他幽幽问灵霄:“你什么时候跟她这么熟了?”

    灵霄笑得狡黠:“你忘了,我化形时用的那些昆仑仙露,就是青璇送来的呀。我都说了他们是来求和的吧,你还不信。”

    谢无佞皱眉看了她两眼。

    下头,在青璇说出备下薄酒几杯那句话时,宗主与两位长老后背的冷汗都出来了,僵着身子也不敢出声,实在摸不准师叔到底要干什么,又怕万一在这时候多嘴插上一句,就惹来那魔头发疯乱杀。

    灵霄问谢无佞:“现在人家请我们进去吃两杯薄酒呢,去不去呀?”

    谢无佞冷嗤:“魔渊没酒喝吗。”

    灵霄眨眨眼,又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要请我们喝酒,我们总不能将人家连窝端了吧?”

    谢无佞冷笑一声:“这群道貌岸然的东西,能安什么好心。”

    灵霄点点头:“那行,你快教训教训他们,教训完我们就回去吧。”

    谢无佞:“……”

    他一口气噎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烦躁得很。

    然后这口躁气,就被他化作两道凌厉的魔火冥掌,打在那个宗主和后面两个长老的身上。

    谢无佞居高临下警告:“下次再敢找冥界魔修的麻烦,取的就是你几人的脑袋。”

    下面的青璇见魔头出手时,吓了一跳。

    她迅速抽出剑,荡开那一团团降下t z来的黑蓝魔火。

    这魔火会灼伤修行者的心脉,万不能让其伤及肺腑。

    等到魔火扑灭,青璇扶着宗主再抬头去看时,半空中哪里还有魔族那乌压压的影子。

    “呼……”几人都同时松了口气。

    幸好,他们太初宗这场祸端算是避开了。

    回到魔渊,谢无佞的脸色却很难看。

    灵霄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便跟在他后头说话来逗他笑。

    “哎呀,咱们往好处去想嘛。他们本来就很怕你,知道打不过你,先行示弱求和而已,你怎么就这么不情愿呢?”

    灵霄围着他,口中不停道:“解决事情的办法都很多种。一种是暴力,以暴治暴。但也还有另一种,孙子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最高境界。”

    她像一只停不下来的雀儿,叽叽喳喳绕着他:“咱们这趟出去,既给了那些仙界宗门教训,又给了他们警告。既让他们知道,下次敢再敢挑衅是什么下场,又让他们知道了,若是安分守己也能求得安稳尚存。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谢无佞猛地顿住。

    灵霄在他后头跟个小尾巴似的,不曾注意到他突然停步下来,一个惯性栽上他硬邦邦的后背,鼻尖被撞得生疼。

    她正揉着自己红彤彤的鼻尖,谢无佞霍然转过身,碧眸轻垂,居高临下乜着她:“你什么时候跟那个青璇这么熟稔了。”

    从上回谢无佞就察觉不对劲。

    他与霁风青璇打交道不下数十次,那二人什么劣根秉性,他再清楚不过。

    青璇还是凰族那老逼登外头的私生女,更不可能突然对魔族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竟还主动送玉钵仙露来。

    没错,是,那昆仑仙露确实助小不点成功化形了。

    可她的目的和动机是什么。

    所求和交换又是什么。

    小不点有秘密瞒着他。

    谢无佞脸色很难看,冶灔的面庞一寸寸阴郁下去。

    像本就阴云密布的天,笼罩上一层滚滚雷云,正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灵霄发现谢无佞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不解道:“我跟她不熟啊,真的,没有跟你熟。”

    “呵,是吗。纯灵神女?”谢无佞讥诮道。

    灵霄心头咯噔一声,谢无佞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谢无佞,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灵霄伸手去拉他。

    可谢无佞一把甩开她的手,黑着脸转身走了。

    灵霄看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无奈地耷拉下眉,明明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又发脾气了。

    她走到梧桐树下,坐上秋千。

    将整个身子靠在秋千的花枝藤蔓上,唉声叹气。

    珊瑚屁颠屁颠跑过来,蹭蹭她的手。

    灵霄蔫蔫地说:“崽崽,你自己去玩会儿吧,我现在想一个人静静。”

    珊瑚便乖巧地在她脚边趴下来,安安静静陪她待着。

    灵霄在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坐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她才起身,准备往魔宫里走。

    可能是屈腿坐得太久了,她跳下秋千架时,有些没站稳,手扶了一下后头的梧桐大树。

    就在她的手心贴上那棵枯死的梧桐树时,几道血色模糊的画面骤然闪过灵霄的眼前。

    灵霄一愣。

    她转头看过去,这棵梧桐树就跟谢无佞紫府小域界里的那棵一样,在不知不觉重新生根发芽。

    灵霄仰头,已经能在树梢上看到一些新绿的嫩芽从枯萎的枝头冒出来。

    这个她并不感到奇怪,因为她自身识海里蕴含的灵气,就能让这些植物得到滋润和生长,灵霄一直认为自己的灵力是‘治愈和复苏’那一类的。

    没什么伤害性和攻击力,但对生命很友好。

    显而易见,她甚至可以起死回生。

    但是,当她的手贴上这棵梧桐树时,竟然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

    灵霄谨慎地伸手,再次将手掌心缓缓贴上梧桐树干。

    她闭上眼,用心去感受这棵古老而沉默的梧桐树到底想要告诉她什么。

    这一次,灵霄看清了那几个模糊的血色画面——

    一个白衣女子怀抱着一个襁褓,急匆匆从血雾中奔来,她跑得是那样急切,步伐凌乱。

    她的衣裳被划破了几道口子,沾上了血,她的发髻也早已松散。

    可当她抬起头来,那张脸却是那样惊为天人,用世间最惊艳的词都形容不出这是怎样美丽的一张脸。

    女子虽然只有一瞬间冲着梧桐树的方向,却叫灵霄看清她的眼神,是那样坚毅,凌厉,充满决绝。

    下一瞬,那血色画面一闪。

    整个画面里天崩地裂一般摇晃,仿佛有洪荒之气荡开。

    这棵梧桐树因为承受那巨大的炁流,树根已开始摇摇欲坠。

    还是这个白衣女子,她此时已经浑身是伤,转身将襁褓里的婴儿交给另一人,凄声说:“走!带着麟儿快走!”

    一道毁天灭地的掌风从血色画面中盖向抱着襁褓发足奔跑的背影,那绝色女子一见,毫不犹豫扑身上去,挡住了那一掌。

    “噗——”

    女子口吐鲜血,那口血正正溅在梧桐树上。

    灵霄看清了那一瞬间,女子脸上的表情。

    她倒在地上,抬起眼皮,凝望着那抱着襁褓逃远的背影。

    眼里露出无悔,遗憾,以及温柔的爱……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Yixing、哎呀哎呀 第20章 瓶;沛沛 第13章瓶;一生琑爱 第10章瓶;弗谖 第8章瓶;黑色卡卡喵 第6章瓶;衣杨love 第5章瓶;小囡、无渡辛安、gzcyyds 第3章瓶;功名半纸,风雪千山、silent、今今 第2章瓶;.、陌清skk、可爱即正义、小小少年、离殇(づ●─●)づ、zzqaq、伍青 第1章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身世传说

    灵霄眼睫轻颤, 缓缓睁眼。

    她的眼眶里不知何时盈满了泪意。

    泪水大颗而无声地,顺着她的眼睑滚落腮边。

    她的手还贴在那棵古老而沉默的梧桐树干上。

    灵霄抬头看向梧桐树,她知道那是谁了。

    那样的气质美貌, 那样的坚毅绝然, 还有她怀里抱着的, 始终不曾放弃的襁褓婴儿。

    是谢无佞的生身母亲,曾经的凰族圣女, 芙兮。

    想到她在闪过的时空血雾中看到的那几幕画面, 灵霄流下泪水, 忍不住喜极而泣起来。

    她转身,想也没想, 朝着龙陵魔宫狂奔而去。

    她要立刻告诉谢无佞这件事!

    告诉他, 他的母亲芙兮圣女当年并未将他抛弃, 也并未因为憎恨他而将他扔进怨灵冢。

    相反,直到她死前, 都还在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他。

    灵霄对芙兮最后那个眼神尤为深刻。

    那样的担忧,遗憾,和温柔。

    她怎么可能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灵霄跑进龙鳞魔宫, 急切地一间间宫殿寻找谢无佞的身影。

    她终于知道哪里出错了!

    是谢无佞的身世出了错。

    他不是被父母抛弃, 也不是在怨恨中出生的孽种。

    芙兮那拼了命也要护着自己孩子的神情, 他明明就是在他母亲的呵护和疼爱下出生的啊!

    灵霄太开心了。

    她一边跑,一边想, 是啊,在原本的书中世界里, 谢无佞这个角色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反派。

    为了让他成为阴暗扭曲杀戮到底的疯批, 就必然要给他一个跌倒尘埃深渊里的出身, 被所有人厌弃和憎恶。

    可是, 如果真正的事实不是这样呢?

    如果这一切,从头到尾只是一场巨大的谎言呢。

    没有人会去深究,一个终将没有好下场的反派身世是何真相。

    没有人会去帮他,从几千年前早已尘埃落定的往事中翻找答案。

    整个三界都对那个谣传深信不疑——当年芙兮圣女是被冥苍魔尊虏到魔渊玷辱,才生下的谢无佞。所以她恨冥苍,更恨她生下的魔族孽种。她憎恶那个孩子,憎恶到亲手将他扔进怨灵冢,让他被怨灵野鬼生生吞噬,憎恨到自决而亡。

    可灵霄在时空血雾中看到的真相,却并不是这样。

    如果芙兮不爱自己的孩子,怎么会用自己的身体去挡那一掌,又怎么拼了命也要将他送走。

    灵霄此刻太想让谢无佞知道这件事了。

    她着急地在魔宫四处寻找。

    不在,王座大殿里不在,寝殿里不在,书阁不在,九层回廊也不在。

    灵霄焦急地停下来,仰头望着这座冰冷黑色的九层魔宫。

    他到底在哪儿?

    灵霄没能找到谢无佞。

    她失落地回到寝殿。

    她在窗下出神坐了会儿,看着渐渐变黑的夜幕,又起身,跑了下去。

    她来到红菱和桃枝几人住的屋子。

    自从上次那个‘乌龙相亲’事件过后,灵霄还是把她们三个留了下来,现在她们都是魔宫的侍女。

    见到灵霄突然出现,正在屋子里聊天的三个女魔修同时回头,盯着她。

    “灵霄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灵霄走进去,问:“你们有看到谢无佞吗?”

    红菱诧异:“灵霄小姐,您才是日夜和魔主待在一起的人,怎么还问起我们了呢。t z”

    桃枝嘴里还塞着吃的,见灵霄看她,赶紧懵懵地摇头,表示不知道。

    旁边施婉儿妩媚地捂唇一笑,说:“这还用问,肯定是俩人吵架了呗。”

    这里面的三个女魔修,婉儿修炼时间最久,又是前世经历过男女情|事的,她一看灵霄这闷闷不乐的模样,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她们虽然不知道这位得到魔王大人另眼相待的灵霄仙子是何来历,但谁都看得出来,她不是个魔修。

    而且……

    施婉儿笑着上下打量灵霄,好一个仙姿玉貌的俏人儿,在她们魔渊这牛鬼蛇神出没的地方,简直就像是一塘淤泥里开出的一朵圣洁雪莲。

    清稚,纯净,不染尘埃。

    别说是魔王大人了,就连她这个见惯了穷奢极贵纸醉金迷的、专勾人魂魄的艳鬼魔魅,都觉得眼前一亮。

    欲望易涨,本心难守。

    这位灵霄仙子,身上有一种她们这些怨魔从来没有见过的,罕见至极的,至真至纯的模样。

    或许,正是因为她的这份与众不同,魔王才喜欢她的吧。

    施婉儿笑吟吟看着灵霄,问:“灵霄小姐,魔主是不是生您的气啦?”

    她没有问‘你是不是惹魔主生气了’,而是问的‘魔主是不是生你的气了’。

    两句话主语不同,意思也不同。

    前者透着讨好与取悦,是一种卑微的感觉;后者是被偏爱而不自知,老虎头上拔毛,有恃无恐。

    红菱和桃枝都没有听出分别来。

    灵霄更没有,她沮丧地垂肩,走过去与她们一块儿围着桌子坐下,双手捧着双颊叹气:“是啊,谢无佞的脾气可坏了,一句话不对头他就要生气。”

    施婉儿笑得更开心了:“那,不如您跟我们姐妹几个说说,魔王大人到底生您什么气了?兴许我们能帮您出出主意。”

    灵霄听了,皱起脸,歪着脑袋想了想。

    好像是从他去挑了修真宗门回到魔渊后,她说了几句话,谢无佞就生气了。

    不,具体点说,是从在太初宗回来开始的。

    谢无佞那家伙疑心病本就重。

    他看到青璇和她说话的态度突然变了,就怀疑起她。

    灵霄确实是有事情瞒着他。

    可这件事,在灵霄还没有把握彻底解决之前,她不能告诉他。

    否则,她之前做的一切努力,就都功亏一篑了。

    “唉……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灵霄更愁了。

    她耷拉着秀气漂亮的眉:“今日他不是带着鬼面魔军去挑仙界宗门嘛,我就说了两句,说如果这次给了他们一个警告,往后双方若能安稳守己,那就两全其美了。然后他就生气,沉着脸走了。我这一晚上,将整座魔宫九层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他。”

    听完这话,对面三个女魔修都不说话了。

    用震悚无比的眼神盯着灵霄。

    灵霄抬头,疑惑地瞧着她们:“你们怎么,都这么看着我?”

    施婉儿都傻眼了。

    她顶多以为,灵霄小姐充其量也就是在一些小打小闹的事情上,惹得魔王大人不顺心了。

    她们给她出出主意,让她去哄哄魔王就好。

    但万万没想到。

    灵霄小姐竟然是在这种事情上,直接在魔王大人的逆鳞上拔刺,真勇啊。

    红菱她们几人默默对视一眼,眼里都透着惊惧。

    半晌,红菱才谨小慎微地说:“灵霄小姐,咱们魔王与仙界神族有血海深仇,您要是想劝他与仙界和平相处,那是不可能的。”

    桃枝也道:“是啊是啊!魔王大人一生下来就被他神族的母亲扔进了怨灵冢,还有养大他的谢阿嬷,也是被仙界宗门杀死的。”

    灵霄皱眉摇头:“不是的,芙兮圣女当年并没有将他扔弃。我也不知道当年的事,是怎么被传成这样的。但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只是大家都不知道罢了。”

    就连谢无佞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灵霄想到这里,问红菱和婉儿她们:“你们跟我讲讲,关于当年的事,你们都知道多少?”

    这关乎到大魔王的身世。

    红菱婉儿她们几个,只是魔渊一介小小的女魔修而已,实在是不敢妄自谈论。

    婉儿是她们这几个里入魔修时间最久的,已经九百多年,她说:“当年的事已经过去几千年了,我们并不知晓。只是在魔渊,确实有一些关于当年的传说。”

    灵霄拽住她的手,道:“赶紧给我说说。”

    “我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据说当年,冥苍魔尊看上芙兮圣女的美色,便将芙兮圣女抢到冥界,强迫她生下了孩子。那个孩子,就是咱们现在的魔王大人。生下孩子后,芙兮圣女为了逃回天界,趁冥苍魔尊带着魔军大举出战时,让她的婢女扮做她的模样抱着孩子,自己悄悄逃了。”

    “可这时候,魔尊突然返回,发现芙兮圣女逃走了。但芙兮圣女一逃出去就用凰羽令向天界发出了求救信号,然后天界的东焱天君,哦,就是芙兮圣女原本要嫁的那个未婚夫,赶了过来,与芙兮圣女里应外合,将魔尊杀了个措手不及。”

    “当时,大批的魔军都在东丘作战,魔渊兵力空虚。芙兮圣女又画了一张魔渊的结界布防图交给那东焱神君,如此,便使得大批的天兵轻易而举攻入了魔渊。”

    “我听魔渊里的老人讲,当年一战,魔渊的魔修几乎都丧命了。是非常惨烈的一战。那一战,冥苍魔尊死在了那个东焱天君手里。可是,在魔尊临死前,也亲手杀死了背叛他的芙兮圣女。”

    “就这样,经过惨烈一战后的魔渊,成为了一片尸山火海。当时还只是一个婴儿的魔王,躺在一片怨灵冢中,不哭不闹,所有天界神将都以为这个邪婴已经跟他父母一道死在火海里了。”

    “可是几天后,一个佝偻的老嬷嬷经过那片怨灵冢时,听到了几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老嬷嬷从尸骨堆里将那个婴儿挖出来,发现他还活着,就将他捡了回去……”

    然后婉儿摊了摊手:“我听说的,就是这么一个故事了。”

    灵霄蹙眉。

    不对啊。

    她明明在梧桐树灵里的时空血雾看到的画面,不是这样的。

    当时芙兮逃走的时候,是抱着襁褓一起走的。

    她是在自己受了伤以后,才将婴儿交给另一个人的。

    婉儿说的这个故事里,芙兮是被冥苍魔尊亲手杀死的。

    难道说,灵霄在最后一个画面里,看到打得芙兮口吐鲜血的那一掌,是来自冥苍?

    这时,旁边的红菱又开口:“可我听到的版本不是这样的。”

    灵霄看过去:“那你听到的又是怎么样的?”

    红菱讲道:“据说当年,那位芙兮圣女是三界第一美人。冥苍魔尊对她一见倾心,有心求娶,可那圣女不仅心高气傲,还出言奚落羞辱,惹怒了当时的魔尊大人。”

    “那时,芙兮圣女已经与神族的东焱神君定下了婚约,过不久,就要嫁去天宫当天妃娘娘了。”

    “但,就在大婚之前,冥苍魔尊突然将圣女虏到了魔渊。”

    “冥苍魔尊因为当时被圣女言语羞辱,爱而不得生了恨,便一怒之下强行将她那啥啥了。”

    “圣女被自己最厌恶的魔头玷辱失了清白,还却被冥苍魔尊用铁链将她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中,日日夜夜那啥啥。”

    “时日一长,圣女就怀上了魔尊的种。得知自己怀上魔头孽种的圣女痛苦不已,几次意欲自绝,但都被冥苍魔尊发现了。”

    “就这样,芙兮圣女在魔渊过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在万魔怨灵的恭迎中,魔尊的儿子诞生了。”

    “一日,趁着魔尊率兵出战之时。一直忍辱负重的芙兮毫不犹豫将自己生下的孽种扔进了怨灵冢,让那个婴儿被怨灵冢的煞气吞噬殆尽,以那样决绝的方法报复冥苍魔尊,而后自尽而亡。”

    “等到天界那位东焱神君带兵赶到魔渊时,见到的已经是芙兮的一具尸首。”

    “那位东焱神君一怒之下,与冥苍魔尊大战三天三夜,最后,两人几乎是同归于尽。但天界神族的救命法宝多,那东焱神君竟然又靠着什么法宝活了过来,可是冥苍魔尊却死了。”

    “事情的关键来了,天魔大战时,那个被芙兮扔进怨灵冢的婴儿,不但没有死,还从怨灵冢中爬了出来!”

    “才两三个月大的婴儿,便反吞了怨灵冢所有的怨冥魔气,瞬间长成一个三岁的孩子,睁着一双绿幽发光的眼睛,满口的鲜血,笑着从怨灵冢里爬了出来。”

    “这个婴儿,就是咱们现在的魔王大人。”

    红菱说完,摸了一把自己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外界都传说咱们魔王以怨灵煞气为食,以尸骨生血为饮,这事是真的。”

    灵霄:“……”

    越传越离谱了!

    她天天和谢无佞在一起,怎么没见他喝过生血?

    她甚至t z有点生气了,仙界宗门那些人乱传也就罢了,怎么连她们魔渊自己人也都这样谣传他身世,太离谱了。

    “当年的事情绝对不是这样的!”灵霄秀眉一颦,小脸浮上坚定,“我一定要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施婉儿若有所思瞅她半晌,想了想说:“若是灵霄小姐真想弄清当年真相,可去找赵阿嫂。她入魔时间久,见过谢嬷嬷,说不定知道点什么。”

    灵霄双眼一亮!

    赵阿嫂竟然见过谢阿婆。

    那她肯定知道更多。

    灵霄激动得起身便往外跑:“谢谢你们,我这就去找她!”

    第43章 怨冢弃婴

    夜色中, 少女匆匆的步伐奔跑在魔渊的荒宅古道上。

    阴气沉沉的魔渊中,桀桀的怪叫声,女鬼的哭嚎声, 狰狞的嘶气声, 从各个黑暗的角落里响起。

    每到夜晚, 魔渊中这些昼伏夜出的魔冥怨灵,便纷纷出来活动。

    他们或成群结队, 或独行孑孑。

    游荡在深沉的黑夜里。

    灵霄的脚下, 不时踩到一截枯树枝或是石头, 在空旷的荒道中发出‘嘎吱’的声音。

    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 在垂涎地窥探她。

    可是他们不敢上前, 不敢靠近。

    灵霄并不害怕。

    她已经知道, 这些幽冥怨鬼,皆是生前因种种冤屈惨死, 生出怨念之灵,才堕入这冥界的。

    那些真正的煞气,被囚禁在无底深渊, 根本出不来。

    能出来在魔渊中游荡, 都算不上真正的恶灵魔鬼。

    相反, 他们正是因为在怨中修出了灵,才能入魔道, 成为一名魔修。

    三界之间,只要是有灵的生物。

    灵霄就都不害怕。

    灵霄停在一座荒宅前, 这里是赵阿嫂的住处。

    她上前, 轻轻叩了叩门上的铜环。

    等了一会儿, 有人从里面出来, 提着一盏皮骨灯,将门拉开,看见站在的门外的灵霄,诧异:“灵霄小姐,您怎么来了?”

    灵霄说:“赵阿嫂,我有事想要问你,我可以进去吗?”

    赵阿嫂往后退了两步,笑着恭敬地道:“我这儿简陋,还请灵霄小姐不要嫌弃。”

    灵霄走了进去。

    赵阿嫂在前面提着皮骨灯,为她引路。

    走进一间破旧的屋子,赵阿嫂把灯笼放在了桌子下,拉过一张凳子给灵霄坐。

    灵霄坐下后看到,桌子对面的墙上,摆着一个供案。

    供案两边点着长生烛和一盏命魂灯,而被祭供在案台中央的,赫然是一堆白骨。

    那白骨发育尚未成熟,看身量长度,怕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孩童。

    灵霄盯着那具白骨看了眼,问赵阿嫂:“……这是?”

    赵阿嫂也在灵霄面前坐了下来,闻言转头看了眼那供桌,笑着说:“这是我女儿。”

    灵霄愣了愣,她还不知道,原来赵阿嫂还有个女儿:“您女儿她……”

    赵阿嫂笑笑,看着那堆白骨的神色很温柔,使得她脸颊上深深烙印的那个‘囚’字,看起来亦被这昏黄的烛光晕上一层柔和,“我女儿九岁的时候就死了,她死的时候,一直在喊‘娘,救我!’‘娘,救我!’”

    赵阿嫂的眼神越发柔和,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回忆:“可我这个当娘的,没能救她,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女儿,死在了我的面前。”

    灵霄的心跟着狠狠揪了起来,她无法得知当时是怎样的情形。可她换作自己,若是她才九岁的时候,一边呼唤妈妈救她一边死去,可妈妈却无能为力,那她的妈妈当时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灵霄问:“那您女儿也来了魔界吗。”

    如果来了魔界,至少,她们母女俩还可以团圆。

    赵阿嫂转过头,看向灵霄,失笑摇摇头:“她那么小的年纪,哪有那么多恨让她生出怨灵。即便恨,也该恨我这个当娘的,没有能力,救不了她。”

    灵霄难过得哭了。

    赵阿嫂却温柔地说:“灵霄小姐别哭,奴婢已经为女儿点了三千年的命魂灯,过不了多久,就能将她的亡魂召集回来了。”

    普通凡人死亡,有三种结局。

    第一种,死后喝下忘川水,重新进入轮回道继续转世投胎。

    灵魂还是那个灵魂,只是下一世的出身已然不同。

    第二种,死后不肯转世投胎,没有修为,只得游荡在忘川河畔,成为一群没有意识和记忆的孤魂。

    第三种,死后因为强烈的怨气和不甘,魂魄生出煞气,炼出修为,转堕了魔界,从此成为一名魔修。

    时间大多数普通人都是第一种。

    浑浑噩噩投胎,浑浑噩噩过完一生,再浑浑噩噩死去。

    赵阿嫂和红菱婉儿她们,属于第三种,极强的怨灵之气,直接让她们堕入魔修。

    可还有一部分,属于第二种,真正没有归宿的游魂。

    这些游魂游荡在冥界,时日久了,他们自己都会忘记,自己从哪里来,从哪里去。

    最终的归宿,便是化作忘川河底里的一捧腐尸肥料。

    赵阿嫂在这里日日夜夜为她女儿点着命魂灯,就是想要将她女儿的亡魂召回来——哪怕让她九岁的女儿也堕入魔修。

    灵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赵阿嫂。

    在她看来,这实在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可是赵阿嫂笑得温柔,已经将这件事当做了支撑她的一个信念。

    谁也不忍破坏她的信念。

    “对了,灵霄小姐,您说您有事情问奴,是什么事?”

    灵霄又看了眼墙上供案的那具小小白骨,抿了抿唇,说:“赵阿嫂,我是想问问您,你当年是不是见过谢阿婆?你知道谢无佞当年是怎么被谢阿婆捡到的吗?还有当年,冥苍魔尊和芙兮圣女的过往,你都知道多少?”

    赵阿嫂意外地,并不奇怪灵霄会问她这件事。

    相反,她早就在等着灵霄问了。

    她知道,总有一天,这位在魔王心里有着特殊位置的灵霄小姐一定会问的。

    赵阿嫂微微一叹,抬起那盏皮骨灯,用竹签拨了拨里面的灯芯,让那油灯燃得更旺了一些,复又合上灯笼,才道:“我也只见过谢阿嬷一面。当时,我还只是一个刚堕入魔渊的怨灵亡魂,尚未有什么修为……”

    那是三千多年前。

    赵阿嫂裹着一件破旧补丁的麻衣,弓着身子走在破败的魔渊荒谷中,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甚至不敢将脸露出来。

    她堕魔那段时间,是魔渊最混乱无序的时期。

    那时候,前任魔尊死去已经很久了。

    魔界没有一个新的强尊统领群魔。

    于是所有魔修开始自相残杀,为了提升修为,他们争相吞噬对方的怨灵,以壮大自己的能力。

    无数大大小小的魔修把头,都在那个时候冒了出来,但凡遇到那种落单且修为低微的魔修,都会成为他们蚕食吞灭的对象。

    赵阿嫂战战兢兢,生怕引起那些魔冥头子的注意。

    她要去魔渊古道尽头的一个老阿婆那里,买两盏长生烛和命魂灯,给她的女儿布置祭台。

    就在这时,暗处有两个散魔修,阴狠的眼神盯上了赵阿嫂。

    那两个魔修朝着赵阿嫂扑过来时,她甚至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那时候,赵阿嫂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下一瞬,她被人拖着往黑暗中一拉,拽进了一个破旧的棚窝,抬头一看,是一个佝偻驼背的老婆婆救了她。

    那个驼背老婆婆,就是谢阿婆。

    说到这里时,赵阿嫂对灵霄讲:“谢阿婆身患怪病,她脸上身上都长着可怖的浓疮,密密麻麻,一头白发稀疏脱落,在脑后挽着一个发髻,身上也披着一件破布麻衣。她驼着背,看起来只有正常人一半高,走路也颤颤巍巍的。”

    谢阿婆就是赵阿嫂要找的那个,在魔渊荒宅里卖长生烛和皮骨灯的老嬷嬷。

    谢阿婆咳着对赵阿嫂说:“外面世道乱,你一个女人家,不要在外面乱跑。”

    赵阿嫂千恩万谢,用身上全部的灵石和值钱的东西,换了两盏长生烛和命魂灯。

    离开的时候,谢阿婆对她说:“现在外头还不安全,等一会儿吧,等佞儿回来,让你送你出去。”

    赵阿嫂不知道谢阿婆说的‘佞儿’是谁,她也害怕外头那些乱窜的魔修,于是,老老实实坐在那个破旧的窝棚里等。

    等到黄昏时分。

    谢阿婆所说那个叫‘佞儿’的人回来了。

    那是一个半大的少年,模样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但长得很高,很瘦,很苍白。

    尤其,那少年有一双让人过目难忘的幽绿异瞳。

    赵阿嫂一见到那个碧瞳少年,感受到他身上强烈的煞气,就吓得缩回了头。

    她知道,在魔界,并不能光看人的外表年龄,很多魔修,看上去只有十几二十岁,实际上已经是成百上千的老魔修了。

    面前这个碧瞳少年身上的魔煞之气如此之重,定然也是如此。

    谢阿婆扶着门,从屋棚里颤颤巍巍走出来,对那碧瞳少年说:“佞儿,你去送这个阿嫂一截吧,她刚来魔渊,还什么都不懂,t z出去了,怕是要被那些魔冥分食得尸骨无存。”

    那半大少年站在门槛外,一身衣衫同样破破烂烂,但他的破烂,不是补丁的破烂,而是被煞气与激烈的打斗中撕裂成这样的。

    他就穿着那一身破衣裳,冷冷皱眉,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发着抖的赵阿嫂。

    正当赵阿嫂以为,他会有什么举动时,他却转身,一言未发,朝着屋棚外走去。

    赵阿嫂愣了愣,在谢阿婆的催促下,赶紧抬脚跟了上去。

    那碧瞳少年在前面走,有了他开路,果真没有一个躲在暗处的魔冥敢出来。

    赵阿嫂就这样捡回一条命。

    一路上,那少年面无表情只字未语,走出那条怨灵沸腾的魔渊古道后,也不管赵阿嫂接下来要去哪儿,他转身就回去了。

    赵阿嫂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魔王大人。那个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样,脾气这么……阴鹫古怪。虽然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已经很不好惹,但那个时候,他其实给我第一印象……”

    赵阿嫂回神,看向面前听得入了神的灵霄,笑笑说:“就像一个叛逆孤僻的少年,别扭归别扭,但是其实还挺可爱的。”

    灵霄怔怔问:“所以,其实谢阿婆死之前,谢无佞根本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赵阿嫂点点头,唏嘘道:“算是吧。”

    “其实当年,因为天魔大战,很多知情的魔修都在那一场大战中死了。谢阿婆在怨灵冢捡到魔王大人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就是魔尊的儿子。”

    灵霄又问:“那后来,谢无佞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呢?”

    赵阿嫂说:“唉,还是因为他的那双邪异碧瞳。”

    当年的冥苍魔尊,就有一双一模一样的邪异碧瞳,在魔界,无人不晓。

    谢阿婆捡到那个婴儿的时候,只以为这是一个弃婴,便将他带了回去,靠着卖些自己做的香烛和皮骨灯,尽管艰苦,但终究还是将婴儿养大了。

    婴孩越长越大,就越显现出他与旁的魔修不同的地方。

    除了他那双碧瞳,他还有着与生俱来的力量,和体内强大的威压煞气。

    一开始,谢阿婆还能靠着一些米羹喂养那个孩子,但渐渐地,那个孩子会走路后,她就喂养不了了。

    米羹已经满足不了那个孩子体内的需求了。

    他常常自己跑到怨灵冢去,只要见到那些荒坟堆上有倾轧的怨灵,便将它们抓来吞进肚子里。

    那些怨灵煞气比米羹更能让他‘吃饱’。

    谢阿婆前世,只是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穷苦妇人,她除了会缝缝补补伺候一家老小衣食,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等到她捡回来的孩子长到七八岁时,她连教都不知道该怎么教他了。

    她常常看到那个孩子,消瘦的脊背孤寂地坐在窝棚门槛上,望着远处。

    谢阿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端一碗熬的米羹过去,对他说:“佞儿乖,想吃什么告诉阿婆,阿婆给你做。”

    然后再将他身上划得破破烂烂的衣裳脱下来,一针一线仔仔细细给他缝好,重新给他穿上,摸着他的头慈爱地说:“阿婆的佞儿长高了,这袖子都短了,看来得重新再做一件新的。”

    那个半大的少年抬起头来,用那双碧瞳定定看面前的老妪半晌,默默把碗里的米羹喝了。

    然而到了晚上,他还是会去怨灵冢和枯骨渊,寻觅那些可以让他‘填饱肚子’的煞气。

    终于,有一天。

    少年再次来到怨灵冢的时候,遇到两拨魔渊当时势力最强悍的魔冥首领在对决。

    当时,几乎所有的魔修都认为,下一任的魔尊,就要在那两个首领中出现一个。

    两强相争,胜者为王。

    那天夜里,少年四处寻觅,发现了他从未在怨灵冢见到过的浓烈煞气,来自于上空正在酣战激斗的两个中年魔修。

    饥肠辘辘的少年扑过去,将那两个激战的魔修首领一口一个,吞进了腹中,才总算不觉得肚子‘饿’了。

    他这一出现,将当时围观的群魔们骇得鸦雀无声。

    两个魔渊中争得最厉害,实力最强的魔修首领,就这样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半大小子给‘吞了’?

    赵阿嫂讲到这里,面上露出微妙的神情,喟叹道:“也是那个时候,才终于有一个曾经在天魔大战中侥幸幸存下的魔修,认出了魔王大人那双与冥苍魔尊如出一辙的碧瞳。”

    “当时,所有在场的魔修乌泱泱匍匐跪倒一地,畏惧地恭迎他们的魔主回归。”

    “可是,魔主在听到那些人唤他为魔尊的时候,却生出了前所未为有的杀戮戾气,将那些跪拜他的魔修全给灭了。”

    “那天清晨,他仍旧如同往常一般,一身狼狈回到谢阿婆的那个破旧屋棚里。接过谢阿婆为他熬好的那碗米羹,然后脱下再次被划出破洞的衣裳,让阿婆为他缝补。”

    灵霄的眼泪不知何时从眼眶里滚落而下。

    赵阿嫂抬手,帮她擦去腮边的泪珠,长长一叹:“再后来,谢阿婆死了,死在了那群仙界宗门的手里。”

    “从此以后,当年那个沉默孤僻的少年,便永远的消失了。”

    “他现在,是魔界的魔主,谢无佞。”

    直到赵阿嫂说完,灵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连串地掉下来。

    赵阿嫂抚摸灵霄柔软的头发,像慈祥的母亲抚摸自己的女儿,说:“灵霄小姐别哭。”

    魔主现在有你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重修,新增了三千五百字新内容,请昨天看过的宝重刷一遍,不然接不上这章情节(不用重复购买,直接刷新即可)昨天的那个吻会放在一个氛围更好点的地方。祝大家新年快乐,看文愉快!

    第44章 少年魔王

    灵霄擦去颊边的泪花, 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缓缓绽出一个笑容。

    她知道要去哪儿找谢无佞了。

    她问赵阿嫂:“您知道谢阿婆的坟葬在哪儿吗?”

    赵阿嫂提起皮骨灯,引着灵霄走到屋后, 指着后面荒山的一个方向, 对她说:“您往这条道一直走, 经过一座长满野草的山,见到一个悬崖下的荒谷, 那里就是了。”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灵霄起身, 告辞了赵阿嫂, 往后山行去。

    临走前,赵阿嫂将那盏皮骨灯送给了她。

    灵霄提着灯笼, 就着手中摇摇晃晃的昏黄灯光, 往荒草丛生的后山崖谷中走去。

    她一进入荒山, 那些在枯骨渊里游荡的怨灵便你追我赶跟在了她后头。

    没办法,灵霄身上的至清纯灵之气对这些怨魂的吸引力太致命了。

    可他们知道灵霄是魔主护着的人, 又不敢轻举妄动,便只能如同一群饮鸩止渴的瘾|君子般跟在后头,闻一闻她身上的灵气, 然后满脸陶醉, 心驰神往。

    灵霄走着走着, 总觉得耳边呼呼的怪风声越来越大。

    她转过头,看到在离她不足十步的距离, 一群怨鬼幽灵跟在她后头,吓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倒不是说她害怕他们。

    而是他们这惨不忍睹的模样实在有点渗人。

    有好几个鬼, 脑袋都已经被砍掉了, 被飘着的身体用双手端着披头散发的头颅, 头颅竟然还能咕噜咕噜转动眼珠子, 张嘴呜呜的哭嚎。

    “你们都跟着我干什么呀?”灵霄不解地问。

    那些怨鬼幽灵吚吚呜呜地嗷嗷着,灵霄也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灵霄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抬手挥出一道灵光。

    那灵光星星点点从她指尖飞出,如同萤火光点,落到那几个端着自己脑袋哭丧的鬼身上。

    下一瞬,奇迹的一幕便出现了!

    ——那几个断头鬼的脑袋重新长了回去。

    几个被灵霄用灵力给接回脑袋的鬼开心得手舞足蹈。

    对着灵霄磕了三个头,然后欢快地走了。

    剩下一群鬼,便愈发眼巴巴地望着灵霄。

    这回灵霄知道他们跟着她想干什么了。

    灵霄手中的灵光不停地挥动,白色莹亮的光点落到那些身体残缺的怨鬼幽灵身上。

    她帮他们接回了脑袋,装好了断臂,蹚出来的肠子也被塞回了身体里。

    看着总算没有那么吓人了。

    灵霄还急着去找谢无佞,便对他们说:“你们别跟着我了,快回去吧。”

    她转身走了几步,又转过头问他们:“你们知道谢阿婆的坟墓在哪儿吗?”

    那些受了她灵气疗愈的怨鬼们便伸出手指,朝着远处崖谷一指。

    “谢谢你们。”

    灵霄一笑,提着灯笼,步伐轻快地小跑进了夜色的浓雾中。

    她顺着浓雾穿过荒山,走了很久。

    来到崖谷下,终于看见谷中出现一座矮趴趴长满了荒草的坟头。

    坟头前,伫立着一座石头墓碑。

    而谢无佞,就坐在那石碑前。

    他长腿屈膝支地,一只手撑在额间,黑色的衣袍如同阴影覆盖在地上,倦怠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

    直到这t z个时候,灵霄才发现,原来谢无佞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厌世与漠然,恣睢与张狂的外表下,底色竟然是寂寥。

    他坐在这座荒坟前,闭着眼,这一刻,他高大的身影看起来好孤寂。

    灵霄停下了步伐。

    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静静看着他。

    谢无佞睁开眼。

    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灵霄。

    几不可察的。

    那双深邃的绿眸,划过一抹比夜色还要晦暗的情绪。

    “谢无佞,我到处找你。”

    灵霄笑了笑,提着灯朝他走过去。

    她在他面前蹲下来,直视他的双眼,用仍旧轻柔的语气说:“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好找。”

    “谁让你来这儿的。”他淡声问。

    “我自己找过来的。”灵霄放下手里的皮骨灯,也与他一块儿靠着墓碑坐了下来。

    荒坟前长满了杂草,好似从来没有锄过,坐在屁股下面,草梗有些扎人。

    谢无佞垂眸扫了眼灵霄提过来的那盏皮骨灯,却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灵霄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俩人就这样肩头挨着肩头,背后靠着那座已经上了年头的墓碑,安静无声坐了会儿。

    夜色已经很深了。

    魔渊的夜空本就阴翳,到了夜里,更是漆黑一片,除了月圆之夜,平时几乎连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

    四周只有搁在地上的那盏皮骨灯,散发着一点昏黄而温暖的光亮。

    “赵阿嫂告诉我,她以前见过谢阿婆,还在她那里买过一盏皮骨灯,不知道是不是这一盏?”

    灵霄说着,转头去看谢无佞。

    谢无佞还是那个姿势,面无表情,也不言语。

    他抿着薄唇,下颌的尖锐线条在夜色中看起来有几分削厉。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谢无佞这样,灵霄反而觉得有些心疼,她轻声说:“这么多人都记得谢阿婆,她一定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

    灵霄不知道关于谢无佞父母当年的往事究竟如何,原著里没有写。

    原著里只写了,谢阿婆是怎么死的。

    谢阿婆是因为去凡间与修真界的临仙城,打算给她捡回来的那个少年买一把煞气锁。

    那时候谢无佞已经长成半大少年。

    他靠着吞噬煞气饱腹的事,被谢阿婆知道了。

    谢阿婆担心长此以往下去,此事会给少年招来祸患。

    她的愿望很朴实,只希望这个被她捡回来的孩子能够平安顺遂做个普通人即可,不希望他活在杀戮和祸端中。

    谢阿婆听说,仙人练出的法宝能够锁住煞气滋生。

    她便带着攒下来的银钱,动身前往临仙城。

    可是,谢阿婆毕竟是魔族,还是个一看就‘面目恐怖’的老魔修。

    那日在临仙城,刚好有一群下山历练的宗门弟子。

    众弟子发现了谢阿婆身上的魔气,便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将那个魔界老嬷就地诛杀。

    在那些修真弟子眼里看来。

    那日,他们除去了一个魔,是大功一件。

    可是,他们不知道。

    那个不起眼的魔族老嬷之死,正是魔渊深处那位少年魔王黑化的开始。

    命运的承转,就是这么离奇。

    灵霄曾想。

    如果,当年谢阿婆没有死,那谢无佞到底还会不会黑化。

    可惜没有如果。

    因为在书中世界,一开始降临在谢无佞身上的,就是黑化反派的身份。

    他无法自己选择。

    没有谢阿婆的死让他黑化,‘命运’也会让其他事促使他黑化。

    可是,明明当年,他也只是一个孤苦伶仃的瘦弱少年啊。

    在他的前半生中,只有一个谢阿婆给过他一丝家的温暖。

    就这么被‘命运’冷酷无情地剥夺了。

    灵霄如同往常一般,抬手挽住谢无佞的手臂,想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可是谢无佞却倏然站起身,看也不看她一眼,抬脚便往前走。

    他起身得很干脆,宽大的黑色衣袍甚至掀起了一阵冷意。

    灵霄愣了会儿,赶紧提起灯笼追上去。

    “谢无佞,我们这是要回去了吗?”她抓住他的袖子问。

    谢无佞侧眸,扫了眼她拽住他袖袍的手,皱紧了眉,脚下步子迈得更大了。

    灵霄没有他高,腿也没有他长,他走一步,她要追两步才赶得上。

    他在前面一言不发大步走,她就在后头抓着他小快步的跑。

    “谢无佞,你等等我。”

    谢无佞终于忍不住,霍然回身,烦躁冷漠地盯着她,一甩袖子:“松手!别跟着我。”

    灵霄却不仅不松手,反而将他拽得更紧了:“我不松。”

    她一松手,他又不知道要扔下她跑哪儿去。

    下一回,她可就没这么容易找到他了。

    谢无佞用另一只手去掰她的手指,冷着脸道:“松开。”

    灵霄手指被他掰得有点痛,却怎么也不肯松手,她皱着小脸,冲他道:“不松不松我就不送!你别想把我赶走!反正我是赖定你了!”

    谢无佞停住动作,绷着下颌抬起下巴,居高临下俯视她。

    半晌,他一把夺过灵霄手里的皮骨灯,狠狠扔了出去,面露嘲讽道:“你以为你是谁?”

    骨灯摔在半人多高的杂草丛里,一倾斜,里面的灯芯很快就熄灭了。

    周遭陡然陷入一片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

    没有了光亮,听觉反而变得清晰起来。

    灵霄听到谢无佞的呼吸声有些重,有些乱。

    她用腾出来的那只手,摸索着去拉住他的手掌,他的手指骨节修长均匀,但靠近掌心的地方有着薄薄的茧子,很冰凉,但她的却是温暖的,“谢无佞,我来其实是想告诉你,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是吗。”

    谢无佞垂眸盯着她,笼罩在黑暗阴影里的脸庞浮起讥色。

    “那就请纯灵神女告诉我,你有什么秘密。”

    是与青璇霁风暗中商量对付他的计划呢,还是与天界神族定下了什么密谋交易,亦或是……

    她的出现,从头到尾,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

    谢无佞盯着她,碧眸在深沉的黑暗中涌起了暗潮般的情绪。

    “是关于你身世的秘密。”

    灵霄双手攥住他,笑起来,即便是在黑暗中,她那亮盈盈的眸子仍旧璀璨得像夜空中的星星。

    她说:“谢无佞,我在我的时空灵界里看到你母亲了。凰族圣女芙兮,原来她当年没有抛弃你!当年她其实……”

    “住口。”

    谢无佞戾声喝断她。

    灵霄一愣。

    谢无佞还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

    “谢无佞,你不相信?”夜色下,灵霄呆呆地问。

    等到她的双眼适应了这无边的黑夜,才发现,黑影重重的荒谷中,谢无佞整个人都冷冽下来。

    他的眼神冷漠而陌生,他的面庞冰冷又阴鹫。

    灵霄抬着头,愣愣盯着他:“谢无佞……”

    谢无佞抬手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跟前一扯。

    他的手指冰凉寒彻,骨节像寒冬里的刺骨冰凌一般,抚上灵霄脸颊,捏着她下颌上下摩挲,声线暗哑而低沉:“是不是本尊对你太放纵了,让你生出错觉,以为本尊真的不会杀你?嗯?”

    灵霄的下巴被谢无佞捏得有点疼,想开口对他解释。

    可谢无佞用遒劲冰冷的手,紧紧掐着她的脸颊。

    深邃的碧眸里,酝酿着汹涌的风暴。

    灵霄艰难开口:“谢无佞,不是的,其实我们所有人都被误导了,当年的真相不是那样的。”

    谢无佞却并不关心这个,他只是讥诮地捏着她下巴:“你这位纯灵神女,不是连血都晕都怕吗。什么时候能看到时空灵界了?又是什么时候,有这么大能耐了?”

    灵霄怔怔开口:“你觉得我在骗你。”

    谢无佞漫不经心用手指在她细滑凝脂的脸蛋上抚摸,扯唇:“无妨,你还想怎么演,本尊可以陪你。”

    他的语气恣懒而恶劣,手指挑起她下巴,指腹抚上她的唇瓣,有一下没一下地揉弄:“本尊也不得不承认,你这张脸,确实很有迷惑性。我都差点被你骗过去了。”

    两串泪珠从灵霄眼眶落下来。

    ‘啪嗒’。

    那两颗豆大的泪珠烫在谢无佞的手背上。

    他一顿。

    呼吸声变得更重了几分。

    “如果你觉得我是在骗你,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灵霄仰起头,双目滢滢直视他。

    谢无佞一掌掐着她脸颊,另一手捏住她的脖子,俯首垂眸,涌着幽暗风暴的碧眸深深盯着她。

    他的手在她的脖子上缓缓抚过。

    这脖颈是如此纤细而脆弱,只要他的大掌一捏,就能轻易而举结束她的生命。

    黑暗中,谢无佞盯着这双清澈盈泪的眼眸,手掌握着她脖颈,却迟迟动不了手。

    那双碧眸中的神色几番幽暗沉浮。

    最后,他缓缓松开扣着她后脑勺的手,用指尖拂起那两滴泪珠,放进嘴里尝了尝。

    舌尖化开她的泪水,苦涩又甘甜。

    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嗤一声,撇开她,转身离去。

    灵霄站在原地,哽咽冲他背影大声道:“谢无佞,我会让你知道,今天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谢无佞身影一顿,眼眸中的戾气愈发晦暗。t z

    他走回来一把抄起灵霄,纵身一跃。

    下一瞬,他将灵霄带回了龙岭魔宫中。

    灵霄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可是看着他阴翳的脸色,知道他并未相信她。

    他拽着灵霄,走到白骨王座前,伸手一推。

    咔嚓咔嚓的巨石轮齿转动声,霍然在王座下方响起。

    灵霄惊异地发现,原来在魔宫的王座下面,竟然还别有天地。

    谢无佞带着她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条黑暗狭窄的隧道,走进去后,眼前豁然开朗。

    灵霄瞪大了眼,原来,在魔宫的九层楼窟下,竟然还有一层黑暗冰冷的地下城。

    地下城里阴暗潮湿,长满了青苔,触手滑腻湿黏。岩石上沁着水迹,水迹顺着沿壁发出‘滴答’的水声。与此同时,还有一股地底腐锈的味道扑鼻而来。

    一条嵌在石窟壁沿往下旋转的台阶,一直绕到最底下深处,是一个地下石宫。

    整座地下城很高,几乎是九层魔宫的倒映高度。

    谢无佞拎着灵霄的衣领,跃下地宫大殿。

    地下城中央,有一个高出地面三寸的圆形黑石台沿,台沿中间是空的,下面是深渊。

    深渊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烈烈罡风,深不见底。

    而在这圆台四周,却有两条生锈的锁链。

    谢无佞松开灵霄,指着四周,问她:“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这里,是冥苍囚禁那女人的地方。”

    “看到那两条铁链了吗,知道是怎么囚禁她的吗。”谢无佞转过身来,碧眸漠然睨着灵霄,嗤声说:“怎么,你也想试试?”

    灵霄看着他,赶紧摇了摇头。

    她说:“你父亲有没有囚禁你母亲我不知道。可我很确定一件事,当年,她没有将你抛弃,没有将你扔进怨灵冢。”

    “魔宫外面那棵梧桐老树,已经在那里伫立几千年了。它在死前,已经修出了树灵。我就是通过它复活的树灵,看到的时空灵界,你母亲当年在死前一直抱着你不松手,她还为你挡了一掌,她是在自己快死的时候,才将你交给旁人让你去逃命的。”

    “谢无佞,你得到过你母亲的爱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闭嘴。”

    谢无佞神色遽然变得阴郁又疯狂,双掌捏得她肩膀骨头生疼:“永远不许在本尊面前提那个女人。”

    灵霄忍着肩膀传来的痛,说:“谢无佞,如果你觉得我是在骗你,刚才在谢阿婆的坟前,你就会杀了我!可你没有,你还是相信你自己的心的。若你相信我,就给我这个帮你解开你身世的机会,我们一起,去找出当年的真相,好吗?”

    她朝他靠近,伸手去抱他,柔声说:“我不想你一直活在这沉重身世给你带来的阴影里。”

    谢无佞倾身俯下,捏着灵霄的脸,与她鼻尖抵着鼻尖,呼吸交缠着呼吸。

    然而那双碧眸却缓缓覆上浓浓黑雾,漫出疯狂和痛苦的神色,冷笑:“怎么,因为我是一个出身不堪的孽种,让你厌恶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谢无佞。”灵霄摇头,眼中再次溢起水光。

    可谢无佞眸中情绪愈发疯狂。

    几乎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骨头里,丝丝暗哑的嗓音是前所未有充满占有欲的偏执和狂色:“怎么,害怕了?嗯?”

    他一身黑袍,

    仿佛已与这深沉的黑夜和深渊,融为了一体。

    灵霄平静反问他:“谢无佞,你觉得我因为你是一个魔种,而害怕过你吗?”

    谢无佞盯着她。

    良久,他讥笑一声。

    这座曾经伫立在魔渊辉煌威风多年的龙岭魔宫,自从到了他手里,就被他任其变得残破灰败。

    只因这座魔宫,是他那疯子生父冥苍囚禁他那高贵的圣女生母芙兮,生下他这个卑贱孽种的地方。

    谢无佞一看到这座魔宫,就会想起自己身上恶心血脉的来源。

    他厌恶,憎恨,自毁。

    哪怕他在怨灵冢的荒坟堆里睡过,在枯骨渊的白骨堆里躺过,在血海尸山上苟延残喘过,也绝不会走进这个肮脏恶心的地方待上哪怕一晚。

    因为眼前这个女人,长着一张天使的面孔,对着他说着甜蜜的谎言。

    让他一而再再而三打破了禁忌和底线。

    这张漂亮的皮囊下,真实的面目究竟是什么?

    他是天界与神族最不屑厌恶的天生邪种。

    她是高贵圣洁的上古纯灵。

    就跟当年的芙兮一样,怎么可能会真的喜欢冥苍那样阴暗的疯子。

    他是冥苍留下的孽种。

    生于怨灵冢,长于枯骨渊,只会比冥苍更阴暗,更疯狂。

    不害怕他是吗。

    那就试试吧。

    他转身,指着脚边的无底深渊说,说:“他们的尸骨就在这里面。你这么信誓旦旦,敢下去把他们尸骨捞上来,证明你的话吗?”

    谢无佞漠然地等着,等着看她露出她的真面孔。

    无底深渊,万物生灵坠进去,皆魂飞魄散。

    她口口声声说在乎他,她敢吗。

    灵霄看了眼那圆台底下的深渊。

    又看了眼站在黑色深渊台沿边的谢无佞。

    谢无佞侧对着她,垂眸盯着脚下的阴风呼嚎的深渊,笼罩在阴影里的脸上满是阴戾厌色。

    他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他。

    只一眼,灵霄就察觉那渊中有煞气与罡炁并存,好似有两股强劲的气流在缠绕裹挟,任何生灵进入其中,恐怕顷刻间就会被那强大的罡煞之气撕得粉身碎骨。

    可是,如果真的能找到谢无佞父母的尸骨。

    凭着她读取时空之界的能力,就一定能找出更多当年的真相。

    她看向谢无佞,毫不犹豫说:“我敢。”

    谢无佞对上她坚定的眼神,看到她的眸子里不闪不躲的无畏和认真,不由皱了下眉。

    他再次嗤笑:“是吗,那就不要只嘴上说,拿出行动让我看看。”

    灵霄抿唇:“谢无佞,查出当年真相也不只有这个办法。可如果非要我这样做,你才肯相信,那我就做给你看。”

    她说完,转身。

    闭上眼,用力做了个深呼吸,一纵身,竟真的往那深渊中跳了下去。

    少女的身子轻轻一跃,坠入无底深渊之中,白色的裙琚在台沿上划过一道缥缈如烟的弧度。

    谢无佞在看到她真的跳下去那一瞬,呼吸一窒。

    那一刻他几乎大脑一片空白,慌得失去了心神。

    好似整颗心都跟着她往下坠落而去。

    那一瞬,谢无佞只知道,如果她真的掉下去,他会后悔一辈子。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追着她纵身跃下。

    灵霄在下坠的空中死死闭着眼睛,她能听到耳畔有狂啸的风声和嚎啕的呜咽声。

    她紧紧抱着自己双肩,像一片无助坠落的树叶,被那风吹着一直往下落,一直往下落。

    她紧张得不敢睁开眼。

    可下一瞬,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掌攥住了她胳膊,一个急切慌乱的力道紧紧箍住了她的腰肢。

    她被一个宽阔冰凉的胸膛护在了怀里。

    灵霄睁开双眼,看到了谢无佞那双比这罡风还要狂猛风暴聚集的碧眸。

    他抱着她,用衣袍将她紧紧拢在胸前,两人的身体在罡风呼啸中不停往下坠落。

    他冲她阴沉怒吼:“谁让你真的跳下来的!”

    灵霄却开心地笑起来,抬起双臂一把抱住他:“谢无佞,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谢无佞眸色晦暗翻涌,盯着怀里语笑嫣然的少女。

    无底深渊好似没有尽头。

    可这一刻,他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还有狂烈的心跳声。

    他听到自己的心,因怀里这个少女,而猛烈跳动。

    谢无佞突然恣狂扯唇一笑。

    三千年的无妄海炼狱都要不了他的命,就凭一个无底深渊?

    他一抬手,在无底深渊深处荡出一个炁流漩涡。

    他抱紧怀里的少女,往那漩涡中直直坠去。

    灵霄在突然加速的坠落中尖叫一声,闭上眼,抱紧了谢无佞的腰,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他怀里。

    天旋地转间。

    好似整个时空都被翻转了方向。

    他们从深渊漩涡中跌落而出。

    谢无佞用双臂护着她,在漩涡降落的那一瞬,在原地翻滚了几圈。

    终于翻滚终于停下来时,灵霄完好无损被谢无佞裹在身下。

    她睁开颤颤紧闭的双睫,从谢无佞怀里探出脑袋,小心翼翼看了眼四周。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无底深渊之下,竟然是一个美如仙境的地方。

    无数的桃林鲜花,灿烂盛开,彩色的云朵飘在天边,几只松鼠在树上跳跃,涓涓小河淌过青草。

    “哇,谢无佞你快看,有……唔!”

    她正想指着对面的桃花林给谢无佞看,谢无佞却俯在她身体上侧,幽幽看她一眼,突然低头堵住了她的唇。

    灵霄蓦地瞪大双眼,整个人呆住。

    谢无佞却叩开她的唇瓣,青涩但霸道地探入。

    早在深渊坠落时,他就想这么做了。

    在看到她落下去那一瞬。

    急切,担忧,发狂,前所未有的情绪,涌上他心头。

    此刻,谢无佞再无法按下心头翻涌的占有欲,低头吻住了这张总是吵得他心烦意乱的小嘴。

    第45章 桃t z花林

    灵霄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被谢无佞吻住。

    他本就因下坠滚落时用双臂揽住了她腰, 一只手掌还托着她后脑勺,整个人撑在她上方。

    宽肩窄腰人高马大,笼覆在娇小纤细的灵霄身上, 跟一堵墙似的。

    一低头, 就贴上了她的唇。

    气恼又用力地堵着她。

    那双深不见底的碧眸, 就在她鼻尖上方很近的地方。

    与她四目相对。

    甚至,只要她轻轻一眨眼, 纤长卷翘的睫毛都能扑到他的脸。

    灵霄呆呆睁大眼, 一时愣住, 甚至忘记了反应。

    谢无佞也不动,就这么用‘贴’的方式堵住她的唇瓣。

    “谢…谢无佞, 你干什么呀?唔……”

    她一张唇, 谢无佞就顺着她轻启的檀口探了进去。

    直到懵懵的灵霄感觉到自己的唇|舌被他霸道地缠住, 奇怪陌生的感觉传来,她才反应过来——

    谢无佞在、在亲她?

    灵霄的双手无意识抓住了身下的草地, 将一把草根连土带泥揪了起来,谢无佞唇齿间清冽的气息已经整个将她笼住。

    铺天盖地。

    灵霄反应过来后,整张脸猛地爆红。

    她赶紧松手, 下意识推了推谢无佞。

    可谢无佞察觉她细微的下意识反应后, 却手掌一收, 将她后脑勺扣得更紧了,整个人都覆了上来, 不容她躲闪和拒绝。

    一个笨拙地,青涩地, 强势地。

    毫无章法, 但却十分绵长和窒息的吻。

    结束了。

    谢无佞终于松开她。

    满意地看到, 这张老是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小嘴, 总算安分听话了。

    再也不说一些惹得他心情烦躁的话了。

    现在,乖巧地,粉润地,无措地,像一株嫣然的桃花般,含羞带怯地绽放着。

    他视线往下。

    看到少女的脸蛋红得像颗熟透的桃子,粉嫩得快要滴出水来。

    灵霄心跳急促得快不能呼吸了。

    谢无佞一松开她噙住她的唇,她就慌得不知所措地推开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灵霄羞得满脸发烫,瞪着这个使坏的家伙:“你、你亲我干什么!”

    谢无佞被她那点力气推得身体懒懒往后一仰,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模样,却惬意悠闲,单手撑在身后,得逞地挑唇:“下次还敢说话惹本尊生气,就用这个方法惩罚你。”

    吓得灵霄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唇。

    她摸到自己的唇瓣被他给亲得有些肿了。

    直到现在,都还有股麻麻的感觉,留在上面。

    灵霄又急又气,心里头跟有头小鹿在乱撞似的:“谁准许你亲我的!我都还没同意!”

    这可是她两辈子的初吻。

    就这么被谢无佞这个可恶的坏家伙,问都不问一声给夺走了。

    可恶可恶,谢小狗!

    谢无佞脸色顿时一沉,不高兴了,冷哼道:“你亲本尊的时候,有问过本尊同意了吗?”

    灵霄见他胡说八道,气得脸更红了:“没有的事!我什么时候亲过你了?”

    谢无佞抬起下颌,漫不经心幽幽斜睨她:“上回在偏殿厨间,也不知道是谁跳起来亲我一口,你问过本尊同意了吗?本尊只不过是以牙还牙,给你点同样的颜色看看罢了。”

    灵霄:“……”

    她简直要被他的蛮不讲理气得语无伦次:“这、这是一码事吗?我那次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他碧眸幽幽乜她。

    “只是一个友谊的贴脸吻而已,是对你表示感谢和亲近,跟这个……是是不一样的!”灵霄说着说着,都要哭了。

    谢无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怎么不一样了。”

    灵霄很认真的和他科普:“贴脸吻和亲近的家人朋友都可以做,但是这个是不一样的。是,是……”

    是情侣才能做的。

    她和谢无佞又不是情侣。

    他们只是好朋友。

    灵霄气鼓鼓瞪他。

    谢无佞的面庞阴沉下来,黑得像锅底,脸色阴沉透着煞气:“这么说,你和很多人都贴脸亲过了?”

    “……”灵霄一愣,“没有啊,我只和我爸爸妈妈亲过。”

    大魔头的脸色这才稍微缓了缓。

    可还是很难看。

    他凉飕飕警告:“记住本尊刚才说的话,以后再敢惹我不快,就用这个方式惩戒你。现在,本尊心情就很不好,你可以再多说几句试试。”

    灵霄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唇不松手,像是生怕他又不经她同意强行亲她。

    谢无佞看着她那个戒备警惕的神情,心里头更堵了,脸色难看到不行。

    灵霄不想跟他再在这件事上胡搅蛮缠,赶紧起身往前跑。

    也不知道那个深渊之下,竟然会是这样一片世外仙境。

    这里的景色,比起天界仙山来亦毫不逊色,甚至因为深处广阔天地间,山高云远,花香草青,鸟叫虫啼,溪流涓涓,而显得更加有一种万物生灵自如自在的美好静谧感。

    灵霄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

    她轻快地朝着前面那一大片盛开的桃林奔跑而去。

    谢无佞懒懒走在后头,蹙眉打量四周。

    很明显,从那个地下城的无底深渊坠下来后,他们已经不在魔界了。

    灵霄转过头身来,问他:“谢无佞,这是哪儿啊?”

    谢无佞瞧着她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眉峰一挑,语气张狂:“管它是哪儿,现在都是本尊的地盘了。”

    灵霄提着裙子,踮脚在树梢摘了几支开得正娇的桃花,拿到鼻尖轻轻嗅了嗅,步伐调皮地顺着桃林倒退着走:“你说是你地盘,就是你地盘啦?”

    谢无佞抄着双手,嗤声说:“你信不信,本尊现在就在这方圆百里画一个圈,没人敢不承认。”

    “略。”灵霄对他做了个鬼脸,把手里的桃花枝扔到他脸上就跑,“你那是强盗行为!”

    谢无佞一把打开被少女扔过来的花枝,抬眸见她咯咯笑着狡黠地跑远了,哼哧一声,抬脚去追。

    灵霄很快便被谢无佞长腿迈步给追上了。

    他将她一把抄起,扛在肩上。

    还作势威胁她,要把她扔下去。

    “怕不怕,嗯?”

    灵霄扑腾着腿挣扎了几下,挣不动,便捶打着他的肩:“讨厌的谢小狗,快放我下来!”

    谢无佞个子高,肩膀宽,他使坏地将捞在肩上的少女托着腰肢往上一抛,吓得她惊慌失措闭眼惊叫。

    几簇伸展出来的桃花树枝被这般一晃,树梢的桃花瓣便纷纷扬扬落下来,花瓣雨一般飘落在灵霄的衣裳和头发上。

    然后大魔头又闷声轻笑,得逞地双手一抬,轻而易举将她接住,像抱小孩一样将她横坐在臂弯里。

    凑过一张恶劣坏笑的冶灔俊美的脸觑她,见她头顶还沾着两片花瓣,笑得更恶劣了,也不给她摘下来:“小不点,还收拾不了你。”

    灵霄那娇小纤细的身板,在大魔头手里,还跟以前的纸片人似的,被他翻来覆去的抛上抛下。

    她气得使劲给他一拳,凶巴巴地说:“不许叫我小不点!”

    几片花瓣从她乌黑的头发上抖落,看起来一点也不凶,甚至还很可爱。

    “小不点,小不点,小不点。”谢无佞见状挑眉,一身反骨,连叫三声。

    灵霄气道:“谢小狗,谢小狗,谢小狗。”

    谢无佞皱眉,盯着她看了会儿,嘴巴一动,灵霄立马猜到什么不好的联想,赶紧伸手去捂住他的唇,说:“好了好了,我不叫你谢小狗了。”

    谢无佞刚要说话,忽然侧首一凝,碧眸眯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远处的一个方向。

    灵霄见状,也跟着他转过头看去。

    打打闹闹间,他们已经走到桃花林深处。

    很快,桃花林的尽头,就出现几名身着锦衣劲甲的侍卫,敌戒地举着武器,喝声对他们:“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凰宫陵园!”

    灵霄咦一声。

    这里竟然是凰宫陵园吗。

    她问:“几位侍卫大人,这里难不成是凰族地界?”

    那领头的侍卫见灵霄是个漂亮可爱的小仙子,戒备稍微放下了一点。

    可当他抬头,见到小仙子身后,那个有着一双幽幽碧绿异瞳的黑袍男人时,顿时骇然惊悚:“你你你……你是什么人?!”

    邪异碧瞳!

    整个三界,谁会有这样一双碧眸。

    答案不言而喻。

    三千年前,大魔头谢无佞就曾杀上凰族找过一次事。

    当年还有印象的凰羽宫守卫,都知道,大魔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绿眼魔头。

    现在,再次看到这个绿眼睛的男人出现,那几个侍卫吓得毛骨悚然。

    谢无佞冷笑一声:“既是凰族地界,正好,上回你们凰族君主的脑袋本尊还没取。这回一并取了。”

    “快!快发凰羽令!”那侍卫首领立即回头大喊,“魔头闯进凰宫陵园了,请君主速速派兵来!”

    谢无佞面上戾气一闪,就要出手。

    灵霄按住了他,说:“谢无佞,别轻举妄动,本是我们擅闯在先。我觉得魔宫的无底深渊连接到凰族陵园,此事肯定有蹊跷,我们先去弄清楚原因,用不着拿这几个侍卫开刀。”

    谢无佞虽然不耐烦,但还是被灵霄劝t z住了。

    他冷冷乜那几个小喽啰一眼,带着灵霄一跃,转瞬消失了桃花林中。

    然而,后山陵园的消息还是很快便传回了凰宫。

    凰族君主折凰此刻正在休息,他近些年来身体一直抱恙,时不时就虚咳嗽,伺候的侍从刚将汤药送上来,就有一名守将慌里慌张从外头跑来,跪在大殿门外禀道:“君王,后山陵园传来急令,发现魔头谢无佞的身影!”

    折凰刚端起那碗汤药,听闻这话,手霎时一抖,险些将整碗药都给洒了。

    他支起身,一边急切地咳嗽一边厉色问:“当真是谢无佞那孽种?可确定?”

    跪地在守将回道:“手下传回的急令说,那人有一双邪异碧瞳,浑身煞气冲天,身边还带着个小仙子。”

    折凰沉下脸,猛地将汤药往托盘上一掼:“邪异碧瞳,必是那孽种不错。来人,速速召集十二上仙,再传急令发去天宫给霁风和东焱天君。”

    “遵命。”守将领命而去。

    整个凰羽宫都因为这个消息乱成了一锅粥。

    然而,引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此时,却悠闲地出现在了凰族地界另一边。

    灵霄觉得,要想弄清凰族圣女当年和冥苍魔尊的隐秘,从凰族这里着手,是个很好的思路。

    而且,又那么巧合地,她和谢无佞从魔宫的第十层深渊一掉下来,就进入了凰族地界。

    这不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指引又是什么。

    可是,如果要想知道谢无佞母亲当年的事迹,就必须要找到一个曾经与她相熟甚至是了解的人。

    原本这个人选,现在的凰族君主,也就是芙兮圣女的亲弟弟,是最合适不过。

    可这位凰族君主与所有人一样,将谢无佞视为不详的邪种魔头,从未将他当做自己姐姐生下的儿子看待过,甚至恨不得亲手手刃了谢无佞。

    他这样的敌视态度,灵霄很难从他那儿找到答案。

    可也正是因为他这样的态度,让灵霄觉得奇怪。

    若是她跟其他人一样,不知道实情还好。

    但是自从她在时空灵界看到了当年梧桐树下的一幕后,就引发了疑惑。

    既然芙兮当年拼死也要保护她的孩子,作为她母族弟弟的凰族君主,即便再厌恶魔族和冥苍,可对当时还只是一个婴儿的谢无佞而言,又哪里来的那么大的仇恨?

    而且,在谢阿婆死前,还只是个半大少年的谢无佞从来没有黑化过。

    他当时只是一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可怜少年罢了。

    那个时候,对自己姐姐留在世间的唯一血脉,折凰君主也并没有半点怜悯照拂之意,任由谢无佞在魔渊苟延残喘。

    堂堂一界凰族君主,灵霄毫不怀疑,只要他想,大可以通过各种办法,将当时年纪还小的谢无佞接到身边,改头换面以一个新身份养大——如果他还惦念他姐姐芙兮的感情的话。

    但事实上,并没有。

    不但没有。

    他还教得他的两个女儿,青璇和赤鸢,都对谢无佞这个魔种避之不及,恨之入骨。

    灵霄看了眼走在她身边的谢无佞。

    自从知道这里是凰族地界之后,他的脸色就变得很阴沉了。

    灵霄知道是因为什么。

    在他一直以来的认知里,他母亲芙兮是将他扔弃的。

    所以,他厌恶,憎恨关于芙兮的一切,包括凰族。

    在进入凰族地界城池前,灵霄伸手轻轻握住他,说:“谢无佞,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他皱眉。

    “我们这趟来凰族,就当是来游玩的。不要因为一些不重要的人影响到我们,也不要乱杀人,好不好?”

    谢无佞沉着脸不说话。

    其实灵霄主要烦恼的是,谢无佞这双碧瞳太过引人注目了。

    尤其是在凰族,人人都知晓,当年的冥苍有一双碧瞳,如今的魔头谢无佞也有一双邪异碧瞳。

    他顶着这样一双眼睛,走在哪里,都会引起旁人的警惕和注意,避无可避。

    要是能想个什么办法,将他这双碧瞳遮一遮就好了。

    那样的话,他们就能以一个普通修士的身份,在凰族随意行走,而不引起任何注意。

    “谢无佞,你会易容术吗?”灵霄问他。

    谢无佞一听到她这么问,就知道她是想干什么,顿时就不高兴了。

    灵霄现在也对他的情绪变幻捕捉非常敏感。

    看他脸色一变,她就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不高兴了,赶紧解释:“我不是嫌弃你的眼睛,我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的!可是我们现在是在凰族,你的眼睛太招摇了,时不时就会遇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如果你易容一下的话,我们就能避免这种麻烦了。”

    谢无佞还是阴沉着脸:“要是因为我的眼睛,有不怕死的蝼蚁敢来找麻烦,来一个本尊杀一个。”

    灵霄真心实意说:“谢无佞,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眼睛!就像雪山融化的湖泊里的一颗碧绿宝石一般,闪亮,清澈,珍贵。”

    谢无佞:“……”

    大魔头哪儿听过这种直白露骨的表白和赞叹。

    被夸得神情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怀疑地想,他的眼睛在她眼里,当着有这么好看吗?

    灵霄见他神色缓了下来,知道彩虹屁对他还是管用的,继续道:“真的,你这样的,在我们老家那边,被称作混血帅哥。你要是去当个什么模特啊演员什么的,肯定能迷倒万千少女,让她们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

    “到时候,我要是还想和你做朋友,可就难了。因为喜欢你的人太多了,你肯定不会注意到我的。”

    谢无佞被她吹捧得脑袋犯晕,戳了下她脑门:“什么乱七八糟的。”

    灵霄笑盈盈挽住他的手:“那你就是答应啦!”

    最后,大魔头还是不肯易容。

    也不知道是灵霄彩虹屁吹得太过头,还是他真的对自己的容颜长相很满意,反正他不肯易容。

    灵霄没法,就想了个辙。

    她找到一种薄薄的灵草树叶。

    那种树叶能够通过阳光不同的折射角度,来变幻自身颜色,进而起到保护自己不被野兽吞食的作用。

    灵霄便用这种变色树叶,当做隐形眼镜,放入谢无佞的瞳孔表面,让他的眼睛在阳光下看起来变成了青黑色,总算不那么惹眼了。

    大魔头十足的不情愿,黑着个脸。

    灵霄给他装扮完后,捧着他的脸上下左右打量,满意地道:“嗯,不错嘛,这样子看起来还是很帅的。”

    说完又补充一句:“不管你什么样,在我心里,都是最帅的!”

    听到灵霄夸他,谢无佞才勉为其难哼了声。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求个预收,没预收作者下一本开不了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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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召唤的夫君是灭世魔祖》

    虞姝姝穿书了,

    一本《师兄他修无情道》里的女配。

    女配是男主未婚妻,为男主进宗门做剑修,却因凡人之躯,被拥有各种机缘的女主衬得像个蠢货。女配不服针对女主,反惹得男主厌恶反感。

    后来女主误入秘境被凶兽灼心,命在旦夕,男主又对女配承诺,只要她用羽族遗脉为女主换血续命,就娶她。

    虞姝姝信了。

    可最后的结局是,她因血染魔气走火入魔,被男主一剑穿心证道了!

    男女主携手飞升,虞姝姝尸骨无存。

    虞姝姝:要不我把你俩都扬了?

    进入秘境后,虞姝姝一脚将女主踹进凶兽沼泽,然后揭开屠魔封印,将那位在棺材底下沉睡万年的灭世魔祖放了出来。

    大魔头揭棺而起。

    魔雾漫延,怨灵苏醒,整个修真界的天都变暗了。

    魔祖漫不经心将持剑的男人踩在脚下,转过冶艶似妖的脸看向虞姝姝:“你把本尊放出来的?说吧,有什么要求,本尊都可以满足你。”

    虞姝姝笑:“让你脚下这个男人死就行了。”

    魔祖轻描淡写:“好说。”

    下一秒,虞姝姝那位未婚夫被摁进了棺材。

    虞姝姝见这灭世魔祖三两下解决掉她两大祸患,决定抱住这条大腿:“魔尊大人,其实我仰慕您已久!”

    危屠天挑眉,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是该收取报酬了。”

    说完,扣住虞姝姝后脑勺便吻了下来。

    虞姝姝:“???”

    *

    百年前,血染魔气的虞姝姝被一剑穿心,在宗门追杀下逃到一座荒坟。

    她的血流进深渊中沉眠的灭世魔祖棺材里。

    最后一滴血流尽时,她对着坟头发愿:“如果能重来,我定杀了那对狗男女。”

    深渊中的危屠天听到了她的许愿。

    他问:“本尊需要一个新娘以血契帮本尊解开封印,你可愿意?”

    虞姝姝死前:“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于是,时空回溯,一切重来。

    长眠深渊的灭世魔祖开始等待血契新娘的召唤。

    ……

    后来,虞姝姝叫苦连天地从大魔头榻上起身,连夜逃跑。

    好家伙,她是来抱大腿的,不是来当他压寨夫人的!

    灭世魔祖在棺材里禁欲万年,凶猛得很。

    伺候不了,拜拜!

    封印万年的t z灭世魔祖突然降临鸿蒙剑宗,整个修真仙门如临大敌!

    却听这位老祖悠悠开口:“本尊夫人不见了,交她出来,饶尔等不死。”

    第46章 偷亲她

    东丘, 凰族。

    是天界管辖下的四方灵域之一。

    四方灵域,便是以东丘为首,南蛮, 北刹, 西荒为界的四个天边海角。

    因这四方灵域存在, 天界派了四方神将常年驻守。

    单说东丘这片灵域,美如仙境, 世外桃源, 是最易孕育滋养出生灵的一片宝地。

    是以在东丘这片土地, 多以半人半妖的生灵为主,会飞的, 会跑的, 会游的, 只要在这片灵地潜心修炼上几百上千年,受天地灵气感化, 一些开智的灵兽或灵植,就能炼化人形。

    而在东丘,又以上古遗脉凰族为首。

    灵霄拉着谢无佞来到离凰羽宫最近的一座城池, 打算先弄清楚这里的情况, 打探打探, 而后再找机会混入凰羽宫去。

    东丘的城池比之凡间城镇,竟还要繁华热闹。

    街头两旁, 有卖艺卖灵器宝符的,还有摆摊卖各种稀奇古怪玩意儿的。

    灵霄听到那个摆摊人的吆喝, 什么白虎脊骨, 黑狼眼珠, 七步蛇胆, 童子尿,他啥都卖……

    尤其是在灵霄看到一些酒家阁楼中,还有会飞的店小二在端着盘子送菜,能将一辆马车直接举起来调转方向的跑堂,和有八只手同时打算盘的掌柜,简直开了眼了。

    她好奇地问谢无佞:“这些店家是人是妖啊?”

    谢无佞不以为意嗤一声:“半人半妖。”

    都是一些只有三脚猫修为的精怪,看着唬人,实则弱得一批。

    大魔头都不屑多给他们一个眼神,见小不点满眼放光盯着那些精怪瞧,不悦地揪住她衣领:“走了,一群丑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他们俩走进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栈。

    大堂里熙熙攘攘几乎坐满了客人,客座上摆的菜色,也是灵霄在凡间没有见过的。

    那边店小二擦着汗一转头,见来了两位客人,视线落到那位漂亮灵动的小仙子身上,蓦地一亮,赶紧笑眯眯迎上来:“二位上仙,里面请,是住店还是吃饭啊?我们仙鹤楼什么都有,保管二位满意!”

    在这仙鹤楼迎来送往这么久,店小二还是头一次见灵气这么纯的小仙子。

    小仙子身上的衣裳,是用冰丝鲛纱裁缝,裙摆上的羽毛是凰羽刺绣,一看就来头不小。

    灵霄笑得眉眼弯弯:“先吃饭吧,上几道你们这儿的拿手菜,然后再开两间上等厢房,我们要住店。”

    店小二只觉得这位小仙子一开口便是一阵空谷风铃般的好听嗓音,长得还这么漂亮,晕陶陶地歉意说:“哎呀,不好意思仙子!上等厢房今儿已经快满了,只剩最后一间了,要不……”

    “啊?那…”灵霄脸刚一皱,准备问店小二还有没有其他房间,旁边的谢无佞就阴沉个脸不耐道:“一间就一间,别磨蹭,赶紧安排。”

    店小二见小仙子身后有个煞气沉沉的男人正眼神冷冷盯着他,顿时头皮一麻。

    紧接着,面前扔来一锭灵石,店小二赶紧接住,擦着冷汗点头哈腰道:“没问题,二位上仙里边坐,拿手菜和厢房,立马给您安排。”

    灵霄转过身,看向谢无佞:“我们又不是没钱,干嘛挤一间房?”

    谢无佞自顾走到一张临窗的桌子大马金刀坐下,面无表情睨着她:“不想住现在就回魔渊。”

    灵霄便撅着嘴不吭声了,跺脚走到他对面坐下。

    不一会儿,店小二吆喝着来上菜了。

    这回,店小二上完菜,介绍完菜品,再不敢将眼神多在灵霄乱瞟一眼,避开那位阴气沉沉的煞神,赶紧退下了。

    惹不起惹不起。

    灵霄凑上前,用气声提醒他:“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谢无佞是不是。”

    他再用这张阴鹫神情扫客栈里的人,大家就算看不见他那双碧眸,也要怀疑他的身份了。

    大魔头恣睢张狂惯了,何时这般屈就过。

    要不是因为小不点娇声娇气缠得他答应下来,他早就将刚刚那几个一直盯着她看的精怪眼珠子给挖出来了。

    此刻,她凑过来,在他耳边用吐气如兰的气声对他说了句什么。

    谢无佞没听清。

    他只觉得自己整只耳朵都痒了起来。

    她的气息喷在他耳廓,让他连着后脊骨都痒了一下。

    “坐好,赶紧吃你的。”他幽幽看她一眼。

    灵霄拿起筷子递给他,“你也吃吃看啊。我看他们东丘这边,用的食材都是带有灵气的,味道应该会不错。”

    谢无佞不接,把筷子撇开,眉头一皱,恹恹支着下颌:“我不吃,你赶紧吃好了走,吵死了。”

    他嫌这大堂人声鼎沸吵。

    偏偏灵霄就喜欢这样热热闹闹的喧嚣和烟火气。

    因为她,大魔头尚且能耐着几分性子在这里等她吃完。

    只是,他一身的冷戾恹色,与这堂中欢声鼎沸的灵修食客仍旧格格不入。

    灵霄发现,谢无佞几乎都不吃东西的。

    每次她和他一起吃饭,把碗筷递给他,他都嫌弃地避开,除非她用筷子夹了硬喂到他嘴边,他才肯勉为其难张开尊口尝一下。

    劝他吃点东西,比让他笑一笑还要难。

    灵霄和他相处时间这么久了,从没看到过他吃东西。

    虽然修为到了一定境界,是可以完全辟谷的。

    但完全摒弃口舌之欲,岂不是人生都少了一大乐趣?

    这一点,灵霄是怎么都不赞同的。

    在她看来,该吃吃该睡睡,这种看起来平凡简单的乐趣一定不能自我剥夺。

    否则,修为那么高,活上几千几万年,就算能长生不死,又有什么意思。

    虽然谢无佞这个厌食症患者不吃,但灵霄一个人仍旧能够吃得很欢快。

    她先是每样菜都尝一尝,然后给出几句煞有其事的点评,接下来再吃的,基本就是这几道菜里她最偏爱的那么一两道了。

    谢无佞长身斜依着窗畔,一手支着下颌,眸光漫不经心流连在对面吃得专注的少女脸上。

    少女吃东西时,粉腮脸颊总是一鼓一鼓的,像只小松鼠。

    黑白分明的眼睛,也会因为吃到喜欢的东西而变得亮晶晶的。

    嫣然红润的唇瓣一张一合,时不时还伸出舌尖舔舔嘴角沾上的汤汁。

    而后,他垂眸扫了眼她连续吃了好几口的那道乌鸡枞笋丝,和一碟桃花粉糕,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轻笑。

    小家伙看着好养活,实际上可挑食着呢。

    太柴了不吃,太辣了不吃,太油腻也不吃,太清淡她又嫌没味。

    她要吃那种颜色漂亮,造型精致,清而不淡,甜而不腻的东西。

    真是个娇气的小东西。

    “嗝。”灵霄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捂着肚子,“好啦,我吃饱啦!”

    谢无佞看她一眼,起身:“走吧。”

    店家给安排的上等厢房,在仙鹤楼的三楼。

    之所以是上等厢房,因为推开窗户,便可站在仙鹤楼上看到整座城的半条街景,还有环绕在这仙鹤楼下的一条河,河上一座拱桥,河岸两畔长满了垂柳和桃花树,河中有不少男女在泛湖游舟。

    确实称得上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据那店小二说,这里到了晚上,夜幕降临灯火繁花会更好看。

    灵霄又问店小二,哪里可以听书,就那种说书先生摆台子讲故事的地方。

    店小二告诉灵霄一个地方,说就在那座拱桥下对面,有一个老叟每天晌午在那儿摆摊算命,瞎讲八讲他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评书段子,听的人还蛮多,不过去听他的故事,都要给赏钱。

    灵霄有些心动。

    回到厢房里后,她就对谢无佞说:“等明天我们也去听听评书吧。”

    这种讲书的老先生一般都挺神秘的,知道的多,说不定能从他那儿打听到一些凰族不为人知的秘密。

    谢无佞板着脸:“不去。”

    灵霄问:“为什么啊?听听评书而已嘛,你都答应我了,我们这趟就当是来玩的,不要老动不动生气。”

    而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说:“我这身衣裳穿了好多天了,我想去买两件新的来换换。”

    虽然这衣裳穿在身上,不管怎样都不会脏,也不会变形变皱,一看就是一件渡了许多灵宝法术的宝裳。

    可灵霄毕竟习惯了人类的生活,她喜欢吃东西,也喜欢洗澡睡觉。

    这些生活习惯,都是她上辈子养成在骨子里的。

    她可以用灵力去掉身上的灰尘,可她总觉得那样没有用水洗来得舒服干净。

    从那个深渊坠下来时,她和谢无佞在桃花林草地上滚了那么多圈,她早就觉得身上痒痒的了,虽然可能只是心里作用。

    谢无佞看她一眼,皱眉,而后抬手往她身上扔了一道清洁术。

    灵霄还是站着,一动不动,眼睛不看他:“我还是想洗澡换衣裳。”

    谢无佞便不理她了。

    灵霄看了眼坐在窗下矮榻闭目打t z坐不理她的谢无佞,说:“我让店小二送洗澡水过来。”

    谢无佞面无表情闭着眼,好似已经入定了。

    灵霄知道,谢无佞经常这样打坐,看着是在休息,实际上是在练修为。

    她哼哼两声,拉开厢房的门,走到楼道口,招来店小二让送一桶洗澡水。

    洗澡水很快由两个打杂下人送了来。

    浴桶就摆在房间里,热气腾腾的水,上面还撒着一些泡澡的花瓣,毛巾和香膏一应俱全摆在浴桶边的架子上。

    灵霄转身对矮榻上打坐的谢无佞说:“我要泡澡了,你出去。你自己另外住一间房去。”

    谢无佞这时候睁开了眼,上下看她一会儿,懒声说:“你怎么不自己去住另外一间房,这是我的房间。”

    “你!”灵霄语塞,她气得跺脚,“刚刚我明明让你要两间房的!”

    谢无佞冷哼:“多要一间房不要钱啊?”

    “……”灵霄瞪眼,“你身上那么钱,多开一间房怎么了?”

    大魔头挑唇一扯:“凡间银子管用,这里是东丘,要用灵石,你有吗?”

    灵霄没有。

    她身无分文。

    她现在还不知道,她识海里的灵气,可以将任何一块普通石头点化成灵石。

    她就像一个身怀宝藏却不知怎么取用的穷光蛋。

    她被谢无佞气得要死。

    谢无佞好整以暇觑着她气得红彤彤的小脸,说:“反正就这一间房,你爱住不住,别的没有。”

    说完,他自顾自闭上眼,盘坐在榻上打坐。

    灵霄叉腰瞪他半晌,然后她跑过去,将一张屏风吭哧吭哧拉过来,挡在矮榻面前,还警告他:“不许你偷看!”

    谢无佞皱眉,瞧她一阵,幽幽道:“你光着身子什么样,本尊又不是没看过。怎么,现在才不好意思了?”

    灵霄的脸瞬间红了。

    她想反驳,可她开口却变得结巴羞赧起来:“我……我那时候,是、是因为……”

    “因为什么?”他挑眉扫着她红得像桃子的脸。

    灵霄羞红了脸,气恼地转过身去。

    觉得谢无佞这家伙真坏!

    她那时候明明是因为刚化形,身上本就跟个甫出生的赤子般不着寸缕,她身边又只有他一个人……

    而且……而且,她那个时候根本没把这件事当成一回事。

    哎呀,明明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此时灵霄却越想越羞。

    她捂住发烫的脸颊,都怪谢无佞,谁让他来亲她的!

    “反正再也不许你看了!”

    她气鼓鼓冲他喊一句,拉过屏风挡住他的视线,走过去后还转过头来再次警告:“你要是敢偷看,绝对不会饶过你。”

    谢无佞面无表情乜她:“就你那瘦得跟豆芽一样的身板,有什么好看的?”

    灵霄:“……”

    她更气了。

    又气又委屈。

    凭白被他看光了,还被他亲了,他竟然还嫌弃她!

    灵霄气得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鲛纱裙脱掉,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哼声骂道:“谁要穿你的破衣裳!”

    她踩进浴桶,坐下去,浴桶里的热水便发出哗啦的晃动声。

    白色的雾气蒸腾起来。

    她浇起一捧水,轻轻洒在肩膀上。

    屏风后,谢无佞微阖的碧眸缓缓睁开。

    他身着漆黑长袍,挺身打坐在榻上,隔着一张梨花楠木雕刻的镂空屏风,透过那氤氲的热气白雾,看到少女光裸白皙的肩头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修长纤细的天鹅颈微微仰起,一串晶莹的水珠,顺着那莹脂如玉的肌肤缓缓滑落,隐入玲珑的曲线阴影里。

    少女侧垂下头,捧起水浇在乌黑披散的发丝上。

    发丝如瀑,拢在她身前,那双纤细柔软的指尖抚绕而上。

    谢无佞定定看了会儿。

    突然感觉有一股邪气在身体乱窜。

    他皱眉,用修为将那股莫名其妙涌来的邪气压了下去。

    可是他已经沉不下心打坐了。

    屋子里热要命。

    他身上也热,听着那哗啦叮咚的水声,心头更是躁乱个不停。

    灵霄见店家送来的洗漱物品里还有洗头发的香膏,便顺便将头发也洗了洗。

    头发长,不太好洗。

    她便只能垂着头,一边浇水,一边用那香膏在头发上打着泡泡,然后揉搓。

    一头及腰的长发,她洗了整整一刻多钟才洗完。

    屏风外的谢无佞快被这滴答的水声给折磨疯了。

    等到她起身,披着湿漉漉的长发,从木桶里走出来那一瞬,他眸光一顿,猛地移开了视线。

    尽管隔着一道屏风。

    可大魔头是谁啊。

    他那双异瞳,即便是漆黑不见底的深渊夜里,都是视目如常,更何况是这区区雕花屏风。

    灵霄还是太天真了。

    她不知道自己就像一只单纯的羔羊,被大灰狼那双幽幽的眼,里里外外看了个透。

    她穿上一层里衣,用一张棉布巾裹住湿发,然后就快步钻上了床。

    决定今天晚上都不要理谢无佞那个坏家伙了!

    谢无佞在见状,在榻上坐了会儿,然后缓缓起身,朝房中那张唯一的架子帷幔床走去。

    小不点埋着被子,将自己躲在被窝里。

    床上只鼓起一个小小的圆包。

    谢无佞站在脚踏边,垂眸看了会儿,伸手掀开被子,将人给捞了出来。

    “干嘛!别来烦我!”

    小不点一被他拉住就朝他挥拳踹脚,还在生气呢。

    谢无佞斜睥着不老实的小不点,说:“有你这么笨的神女吗,头发湿了不知道用灵力煨干?”

    他说着伸手去取她裹在湿发上的棉布巾。

    “要你管。”灵霄气拱拱,一把挥开他的手,不要他碰自己。

    谢无佞也没什么耐心,一把按住她不听话挥来挥去的手,强行给她将绞在头发上的布巾摘了,将人连人带被子一把拎过来,按在膝盖上。

    手掌升起一股浅浅的热流,五指成梳顺着她湿漉漉的头发拂下去。

    没几下,灵霄的湿发就开始变干了。

    少女的发丝柔柔软软的,很顺滑,尤其是刚洗过后,触手感觉就像丝绸锦缎一般。

    谢无佞拂了几下她的头发,鼻端便有一股淡淡的发丝清香缠绕。

    灵霄脸蛋被他压着,这个姿势她极不舒服,不老实地乱动着:“好了没?我要起来了!”

    “还没。”

    谢无佞又趁机拂了几下那手感好得不可思议的发缎,不慌不忙问:“洗的什么香膏,这么香。”

    “不知道。”灵霄才不想告诉他,是桃花香膏。

    她抬手一摸,头发已经干了。

    她赶紧从他手里挣脱开来,一骨碌滚进床榻里头,宣告主权一般扯过被子:“被子是我的,你不许跟我抢。”

    大魔头站起身,居高临下看她一会儿。

    灵霄抱着被子,往里面缩了缩,底气不足地说:“要……要不然你就自己去睡窗榻。”

    谢无佞挑眉,坐在床边,将脚上束靴一踢,往身上扔了两个清洁术。

    然后他在灵霄外侧躺了下来,盯着她:“凭什么本尊要去睡榻。”

    他身形极高,肩膀又宽,腿还特别长,整个人一躺下来,这并不算宽敞的梨花木架子帐床,就顿时显得好拥挤好逼仄。

    尤其是因为这架子床还挂着一副白色帷帐,就让这空间更显幽闭私昧了。

    比起在魔宫时,那石床兽皮一铺,宽敞得随便几个人在上面打滚都不是问题。

    所以那时候,谢无佞天天晚上来摇醒她,灵霄只要不管他,翻个身,照样能睡得好好的。

    可现在这个木床本就只有半丈宽,两个人,尤其是谢无佞那长腿长脚的往床上一占,两人几乎就没有什么可以翻动的距离了。

    灵霄不得已,只好往里又躺了躺。

    尽量离他远一点。

    偏偏她退让,大魔头得寸进尺。

    她往里挪动一寸,谢无佞就往里移动近一寸。

    “你干嘛呀!”灵霄隔着被子推他,瞪他,“你睡出去点,你挤到我了!”

    可推不动。

    他的身体就好似一座巍峨的山似的,根本推不动。

    他甚至还好整以暇支起手肘:“谁让你跟个豆芽菜似的,小短腿,这床这么小,本尊当然占得多了,不挤你挤谁?”

    居然敢说她腿短?!

    是可忍孰不可忍!

    灵霄抬起腿来就给他一脚。

    谢无佞唇畔噙着笑意,在她脚丫子从被子里抬起来的时候,一抄手就给她拽住了。

    他握住她脚丫子,举到跟前,用手指挠了挠。

    “咯咯咯,谢无佞,不许挠我脚心!很痒,哈哈哈哈,讨厌不要挠了!”

    他索性捉住她两只乱踢的脚丫子,在她脚心上画大字,一边画一边沉声威胁:“还敢不敢踹本尊了?胆子越来越大?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要翻天了。”

    灵霄痒得没有了力气,脚底板的痒意让她笑得浑身蜷缩,挣又挣不开,只得软声求饶:“好了好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谢无佞这才满意松开她。

    可灵霄假意求饶,那是为了哄他松手,等他手一松,她的脚丫子就毫不留情地飞了上去。

    一脚呼在他的下巴颏上。

    成功‘报仇’后,她赶紧灵活地一翻身,哗啦一下扯过被子连头带蒙盖住自己,狡黠的t z嗓音从被子底下传出来:“我睡觉了,别来打扰我!”

    谢无佞摸了摸被踹的下颌,颇为无奈瞟那小鼓包一眼。

    起先,灵霄还蒙着被子不敢冒出脑袋,生怕谢无佞又要挠她脚丫子,警惕地猫着身子睁大眼睛不敢睡。

    可她在床上折腾半晌,泡了个澡暖洋洋的,被他捉弄笑得几乎脱了力,没一会儿就撑不住了。

    哈欠一打,眼皮犯困。

    脑袋从被子里冒了出来。

    谢无佞垂眸一扫,只见小家伙已经闭上双眼,半趴在枕头上,呼吸轻缓均匀,才刚给她梳顺的头发蹭得乱蓬蓬的。

    见有几缕头发被她趴的脸蛋压着翘了起来,挡在她鼻尖上。

    谢无佞伸手过去,捉起那一缕头发,用发丝扫了扫她鼻尖。

    少女皱着鼻子哼哼一声,抬手像挥蝇虫一般在跟前挥了挥,挠了挠痒痒的鼻尖,继续睡。

    谢无佞恶劣,故意恶作剧,又伸手,指腹在她脸蛋上戳了戳。

    少女粉嘟嘟的脸蛋弹性十足,被他手指戳出一个酒窝来,很快便弹起来,像棉花一样软。

    谢无佞像找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爱不倦手戳了她脸颊好几下。

    “嗯…讨厌!走开啦!”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女气呼呼嘟囔了一句,翻过身,背对着谢无佞。

    她这么一翻身,谢无佞使坏捉住她的头发便被她肩膀压在了下面。

    他怕她翻身时压着自己头发疼,便撑起身,打算托着她脑袋,给她把压着的头发取出来。

    他刚一撑起身,还没等伸手,俯身垂眸看到睡得脸颊红扑扑,毫不设防的少女,动作忽然一顿。

    不知为何。

    脑中突地就闪过在草地上那个吻。

    谢无佞盯着她唇瓣幽幽看了看。

    他还记得他吻上去时,这唇瓣是什么味道。

    软软的,酥酥的,甜甜的。

    他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凑上去,偷偷亲了一下。

    就一下,蜻蜓点水。

    心跳猛得却像干了件生平大事。

    怕她发现,赶紧翻身躺下,闭上眼,假装刚才无事发生。

    第47章 天君之令

    灵霄本已经睡得迷迷糊糊, 都快要开始进入梦乡了。

    可接二连三被旁边的大魔头使坏,扰得她根本睡不安稳。

    头一两次她拿手拍开,翻个身继续睡也就罢了。

    可第三次还来。

    她又感觉到脸上一阵痒痒的。

    灵霄终于被扰醒了。

    她睡眼惺忪睁开眼, 狐疑地转身看了看闭着眼一动不动的谢无佞。

    “谢无佞……是不是你?”她的声音里带着半梦半醒, 懒娇娇的软。

    谢无佞在她外侧床榻直挺挺躺着, 并手并脚,身体僵硬, 一动不动。

    灵霄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 轻轻推他一下:“你睡着了吗?”

    “嗯, 本尊睡着了,别来烦我。”大魔头面不改色心不跳。

    灵霄:“……”

    她嘟囔:“你睡着了怎么还在回答我的话?”

    谢无佞闭着眼睛, 倒打一耙:“本尊在紫府里打坐, 你睡你的, 吵死了。”

    灵霄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谢无佞这家伙怪怪的。

    可她也没往深处去想, 捂唇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歪,没一会儿就再次睡着了。

    这回, 等到她睡得很熟时。

    谢无佞才做贼心虚地掀开一条眼缝, 悄悄瞄了她一眼。

    呼……

    太可怕了。

    差一点就被她发现了。

    大魔头赶紧闭上眼, 继续装睡。

    这一觉,除去刚开始时老是被打扰, Q群五②④9081⑨②付费整理,加入看更多完结文。

    早上她睁开眼,醒过来, 只觉得精神饱满, 元气十足。

    “啊唔……”她懒洋洋伸展着双臂, 坐起身。

    看到谢无佞已经跑到对面的窗榻下打坐了。

    她拢了拢头发, 披起衣裳,看他:“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啊。”

    大魔头今天心情很不错,视线在她脸蛋上扫了一圈,挑眉:“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睡得跟只猪似的。”

    灵霄:“……”

    她怒了,抬手就把竹枕给他扔了过去:“你才是猪呢!”

    谢无佞随手接住她掷来的枕头,扔到一旁,笑了笑。

    灵霄见他居然笑了。

    大清早的,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她摸了下自己的脸,肯定有什么不对劲。

    该不会是趁她睡着的时候,他为报昨晚她的一踹之‘仇’,悄悄在她脸上乱画了什么吧?

    比如,给她画个小乌龟在脸上什么的。

    等会儿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出门,让她被人看笑话。

    灵霄捂住双颊,警惕地瞪他一眼,赶紧跑到铜镜面前去一照。

    然后发现,脸上没有什么小乌龟,只有被她的头发压在脸颊下的一道印子。

    最忍俊不禁的是,还有一颗盘扣的印子。

    她睡觉时,喜欢把手垫在侧脸。

    昨晚她也不知道怎么睡的,手袖下面的一颗盘扣,刚好被她压在脸颊下,现在那颗盘扣也拓模一般印在她脸蛋上。

    灵霄挠了挠那道红印,转过身,看到谢无佞还在支颌瞧着她笑,一跺脚瞪他:“可恶,你笑什么笑!”

    谢无佞从矮榻上一跃而起,走到灵霄跟前,仗着身高优势,双手一提,扣住她腰肢,将她举起来放在梳妆台上坐着。

    他双臂撑在她两侧,俯身倾身而下,碧眸里的笑意快要溢出来,盯着她瞧了会儿,说:“就这样,挺好看的。”

    “我才不要呢。”灵霄赶紧捂住脸,“你想让我这样出去被人看笑话。”

    她推开他跳下去,跑去找了条毛巾沾水,放在脸上捂了一会儿。

    那道脸上的印子才慢慢消退了。

    揽镜一照,看着光滑如初的脸蛋,灵霄才满意地笑了笑。

    谢无佞抄着双手,靠在屏风前,看着小家伙臭美的样子,哼了两声。

    “走吧,我收拾好了,我们可以出门了!”

    灵霄的心情来得快也去得快,昨天的一点小别扭,睡了一觉后早就抛到脑后了,拽着谢无佞的手臂,风风火火就往仙鹤楼下跑。

    昨天听那店小二说,晌午在拱桥下会有一位算命老先生在那儿说书。

    他们可以趁着晌午到来之前,先去城中各处逛一逛。

    昨日来时灵霄就注意到,这东丘地界很是繁华热闹,比起凡间不逞多让。

    灵霄脚步轻快,拉着谢无佞在街头左窜右窜,盯准了一家生意不错的成衣店,然后毫不犹豫拉着他走进去,说:“昨天你答应我的,要给我买新衣裳!”

    灵霄身上的鲛纱裙,昨天她洗澡脱下来时被她赌气地踩了几脚,今早起来,才想起来没有别的衣裳可换,不得已又只好重新穿上。

    虽然并不脏,可愈发加深了灵霄想要换一身新衣裳的念头。

    今天,说什么她也要谢无佞‘赔’她两身新的!

    灵霄这边才刚拽着谢无佞踏进店里,说完一句话,那头就有一个花枝招展的老板娘迎了上来:“哎哟!这是哪里来的天仙下凡哟!哎哟喂啧啧啧,瞧瞧这脸蛋俊的咧,我三娘在这做生意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这么水灵的仙子呢!”

    老板娘一看灵霄身上那身价值连城的鲛纱羽裳裙,就双眼一亮,知道来了大客户!

    定得好好宰宰,咳咳不,是招待。

    “哎呀小仙子,您来我们这儿可就是来对地方了!您想要买什么样的衣裳,咱们这儿都有,赤色狐裘?灵鸟羽衣?就算是金蚕丝的冰蓝锦缎,咱们这儿也是应有尽有!”

    “姐姐一看你啊,就亲切得不得了,跟我家里刚及笄的小表妹似的,真是个可人儿啊。”

    老板娘热情地拉着灵霄的小手,亲热得如同多年不见的失散家人。

    灵霄穿越以来,见多了天界神族的自命不凡,也习惯了魔族的稀奇古怪,倒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接地气的……

    一时间竟然还有点不适应。

    她看了眼谢无佞,对老板娘说:“照着我的身材,给我挑两套合适的衣裳即可。”

    老板娘眼观八方耳听四路,一看这小仙子身后的那位英俊高大的男人,就知道,这位就是待会儿真正要买单付账的‘财神爷’。

    “好的,好的,姐姐知道了。”老板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客客气气对大魔头道,“您在这边稍微坐会儿,我让人给您上茶点,我带着这位仙子进去挑衣裳,绝对包您满意!”

    说着,老板娘拉着灵霄走进了衣铺里面。

    灵霄一进去,就被那琳琅满足的送到面前的漂亮衣裳看花了眼。

    这件好看,那件也好看,件件她都喜欢。

    这里毕竟是东丘,灵物宝贝多。

    用来织布做衣裳的材料千奇百怪,各种羽毛,亮片,金丝,云锦,亮闪闪的,特别好看。

    因为东丘以凰族为尊,所以这里鸟族的地位高。

    鸟族都喜欢羽毛和亮晶晶的东西,她们织出来的衣裳也都偏向飘逸灵动。

    灵霄看得眼花缭乱。

    最后,她在老板娘的热情推荐下,试了一件鹅黄色的据说是什么金羽鸟羽毛织成的裙子。

    这条裙子掐腰窄袖裙摆婀娜,窄窄的裙身在裙琚膝盖下开出一片隐藏的飘逸的收褶,随着t z走动时,那些一片片的裙摆便会如同金鱼的鳍尾一样游动,而在袖子的手腕部分,又有一片荷花叶子一般飘逸垂落的不规则袖摆,既显得手臂纤细修长,又不失轻灵韵味。

    最关键的是。

    这裙子还配了一件同样鹅黄色的斗篷。

    那斗篷连帽,帽檐上有一圈黄色毛茸茸的蓬松羽毛。

    鹅黄色衬得灵霄的脸蛋娇柔细腻得像刚剥开壳的鸡蛋似的,腮如新荔,眉目如画。

    “天呐……”

    灵霄换上衣裳出来时,老板娘都看傻眼了,“真是仙女下凡了。”

    老板娘回神,走过来,笑道:“不过漂亮衣裳,也要配个好看的发髻。来,姐姐给你梳个头。”

    老板娘手法灵活,让人送来两只绿得清透的簪子,三五下给灵霄挽了个朝云髻,然后将两只簪子插上灵霄头发上,满意地上下一打量:“这下就完美了。”

    灵霄也很开心,穿着新裙子走出去给谢无佞看。

    她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歪头问他:“好看吗?”

    谢无佞懒懒散散没骨头似的坐在那儿,见灵霄出来,才抬头,眸光缓缓凝固,从懒散变得专注,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

    灵霄见他光盯着她瞧,不给反应,疑惑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说:“不好看吗,我觉得挺好的呀。”

    这时候谢无佞站起身,一把拉起灵霄的手,对那老板娘道:“就这,多少钱。”

    老板娘笑眯眯伸出两根手指一横一竖:“十万灵石。”

    灵霄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瞪大眼:“什么?这么贵?!”

    “哎哟,小仙子,不贵的。这可是咱们东丘最珍贵的金羽鸟羽毛织成的裙子,还有您这头上两只簪子呢,可这是用……”

    “走了。”

    大魔头懒得听得她废话,从袖袍里掏出一物扔了过去,牵着灵霄的手就往外走:“罗里吧嗦。”

    “不行,她是哪里是卖衣裳,她明明就是在宰人!”

    灵霄急得去掰他的手,使劲扭身回头,要找那宰客的老板娘理论。

    却被谢无佞不由分说拽着走了出去。

    刚刚进来时,是灵霄强行拽着他。

    现在出去,却成了谢无佞硬拽着她。

    灵霄不肯走,她用两只脚死死抵住身后地砖,说:“太气人了,她就帮我梳了个头,插了两根簪子在我头上。我都没有说要买,她就算我十万灵石,哪有这么明目张胆宰客的!”

    谢无佞回头,上下觑着她:“花的又不是你的钱,你急个什么。”

    “你的就是我的!”灵霄噘嘴:“她宰你就是宰我,我不乐意让她宰,把我当傻子呢!”

    大魔头似笑非笑地捏一把她气鼓鼓的脸,说:“本尊今天心情好,乐意让她宰,行了吧。”

    灵霄也学他抄着双手,狐疑地看他:“你这寸步不让的性格,什么时候甘愿当这种冤大头了?”

    他松开捏着她脸颊的手,戳了她早上印出红印子的地方,漫不经心道:“就今天,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灵霄眼珠骨溜一转,立马挽住他的胳膊,蹦跳起来,狡黠地说:“那行,趁着你现在心情好,我们赶紧去桥头听说书吧!”

    谢无佞低头,看了眼少女紧紧挽着他的手,还有那柔软的鹅黄色斗篷绒毛下,少女巧笑嫣兮的笑容,和她迫不及待欢快的脚步,唇畔不自觉一扬。

    ***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九重天宫之上。

    凰族君主折凰命人送出的加急令,被分别传到了太昊殿和储君殿。

    储君殿中。

    霁风皱眉看完信令上的内容,顿时沉下俊容拍案而起。

    “谢无佞那魔头闯去了东丘,折凰君主昨日派人送来了求援急令!”

    说完,他看向对面的蹙着眉心若有所思的青璇,有些责怪地道:“璇儿,上回若是在魔渊你不那般阻止我,谢无佞早就死在我剑下了,哪还能跑到东丘去。”

    青璇刚一张口,还没来得及解释,一旁的赤鸢就阴阳怪气道:“妹妹为夫君你在归墟闭关护法三千年,你们二人好不容易才得以团聚,妹妹自然不愿那三千年的苦再吃一遍了。”

    她一开口,霁风眉头皱得更紧,青璇想要开口的话也吞了回去。

    赤鸢才不管这气氛被她弄得有多僵。

    反正,在所有人眼里,她都是横插一脚惹人嫌的那个。

    既然如此,那她就惹人嫌到底好了。

    赤鸢继续阴阳怪气,挑拨离间:“妹妹的剑术修炼了三千年,这遭才一出关,碰上那魔头,不也是差点没了命嘛。夫君你也别怪妹妹了,她也是担心你,怕你不是那魔头的对手。这回要不是运气好,靠着太上老君的丹药捡回一条命,下回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你倒是会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霁风冷冷扫她一眼。

    “现在谢无佞闯上东丘,去了你母族,你也不急?”他皱眉。

    赤鸢挽着手帕,满不在乎道:“那魔头又不是头一次挑上东丘了。”

    说着她瞥一眼旁边低头不吭声的青璇,说:“上一回嘛,魔头是因为什么起因杀上东丘的,大家都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回又是因为什么缘故,派人查查不就知道咯。那魔头一向睚眦必报,谁惹了他,让谁自己去摆平呗。”

    话里话间都暗示,这次又是因为青璇才惹得魔头杀上东丘报复。

    青璇颦着眉心,想了想,才开口道:“霁风,这件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东丘我会去的,你待我弄清楚首尾,必然会给大家一个解释。”

    赤鸢切一声,翻了个白眼:“你弄清楚?等你弄清楚了,我们东丘凰族,怕是族人都已经死一半了。”

    三千年前,谢无佞杀到东丘,凰族就死伤无数。

    这些年,凰族才好不容易恢复了元气。

    要是如今,再经历那样一场灾祸,东丘的君主怕就要让位给别的族落了。

    霁风威压扫来:“你想办法就好好想办法,要是不打算参与,现在就出去。”

    赤鸢高贵从容往后一坐,笑得优雅:“这里是储君殿,我是你霁风明媒正娶的储妃,你凭什么叫我出去啊?该出去的,也该是旁人吧。”

    说完赤鸢微笑看向青璇:“你说是吧,我的好妹妹?”

    青璇:“……”

    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内心都会有一种疲惫的无力感。

    她和霁风之间,好像永远都有什么阻隔的力量横在他们中间,让他们始终没有办法真正的厮守到一起。

    不管是她的身份出身也好,还是天君天后的施压也罢,还是赤鸢的冷嘲奚落。

    霁风没有办法完全不在意这些。

    她也做不到。

    她的心,真的很累。

    青璇有时候甚至有点怀念在归墟枯守的日子。

    那时候,虽然霁风在闭关,她在外面替他守关护法。

    两个人不能见面。

    可是,在归墟,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会再有第三个人来打扰他们。

    也没有那么多嘈杂的外界声音。

    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世界。

    他们都知道,彼此的心里有着对方。

    那三千年,青璇的心情,是平静而宁和的。

    可出了关以后,又经历了这么多事。

    兜兜转转,她和霁风的关系,好像又兜回了那个解不开的矛盾原点。

    若不是因为纯灵神女让她看到的那个美好的未来,青璇都要怀疑自己,能否真的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疲倦中,撑得到那一天。

    她抛去杂念,定了定神,对霁风说:“东丘有事,我义不容辞。既是这样,我即刻便动身赶往东丘。”

    霁风本就打算要去往东丘的,折凰君主发来这急令,自然也是这意思。

    他拉住青璇,放缓了神色柔声道:“璇儿,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管发生什么,出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

    他说:“先等一会儿,父君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来下神谕了。东丘,我们一起去。”

    青璇做这么多,吃这么多苦,只要霁风一句‘我们一起’,她都没有怨言。

    她温柔地垂眸,轻轻点了点头。

    对面赤鸢端坐着,抿了口茶。

    再次看着二人在她面前旁若无人的你侬我侬,冷笑一声。

    当她这个堂堂皇凰族帝姬是透明的呢?

    她‘哐’放下茶盏,皮笑肉不笑说:“夫君和妹妹都这么替东丘凰族操心,那我这个帝姬岂能坐视不理。”

    霁风:“……”

    青璇:“……”

    果然过了不多时,太昊殿那边,就有仙官过来传令了。

    请霁风神君和青璇仙子前往太昊殿议事。

    一进入太昊殿,就看到东焱天君和琼华天后双双端坐上首。

    “拜见父君,母后。”

    霁风领着凰族两姐妹叩拜行礼。

    鼎座上的东焱天君原本只传了霁风与青璇二人,见赤鸢也跟着来了,威严的深目扫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东焱天君端坐的神态巍峨深沉,缓缓开口:“东丘折凰君主发来的消息,你们都知道了罢。”

    霁风肃声回道:“儿臣知晓,来前已经和璇儿商议过此事t z,正准备即刻前往东丘,只等父君的指示。”

    东焱天君淡淡嗯了一声,垂目沉吟着。

    琼华天后看他一眼,没有插话。

    沉吟片刻后,东焱天君道:“折凰君主发来的信令中,谈及那孽种身边还带了个身份不明的女子。”

    霁风也觉得此事奇怪:“谢无佞那魔头,一向不近女色,他这回带了个小姑娘在身边,儿臣也觉得蹊跷。”

    霁风是与谢无佞交手过最多的人。

    从谢无佞还只是个尚未成气候的半大小子,他就与其在凡间交过手。

    几千年了,他与青璇赤鸢三人纠纠葛葛这么久,其实以他这个岁数,早该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可这么些年,霁风硬是没有见过谢无佞那魔头对哪个女人多看过一眼。

    霁风有时候甚至都怀疑,他们魔修是不是有什么不能破元阳的规定,否则怎么谢无佞修为越高,男女事上却越来越像个和尚。

    好歹他们神族还有双|修一说,并不是修道就要完全禁|欲。

    霁风不解,赤鸢就更是毫无头绪。

    但唯独,青璇知道那位小仙子是谁。

    是太上老君点在大魔头眉心里的那颗,化作朱砂痣的上古纯灵,如今化了人形的纯灵神女。

    就在这时,青璇听到上首的天君道:“孤问过老君和司命,谢无佞带在身边那女子,很有可能便是上古纯灵的化形。”

    “上古纯灵真的化形了?”霁风惊讶。

    突然,他想到什么,转头看向青璇。

    青璇避开了他的眼神质问。

    天君面上露出一抹担忧异色,沉声道:“上古纯灵乃先天清气所化,蕴含灵力不可估量。若是单用来约束魔头杀戮之念,倒还无妨。如今她既是化成人形,便再不可将其留在谢无佞手里了。”

    “吾儿,孤命你,此次前往东丘,无论以什么代价,需将纯灵神女带回天宫。”

    霁风听得父君给他下了这样的命令,感到不解。

    谢无佞杀到东丘,凰族与东丘各族落的性命安危自然是第一位。

    父君却是让他无论什么代价,先将那纯灵神女带回。

    霁风问:“父君,上古纯灵化形也就化形罢了。自太上老君将其采集,点在谢无佞眉心三千年,都没起什么作用。她如今炼化了人形,又有何不同?”

    东焱天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扫下来,声如鸿音:“上古纯灵化形的前提,是要先孕育出一颗玲珑心。这颗玲珑心,聚天地灵气,可改天换地。你说为何不能留在那孽种手里?”

    霁风心下一震,顿时明白了要害。

    他跪地俯首:“是,儿臣遵命。”

    青璇在一旁,听到天君命令霁风前去抓捕神女,心头顿时七上八下。

    这时,东焱天君威严的目光又扫向了她和赤鸢:“你们双姝,皆是出自东丘。如今凰族有劫,你们也跟着霁风回去一趟吧。能不能辅佐霁风,有没有这个能力辅佐,就看你们自己造化了。”

    青璇的心更是一沉。

    “退下吧。”

    东焱天君端坐鼎椅,淡声挥手。

    青璇心事重重叩拜起身。

    随着霁风往太昊殿外离开前,她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她蓦地看到,东焱天君那双黑沉沉注视着他们的威严双目,和琼华天后那满脸止不住的担忧和复杂神情。

    ***

    一身柔嫩鹅黄衣裙的少女,坐在桥头的回廊上,晃着双腿,将一只手臂撑在桥柱上,支着脸颊,皱起小脸。

    在她旁边,有个一身宽大黑袍的银发男人,一条长腿屈膝踩在桥墙,一条长腿斜支在地上,抱着双臂,眼皮微垂,满脸嘲讽和不耐烦。

    就在这桥头之下,有个摆着摊的白胡子老头,正在那儿绘声绘色的讲述着一些野史故事。

    灵霄拉着谢无佞到这儿来,听了半天。

    一点儿想要听到的内容也没听到。

    那老头子讲的全是些凰族里有头脸的族长啊长老啊金仙啊,和其他某某族落的女仙子的二三事,还都带着点那么不可言说的暧昧调调。

    来听书的吃瓜群众当然好这口,他得的打赏钱也就愈多。

    可灵霄却听得眉头大皱。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这么想的时候,谢无佞最后的耐心也已经耗尽了。

    他今天纵着她出来玩了这么大半天,也该够了。

    灵霄刚想从桥栏杆上跳下来,就被谢无佞抬手一揽,给提了下来。

    “走了。”他沉着脸说。

    “哎,等等!”灵霄拉住他,“你给我一块灵石。”

    “你先给我嘛。”她撒娇。

    谢无佞的好心情快要没了,他从袖袍里掏出灵石扔给她,冷声:“这个村马上就要过完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灵霄赶紧安抚他,“给我最后一刻钟时间,实在还不行,我就乖乖跟你回去。”

    这时候,那说书老头子也差不多已经讲完,准备收摊了。

    灵霄走过去,问他:“老叟,我想听点别的,你能讲吗?”

    老头看了眼灵霄手里晃着的灵石,笑道:“小仙子想听什么,老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灵霄打量他:“看你这么大岁数了,也应当在东丘待不少年头了。当年的芙兮圣女,你见过吗,她的故事,你知道多少?”

    老头一顿,扶着长须卖起了关子:“这小仙子你可就问对人了。老叟当年还真见过芙兮圣女。……不过,要听她的故事,这点灵石可不够。”

    谢无佞戾气沉沉扫来一眼。

    灵霄赶紧摁住他,直接把手里的灵石递过去。

    “你只管讲,我们灵石多的是!”

    老头瞟了眼周围已经散去的看客,接过灵石,便重新在摊子前坐下,扶着长须道:“那老叟今日,便给二位客官讲一讲,当年我见过的芙兮圣女,是何等仙姿神采……”

    第48章 芙兮圣女

    “当年的芙兮圣女, 可是我们整个东丘的一绝啊!”

    老叟爬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唏嘘怀念的神情:“芙兮圣女就是天神下凡,她的美名很早就传遍了三界,而芙兮圣女有的, 又岂止是美貌而已……”

    芙兮圣女的故事, 要从遥远的几千年前讲起。

    那时候, 只要传言当天芙兮圣女会出来,整个凰羽城便全挤满了人, 都是来一睹芙兮圣女的神姿玉貌的。

    芙兮圣女心地善良, 平易近人, 从不会嫌弃普通的东丘子民。

    她随行的婢女总是挽着两只花篮,她的轿撵路过的地方, 总是会给围过来看她的子民送些灵果与点心。

    那个时候, 谁要是有幸抢到从芙兮圣女轿撵里递出来的果子, 都舍不得吃的。

    要拿回家里供奉起来,当做传家宝的。

    老叟从怀里掏出一个已经干枯的果核, 自豪地说:“瞧见没?这个果核,就是当初芙兮圣女送给我的。”

    灵霄看了眼那个果核。

    早就已经枯掉,只剩个发黄的核了。

    却被这老叟当做宝贝一样, 用绳子穿起来, 珍而重之地挂在脖子上。

    “当年, 我曾隔着一层被风吹起的轻纱,透过飘过的轿撵, 遥遥瞻仰过芙兮圣女一面,啊!至今难忘其天人神韵……莫说是芙兮圣女了, 就算是圣女身边的丫鬟侍女, 那都是美若天仙, 天宫上的仙子也比不上的。”

    “那个时候, 如今的折凰神君还只是个刚及弱冠的少年,也喜欢跟在他姐姐身后,阿姐长阿姐短的唤着,走到哪里都跟着她。”

    “整个东丘,没有人不喜欢不尊敬芙兮圣女。”

    “我还记得有一回,芙兮圣女出城时,看到有几个无家可归的乞儿,那些乞儿死了父母四处流浪,芙兮圣女可怜他们,便将他们带回了凰羽宫。后来,她便让折凰神君出面,在凰城中开办了一个赡养馆,专门收留那些伤残病患和老弱幼儿的地方,赡养馆的所有吃住医药全部是由芙兮圣女自己出钱。”

    “现如今咱们东丘的十二金仙里,就有三位,都是出自当年芙兮圣女开办的赡养馆收留的流浪乞儿。”

    “若是没有当年那件事的发生,芙兮圣女本应该……,算了,不提也罢。”

    老叟感慨万千:“几千年过去,芙兮圣女的传说早已成为过去。唉,怕是如今还记得她的人,也不多了……”

    灵霄听着老叟的讲述。

    却觉得,好似渐渐有一个完整的芙兮圣女的形象在她脑海中跃然而出。

    她在梧桐树灵闪回的画面里,看到过芙兮圣女。

    虽然画面模糊,看得并不真切,但灵霄依然能透过那惊鸿一瞥,想象出当年的芙兮圣女是何等的天人之姿。

    再结合这老叟的片段。

    一个高贵典雅,美丽善良的芙兮圣女,就这么一点点拼凑起来。

    灵霄看了眼旁边的谢无佞。

    他面无表情。

    好像那老叟讲的,只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之人的故事。

    他的面庞上甚至覆盖着一层讽刺的凉意。

    一个连路边的乞儿都会捡回去赡养的女人,却抛弃了自己亲生的孩子。

    何其讽刺。

    就因为那t z个孩子,是一个她不愿意生下来的孽种。

    谢无佞的眼眸浮起冷冽寒霜。

    就在这时候,一只温暖的小手伸过来,轻轻拉住了他。

    柔软的指尖握住他修长骨节,温润细腻的指腹抚过他手背,轻轻地,一下一下抚着他。

    谢无佞心头那股莫名狂躁的杀戾之意,便在那小手柔柔的抚触下,缓缓平息下去。

    就像一个即将溺水窒息的人,抓住了一根浮起水面的稻杆。

    这稻杆纤细,脆弱。

    却足以让他喘息一口气。

    他毫不犹豫攥紧那只小手。

    十指紧扣,绝对霸占的姿态。

    灵霄还想花几块灵石,再向那老叟问一些细节。

    可她还没来得及,便被谢无佞扣住她的手往后一拽,转身就走。

    “哎哎,谢无佞你等会儿,我还没问完呢!”灵霄被他拉着不由自主往后走,眼看离那老叟的说书摊越来越远。

    谢无佞冷眼大步朝前走,沉着脸说:“本尊的好心情已经耗尽。你再透支,就要惩罚了。”

    灵霄冷不防想起那天他在草地亲了她以后,威胁她,说若下次再敢惹他生气,就要用那个方式惩罚她,脸霎时一红,乖乖跟着他往回走。

    “不听就不听,哼。”

    灵霄瞅着他阴沉挂霜的脸色,刚想张口,忽然听到自己识海神树中里想起一道焦急的声音——

    “神女,神女,您在吗?”

    灵霄忽地一顿。

    是青璇。

    她来找她了。

    灵霄看了眼谢无佞。

    当着他的面,她不方便回应青璇。

    但青璇既然如此焦急地以血契神誓找她,肯定有什么急事。

    灵霄便快速小跑几步,跟上谢无佞的步伐:“好好好,都听你的。我们先回客栈吧,出来大半天了,也该回去休息休息了。”

    她没注意到,这阵绷着个脸的大魔头,是与她十指紧扣。

    这双手十指交缠的姿势,亲密又透着一丝丝宠溺的味道。

    只不过,这阵心神都放在要赶紧回仙鹤楼回复青璇的事情上的灵霄,根本没有察觉。

    她后知后觉,反应迟钝。

    回到仙鹤楼三楼厢房后。

    灵霄便立刻对谢无佞说:“我去让店小二送些茶点上来,你先休息下。”

    出了房门,灵霄就跑到走廊的一个角落。

    等到四下无人,灵霄迅速进入识海,让识海中的神树连接上青璇的神识。

    灵霄问:“青璇,你找我何事?”

    青璇:“神女,您怎么才回应我,大事不好了!”

    灵霄猜到可能是与谢无佞出现在东丘一事有关,毕竟他们刚进入凰宫陵园的时候,正好被几名侍卫撞个正着,他们是肯定要禀报的。

    所以后面她才无论如何都要给谢无佞掩去瞳孔的颜色,就是为了隐藏他们的行踪,好他们在东丘期间秘密行事。

    然青璇带来的消息,却在灵霄预想之外。

    青璇说:“神女,天君下了命令,要霁风这次前来东丘,无论什么代价,要将您带回天宫,不能再任由您留在谢无佞身边。”

    灵霄愣了愣。

    天君命令霁风把她抓回天界,为什么?

    青璇那边好似很急,也不方便说话的样子,声音也是遮遮掩掩的:“我和霁风,赤鸢,还有几名天宫将领,现在已经在来东丘的路上了。最快今日傍晚我们就会抵达凰羽宫。您在谢魔头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您现在安全吗?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得上您的?”

    灵霄说:“你不用着急,我和谢无佞在一起,安全得很。他也不会去对你们凰族做什么。只不过,我确实有个忙需要你帮一下,你既然回了东丘,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我混进凰羽宫去。”

    青璇那头小心地问:“谢、谢魔头也要一起?”

    灵霄说:“嗯。你最好是能帮我找到几个当年见过,或是跟随过芙兮圣女的人,我要见他们。”

    青璇突然默了默,半晌才道:“还见过芙兮圣女的,在凰羽宫中活着的人,只怕除了那十二金仙,就只剩我父王折凰神君了。”

    当年的人,都在那一场天魔大战死的差不多了。

    而三千年前,谢无佞又再次杀上凰族,将不少凰族族人都杀了。

    凰羽宫中侍从婢女,一轮换一轮,见过芙兮圣女的,几乎所剩无几了。

    青璇唯一知道的,符合纯灵神女这个要求的,也就她那个如同陌生人一般的父王,折凰神君了。

    “折凰神君……”

    灵霄若有所思念了一句。

    这个人物,她原先其实压根就没怎么注意过。

    不管是在原著里,还是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他都好像一直处于一种半隐不隐的状态。

    可是,直到上一次,谢无佞杀上天宫。

    在太昊殿前的那场毁灭大战。

    灵霄让时空之界停止的那一瞬,她看到,在谢无佞一只手握着擎天戟刺穿霁风胸口的同时,另一只手还掐着那个折凰神君的脖子。

    折凰神君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他是和霁风一起去杀谢无佞的。

    他想亲手杀了谢无佞,这个他最敬爱的阿姐留下的唯一的血脉。

    这不对啊。

    如果真的如同那个说书老叟所讲的,当年还只是弱冠少年的折凰神君,真的那么崇拜喜爱他的阿姐的话,怎么会狠到要亲手杀死他姐姐留下的血脉?

    灵霄觉得眼前好像有一个缠绕起来的谜团。

    她看见了那团密密麻麻的线,却找不到解开的结在哪里。

    既然如此。

    那这个折凰神君,就必须要去见一见了。

    灵霄便回青璇:“那你就见机行事,找好机会,让我以方便行事的身份混进凰羽宫,我要见你父王一面。天君那边既然对霁风下了令,折凰肯定也知道,所以不能让他知道我是纯灵神女。”

    青璇觉得纯灵神女交代给她的这个任务实在有点苦难。

    但她想方设法也得帮神女完成,只得先行应下:“好,神女我会想办法的,到时我再联系您,你一定要及时回应,否则机会稍纵即逝。”

    “嗯,就这么说定了。”

    灵霄退出了自己的识海。

    她小心谨慎地左右观察了会儿。

    见四周没人过来,赶紧跑回了厢房。

    “你去干什么了,这么久?”

    谢无佞坐在床榻下,幽幽盯着她。

    灵霄关上门,支吾说:“这仙鹤楼生意太好了,楼下店小二很忙,他等会儿会将茶点送上来的。”

    灵霄不擅长说谎,她一说谎就结巴心慌,眼睛咕噜乱瞟,心虚地不敢直视对方。

    往往别人还没有拆穿她呢,她就自己先脸红紧张了。

    谢无佞眸光在她脸上扫了两眼,眼神讳暗,却没有再追问。

    灵霄默默松了口气。

    他每次用这种黑沉沉的眼神盯着她时,她都生怕自己说露馅了。

    “过来。”他说。

    灵霄心虚地挪动步子,跟毛毛虫爬似的,一点挪到他跟前,背着的双手紧张地绞起了麻花:“干…干什么?”

    “我让你过来。”他抬眸。

    “我…我已经过来了啊!”她眼珠子咕溜乱瞟,提高语气为自己壮胆,但就是不敢去看他。

    “再过来点。”

    谢无佞面无表情,抬起手,示意她到跟前去。

    灵霄心头哀叫一声,肯定是刚才她悄悄出去和青璇对话的事露馅了,上次他也是因为这个事生气的。

    可刚刚情况紧急,她也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借口搪塞了。

    她跺着脚,朝他走过去:“好了,我跟你老实交代行了……吧!”

    可她话还没说完,谢无佞抬起的长臂揽着她腰肢一勾,将她整个人扯进怀中。

    她的身子落进他的掌控,天旋地转间,一道夹裹着冷冽寒霜气息的阴影笼罩下来。

    灵霄飞快捂住嘴,慌忙地说:“我交代,我交代!”

    她被他搂住腰,禁锢在怀里,只能被迫仰起头。

    “说吧。”

    他的态度看起来就像是,只要她说得不满意,他的惩罚顷刻间就会落下。

    “青璇刚刚告诉我,她,霁风还有赤鸢,带着天君的命令,来东丘抓我们了。”

    “就这?”他眉梢轻提。

    “嗯,我都交代了。”灵霄捂住嘴,疯狂点头。

    “没别的了?”

    他捏了下她软乎乎近乎透明的耳垂,成功地让身下的少女轻颤了一下,漫不经心问。

    “嗯嗯,没别的了。”

    少女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他眨了又眨,眨了又眨,乖软得快要氤氲出水雾来。

    “知道对本尊撒谎,会得到什么惩罚吗。”

    他捏住她脸颊,幽幽警告。

    她吓得将唇瓣捂得更紧了:“知道知道。”

    谢无佞这才懒懒松开她,又问:“她是怎么找到你的?”

    灵霄纠结了一下,选择只说一半实话。

    她说:“青璇可能真的是个什么气运之女吧,她跟你一样,我能在她脑子里说话,她能听到我的声音。”

    “你说什么?”

    大魔头脸色瞬间阴翳下来。

    他竟然不是唯一的那个!

    灵霄也不懂他干嘛介意这个,老实告诉他:“就是自从我化形后,我的丹田里就有一棵树。那棵树通天接地,很高很大,我偶尔能够通过那棵树,跟青璇对t z话。”

    她说:“上次你生气,问我和她为什么关系变得这么熟稔,其实就是这个原因,可是你当时转身就走,根本不听我解释啊!”

    谢无佞关注的焦点很不一样,他死死盯着她:“你那棵树里,还有什么人?”

    灵霄被他问得茫然:“没什么人啊,就有几只小鹿,还有一些花啊草啊蝴蝶啊什么的,就跟你的紫府小域界差不多。不过我的那里比你的紫府小域界更温馨平和,没那么多山呼海啸。”

    谢无佞脸色更难看了:“所以,进去你那棵树里唯一的一个人,是青璇?”

    灵霄更懵了:“她没进去过啊。我只是通过那棵树上天界,进了她的灵识里。”

    大魔头很不高兴,将她攥得很紧,冶灔的脸庞逼近她:“那你带我进去看看。”

    灵霄疑惑问:“要怎么进去啊?我没带别人进去过。”

    他皱眉看了她一会儿,才烦躁地道:“算了。”

    灵霄歪头,凑过去看他:“那你不生气了?”

    谢无佞抬眸看了她几眼,见她身上的斗篷歪掉了,歪歪斜斜挂在她肩膀上,便抬手去解她系在她脖子下方斗篷的带子。

    “啊!”灵霄猛地反应过来,赶紧拍开他的手,一骨碌滚到床榻的另一边,捂住自己的斗篷,还用宽大且毛茸茸的帽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你干什么!你又想耍流氓?”

    谢无佞:“……”

    他无奈地看她一眼,想伸手把她捞过来。

    可她一伸手,少女却反而紧张地往后退了退。

    他皱眉乜她:“把自己捆得跟个粽子似的,你透得过来气吗?”

    “你管我!”灵霄更加把斗篷和帽檐全部拢起来,甚至把脸都给遮住了半张,重点挡住嘴巴,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我乐意!”

    可恶的谢小狗。

    把她的初吻夺走就算了,休想再打她的主意。

    灵霄气呼呼起身下榻就往外走。

    再也不可能让他得逞下一次了。

    她气哼哼开门出去,这回变得理直气壮:“我下楼吃饭了,你爱来不来。”

    谢无佞:“……”

    早晚要被这小东西气死。

    ***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

    灵霄一个人坐在楼下大堂,让掌柜上了几道特色菜,倚着窗边坐着,一个人吃。

    谢无佞那家伙居然还真不下来吃。

    偏偏真到了她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又觉得,全然没有了往常他摆着一张臭脸坐在她对面时那般食欲好了。

    一个人吃饭,总归是没有意思的。

    她夹着筷子,食不知味往嘴里塞着东西。

    脑中一会儿闪过谢无佞喊她小不点时那张可恶讨打的脸;一会儿又闪过他蹲在她面前,认真替她穿鞋子时的专注神情。

    “哎呀,烦死了!”

    灵霄捂住发烫的脸颊,将脸埋进手中。

    “神女,您怎么了?”

    这时,青璇的声音突然在她识海里响了起来。

    灵霄赶紧拍拍脸,抛开杂念让自己清醒过来,咳了两声:“没什么,我正在等你消息呢。”

    那头青璇快速说:“我们一行已经抵达凰羽宫了。今晚我会找个祭拜我娘的借口出来,到时候在桐安街十一巷的一座老宅子里碰头。我们先见个面,详细的,到时候再说。”

    灵霄点点头:“好,那我找机会出来。”

    青璇那边时间紧急,又有霁风和赤鸢两个人要应付,再加上现在又到了凰羽宫见到了折凰神君,她更是难以找到机会脱身出来与灵霄见面,机会只有今天晚上。

    灵霄看了眼楼上,有那么一瞬间赌气地想,反正她现在和谢无佞吵架了,不如,干脆自己去。

    等见完了青璇,安排好后面的行动,她再悄悄回来。

    唉,还是不行。

    谢无佞那家伙一丁点事都要生气,更何况是她独自行动,又要乱猜她有什么事瞒着他了。

    灵霄正要上楼,刚一起身,就看到谢无佞下来了。

    “去哪儿啊。”他抄着手,站到她面前。

    灵霄笑盈盈走上前,说:“我正准备上楼来跟你说呢,青璇刚才约我在桐安街十一巷见面,我们一起去吧。”

    谢无佞嗤一声,觑她:“要是我不下来,你就打算瞒着我悄悄去了是吧。”

    “绝对不可能!”灵霄赶紧表态,“我们是一个团队,要行动都得一块儿的。”

    “走吧走吧。”她拽着他,往外走。

    谢无佞被她推着往前走,即便不回头,也知道,小家伙在后头对他做鬼脸挥小拳头呢。

    他嘴角微不可查一扬。

    ***

    夜幕之下,整座凰城变得灯火阑珊。

    而桐安街十一巷的一座老宅子里,却荒芜僻静。

    这座宅子,已经近乎三千多年没有人踏足过,早已变得枯败破旧。

    青璇当年就是在这里,和她娘亲相依为命长大。

    直到后来,青璇母亲跳井自尽,她被接入凰羽宫中,便不被允许再回到这里。

    青璇拜入太初宗后,每隔十年会回来祭奠一次娘亲,她还时不时回来打扫一下,修葺维持一下这座破旧老宅子的原貌。

    直至霁风前往归墟闭关,她去给他守关,也已经近乎三千年没有回来过了。

    这一次,还是青璇从归墟回来后,首次回到东丘,也是她时隔这么多年,再次来祭拜她的娘亲。

    原本,今天晚上,她向她父王说明,要找个时间回去祭奠娘亲。折凰神君虽然神色不好看,但看在霁风在场的面子上,也没有说什么,便当做默许了。

    可青璇万万没料到,霁风也要跟着她一块儿去。

    “璇儿,你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她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我这个作为女婿的,去祭拜祭拜,也是应当的。”

    霁风这么一说,青璇便也不好找理由推脱了。

    况且,她也确实是想要带霁风来见见她娘的。

    只是,和神女约好在此见面,待会儿就得见机行事了。

    而青璇也没有料到,灵霄那边,谢魔头也跟着来了。

    一路上,灵霄再三提醒谢无佞:“待会儿到了地方,你切勿冲动。你待在暗处,让我去出面。青璇她本就不是你对手,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而且还她这趟是来帮我们的,我们就先听听看她的计划。”

    谢无佞冷哼:“你和她倒是穿起了一条裤子。”

    灵霄说:“我这不都是因为你嘛。”

    到了桐安街十一巷的一座老宅子后。

    灵霄见这四周都黑漆漆一片,荒无人烟,跟他们魔渊差不多。

    她便对谢无佞说:“走,我们进去,先找个地方等会儿,她应该快来了。”

    谢无佞不情不愿。

    要不是担心小不点一个人出来上当受骗,他堂堂一界魔王,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他黑着脸,拎着灵霄的衣裳,往房顶一跃。

    两人坐在这荒废老宅子的屋顶上。

    灵霄靠坐在谢无佞身边,抬起头,看了眼夜幕,说:“东丘夜晚的星星,没有你紫府小域界里的漂亮。”

    大魔头的嘴角翘了翘。

    哼,知道就好。

    他们在屋顶坐了一会儿,夜晚的凉风轻轻吹拂过来。

    灵霄用斗篷把自己过得紧紧的,问他:“你冷吗?”

    谢无佞一把将她帽子扯下来,盖住她巴掌大的脸:“不冷。”

    灵霄的脑袋灵活钻出来,说:“我也不冷,我是怕你冷,我把斗篷借给你穿。”

    谢无佞:“……本尊一个大男人,穿这个毛茸茸像话吗?”

    灵霄笑咯咯:“怎么不像话,挺可爱的呀!要不你试试?”

    “走开。”他嫌弃地转头。

    忽然,他侧首,耳廓一动,手掌捂住了灵霄的唇瓣。

    灵霄眨眨眼,用眼神示意他:“干嘛呀?”

    谢无佞无声说:“有人来了,不止一个。”

    他抬起手,在他和灵霄坐的屋顶这片地方四周画了个透明的圆圈。

    以他手指划过的地方,顿时形成一个与外界屏蔽的结界。

    “是青璇吗?”灵霄在谢无佞捂住的手掌下小声问。

    她娇软濡湿的唇瓣轻轻开合间,扫过他的手掌心,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意,从手掌心顿时传遍整个身体。

    谢无佞眼神一暗,盯着她被他捂住巴掌脸,只露出一双黑暗中晶亮得璀璨的眸子。

    “怎么了?”她犹自不觉,还茫然疑惑地问。

    唇瓣和温热的气息喷在他手上。

    那股酥麻更挠人心弦了。

    谢无佞缓缓松开她,捏了下那只手掌,转过头去:“霁风也来了。”

    灵霄皱眉:“他怎么也来了?”

    难道青璇是故意瞒着她,将她骗到这里来的?

    不会,灵霄是相信自己直觉的。

    也相信青璇言出必行。

    况且青璇知道她的能力,也知道违背血契神誓的后果,她不会这么做的。

    青璇和霁风走进老宅后,并没有察觉到坐在屋顶上的灵霄和谢无佞。

    他们径直进入深宅中,肃穆地走到一口古井边。

    灵霄看到,青璇在井边虔诚跪了下来,开始拿出随身带着的祭奠物品,在古井边摆起了祭台。

    而霁风,也不像是知道灵霄和谢无佞也在后面的屋顶,同青璇一并在井边跪了下来,和她一起摆着t z那么祭品。

    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回门的夫妻,在祭拜去世的丈母娘。

    灵霄想起,当时她在时空之界中看到过青璇的母亲。

    小时候,幼童年时期的青璇,日子过得很穷苦,就是在这座破旧的罩宅子里,和她娘亲在这里相依为命的。

    而青璇的娘亲,灵霄脑中闪过一个模糊不清的画面——

    是一个坐在昏暗的院子中,垂首做着刺绣的美貌妇人。

    出现在青璇的记忆里时,她总是在等,等着她的女儿回家。

    那个妇人,当时灵霄没怎么注意。

    但现在回想起来,她却觉得她的身影好似有点似曾相识。

    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但灵霄又想不起来了,只是有这么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在这时,谢无佞倏然侧首,碧眸攫向老宅中一个黑暗中的角落。

    那个角落,有一道如蛇的黑影一闪而过。

    谢无佞遽然起身,带着灵霄飞身而下。

    下一瞬,他从黑暗的角落中揪出一个黑巾裹面的弓腰垂头的人影。

    “你是谁,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做什么?”

    话音一落,谢无佞毫不留情挥出魔火,燃尽那人影覆在面上的黑巾。

    灵霄见到黑巾下那张脸,震愕一惊:“芙兮娘娘?”

    荒废古宅的回廊中,那黑影之下,露出了一张与灵霄在梧桐树灵中见过的,与芙兮圣女十分相似的脸。

    谢无佞的母亲,芙兮圣女竟然没有死?!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晚了二十分钟,给大家发红包,也欢迎猜猜接下来的剧情~

    第49章 东丘凰族

    “这个世界上, 只有父母,会毫无条件爱自己的孩子。”

    在青璇和霁风对着那口老井祭拜的时候,灵霄这么轻声说了一句。

    然而, 谢无佞却以冷漠的嗤笑回应。

    在他看来。

    这句话, 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和笑话。

    漆黑的夜空下, 繁星点点。

    凉风徐徐,夜色美好。

    灵霄眸中的光亮很温柔, 轻弯的嘴角亦如是。

    她歪头靠在谢无佞的肩膀上, 手挽着他的胳膊, 说:“谢无佞,你知道吗?在我出生前, 我妈妈曾是一名舞剧团演员, 曾拿过国外大奖的首席领舞。”

    她的手指绕过他的手腕, 两只手指在他摊开的手掌上,像一双跳跃的双腿那样轻盈漫步, 而后旋转。

    “我妈妈很爱她的事业。怀着我,直到六七个月时,都一直不曾放弃日常训练。”

    “可是, 就在一天, 我妈妈练习完后, 腿脚突然抽筋。在下楼梯时,摔了下去。我就因为这一跤, 提前两三个月从我妈妈肚子里出来了。我生下来的时候只有三斤多,差点就没有救活, 也因此落下了许多的先天疾病。”

    “我出生后, 我妈妈就再也不跳舞了。”

    灵霄漫步在谢无佞掌心的指尖停顿住, 抬头, 笑了笑:

    “她从一名舞蹈家,变成了一个全职家庭主妇。为了照顾我。”

    谢无佞冷漠垂眸。

    心想,这是应该的。

    是她母亲自私,才害得她早产落病。

    灵霄的指尖又在他掌心轻快跳跃起来:“其实我妈妈就算不跳舞了,她也可以开一家舞蹈学校,维系自己的事业。可她没有这么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谢无佞目光投向深夜,没应声。

    当然,灵霄也只是这么一问。

    “因为我五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因为骨骼肌无力,不能自己正常走路了。我妈妈怕我看到别的孩子都能正常奔跑,跳跃,舞动,……而我,小小年纪,却只能坐在轮椅上。她怕我伤心,怕我自卑。所以她甘愿放弃自己毕生事业,全心全意陪伴照顾我。”

    “还有我爸爸,他其实原本是一个大学教授。”灵霄回忆起慈蔼的爸爸,笑了笑,“但是从我生下来有记忆起,别人就称呼我爸爸为‘华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谢无佞无声看她。

    灵霄歪头,用两根手指头缠住他的,笑盈盈说:“因为给我治病要花很多很多钱。当老师挣不了那么多钱,我爸爸就从学校辞职,弃文从商了。”

    “刚开始那几年,我爸爸学做生意可辛苦了,他一个斯文教授,学别人办工厂,开公司,搞外贸,哪里拿得住那些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一开始处处碰壁,还被亲戚骗过钱。直到几年后,他的生意才渐渐有了起色。”

    灵霄勾住他的小手指,顿了顿:“我记得,就是在我七岁那一年吧。那时候,我爸妈本来是托了以前校友的关系,准备送我进公立学校念书的。因为按照我当时的情况,只能进特殊学校。你都不知道,那时候我可开心了,我总算能够跟其他正常孩子一样,进学校读书上课了!可是我进学校的第一周,就被班上的一个同学打闹时推倒了。当时我就被送进了医院抢救。”

    “等到我从医院出来,我爸妈就给我办理退学了。”灵霄的声音低落下来,“从此以后,我就只能待在家里,由请来的家庭教师给我上课了。”

    “我爸爸知道我不开心,他就每天抽一个小时,自己来当我的老师。不管再晚,不管再忙,不管有多少应酬,他答应陪我的那一个小时,从来不会缺席。”

    灵霄又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出来了:“他说,他原本就是大学教授,来教我这个启蒙小学生,是大材小用了呢。”

    她转过头来,笑着注视谢无佞。

    谢无佞也在深深凝视她。

    她望进他眼底:“谢无佞,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世界上,真的有父母是无条件爱他们的孩子的,愿意为她付出所有,哪怕她是一个先天残疾。”

    她更想告诉他的是,你的父母也是爱你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谢无佞垂眸。

    看见她清澈的眼睛里好像蓄满了一池泉水,泉水晶莹荡漾,她的眼眸轻轻一弯,月牙泉便流淌起来。

    他抬手,替她抚去眼角的晶莹。

    “嗯。”

    他捧住她的脸颊,垂眸看她,哑声应了句。

    寂静的星空之下,屋顶月色洒落。

    四周很安静。

    只有古宅荒野中几声虫啼。

    他们四目相对。

    夜色在这一刻,是温柔的。

    他的手掌托起她的下颌,指腹拂过她的面庞,轻轻俯身靠近。

    灵霄眼睫一颤,下意识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谢无佞倏然侧首,碧眸攫向老宅中一个黑暗中的角落。

    那个角落,有一道如蛇的黑影一闪而过。

    谢无佞遽然起身,抱着灵霄飞身而下。

    下一瞬,他从黑暗的角落中揪出一个黑巾裹面的弓腰垂头的人影。

    “你是谁,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做什么?”

    话音一落,谢无佞毫不留情挥出魔火,燃尽那人影覆在面上的黑巾。

    灵霄见到黑巾下那张脸,大惊失色,脱口而出:“芙兮娘娘?!”

    荒废古宅的回廊中,那黑影之下,露出了一张与灵霄在梧桐树灵中见过的,与芙兮圣女十分相似的脸。

    谢无佞的母亲,芙兮圣女竟然没有死?!

    谢无佞听到灵霄喊出这四个字,动作陡然一僵。

    “我不是芙兮圣女,你们认错人了。”

    那人垂着头,慌张急促地说。

    说完这句话,黑影人趁着灵霄和谢无佞呆愣与僵硬的瞬间,转身就想逃。

    幸得灵霄反应及时,对谢无佞喊:“谢无佞,快拦下她,她就是芙兮娘娘!”

    谢无佞脑中思绪有一瞬间迟滞,他只是下意识照着灵霄的话,迅疾出手将那黑影拦了下来。

    那弯腰垂首的身影,被遽然出现的谢无佞挡住,也是一顿。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

    “你是无佞公子?”

    被魔火灼烧残缺的黑巾之下,一张绝美柔弱的脸,目露惊异地看着谢无佞。

    谢无佞盯着面前的陌生女人。

    一瞬间,胸腔的郁戾之气翻滚搅动,无数复杂情绪涌过。

    他几乎是近乎本能地伸手,一把掐住了这个女人的脖子。

    “谢无佞,你干什么!你快放开她!”

    灵霄赶紧从他身后钻过来,死命地拍打着他牢牢掐住的大掌。

    而他们这边廊下的动静,毫不意外引起了那边古井前青璇和霁风的注意,两人瞬间警戒地赶赴过来。

    青璇知道今晚纯灵神女会过来,她本就在考虑,等待会儿祭拜完她娘亲后,要想个什么法子支开霁风。

    没想到,这边的祭烛才刚一点上,两人头还没磕完,就听到了荒宅另一边的回廊下响起了声音。

    霁风护着青璇在前面,一赶到,就看见了夜色中煞气阴沉掐着一个人影脖子不放的谢无佞,当即拔剑大喝一声:“谢无佞!受死!”

    青璇也在一旁急声问道:“神女,这是怎么回事?”

    而那被谢无佞掐住脖子的黑影人,听到青璇的声音,艰难勉力地转过了头,凄艾怜爱地望了她一眼。

    青璇这时才看清那黑影人的面孔,无法置信地捂住唇,颤声道:“……阿,阿娘?”

    青璇盯着那黑影人,脑中一片空白,一时反应不t z过来。

    她阿娘明明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就自尽了。

    怎么会……怎么可能还活着……

    那头灵霄见谢无佞突然动了杀念,一脸阴戾掐住了‘芙兮娘娘’的脖子,急得怎么掰也掰不开的他的手,便朝那边愣住的青璇大喊:“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啊!”

    青璇才猛地回过神,立刻扑上去,死死抓住谢无佞的手:“你放开我阿娘!”

    “咳咳,璇儿,璇儿……”

    灵霄急得对谢无佞嚷道:“谢无佞,你要是再不松手,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谢无佞没有松手。

    他仍旧用手掌死死掐着那女人的脖颈,将她如同一条破麻袋般举了起来,转头阴鹫地盯着不停抓扯他的青璇:“你说她是谁?”

    霁风一剑横过来,竖在谢无佞面前,将青璇挡在身后:“住手,你想干什么。”

    青璇眼眶发红,泪流满面地盯着被谢无佞掐得气息减弱的妇人,急声说:“谢魔头你快住手,她是我阿娘!”

    灵霄也傻眼了。

    “她……她不是芙兮娘娘吗?怎么会你是阿娘?”

    谢无佞皱眉,冷冷睥了一眼在他手中几乎完全没有反抗能力柔弱妇人,一把将她扔到了地上。

    青璇赶紧跑过去,将黑衣妇人扶了起来:“阿娘,是你吗,阿娘?”

    黑衣妇人缓过一口气来,抖着手拉住青璇,啜泣起来:“璇儿,阿娘的璇儿。”

    青璇和黑衣妇人开始抱头痛哭。

    灵霄和霁风则站在一旁,一头雾水。

    谢无佞冷眼看着,杀气萦身。

    霁风走过去,问道:“璇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璇止住了眼泪,将跌倒在地的美艳妇人扶了起来,对霁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以为我阿娘早就已经……”

    她转过头,问那妇人:“阿娘,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您为什么要将我送进凰羽宫,又要用这样的法子离开我?璇儿还以为您已经不在世间了,这些年,您都是怎么过来的?……都怪女儿没用!”

    青璇的阿娘目露哀绝看着对面四个年轻人,闭目捂胸,悲泣一声:“都是造孽,造孽啊……”

    这些年间,每次青璇回到东丘,悄悄来这旧宅古井‘祭拜’她,妇人都会悄悄躲在暗处,远远地看上女儿一眼。

    原以为,就这么默默看着女儿过得幸福,也就知足了。

    可谁知今日,她的一切隐忍躲藏,都付诸空流。

    灵霄等不及了,她上前两步,对妇人道:“您真的不是芙兮娘娘吗?那您为何与芙兮娘娘长得如此这般相像。”

    那妇人缓缓抬起头,神色复杂看了几眼侧身伫立的谢无佞半晌:“无佞公子,奴婢对不起芙兮娘娘。这些年,奴婢什么都没能为娘娘做,却反而为了一己之私,在这阴暗的荒宅躲了几千年。”

    “阿娘,您到底在说什么?”

    青璇不解,她惊疑惶惑地看向灵霄,“神女,您为什么说我阿娘是芙兮娘娘?”

    “我不是芙兮娘娘。”

    那妇人开口道,“我只是芙兮娘娘身边的一个婢女罢了。”

    谢无佞阴沉的面色沉得更紧了。

    灵霄伸手握了握他,让他稍安勿躁,又对那妇人道:“那么婶婶,您能告诉我们当年的真相吗?这对我们很重要。”

    青璇让霁风帮她,一左一右搀扶着她阿娘,走到长廊下的木栏坐下。

    此时此刻,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

    当年的事情,好像的确潜藏不为人知的隐情。

    而这隐情的背后,到底还会牵扯出什么。

    这一刻,没有人能够预料得到。

    但既然已有一条线索浮出水面,就必须抓住这条线索,抽丝剥茧。

    这是灵霄与谢无佞来此的目的。

    中年美妇坐下后,叹气,先是对青璇道:“璇儿,为娘对不起你,当时我也是不得已,才做了那样的决定。你不要怪阿娘。”

    青璇含泪摇头,扑进妇人怀里:“女儿怎么会怪您呢,只要您还好好活着,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妇人又看向霁风,感激道:“这些年,多亏有君上照顾璇儿,奴身在此谢过了。”

    霁风颔首:“这都是晚辈应该做的。”

    说完,妇人才转过头,看向谢无佞和灵霄,她的目光落在谢无佞冶灔苍白的脸上,和他那双夜色下幽绿的碧瞳,欣叹:“无佞公子,长得跟芙兮娘娘和冥苍魔尊,还真是像啊。”

    灵霄立马问:“婶婶,您还见过冥苍魔尊?”

    妇人看着灵霄,打量一会儿,疑惑地问:“这位小仙子是?”

    “哎呀您不用管我是谁,您只管把您知道的当年的事,告诉我们就行了。”灵霄急得不行。

    青璇在一旁道:“她是灵霄仙子,是女儿的一位恩人。”

    没有点破灵霄身份,但让她阿娘知道她是可以信任的人。

    但妇人扫了眼灵霄紧紧牵住无佞公子的手,自有她自己的识人方法。

    “没错,奴身是见过冥苍魔尊。”

    妇人看了眼谢无佞的脸,说:“无佞公子的这双碧瞳,就与冥苍魔尊的一模一样。”

    灵霄紧张地看了眼谢无佞,见他眉峰紧皱,面沉如水,一语不发。

    那妇人说着,黑衣之下爬出几条缠绕的藤蔓,藤蔓上开出一串紫色的花。

    在黑夜之中,那藤蔓看起来好似几条攀爬的灵蛇,但实际上,那些只是她本体露出来的灵根。

    她说:“我本是一株紫藤花精,长在东丘梧桐树下,开出灵智,可惜灵智愚钝,一直不能炼化成人。是芙兮圣女将我带回凰羽宫,收在身边做了一名婢女。”

    “紫藤花依附梧桐树而生,树生藤生,树死藤灭。如果说,我是一个依附神树而生的寄生藤精,而芙兮圣女,便是梧桐树图腾上,最耀眼的那只凤凰。”

    “我从化形伊始,便是受芙兮圣女的灵力点拨。化形后,更是日日夜夜跟随在圣女身边,紫藤花的寄生天性使然,让我的形貌趋仿于我依附的主人。”

    “所以,我化形后,便有了一张与芙兮娘娘五分相似的脸。”

    紫藤花精神色复杂:“当时,我为此沾沾自喜。因为我的主人是三界第一美人,我能与她有五分相似,亦是莫大的荣幸。”

    她转头,看向亲孺望着她的女儿,嘴唇颤抖起来:“可我不知道,因为这五分相似,为我引来了什么样的命运。”

    青璇看见阿娘幽怨的眼神,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死死捂住了唇。

    她犹自记得,小时候,她刚被接回到凰羽宫中。

    她被侍从带到那位从未谋面的父王面前时,她的父王,用一种既厌恶又冷漠的眼神盯着她看。

    当时年纪小小的她,浑身都凉透了。

    那一刻,她就知道。

    她永远也不会得到自己这个父王的一丁点爱。

    只是,青璇至今还记得。

    她的父王,偶尔也会用一种怅然失神的目光,透过她看着什么。

    青璇知道,她的父王绝对不是在看她。

    她曾经一度以为。

    父王也许是在透过她,看她死去的阿娘。

    可现在,她听到阿娘的讲述,看到阿娘幽怨的眼神,还有她的讲述中,她与那位芙兮圣女五分相似的容貌。

    青璇心间那个可怕的猜测,顿时如同五雷轰顶,劈在她头上。

    灵霄心思想得没有青璇那么深,她不解问:“既然您作为芙兮圣女的婢女,后来又给折凰神君生下了一个女儿,你为什么还要假死呢?”

    紫藤花精苦笑一声,眼神悲哀地扫过她身边的无佞公子:“只要我还长着这张脸,他便不会让我活着的。”

    “为什么?”灵霄问,“还有,您刚刚说您见过冥苍魔尊,您是什么时候见到的,当时芙兮圣女也在吗?当时是什么情况?”

    紫藤花精缓缓回忆起来:“奴身第一次见到冥苍魔尊的时候,跟芙兮圣女一样,都不知道他就是冥苍魔尊……”

    … …

    “阿紫,明天就要去陵园祭祖了,你把这个玉带拿去给折凰,让他记得戴上。再过几年他就要继任凰族君主之位了,言行举止都得稳重些,再不可像往日那般任性而为了。”

    栖梧宫中,飘飘扬扬的帷幔在窗棂中飞出一角。

    未曾见得人,却听到一道如空谷幽兰般婉转的嗓音。

    “哎,奴婢知道了。”

    阿紫从院中跑进殿,看见丝帘绰约的矮案后,坐着一个仙姿迤逦的身影,丝帘挡住只露出半身侧影,天鹅颈剪影的弧度好似最擅描红的大师勾勒而出,行云流水的白色裙琚垂在案间,比那天边飘着的云雾还要飘逸。

    阿紫看着主人呆了呆。

    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粗手粗脚的,连主人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丝帘后的迤逦身影抬起头,看着呆愣的她笑了笑,一刹那,便是世间所有的繁花盛开,也比不上这一笑倾城带来的震撼。

    “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去。等会儿回来还有事情交代你做呢。”

    阿紫回过神,赶紧上前,接过主人摆放在案上的玉冠腰带,说:“t z帝姬,您对少君可真好。连这些事情都帮他想周到了。”

    案后的女子闻言笑起来,提笔铺纸:“就这一个弟弟,我不心疼他谁心疼他。”

    “那奴婢这就给少君送去。”

    阿紫笑呵呵端着托盘,转身朝殿外跑去。

    女子抬起头来,失笑摇头:“莽莽撞撞的,慢点。”

    “哎,奴婢知道了!”

    阿紫腿脚快,穿过两座宫墙和一片竹林,就来到了折凰少君的宫殿。

    “少君,这是帝姬让奴婢给您送过来的,帝姬说,要您记得明日祭祖的时候记得戴,还要表现庄重一点。”

    宫殿中,一个唇红齿白的弱冠少年疾步走出来,见到阿紫手里端着的托盘,双眼蓦地一亮。

    他拿起那条玉带,爱不释手抚了抚,笑着问:“这是阿姐亲手给我做的?”

    阿紫点头:“对啊,帝姬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做好的呢。少君您可千万要记得戴啊!”

    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的少年,将那条青白镶玉的冠带缠上腰间,开心地问:“好看吗?”

    阿紫说:“帝姬亲手做的,当然好看了。”

    “您没别的吩咐,奴婢就先回去了,一会儿帝姬还要吩咐奴婢做事呢。”

    “慢着。”折凰少君叫住她,转身快速跑回里殿,没一会儿,拿了个尺长的木雕盒出来,说:“你把这个带回去,是我送给阿姐的。”

    阿紫好奇地去掀那盒子:“这是什么?”

    “啧,谁许你碰的!”她的手被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君皱眉一把挥开,“这是我给阿姐的,只能她亲手打开。你要是敢打开,本君剁了你的手。”

    阿紫不以为然,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不看就不看,还要剁她的手。

    反正待会儿她拿回去了,帝姬打开,也会给她看的。

    阿紫又带着那木雕盒,跑回了栖梧宫。

    “帝姬,这是折凰少君说给您的,他不许我看,说只能您亲手打开。”

    芙兮笑了笑,拎着袖子,刚写完一幅字,将手中沾了墨汁的狼毫搁在笔架上,说:“放那儿吧。”

    阿紫好奇:“帝姬,您不看看是什么吗?少君一副很神秘的样子。”

    她莞尔一笑:“不用看我也知道,是木雕。”

    阿紫闻言,打开那盒子,取出里面的东西一看,惊讶:“帝姬,您猜得可真准!还真是个木雕,雕的是您的模样,还挺像的!”

    “是吗。”芙兮将字画收起来,无奈道:“拿进书房放着吧。整日钻研这些,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翌日。

    凰族陵园,十年一次的祭祖大典。

    身为将来继承君主之位的折凰少君,这一日需得按照族中各长老的要求,祭拜先祖之灵,完成一套繁复的仪式。

    阿紫跟在帝姬身后,也站在隆重庄严的祭祖大典中。

    两个时辰冗长的祭祖仪式过去后,还没结束。

    阿紫站得脚都酸了。

    那些穿戴着繁重祭袍的长老们还在念念有词。

    “帝姬,咱们还要听他们念到什么时候啊?”

    芙兮无奈:“每回都是如此,仪式都是这一套,忍忍就好了。”

    阿紫说:“奴婢撑不住了,奴婢去方便一下行不行。”

    帝姬待她一向宽容,知道她是想去偷个懒,嗔她一眼:“去吧,结束之前回来。”

    阿紫点点头,悄悄转身,跑到后头的山坡去歇息了。

    听那些祭司长老念了半天的祭文,瞌睡都要念出来了。

    原本阿紫是想歇会儿就回去的,可是没想到,趴在大石头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到祭祖大典都结束了,芙兮也没见她回去。

    芙兮问身边其他几个婢女:“阿紫跑哪儿去了?”

    大家都不知道。

    芙兮无奈,便只得沿着陵园深处的桃花林去找。

    她走进桃花林,彼时四月芳菲,漫山遍野的含苞桃花千树万树绽开。

    芙兮一袭白衣,身姿袅娜,几片桃花般飘落而下。

    她唇畔含笑,伸手接住一片。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芙兮以为是阿紫回来了,转过身,莞然嗔道:“你去哪儿了。”

    对面站着的是,不是婢女阿紫,而是一个陌生而高大俊逸的男人。

    这个男人,有一双让人过目难忘的绿眸。

    此刻,他正用那双绿眸,惊艳地看着她。

    “你是谁?”

    芙兮也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

    她没在凰族见过这个男人。

    芙兮颦眉,神色也多了几分冷意。

    “这里是凰族陵园,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啊……”那男人回过神来,唇角挑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眸光邪气流转:“我是九天之上的东焱神君,听闻东丘有个大名鼎鼎的三界第一美人,特来见识见识,该不会……就是你吧?”

    这个男人,笑起来有股邪气,不笑时看着又很冷峻。

    男人走上前,上上下下打量芙兮,痞痞一笑:“喔,不错,的确是个大美人。”

    “登徒子!”

    芙兮一抬手,巴掌还没落上去,便被那男人给握住了手腕。

    他将她抵在身后的桃树上,倾身欺下。

    桃花树被轻轻一撞,落下几片花瓣。

    “美人儿脾气还挺大的。”

    男人凑近了看她,绿眸里噙着戏谑轻佻的笑。

    芙兮身为凰族圣女,何时被人这般轻薄调戏过,脸颊登时就红透了。

    “你放开我!”

    她一双滢滢剪瞳怒瞪他。

    本就秾昳迤逦的面庞,覆上一层浅粉,更叫人看得移不开双目。

    那男人看得微微失神。

    他伸手,从树枝上摘下一簇开得最娇艳的桃花枝,轻轻别进她云鬓巍峨的发丝里。

    “东丘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他掀起慵懒眼皮,绿眸专注凝视她。

    芙兮撞入他的眼,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帝姬!帝姬!您在哪儿呢?”

    桃花林外,几名婢女的呼唤声传来。

    芙兮蓦地回神,转头应了一声。

    待她再转身,男人已经消失了。

    只在她耳畔留下一句含笑的低嗓:“美人儿,我们后会有期。”

    芙兮有些气恼地捏了捏手腕。

    婢女们和阿紫一起跑过来。

    见到帝姬一个人在这儿,婢女连声道:“帝姬,祭祀大典结束了,少君在找您,我们回去吧。”

    阿紫见帝姬鬓边别了一朵桃花,让帝姬今日看起来有种别样的娇妩,叹道:“帝姬,这花衬您真好看。”

    芙兮抬手,摸到鬓边那花枝,恼得摘下来扔在了地上。

    什么东焱神君。

    就是一个登徒子!

    作者有话说:

    谢小狗他爹好邪魅啊哈哈哈哈哈!

    第50章 公主殿下

    半月弦的玄窗外。

    绿意盎然, 春色满园。

    芙兮站在案几前作画,可今日却总觉得心不在焉,几次提笔, 都找不到感觉。

    这时, 婢女阿紫跑进了庭院。

    “帝姬, 帝姬!外头的桃花都开了,可好看了, 您瞧, 奴婢摘了几枝回来!”

    芙兮抬起头, 看见阿紫怀里抱着一簇开得正艳的桃花,进殿中找了个白色的玉瓶插起来。

    素雅的白玉瓷瓶和娇妍张扬的桃花, 相映成辉, 别有一番春韵。

    芙兮一下子就想起那日, 在陵园桃花林遇到的那个男人。

    她抿了抿唇瓣,移开视线, 垂目看向案台画纸上的雪梅,轻声说:“我不喜欢桃花,拿出去吧。”

    阿紫不解:“为什么呀?您瞧这花儿开得多漂亮呀!奴婢还记得, 那日在陵园桃花林, 帝姬您鬓角别一朵桃花, 别提多好看了!您不知道,现在整个凰城里的姑娘, 都学您在头发上簪桃花呢,还在额头上点桃花妆。”

    芙兮搁下笔, 滢滢美目嗔她一眼:“桃花轻浮。好的不学, 学这个干什么。”

    阿紫往帝姬手边的画纸看了眼, 笑起来:“可是四月天就是桃花的季节呀。帝姬您画的这是腊月寒梅, 早就已经过季了!”

    “贫嘴。”

    芙兮自己看了几眼,也觉得画得不好,索性卷捏成一团扔进了纸篓。

    “帝姬,下个月是天宫那位东焱储君的授礼生辰宴,听说四域八荒的仙家们都要去。给咱们东丘也发来了请柬!您去不去?”

    芙兮想到那男人的轻浮举止,心头一股恼意,没好气说:“我才不去呢。”

    阿紫疑惑:“可是除了咱们东丘,西荒、南蛮还有北刹,都要去的。折凰少君作为咱们东丘少主,肯定要去。他要去,必然也要央着您陪他一块儿去。”

    芙兮无奈:“让他自己去。他都那么大个人了,还得我事事陪着他不成。”

    可第二天,折凰就跑来找她了。

    折凰刚及弱冠,还带着少年气,惯会撒娇,缠着芙兮一声声阿姐的叫。

    “好阿姐,你陪我一块儿去吧!”

    他抱着阿姐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用一张无辜的脸央求她。

    “阿姐,折凰想跟你一块儿。你不去,我也不想去。我留下来陪阿姐好了。”

    芙兮敲了他脑门一下:“瞎说什么胡话,你以后可是要继承东丘君主之位的少主,天宫邀请,你当然要作为代表去了。”

    折凰便说:“那我不当东丘君主了,我t z让阿姐当吧。这样,阿姐就能永远陪着我了。”

    “胡闹!”芙兮正色训他。

    “以后这种话,再也不要让我听到。”

    “阿姐……阿姐…”少年跪坐在她身边,把脸贴在她腿上蹭来蹭去。

    芙兮被他磨得没辙,最后无奈只得答应他:“好了好了,就这一次。再没有下次了。”

    少年开心地抱住她,满脸都是得意:“我就知道,阿姐最喜欢我了!”

    到了九重天那位东焱君上的授礼辰宴那日。

    芙兮随着弟弟折凰,乘上神鸟轿撵,一块儿去了天宫。

    一路上,折凰显得很兴奋,话说个不停,这是他第一次以东丘少君的身份上天宫。

    芙兮的心情,却有些乱。

    她看着轿撵外飘过的云雾,心想,待会儿到了天宫,她就找个安静的角落,待天筵结束就赶紧离开好了。

    她是绝不想再碰上那个什么东焱神君的!

    可惜偏偏事与愿违。

    芙兮与折凰递上东丘帖子后,进了天筵宫殿没多久,不没等筵席开始,她就找了个借口起身。

    她假借身体不适,让天宫婢女将她带到一处僻静偏殿稍作休息。

    如此一来,芙兮想,她便可避开筵席开场,等到那边快结束时,她再回去。

    其实一到天宫,芙兮就有点后悔了。

    早知道,她就不该答应折凰来的。

    她在偏殿待了一会儿,估摸着天筵那边已经开始了,才起身,到外头花园里走了走。

    “原来美人儿躲到这里来了,可让我好找。”

    芙兮身后,又响起了那个让她脑海中怎么也挥不去的轻佻嗓音。

    她蓦地转身,愕然盯着他:“你…你怎么在这里?!”

    那男人好整以暇挑眉,一双碧绿的眼眸噙着潋滟邪气,朝她走过来:“怎么,你来得,我来不得?”

    芙兮暗自懊恼,只觉今天就不该出门。

    她不想理会他,转身就要离开。

    却被男人一把拉住了手臂,俯身在她身后懒散轻笑:“美人儿要去哪儿啊?我可是专程来找你的。”

    “我刚刚去你们东丘凰宫找你,你侍女说你不在,来天宫了。我可是特意大老远赶来的,就为见你一面。”

    芙兮回头,震惊看他:“你居然还去凰羽宫了?”

    男人勾唇:“是啊。有个东西要送给你,不亲自交给你,怎么对得起我这一个月的辛苦。”

    芙兮甩开他攥着她的手,恼道:“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他看她一会儿,半晌道:“也行。东西不要,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他带着她旋身一闪,瞬移离开了那偏殿的花园。

    芙兮又急又慌:“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男人在身后拢着她,贴着她的胸腔闷声震动:“别急,到了你就知道了。”

    下一瞬,他揽着她,站在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塔楼顶端。

    这座塔楼,是整个九重天上最高的一座塔。

    塔楼的腰身之下,是层层灵雾白云。

    而他们所站的塔顶,好似立在天穹顶端。

    顶端最上方的塔尖,只有一根银针那么细的尖顶。

    男人的一只脚就踩在塔尖上,九重天阙上的灵炁穹风,吹得他的头发和衣袍飘拂翻飞。

    而芙兮,就被他抱着,站在他的束靴上。

    “怕吗?”

    他一脸戏谑问她。

    芙兮的身子其实在微微颤抖,双手不自觉拽紧了男人胸前的衣襟,但她扬着下巴直视着男人,不肯示弱:“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不错,胆子比我想的要大嘛。”

    男人愉悦地笑了起来。

    下一瞬,她被男人勾着腰肢往后一揽。

    她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往后倾去。

    男人却还偏偏故意往后放倒她。

    她的整个身子都借力在男人身上,这下一仰,更是连她虚虚踩在他脚背上的一点力道也借不了了,只剩下她双手抓住他的衣襟,和他托在她后腰上的双掌。

    “害怕了吗?”

    他凑上脸,在她离她面庞极近的地方挑眉。

    芙兮绷着脚尖,不肯服输:“不怕。”

    他笑:“那就要抓紧了,要是我不小心手一滑,你可就要掉下去了……”

    芙兮余光往身后一扫。

    只看见万丈高空,呼啸的穹顶虚风,和一片盖住宫阙的云层。

    她的脸微微发白。

    却还是死死咬着唇,不愿在这个恶劣的男人面前服输。

    男人含笑瞧着她,故意将托着她后腰的一只手掌一松。

    “啊!”

    她惊叫一声,手下意识抬上去,勾住了男人的脖子。

    他闷声愉笑,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再次一松。

    芙兮闭上眼,死死搂住了他的脖子。

    看起来就好像是她迫不及待地,自己对他投怀送抱一般。

    男人大笑出声,腾出来两只手,用力将她抱紧。

    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怕什么,有我在,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芙兮知道自己被他戏弄了。

    又气又恼,却又没办法松手。

    这塔尖就只有一根银针的位置,被他站了,她便只得站在他脚上,被迫与他这般亲密无间贴着身。

    “我要下去了!”

    芙兮扭头,生气地绷着脸,不去看这捉弄她的男人。

    可是从男人的视角看过去,只看到她比那桃花瓣还要羞赧娇嫩的耳珠脖颈,和那骄傲的下巴。

    他腾出一只手,从怀里取出一物。

    动作轻柔别在了她发顶。

    “送给你的。”他说。

    “这可是我去昆仑山巅上找了一个月才找来的,这回可不许给扔了啊。”

    芙兮红着脸说:“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他又露出那轻佻邪气的笑:“戴上了就是你的了。这上面可长着你的名字。”

    芙兮咬了咬唇,别过头,只绷着脸说:“我要下去了。”

    “好吧,别生气。”男人见她真有点生气了,便也不逗她了。

    他带着她旋身一跃,飞下那九重高塔。

    重新回到那间偏殿的花园后,男人放缓了嗓音,微微正色对她说:“芙兮,记住了,我叫…”

    “阿姐!阿姐!你在里面吗?你哪里不舒服?”

    芙兮紧张地转身,推着男人:“你赶紧走,我弟弟来了!”

    男人看了眼殿外,便说:“那我过几日再来找你。”

    芙兮的心怦怦乱跳,也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只催他赶紧离开,不要被折凰看见了。

    在外间的少年进来之前,男人身影一闪,消失在园中。

    “阿姐!”

    折凰慌慌张张跑进来,看见芙兮半闭着眼躺在床榻边,走过去,担忧地道:“阿姐,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芙兮佯作不适,抚着太阳穴说:“有点头晕,休息下就好了。”

    折凰自责起来:“都怪我不好,非要央阿姐陪来这天宫,害得阿姐不舒服。算了,我们不在这儿待了,阿姐,我陪你回去吧。”

    芙兮说:“阿姐没事,只是一点头晕罢了。来都来了,我们东丘的礼数还是要做足的。天筵已经开始了,中途离场不好。你先去吧。阿姐休息一会儿就来。等宴会结束,我们就回。”

    折凰仍是不太放心,说:“那我让人请太上老君过来给你诊诊脉。”

    芙兮见他罗里吧嗦,催促他:“不用不用,你快去吧。”

    最后,折凰留了两个侍从下来守着她,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芙兮松了口气,抚着狂跳的胸口,坐了起来。

    过了会儿。

    她伸手,从头发上取下那支簪子。

    拿在手里看了看。

    这是一支冰魄玉簪。

    簪花却不是用金玉翡翠打造,而是一滴在刹那间滴落的冰魄凝固而成的霜晶。

    这朵冰魄霜花,单看是晶莹剔透的。

    但拿到阳光下看,却散发着彩虹一般绚烂的绮丽色彩。

    转到每一个角度,都有不同的颜色。

    芙兮凑近了仔细看,真的在冰魄晶体里面的霜花上,看到了纹路天然形成的‘芙兮’两个字。

    她的唇畔无声莞尔一翘。

    重新把簪子插回了发髻。

    她侧首,透过殿中玄关置放的一面琉璃镜,看到镜中的女子美目流转,嫣然潋滟。

    又在偏殿休息了片刻,芙兮思索一会儿,决定起身,朝天筵宫殿走去。

    两名折凰留下来照顾她的侍从也跟着她动身。

    走出偏殿,转进一个长长的九曲回廊。

    前面便是一个供仙家休憩的八角亭台。

    芙兮心不在焉,没怎么注意,在转过九曲回廊时,险些与突然从亭台中走出的一道身影撞到一起。

    对方反应比她及时,迅速抬手扶住了她失稳往侧倾的身子。

    但芙兮却下意识伸手,护住了头上那支冰魄玉簪。

    “不好意思。”

    芙兮站稳身子,扶住发簪,赶紧朝对方道了个歉。

    “无碍。”

    对面响起一道微愣的,低沉清润的男子嗓音。

    芙兮拿出东丘帝姬的优雅,含笑朝对方福了福身:“多谢这位仙家,告辞。”

    她带着两名侍从,颔首从九转回廊快步朝着天筵大殿而去。

    “神君?神君?”

    从亭台里走出一位女子,轻唤站在转角盯着长廊方向微微失神的男人:“东焱神君?”

    东焱神君回过神,问道:“刚才那女子,是何人?”

    那女子一顿,不太情t z愿地道:“今日来参加您授礼生辰筵,四域八荒这么多仙家,谁知道是哪个。”

    但东焱神君一侧的随侍却知机道:“四方神域,东丘,南蛮,西荒,北刹,神君您都见过其少君和君主了。唯有东丘的少主和圣女,您还没见过呢。”

    东焱神君所有所思:“这么说,她便是东丘的芙兮……”

    随侍点头哈腰:“东丘芙兮,北刹琼华。乃四方神域两大绝色,今日都来给神君道生辰贺礼了。”

    随侍口中那被成为北刹琼华的,正是此时站在东焱对面的红衣女子。

    琼华只觉得那侍从的话简直就是在讽刺她!

    整个三界,谁不知道,芙兮是三界第一美人。

    人人都只知道她芙兮一个,谁又曾提起过她这个北刹公主琼华。

    琼华看着东焱神君,掩去心头情绪,笑了笑:“是啊,琼华今日特地带了份特别的生辰礼物,想要送给神君。”

    东焱神君却并不怎么感兴趣。

    他正要对随侍道,去请东丘的少君与圣女姐弟过来。

    那头,司礼仙君派来的弟子前来:“启禀神君,司礼仙君让弟子前来请您去太昊殿,说授礼的时辰马上到了。”

    东焱皱眉,便对随侍吩咐:“待会儿天筵结束,请东丘少君与圣女留步。”

    侍从应下来。

    琼华精心准备的生辰礼没有机会送出去,又听东焱神君去请东丘姐弟,心情瞬间跌落到了谷底。

    那边,芙兮赶到天筵大殿时。

    天筵已经快结束了。

    折凰见到她,一脸担心:“阿姐,不是让你好好休息,等着我的吗。你怎么又过来了?”

    芙兮的视线在天筵大殿上首梭巡,却没有见到那个人。

    她心不在焉地说:“哦,我已经没事了。”

    折凰却说:“这天筵无趣得紧,比我们东丘的祭祖大典还要繁缛。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反正现在也结束了,阿姐,我们走吧。”

    芙兮想了想,点头:“也好,我们回吧。”

    姐弟俩走出天筵大殿,却看见一名储君殿的侍从快步跑了过来,对折凰和芙兮恭敬一行礼,道:“折凰少君,芙兮圣女,我们东焱神君请二位留步。待神君授礼仪式结束后,要单独面见二位。”

    折凰却来了少年心性的脾气,不悦道:“我阿姐身体不舒服,你去告诉你们东焱神君,我们先回东丘了。”

    侍从悄悄看了眼芙兮圣女,为难起来:“这……”

    芙兮想到那男人三番两次我行我素的霸道作风,抿着唇道:“他想见就见啊。”

    以为自己是东焱神君了不起吗。

    凭什么他要她留下来,她就得留。

    她偏就要走。

    侍从一愣。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东丘这对容色出绝的姐弟俩,姿态骄傲地扬长而去。

    “乖乖,一点儿面子也不给神君啊……”

    侍从嘀咕一句,转头回去复命。

    等东焱结束完太昊大殿那边的授礼仪式后,就看见侍从犹犹豫豫过来禀报。

    “回禀神君,那芙兮圣女她……她走了……”

    “走了?”东焱一顿,回身厉色攫着侍从,“不是叫你去将她请过来吗。怎么办事的!”

    侍从战战兢兢道:“芙兮圣女说……说……”

    东焱神君冷眉:“她说什么。”

    侍从擦着汗:“圣女说:‘他想见就见啊’……这是圣女的原话,属下照实说的。”

    东焱眉一蹙,品味了会儿这句话,却是缓缓一笑,“倒是个有傲气的。”

    侍从见神君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赶紧道:“折凰少君走时,说他阿姐身体不舒服。神君,要不要,给圣女送点补身体的东西去?”

    东焱瞥他一眼:“还算有点眼力见儿。”

    ***

    回东丘的神鸟轿撵上。

    折凰突然发现阿姐的发髻上多了一支以前没见过的簪子。

    他问:“阿姐,你这簪子哪儿来的?我以前怎么没见你戴过。”

    芙兮没想到弟弟的眼睛这么尖,这都能发现,她将簪子取下来,不动声色放进袖中,若无其事说:“之前在凰城集市上看见,觉得漂亮就买了。店家说能镇邪清神,刚才我头晕,便拿出来戴上试试。”

    折凰眼露狐疑:“是吗?”

    芙兮不想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就赶紧岔开话题。

    可折凰却幽幽道:“那我以前送给阿姐的簪子,怎么没见阿姐戴。”

    芙兮无奈白他一眼:“阿姐只希望你多花些心思在正事上,我的发钗多得戴不完,你就不要在这些事上耽误时间了。好好跟着大长老他们学习打理东丘事务。这些东西,留着以后你有喜欢的姑娘了,再送也不迟。”

    折凰脸色阴翳下来,盯着她赌气地不说话了。

    芙兮也不管他。

    小屁孩脾气,总也长不大,再不能惯着他了。

    回到东丘后没过几日。

    凰羽宫便收到了从九重天上特地送来的千年灵芝和冬虫血草。

    送来的小仙官笑眯眯说:“这些东西,都是东焱神君特地挑选,专程命小仙送来给芙兮圣女的,知晓前几日圣女在天宫身体抱恙,还望圣女身体无恙。”

    阿紫感到很奇怪,对帝姬说:“东焱神君怎么会专门送补品来给帝姬您啊?”

    芙兮气恼。

    他明知她那天说身体抱恙不过是个借口,却还故意送来这些东西。

    诚心取笑她是不是!

    芙兮对阿紫道:“这些东西我用不上,都给你吧。”

    阿紫惊喜:“真的吗?这可是上千年的灵芝和血草啊,吃了修为能精进百年的!帝姬,您真的就给奴婢了吗?”

    芙兮看着那东西就堵得慌,说:“嗯,我不要,你拿去吧。”

    阿紫欢欢喜喜拿着东西走了。

    折凰却怒气冲冲跑来栖梧宫,质问她:“阿姐,那东焱神君为什么要给你送礼物?”

    芙兮说:“我怎么知道,可能他有病吧。”

    折凰本妒意上头,见阿姐这不以为然的态度,又迟疑了:“阿姐收到他的礼物,并不高兴?”

    芙兮闻言睇他一眼:“给我送什么灵芝血草,是嘲笑我修为低微?还是讽刺我身体孱弱呢?我为什么要高兴?”

    折凰转过头,看见栖梧宫院子外,那丫鬟阿紫正拿着那灵芝血草当零嘴一样在牛啃,顿时开心起来,凑到阿姐身边,说:“哼,我就是说,那个东焱神君无事献殷勤,肯定没安什么好心!阿姐,你不要理他!”

    芙兮弹了他脑门一下:“你赶紧回去做功课,长老又要训斥你了,别老来我这儿。”

    折凰缠着她嘻嘻一笑:“我知道啦,阿姐。”

    当天晚上,阿紫就惨叫了起来。

    她一口气将那两朵千年灵芝血草给吃了下去,体内灵力消化吸收不了,那股庞大的灵气在她体内四处乱窜,让她痛得面如白纸,冷汗津津。

    芙兮也没料到她会这样。

    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她去了东丘的梧桐神树。

    阿紫是一株依附梧桐树而生的紫藤花精,因生出灵智,后来在她的灵力点拨下,才化成人形的。

    因为有她一抹灵力,阿紫连样貌都像她三分,看着跟她一个妹妹似的。

    也因此,芙兮对几名婢女中的阿紫,格外多几分喜爱。

    她将阿紫带到梧桐神树下,让她变回本体缠绕神树,修化体内那股游走的灵气。

    “把灵芝灵草给你,不是让你一口气就吞了。瞧瞧,现在吃不消了吧,下次还敢不敢?”

    阿紫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不敢了,阿紫再也不敢了。谁知道那东焱天君送来的灵芝神草威力这么大呀……”

    芙兮无奈地摇摇头:“行了,你别说话了,静心修炼吧。希望等你这次出来,修为能够精进一阶,也算是因祸得福。”

    阿紫收起意识,进入紫藤中开始修炼,巨大的梧桐树轻轻随风晃动。

    芙兮在树下站了会儿,转身往草地坡下的一条小河流走去。

    她刚在河边蹲下,捧起水,就听到身后响起了男人的懒散轻笑:“怎么每次找你,都这么费工夫。”

    芙兮动作一顿,没有回头。

    她捧起河水,慢条斯理地洗净了手,才站起身。

    也不理那男人,目不斜视,视若无睹,朝着草坡上的梧桐树走去。

    经过男人身边时,却被他拉住了手臂:“送给你的簪子呢?怎么不戴。”

    芙兮扫他一眼:“扔了。”

    男人倒也没生气,只是挑眉看她:“又扔了?脾气这么大。”

    他叹:“我可是花了整整一个月,在昆仑山巅上日夜寻找,才找到一片长着你名字的冰魄霜花,就这么扔啦?”

    芙兮气不过,指着山顶上那棵静默伫立的梧桐神树,说:“你自己看看,都是你干的好事!”

    男人莫名其妙,转头看那树一眼:“我干什么好事了?”

    “不就是一棵树吗,怎么,死啦?”他不以为意道,“赔你一棵不就得了。”

    芙兮气笑了:“那是我们东丘凰族的图腾,梧桐神树,是你说赔就赔的吗?”

    “怎么,不相信。”男人口气很大,好像只要他许下的话,哪怕是星星月亮t z,也会给她摘来,“那你等着,我就赔你一棵梧桐树。”

    “走。”他拽着她的手,往下走。

    芙兮不想跟他拉拉扯扯的:“你干嘛呀!”

    “玩啊。”他嘴角一勾,绿眸好似看透了她,“你刚刚到这河边来,不就是想下水吗?”

    芙兮一愣:“我……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想下水了。”

    “啧,嘴硬。”

    他拉着她就往河边跑,芙兮不由自主,与他一起在青青的草坡上奔跑起来。

    他三两下踢掉束靴,挽起裤脚,对她说:“看你们东丘风水还不错,这河里应该有鱼,我抓两条上来给你烤着吃!”

    下河抓鱼?

    这可是芙兮从小到大从未干过的事。

    她站在河边不知所措。

    男人已经动作敏捷地下了水,转身朝她伸手。

    “下来啊。”

    “我……”

    芙兮低头看了眼自己优雅精致到没有一丝凌乱的裙摆和鞋子。

    “那天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男人轻笑一声,从水里哗啦哗啦走过来,一把拉住她,往他跟前一拽。

    “啊,你别拉我!”

    芙兮没站稳,被男人拉得踉跄进了河边,她的一只脚踩进水中,裙摆顿时湿了一片。

    男人蹲下身,帮她把长长的裙摆挽起来,别在腰间,然后给她把脚抬起来,脱掉她的鞋袜扔到了岸上。

    “这下行了,走吧,跟我一块儿,下河捉鱼去。”

    “我,我要往哪儿走啊?”

    芙兮两只脚踩在水里,紧张兮兮,那茫然无措的神情看起来煞是可爱,惹得男人哈哈大笑。

    他转过身来,牵着她的手,说:“盯准水下,看到有鱼的影子游过,就在它斜后一寸的地方下手,快准狠摁住它!”

    芙兮:“……你怎么连这个也会啊?”

    他笑她:“我的公主殿下,你不会从小到大,连下河捉鱼都没试过吧?日子多无趣啊。”

    芙兮脸红:“不就是捉鱼吗,我一学就会。你看好了!”

    她瞧见前头水下有一个游动的影子划过,灵活地双手一扑:“哈哈,我抓到啦!”

    虽然那只是一条巴掌大的小鱼,但她笑得可开心了,得意洋洋朝他炫耀:“怎么样,我就说我会吧!”

    男人在她旁边含笑赞赏:“不错,孺子可教也。”

    话音一落,他迅疾出手,手臂闪电般刺入水中,而后在一阵哗啦扑腾的声音中举起来,一条寸余长的花草鱼摇头摆尾被他握在手中:“待会儿的午饭有着落了。”

    芙兮抬起头,看到那条鱼扑腾得很厉害。

    被鱼尾溅起来的晶莹水花洒在男人面前。

    他嘴角轻勾,碧绿的眼眸在阳光和河水的照映下,流淌着细碎的光芒。

    他转身扯了两根野草,将那条鱼一栓,扔到了岸上,然后回头对她一扬下巴:“怎么样,厉害吧。”

    芙兮收回视线,轻轻地哼一声:“臭显摆。”

    他们一人抓了两条鱼,回到岸上,芙兮半个身子都湿透了。

    她坐在石头上,用灵力将裙子烘干。

    刚要去找被男人扔到岸边的鞋袜,男人就已经给她捡了拿过来,已经用掌风给她煨干了。

    他走到她面前,半蹲在地上,托起她的赤足,准备给她穿。

    芙兮却往回一缩,不太自在:“你干什么。”

    “给你穿鞋啊,干什么,坐着别动。”男人的动作却与前两次捉弄她不同,不带一丝狎昵之意,很快给她穿好了鞋袜,然后站起身,说,“在这儿等我,我去捡点干柴来,生火烤鱼。”

    他说完转身便朝着树林走去。

    芙兮坐在石头上,愣愣看着他的背影。

    她摸了下自己的脸颊,有点烫。

    男人动作很快,没多会儿就抱着一堆干木柴回来了。

    他在河边的空地上升起一堆火,然后将捉来的那几条鱼拿到河边去处理干净了,用一根木叉穿好,放到火堆上烤。

    芙兮看着他一连串熟络的动作,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九重天的东焱神君,也自己下河捉鱼生火烤肉的吗?

    男人邪气一笑,转过头来看她:“怎么,被我迷住了?”

    芙兮怔了怔。

    半晌,她撇过头去嘁一声:“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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