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两情相悦
鱼烤好了。
一股焦香味飘过来。
男人拿起一根穿着鱼的木叉, 挤了些草汁在上面,递给芙兮,说:“尝尝。”
芙兮从来没有这般吃过东西, 拿着那根木叉, 一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她咬了一口, 发现味道竟然还不错。
“怎么样,好吃吧?”
男人笑着问她, 一边把鱼肉剔下来, 放在一片干净树叶上, 剩在他手里的鱼骨完整无损。
天地旷野,河边篝火。
男人在做这些事情时, 没有一点违和。
但芙兮想到他的身份, 却觉得这人行事作风跟他身份实在不太一致。
“喏, 给你的。”
他把剔好的鱼肉递给芙兮。
“我不要,你自己吃吧。”
芙兮摇头, 只觉得自己今日实在有些形骸放浪。
她不应该再和他坐在这里。
她应该回去了。
可是男人却一把扔下木叉,拉起她的手道:“走,去另一个地方。”
他不由分说, 拉着她就飞身而起。
他们在山间林里徜徉飞行。
芙兮的心砰砰狂乱。
每次遇到他, 她都会做出一些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个男人, 就好像有某种魔力似的。
一出现,便将她平静的生活彻底打破。
“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芙兮问他。
男人带着她满山遍野的疯。
他带着她飞上树梢, 去看鸟窝里蛇口捕食;他又带她驯服山间野马,坐在马背上颠簸奔腾;他还带她钻进地下溶洞, 告诉她里面藏着一只万年穿山甲精。
他摘野果给她吃, 让她踩在他的肩上, 去够树梢最红的那一颗。
芙兮长这么大, 这辈子都没做过的事情。
都在今天,由这个男人带着她去尝试了。
也是这一天,芙兮才知道,原来她喜欢这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她体会到了,在高贵优雅圣女这个身份以外的,从未有过的放松和快乐。
到了傍晚,山林间突然下起一阵淅沥小雨。
那时,芙兮和男人正躲进山里的一个山洞。
山洞潮湿昏暗,他生了一堆火。
火光跳跃,暧橘色的火光照映在两人的面容上。
他们两个人坐得很近。
天色已经快黑了。
芙兮垂着头,再次说:“我…我该回去了。”
这时候男人拉开她的手,将一枚琥珀放进她手心:“给你玩儿的。”
芙兮低头一看,黄褐色的琥珀里,有一只蝴蝶,被霎那固定在琥珀中,有种时间被凝固的感觉。
她问:“你老送这种东西给我做什么。”
男人仍旧是那副不太正经的懒散语气,眸光却深深看着她:“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感觉,时间凝固,天地停滞。那时候我就知道,哎惨了,我这辈子都要栽在你手了。”
芙兮脸色微红,避开他灼热的视线:“花言巧语。”
可是男人却俯下身来,在那个雨声连绵的山洞里,吻住她。
芙兮拽紧袖中的琥珀,身后是潮硬的石壁。
她避无可避,也无处可避。
男人的吻像外面的雨声一样凌乱而缠绵,让芙兮的心彻底乱了。
她闭上眼,眼睫轻颤。
山洞石壁上,火光照着两道交颈缠吻的影子,忽明忽暗。
树枝在火堆里‘啪’地燃开。
石壁上的那两道影子也随火光轻轻一晃。
这天,是芙兮这辈子做过最大胆,最出格一件事的一天。
直到深夜,男人将她送回凰羽宫。
在栖梧宫院门前,他柔声对她说:“等我几天。过几天我来,给你一个惊喜。”
芙兮美目流转,侧首嗔他一眼,转身跑走了。
几天后。
东丘凰族,有一个大消息。
天界神族的东焱神君,派仙官来东丘,向芙兮圣女求亲了。
那求亲聘礼的盛大壮观排场,一直从凰城铺到了凰宫城门,让当时整个东丘族民都看傻了。
折凰却冲进栖梧宫,红着双眼问芙兮:“阿姐!你答应了那个东焱的求亲?”
彼时,芙兮坐在梳妆台前,眉眼间都是幸福的笑意,转过身对弟弟说:“是啊,我答应了。”
折凰的双眸露出无法置信地绝望,那个时候的他就像一只被抛弃的困兽,在爆发的前夕苦苦隐忍:“为什么?!阿姐为什么要答应他的求亲!你明明答应过我,要等我长大,要和我永不分开的!!”
可是那个时候的芙兮,根本不曾注意到弟弟情绪的反常。
她只当他是自小依赖她这个阿姐习惯了,不适应她终究有一天也会要嫁人这件事。
她温柔地摸着他的头,说:“可是阿姐的折凰已经长大了啊。你早就已经是个大人了,也马上就要继君主之位了。阿姐也不可能永远守着你的,我总会要嫁人的。”
而且,她很幸运。
遇到的这个要嫁的男人,是她喜欢的。
“不!不可以!!”
折凰却冲她嘶声大喊,满眼满心t z都是阴郁扭曲的占有欲,“我不同意,我不准你嫁给别人!”
他泪流满脸地祈求她:“阿姐,求你了,不要答应东焱的婚约。”
芙兮摇摇头,对他说:“折凰,其他什么事情阿姐都可以答应你。但唯独我的婚姻大事,我要自己做主。”
她说:“我选择他,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因为……”
她波光流转的目光对上折凰,笑起来,一字一顿说:“因为,我喜欢他。”
她喜欢他……
他的阿姐,喜欢上了别的男人。
折凰失魂落魄跌倒在地。
那一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芙兮拿出一方丝帕,递给阿紫,对她说:“你把这个交给前来的仙官,让他代我送给东焱。他会明白的。”
阿紫知道帝姬一旦答应那位东焱神君的求亲,往后就要嫁到九重天宫上去当天妃娘娘了。
阿紫心里也很惆怅,问帝姬:“帝姬,您以后真的就要当天妃娘娘了吗?”
芙兮摸了摸那方丝帕,含笑说:“天妃娘娘和凰族圣女一样,都只是一个身份罢了。我选择的,是他那个人,不是身份。”
这方丝帕,被前去东丘提亲的仙官小心翼翼带回,呈送到了东焱天君的手里。
东焱打开盒子,见里面是一方精致的丝帕。
他拿起来一看。
丝帕上绣着两条鱼。
不是鸳鸯,不是凤凰。
却是两条普普通通的鱼。
东焱笑起来,手掌抚了抚那两条别致的鱼,“真是个清新脱俗的人儿。”
他实在是有点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他的未婚妻了。
自上次天筵初见,东焱因那惊鸿一瞥一见钟情。
虽说如今已经定下婚约,他之所求已达成了一半,后面便应当按照两族礼制按部就班准备大婚事宜才对。
可现下,他却因为她送来的这方丝帕,怎么也按捺不住想要再见她的心情。
翌日,东焱便让随侍以天后传召的名义,去将芙兮请到天宫来。
这道‘天后传召’很快送到了东丘凰羽宫。
芙兮不料昨日提亲仙官才走了,今日他又让人来请她去,到底是要干什么。
想到那日他离开前,对她说,要给她一个惊喜。
芙兮失笑想,故弄玄虚。
也罢,回回都是他来找她。
现在,既然两人关系已经名正言顺,她便也去见他一次吧。
芙兮乘上神鸟轿撵,去了天宫。
阿紫因为修为还未稳固,被她留下来。
顺便也注意着折凰,让他别乱发脾气。
到了天宫后。
有储君神殿的仙侍前来迎接,恭敬十足地对芙兮说:“圣女这边请,我们君上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芙兮笑着道了声谢,与那两位仙侍往前走。
来到一座恢弘大气的神殿前。
仙侍便停下来,请芙兮进去。
芙兮踏入这座储君神殿,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
不知怎地。
她心里头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殿宇中的布置氛围和整个风格,和他本人的气质实在是有点南辕北辙。
这神殿的风格,是沉稳肃穆,雅致中透着矜贵。
是一种含而不露的高雅雍华。
而他本人的气质……
怎么说呢。
有时候懒散邪气,有时候又很正经,有时候又吊儿郎当的。
芙兮莞尔失笑。
总之,完全跟‘高雅雍华’这几个字毫不搭边。
她打量着那满墙琳琅的书架,心想,看不出来,他平日里没个正形,其实还是很勤学好进的嘛。
“芙兮,你来了。”
这时候,一道低沉清润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芙兮转过身,愕然看见一个华服锦袍的陌生男子走进殿中,温雅含笑看着她。
芙兮愣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你是?”
那男子也是一愣,半晌哑然失笑:“在下东焱,你的未婚夫。”
“你该不会要告诉本君,你忘记我长什么样子了吧?”他走上前来,温情脉脉看着她,“那本君可是会很伤心的。”
芙兮脑中一嗡。
如同被一口巨大的鼎钟罩在在头顶当头一棒。
“什么!”她难以置信地退后两步:“你……你说你是东焱?东焱神君?”
东焱见她这般反应,也皱起来眉:“怎么了。那日本君授礼诞辰,你不是还来了,在仙台亭阁,我们早就见过。”
什么仙台亭阁,芙兮根本毫无印象!
她死死盯着面前这个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男人。
现在他居然告诉她,他才是真正的东焱神君。
那么她一直以为是东焱的那个男人,他又是谁?
芙兮的脸色骤然发白,浑身如坠冰窟。
她被那个男人骗了……
东焱见她神色不太对,上前一把扶住她,关切地问:“芙兮,你怎么了?”
芙兮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耳中嗡嗡作响,整个人都要站不稳了。
东焱扶着她,将她带到塌边坐下,又给她到了灵饮,抱歉地说:“是不是身体还未康复?怪本君不好,实在心急,你我婚事才刚一定,就让你过来。我本应该亲自去东丘看你的,只是这几日四方神域有不少事务缠身,实在抽不开。”
芙兮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
都掐出了血迹。
才不至于在东焱面前露出狼狈失态。
她垂头缓了许久,白着一张脸抬头,对东焱道:“东焱神君,我可能要对您说声抱歉。你我二人的婚约,实乃一场误会。”
东焱闻言,微不可查皱眉。
芙兮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一定会惹得他不快,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必须趁着现在还没有酿成更深的误会,把这件事说清楚。
她继续道:“东焱神君,我对那日仙台亭阁一面,并没有什么印象。是我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下接受了婚约,一切都是我的过失。芙兮希望,在这场误会尚来得及理清之前,能够解除我二人的婚约。一切过错和后果,都由我和东丘凰族来承担。东焱神君,无论您要我怎样弥补这个过失,芙兮都绝无二话。”
东焱坐在她对面,听完她的话,良久不语。
殿中气氛,沉得令人窒息。
芙兮见他沉吟,牙一咬,起身跪地,对他行礼:“无论东焱神君怎么降罪,芙兮都愿一人承担。”
东焱垂下视线。
看着在他面前垂首跪地的女人。
这个女人,美丽,有傲骨,不落凡俗。
现在。
她却跪在他面前,求他解除婚约。
东焱讽刺一笑。
亏他还满心急迫,想要见她。
以为她是与他两情相悦。
才送他那双鱼手帕当做定情信物。
可原来,她只是将他认错了人。
他是九天之上的神族储君,将来要继承天君之位的三界之主。
何时被人这般拒绝过。
且这个人,还是让他这辈子唯一动心的女人。
东焱坐在芙兮面前,看了她很久。
良久之后,他将她拉起来,眼中神色深不见底,面上却温润一笑:“就算是一个误会又如何?那就让我们成就一段美丽的误会好了。”
他抚着她微微发白的脸颊,仍旧是那般怜惜温柔:“本君是神族储君,你是凰族圣女。我们本就该是天作之合,再没有人比我们两成婚,更合适了。不是吗?”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如情人缠绵一般划到她下颌,抬起她的脸庞:“无论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嫁给本君,本君都会给你。”
他微微一笑:“本君会对你好的。疼你,爱你,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芙兮避开他的眼神,说:“东焱神君,芙兮这一生并没有那样大的追求。我只想过平淡普通的日子。”
东焱目光沉沉盯着她。
半晌,他笑了笑,松开她,任由她跌坐在地上,居高临下地说:“你没有那样的追求,你弟弟呢?凰族和东丘呢?”
芙兮霍然抬头。
芙兮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东焱轻叹一声,起身,走到案前,打开一个盒子。
他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支凤翱九天的发簪,弯身,帮她插进乌黑发髻中。
“原本今日叫你来,是想把这只簪子送给你的。”
他欣赏了一会儿美人泫然垂泪的柔弱无依模样,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说:“你看,本君果然没选错。这支发簪,只有你才配得上。”
“乖,听话。回去好好养好身体,等着本君。本君已经命司礼仙君他们开始准备我们的大婚。”
“到时候,我东焱让你做这三界最风光的女人。”
芙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离开天宫的。
在回东丘的轿撵上,她取下那只凤凰展翅的金簪,摆在膝头。
而她的另一边膝上,放着的,是那支冰魄霜簪。
……
同一时间的东丘,陵园。
阿紫正在后山陵园摘花,因为她发现最近帝姬又突然开始喜欢上桃花了。
她每次摘了桃花回去,插在花瓶里,帝姬看见了,都会笑得特别开心。
今天帝姬去天宫见东焱神君了,阿紫闲着没事,又来陵园剪花枝。
“小丫头,你们帝姬呢?”
就在阿紫剪了一大束花枝,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听t z到了有人在问她话。
她转头一看,惊讶道:“东焱神君?您怎么来这儿了,帝姬不是去天宫见您了吗。”
这位就是即将要娶她们帝姬的东焱神君。
阿紫在梧桐神树中修炼时,见过他。
那几天,这位东焱神君老来找她们帝姬,阿紫虽然化成紫藤花原形了,但还是看得见的。
冥苍一听,顿时皱眉:“什么,你说她去天宫见东焱了?”
阿紫愣住:“您不就是东焱神君吗?”
“这下坏了。”冥苍暗骂一声,赶紧对阿紫道,“你快回去,你们帝姬一回来,就跟她说我来找她了,在陵园桃花林。”
说完,他身影一闪,就消失了。
阿紫莫名其妙,话还没说完呢,他就走了。
她追了几步,朝着天空喊:“哎东焱神君?东焱神君?”
阿紫好生奇怪。
她抱着花枝,回到栖梧宫,见到帝姬的轿撵回来了。
她赶紧迎上去,说:“帝姬帝姬,刚才奴婢在陵园看到东焱神君了,他说他在找您,让您去桃花林。可东焱神君不是在天宫吗?怎么又来这儿了?”
芙兮脸色一沉,遽然转身,朝着后山陵园而去。
阿紫见状,想要跟上。
芙兮转身,面无表情:“别跟着我。”
阿紫被帝姬的神色吓了一大跳:“帝姬,您这是怎么了?”
芙兮一语不发,大步朝陵园桃花林走去。
她来到桃花林时,并没有人在。
等了一刻多钟,冥苍才身影疾驰地闪身出现,他见到芙兮站在那儿,急切上前:“我去天宫找你了,才知道你又回…”
“啪!”
响亮的耳光,响在桃林中。
芙兮回身,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冥苍顿在那里,脸被她打得偏向了一旁。
这一巴掌,她用尽了全力。
冥苍不闪不避,转过头来,看着她:“芙兮,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
“滚。”
芙兮冷冷看着他。
“芙兮。”冥苍上前,想要去拉她,“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你给我滚。”
芙兮红着眼眶,抬手指向一旁,“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
她转身就走。
却被冥苍从身后抱住,不让她走。
“你别走,也别赶我走好吗?”
他抬手狠狠往自己脸上扇了几下,“是我不好,是我该死,我嘴贱,我不应该捉弄你。”
“可我对你的心是真的。”
他抱紧她,嗓音丝丝沙哑,“我对你,从来都是认真的。”
“我不是消失了,我是回魔渊去准备婚典了,我是想光明正大来东丘提亲,我想娶你,我想要你做我的女人。”
芙兮听着他的解释,却只觉得荒诞。
她闭上眼,笑了起来。
笑得双肩发颤,眼泪流下来。
“芙兮,你怎么了?”
冥苍心疼地转过她身,焦急看着她。
他从怀里掏出一对指戒,急声说:“你看,同心锁我都准备好了。在我们魔渊,许下婚契的双方,都要戴这个同心锁,戴上连心的无名指,从此以后,生生世世都不会与对方分开了。”
芙兮抓起那对指戒,用力往林中一扔。
她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漠然:“我说了,让你滚。”
冥苍看着那对被他亲手刻了同心誓的指戒,就这么被她随手扔进了丛林里,一怔。
她毫不留恋,冷漠无情转身而去。
“芙兮。”
他叫住她。
芙兮无动于衷往前走。
冥苍在她身后问:“难道,你从未对我有过一丝情意?”
芙兮顿住。
下一刻,她转身,用讽刺如刀的神情看他:“你以为你是谁啊?真以为自己是东焱神君吗?”
“你只不过是一个连姓名都不敢报的魔罢了。”
她的神情似讥似恨:“不过也很好,托你的福,现在,我确实要嫁给东焱神君了。”
“以后,我就是天宫神妃了。至于你,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吧。”
芙兮说完,决然转身。
一滴泪,从她眼角凄然滑落。
可惜,当时站在她身后的冥苍,没有机会看见。
他死死捏着双掌,黯然盯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说:“你记住了,我叫冥苍。我不会让我爱的女人嫁给别人的。”
……
“那一天,帝姬从陵园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中大哭了一场。当时,我们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紫藤花精在讲到这里的时候,抬头看了眼谢无佞,幽幽哀叹起来:“如果当初,冥苍魔尊一早就告诉帝姬,他是魔族的冥苍魔尊。或许,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发生了……可惜,任何事都没有如果,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在场几个人,听完紫藤花精的讲述,都陷入了一阵沉默。
所以,原来当年芙兮圣女和冥苍魔尊,才是两情相悦?
而东焱神君,反而才是那个横刀夺爱不肯放手的人……
在当年那件事中,除了已经死去的冥苍魔尊和芙兮圣女。东焱天君,折凰神君,包括琼华天后,与眼前这位紫藤花精,究竟又都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青璇和霁风的神情都有些复杂,看向谢无佞。
谢无佞抱着双臂靠在荒宅廊柱下,仍旧神色冷漠讥诮,好似在听与他毫不相干的两个人的故事。
灵霄见状,轻轻拉住了谢无佞的手。
她知道,对于冥苍和芙兮是否相爱这件事,他更在意的是,他们将他抛弃这件事。
灵霄说:“他们既然是相爱的,生下来的孩子,自然也是爱他的,怎么会将他抛弃呢。”
谢无佞虽然从头到尾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不屑表情,但其实,在刚才紫藤花精讲述的时候,他听得比谁都认真。
他是在意的。
只是不愿让人知道他在意罢了。
他跟灵霄一样,都想知道当年真相。
灵霄又问紫藤花精:“那后来呢?”
“后来就…呃……”紫藤花藤刚要继续讲,蓦地瞳孔瞪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惊恐盯着黑暗中一个方向,身体倒了下去。
青璇颤声大叫:“阿娘!阿娘!”
第52章 封禁之地
寂静子夜, 月色凄清。
荒宅亭廊下。
灵霄和谢无佞他们几人,或站立或靠坐,或沉吟或思索, 都在等着紫藤花精继续讲述后面的故事。
然而紫藤花精刚一张口, 说着说着, 突然却身体一倒,抽搐着倒在了廊栏上。
几息之间, 气绝而亡。
“阿娘!”
青璇猛地抱住紫藤花精软倒的身体。
她时隔三千年, 好不容易再见到她娘亲, 母女俩连体己话都没来得及说几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阿娘再次死在她面前。
“阿娘!阿娘你怎么了, 你醒醒啊!”
青璇摇晃着紫藤花精, 恸声大喊。
谢无佞和霁风同时转头, 眸光遽然攫向黑暗深处某个角落。
“保护好她们。”
两人同时说出这句话,又同时旋身一纵, 追向黑暗中。
灵霄见谢无佞和霁风闪身消失,连忙上前帮青璇把紫藤花精扶住,探手在她鼻息间一摸, 手一抖:“婶婶她……”
已经没有气息了。
青璇埋在她娘亲怀中, 唔唔大哭, “阿娘,阿娘, 你睁开眼,看看璇儿啊。我们好不容易才重聚, 璇儿都还没来得及给您尽孝呢!”
灵霄心头气忿, 转身定定盯着谢无佞他们追去的方向, 恨声说:“一定是有人知道了我们今日的行踪, 早布下暗手,在你阿娘说出当年真相之前杀了她。”
有人不想要他们弄清当年真相。
有一只手。
在暗处,阻拦了这一切。
青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死死抱着她阿娘不肯松手。
灵霄听着她的哭声,心里也不好受。
青璇两次目睹了她阿娘死在她面前。
第一次到时候,她才十来岁。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和娘亲便是天人永隔了。
因为娘亲的去世,年仅十岁的青璇逼着自己成长,逼着自己坚强。
而这一次。
就在青璇以为自己即将可以握住幸福的时候。
她见到了她早以为已死去的娘亲。
而她还没来得及享受这种失而复得的幸福,便被再次残忍的剥夺。
最关键的是。
她还得到了一个更残忍的真相。
——她这个不被喜爱的私生女,究竟是怎么来的。
虽然她阿娘在死前,没能讲出这段故事。
可青璇已经猜到了。
她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世。
紫藤花精气息已绝。
在她断气的最后一刻,她仍旧爱怜不舍地,将目光看向了她的女儿青璇。
直到她断气,都不肯闭上双眼。
她死不瞑目。
这一世飘零苦楚,颠沛流离。
在死之前,还能够亲眼看上女儿一眼。
对紫藤花精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求来的幸福。
她本以为,这辈子都要这样在暗无天地的黑暗中,苟延残喘了却此生。
气绝的最后一刻,紫藤花精的思绪缓缓飘回当年那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至暗夜晚。
那天夜里。
那个阴郁狂躁的少年君主,将自己灌得一身酒气,腥红着眼,狰狞地将她压在栖梧宫那张帷幔翻飞的榻上。
他伏在她身上,强势索取,却一遍遍哀求祈t z怜:“阿姐,阿姐,为什么你的眼里永远看不见我?为什么?”
“阿姐,求你,求你不要离开我,求你不要跟他走……”
那一刻。
少年君主那张俊逸清隽的脸,在阿紫眼中,变成了魔鬼,变得狰狞恐怖。
那魔咒般一声声的‘阿姐’,让她肝胆俱裂。
紫藤花精眼中流出最后一滴泪。
她看着眼前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女儿的脸。
我的女儿。
她多想再摸摸她,抱抱她啊。
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就要死了。
紫藤花精好恨啊。
她恨那张狰狞扭曲的脸。
也恨自己没用。
“帝姬……阿紫对不起你。”紫藤花精在最后一刻,心间发出无声叹息,“阿紫躲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要来向您谢罪了。”
“阿娘!!”青璇撕声大喊。
谢无佞和霁风回来了。
听到青璇的喊声,霁风眉峰一皱,赶紧奔了过来:“璇儿,怎么了。”
青璇扑进霁风怀中,哭得失了声。
谢无佞也沉着脸,走过来,对灵霄说:“什么也没追到,跑了。”
对方有备而来,早在他们追过去的时候就先一步开千里结界逃了。
谢无佞的脸色很难看。
很显然,他也意识到了。
这件事,背后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暗处操纵。
灵霄看了眼青璇和霁风,皱起眉心思索:“阿紫婶婶死的时间这么蹊跷,会不会早就有人知道,她当年其实根本没死?”
紫藤花精这些年就一直在这座废宅里藏着。
可她真的藏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吗?
那边青璇渐渐停止了哭泣。
她擦去眼泪,抬起头来。
眼神坚毅地看向灵霄,又看了看谢无佞,说:“神女,魔尊,无论接下来你们想要怎么查明当年的事,我都愿助你们一臂之力。有什么用得上青璇地方,请尽管开口。”
霁风听到她这么说,皱了皱眉。
青璇转过头,目光凌凌看向霁风:“你如果愿意帮,就帮。不愿意,你就回天界吧。”
霁风将青璇揽入怀中,说:“璇儿,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会在这种时刻弃你而去的。”
说着,霁风的余光扫了眼站在一旁的谢无佞,以及那位纯灵神女,不动声色皱起了眉。
这天晚上,实在是个不宁静的夜晚。
灵霄本是想要帮青璇将她阿娘一起埋葬的,可青璇婉拒了她的好意。
她要自己亲手安葬娘亲。
她还有很多话想要和她阿娘说。
灵霄知道她现在心情悲恸,也不愿意被打扰。
她便和谢无佞先走了。
等到灵霄和谢无佞回到仙鹤楼客栈时,已经是下半夜卯时了。
这一晚上,所有人都有心事。
所有人,都没有睡意。
灵霄和衣躺在床上,谢无佞就躺在她的旁边。
他们俩都睁着眼,看着床帐顶。
厢房里只有床帐的木几上点着一盏烛火,昏暗的光亮,屋子里静悄悄的。
灵霄转过身,小声问他:“谢无佞,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他双臂枕在脑后,脸上的表情很沉默。
她拉起他放在枕头下的一只胳膊,然后把自己脑袋钻进去,拱进他肩窝里,说:“你想不想,去你母亲以前住过的栖梧宫看看?你去过吗?”
谢无佞没吭声。
“你如果想去看的话,我可以让青璇帮我们想办法。她刚才答应了会助我们。”灵霄顿了顿,说,“其实,我觉得青璇也蛮可怜的。算起来,她还是你母亲当年贴身婢女的女儿……”
“去过。”
谢无佞突然出声。
“什么?”灵霄愣了愣。
谢无佞转过身来,碧瞳沉静盯着她:“我说我去过,栖梧宫。”
灵霄看他半响,反应过来:“你是说,三千年前,你杀上东丘凰族那次?”
“嗯。”他烦躁地应了声。
灵霄听了,立马一咕噜支棱起来,有些惊讶瞧着他,说:“我还以为你那次杀上凰族,纯粹是为了泄恨报仇的……”
原来,他还去了一趟栖梧宫啊。
谢无佞看起来不太想提这件事。
他的眉峰皱起来,抬手把灵霄支起来的脑袋给按了下去。
“老实躺好。”
灵霄怎么躺不住。
脑袋才被他按到肩上,就又灵活钻了出来。
“那你快告诉我,你那次去栖梧宫,有没有发现什么?”
“没有。”
谢无佞烦躁地皱眉。
他那次闯去的时候。
栖梧宫,已经成为凰羽宫的封禁之地了。
里面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个活物。
只有一座空荡荡的宫殿。
冷冷清清飘拂翻飞的帷幔。
当时,谢无佞甚至生出一种冲动,想要一把火将那宫殿烧成灰烬。
只是后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那样做。
“什么也没有吗?”
灵霄疑惑,“不可能啊。你母亲毕竟在那里住了那么多年,怎么都会留下一点痕迹的。”
谢无佞想到今晚在暗处取走紫藤花精性命的神秘人。
心头一股前所未有的冷厉躁戾闪过。
半晌,他转过身来,捏了捏灵霄粉嘟嘟的脸颊。
“想去?”
灵霄眨眼:“对啊。”
他们都已经查到这里来了,当然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啊。
真相就在眼前了。
谢无佞便扯了扯唇角,恣睢一笑:“行,那我明天便带你去。”
灵霄愕然:“怎么去啊?”
他点点她的鼻尖,语气乖张狂佞,漫不经心:“怎么去,本尊要去当然是当明正大的去了。”
灵霄一听,连忙问:“你该不会是又要……”
谢无佞却不由分说,手掌一翻盖住她的眼睛,将被子扯起来盖住她的脑袋,说:“赶紧睡觉,不许再问了。”
灵霄被他手掌捂住双眼,没有睡意。
谢无佞平静闭上了眼,灵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二天一早。
灵霄就知道谢无佞说的,光明正大带她去的意思是什么了。
对面就是那座绵延巍峨的凰羽宫。
而谢无佞顶着他那双吓死人不偿命的碧瞳,似笑非笑对守宫门的守将说:“去告诉你们折凰君主,本尊要来他这里做客。”
“要是欢迎呢,就让他亲自出来迎接。”
“要是不欢迎呢……”谢无佞语气懒懒一顿,在那守将汗流浃背的恐惧中,轻笑一声,说:“本尊今日就把这凰羽宫焚成一片火海。”
“滚吧。”
他轻飘飘挥手。
守将白着脸,转身就消失了。
也不知道是去搬救兵还是去报信的,总之那离开的速度,比一阵风还快。
灵霄在旁边看了半晌。
她看到那紧闭的宫门哐当打开,又哐当关上。
没过多久。
那位传说中的折凰神君,竟然真的亲自出来‘迎接’了。
她还看见,赤鸢和青璇,还有霁风等人,都跟在那位折凰君主的身后,肃步匆匆而来。
灵霄见状,偷笑一声,悄悄对谢无佞竖了个大拇指:“虽然你这法子简单粗暴,但不得不说,确实效率蛮高。”
比她想的那个,让青璇给她找个宫女的身份假扮进去的主意,要简单快捷多了。
只是,这样一来。
她纯灵神女的身份,恐怕就要隐藏不住了。
不过灵霄也没当回事。
反正霁风早就已经见过她了。
她身份一事,想瞒也瞒不住的。
谢无佞一向张狂惯了,让他假扮别人身份悄悄摸摸行事,可能比把他手脚拴住还难受。
灵霄抬头,深吸一口气。
看着对面越来越近的一行人,无声往谢无佞身边站得更近了一些。
东丘的日头灿烈。
高悬的太阳照在凰羽宫的正东方。
让整座宫殿都渡上了一层浅金色。
宫门之下,绵延的长道,两列守卫肃穆而立。
折凰神君盯着长道尽头,一身黑袍挺身而立的碧眸年轻男子。
金光反照着他的眼睛。
那一瞬间,折凰几乎要觉得,这个人与八千年前那个人影重叠在了一起。
折凰面无表情眯了下眼。
谢无佞缓缓抬眸,碧瞳锐利直射过去。
他的视线,与他这位名义上的‘舅舅’,折凰君主,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交汇。
电光火石间。
有无声而凌厉的锋芒闪过。
折凰已经带着身后一行人,走到了谢无佞面前。
折凰漠然地看着谢无佞,并不言语。
然而下一瞬,他却将视线缓缓移到了谢无佞身边的灵霄身上。
开口,话也是对灵霄说的:“这位,想来便是纯灵神女吧。”
灵霄在这位折凰君主扫视她的时候,也在打量他。
这位折凰神君,给灵霄的第一印象是,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他很高但也很瘦,瘦得脸颊微微凹陷,依稀能从五官看得出,曾经是个俊逸男子,手背上绿色的血管十分明显,手指骨节上没什么肉。
他身上披着华贵的狐裘大氅,好像很怕冷似的。
只有一双眼睛,极其深沉幽黑。
盯着人看时,叫人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灵霄被这样一双眼睛幽幽盯着,手臂微微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折凰神君。”
灵霄刚要开口,下一刻,谢无佞挡在了灵霄身前。
他眉梢漫不经心一抬,凉凉乜着对面人:“怎么,本尊来,你这老不死的不欢迎?”t z
折凰抬起手,用手帕捂住唇咳了两声,笑了笑:“许久不见,你变得懂事起来了,还晓得让守将来通禀一声,看来是学会教训了。”
“况且,你还给本君带了个客人来。”
折凰笑着扫了眼灵霄:“纯灵神女驾临,本君自然打开大门欢迎了。”
谢无佞冷笑一声。
“你这老东西苟延残喘这么久还没死,活着也是遭罪,要不本尊帮你一把,送你一程?”
说完,他又挑眉‘啊’一声,“不过,对你这种老逼登而言,死了才是解脱,那多轻松。还是活着多受几年折磨还清你的罪孽吧。”
“啧。”谢无佞居高临下,冷眼讥诮:“三千年不见,越发人不人鬼不鬼的了,还真是应了那句……老不死。”
折凰神君脸色顿时一阵煞白。
他厉目盯着谢无佞,想说什么,却被他气得连连咳嗽起来。
那咳得劲儿,灵霄都怀疑,他下一瞬是不是要把整个肺都给咳出来了。
后头的青璇和赤鸢几人,见到这场面,也是愣住。
她们从未见过自己父王与谢无佞见面,会是这样的场面。
在她们面前,父王从来都是冷肃威严的。
何时被人这般奚落讥骂,气得浑身发抖。
霁风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对谢无佞道:“谢无佞,折凰神君大度,不计较你曾经犯下的过错和不尊。今日特地迎你入宫,是想解开双方多年的恩怨。你一上来就这般不尊不敬,是何意?”
谢无佞懒懒扫他一眼,又扫一眼他身后的凰族姐妹双姝,冷嗤:“本尊倒是忘了,你今日是以双重女婿的身份前来的。怎么,娶了这老不死的两个女儿,说话都要硬气些了?嗯,手下败将。”
霁风大怒:“你!”
他说着就要冷笑拔剑:“是吗,那就看看,到底谁是谁的手下败将。”
青璇上前两步,拉住霁风,对他道:“霁风,你忘了你昨晚答应过我什么?”
霁风实在难忍这口气,看不惯谢无佞嚣张狂妄的样子。
谢无佞却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不屑乜一眼对面几人,拉起灵霄的手,说:“走吧,不是想去看看吗。”
谢无佞转头,瞥向在那儿咳得直喘气的折凰神君,用冷飕飕的语气说:“把栖梧宫打开,本尊今天,就要住那儿。”
正狂咳的折凰神君动作一顿,倏然抬头,死死盯着谢无佞。
谢无佞碧瞳浮过戾气:“你别无选择。”
灵霄被谢无佞拉着手,甩开他们几人往凰羽宫大步而去。
在经过青璇身边时,看了她一眼。
灵霄回过头,小声对谢无佞:“我们这样,是不是太高调了?青璇和霁风,还有后头那几个神族将领,可是天君派来抓我们的。”
谢无佞嗤笑:“抓本尊?有本事就让他来。看看这一次,谁死在谁手里。”
灵霄默默一叹。
算了,这家伙脾气硬。
她拗不过他。
大事上,她把握底线就行,这种威风就让他去出吧。
反正那些人也不会真的相信,大魔头谢无佞会突然开始讲礼貌客气起来。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灵霄直觉就不太喜欢那个折凰神君。
她总觉得,芙兮娘娘那样圣洁高雅的神女,却有一个这样看着阴气病态的弟弟,简直就像是两人投错娘胎了。
而且阿紫婶婶讲的,当年芙兮娘娘对她弟弟是极好的,处处维护照顾她。可折凰身为谢无佞的舅父,却对谢无佞一点不好,甚至还想要谢无佞死。
灵霄就更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好感了。
这一回,灵霄决定毫不客气,跟着谢无佞呈一呈威风!
再说,凰羽宫明明也是谢无佞母亲当年的母族之地。
按照继承资格来说,芙兮圣女怎么也可以继承凰羽宫的一半。
而谢无佞,是芙兮圣女唯一的子嗣。
这么说来,谢无佞也拥有凰族一半继承权。
灵霄这么一想,就觉得谢无佞刚才的威风更加理直气壮了!
进了凰羽宫。
谢无佞如入无人之境,径直带着她去了那座被设为禁地的栖梧殿。
一路上,没有人敢阻拦他们。
谢无佞就像走在自家魔渊的后花园一般。
灵霄也挺胸抬头,把步伐迈得虎虎生威,看见凰羽宫的侍女守卫们,都一点不带心虚的。
倒是谢无佞,见她突然气势汹汹叉着腰,瞪着个大眼睛,气鼓鼓抬着下巴,不由弹了下她脑瓜。
“你干什么呢?”他觑着她。
“哎呀。”灵霄捂住脑门,说:“我这是在给你鼓舞气势。我们绝对不能在折凰神君面前输人输阵!”
她煞有其事地说:“我跟你讲,在我们老家那边,法律规定,子女是父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芙兮娘娘生前的不管是财产也好,私人物品也罢,都应该是你的,而不是他折凰的!他凭什么把栖梧宫封起来啊?”
“按照法典,你,谢无佞,才是这座宫殿的唯一继承人。”
谢无佞看着她,半响,失笑。
灵霄看他:“你笑什么?”
他轻轻地揉了揉她脑袋,嗓音却带着漫不经心的狂:“小不点,在本尊面前,没有法典。我谢无佞,就是王法。”
说完,他神色凌厉,霍然转身,一把推开闭紧的栖梧宫大门。
‘哐’——
沉封已久的赤红楠木铜环门,发出嘎吱的沉重声音。
谢无佞缓缓掀起眼皮。
那双碧眸,一寸寸抬起来,扫向前方空荡寂清的殿宇。
一阵冷风从殿门外灌进来。
窗棂四下的白色帷幔,被那风轻轻吹动,飘拂,翻飞。
地板上的尘埃被扬起,在窗棂透进来的阳光中,散发着一粒粒的尘光,在空气中浮动。
风也同样扬起谢无佞半束的银色头发和黑色宽大衣袍。
他站在大殿门槛外,眸光一动不动。
好似透过这座尘封已久的空殿,真的跨越时间与空间,看见了几千年前,那个空谷幽兰一般的迤逦飘逸身影,在这宫殿每一个角落走过。
灵霄见他突然在殿门外顿住不动了。
她走上前,轻轻牵住他的手,说:“准备好了吗?我陪你进去。”
谢无佞回过神,低低“嗯”了一声,用力回握住她的手。
他抬脚,迈步,牵着她走了进去。
这个地方。
谢无佞曾经来过。
那次他没有踏入。
那一次,他是想来毁掉这里的。
现在,他再次站在这里。
这一次,他手里牵了一个少女。
少女的手温热柔软。
让他的心前所未有充盈安定。
她陪他,一起走进他的过去。
也走向他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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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光门之后
灵霄站在殿中, 抬头四下打量。
栖梧宫。
一个在紫藤花精的讲述里,无比神秘的地方。
现在,她终于走进来, 陪谢无佞寻找他母亲当年生活过的痕迹。
灵霄抬手摸了摸殿中的案几和玄关, 发现竟然没什么灰尘。
说明是经常有人来洒扫。
玄关里殿有一排琳琅满目的书架, 铺面而来一股陈旧的沉纸味。书架上的书和字画,也没有人动过。一切都好像与这寝殿主人离开时的模样维持得一模一样, 就好像, 它们都还在那里静静等待主人的归来一般。
“我可以打开看看吗?”灵霄问谢无佞。
这些东西是谢无佞母亲的遗物, 就算是灵霄,也不好乱碰。
“随你。”
谢无佞站在窗棂前, 背对着灵霄。
他的侧影看起来很寂冷, 走进这宫殿后, 他就没有多看过一眼。
灵霄收回视线,从画篓里拿起一幅卷轴打开。
画上是腊雪寒梅, 她又另打开另一幅,是一株初初绽放的桃枝花蕾。
接下来,灵霄又从画篓里拿起几幅字画。
她欣讶地发现, 在芙兮娘娘的笔下, 那一株含苞待放的桃枝, 开得越来越娇艳,直到最后一幅, 是漫山遍野灿烂的桃花林。
而桃花林中,出现了一个背影。
一个模糊的男人的背影。
“谢无佞, 你看!”灵霄把画拿到谢无佞面前给他看, 说:“你说……画上这个背影, 会不会就是你爹啊?”
谢无佞垂眸扫一眼, 蹙了下眉。
他刚要说话,栖梧宫外来了两名宫侍。
宫侍在外头道:“纯灵神女,我们君主请您去落英殿,君主专门为您准备了接风晚宴。”
谢无佞便转过头来,轻嗤一声:“那老东西会这么好心?t z”
两名宫侍不敢回应谢无佞的话,也不敢看他,传完话就赶紧退下了。
灵霄思索,问谢无佞:“会不会是鸿门宴啊,我们去不去?”
谢无佞挑眉睨她:“你看本尊像是会怕他的鸿门宴吗。”
灵霄:“好叭,明白了。那我们就去。”
宫侍在外面领路,带着他们一路前往举办晚宴的落英殿。
凤栖梧宫到落英殿要经过一片竹林,竹林中曲径通幽,老远就听到了落英殿那边的笙乐之声。
一直都知道,东丘是天界四方神域里最繁盛安泰的地方。
是整个天界的灵气最富饶的后花园。
倒还真是没说错。
上次天宫岌岌可危,东焱天君与琼华天后首选的避难地,也是东丘。
那个折凰神君,看着病央央的。
他姐姐当年没有和东焱神君缔结大婚,但这些年,他倒是和东焱天君关系处得不错的样子。
灵霄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与谢无佞很快来到了落英殿前。
侍婢们恭敬地将他们请进殿中。
折凰与霁风坐在上首,赤鸢与青璇两人都是东丘帝姬,则坐在右侧。
左侧还有两个空位,是留给谢无佞和灵霄的。
灵霄和谢无佞进去时,殿中的丝竹笙乐声微微一顿,而后又继续奏了起来,大殿中的舞姬们动作也是微不可查一僵,但仍旧硬着头皮继续跳了起来。
东丘凰族,所有人都对谢无佞又惧又怕又恨。
但是现在,他们却不得不斟酒摆宴,奏歌起舞,掩下心头的仇恨与惧怕,戴上虚假的笑容,来迎合这个大魔头。
灵霄有点不高兴。
她讨厌那些人脸上虚伪的表情。
但谢无佞却大喇喇往酒案后一坐,长腿狂放斜横,毫无正经之色,端起酒樽在手里晃了晃,嫌弃地往案上一扔。
金樽在案台上咕噜一滚,最后掉到地上。
发出沉闷地‘咚’一声。
大殿中,歌舞和奏乐终于倏然安静。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将视线转向魔头谢无佞,双手紧张地按在腰间法器——若是下一刻谢无佞掀桌而起,他们也会毫不犹豫举刀相向。
虚假的客气和平,于是死一般寂静下来。
灵霄坐在谢无佞身边,抬头,看到对面的赤鸢手一抖,酒樽的酒差点洒了出来,而她旁边的青璇,白着脸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昨天晚上她的娘亲刚死,今天就要她坐在这里赏歌吃宴,换谁也不会笑得出来的。
一片死寂中。
突地响起一阵咳嗽声。
上头的折凰神君用手帕捂着唇,俯身虚弱地咳嗽着。
咳了半晌,他才端起酒樽,恍似这殿中死一般寂静的气氛不存在般,浅笑着对灵霄道:“纯灵神女驾临东丘,实在令我凰羽宫蓬荜生辉。特设漏宴招待,还请敞怀开饮。”
灵霄听到他当着大殿上所有人,道破了她的身份。
坐在殿中的东丘十二金仙和霁风从天宫带来的那几名神将,闻言都朝灵霄看了过来。
那一道道眼神,令灵霄毫不怀疑,要不是谢无佞还坐在这儿,他们可能马上就围过来了。
看来今天这场确实是鸿门宴。
不过灵霄并不担心。
今天这个大殿上,除了她对面和上首坐的这四个人,其他的,都不在她的关注范围内。
谢无佞亦是如此。
他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给过那十二金仙一个眼神。
有了折凰神君的开场,殿中气氛才又微妙地恢复如常。
灵霄这回算是见识到了。
这些仙界神族们变脸的能力。
前一刻杀气腾腾,下一刻其乐融融。
在这样的压抑气氛里,多待一秒灵霄都觉得膈应得慌。
而今晚设下这场鸿门宴的主人,折凰神君,却一直不动声色。
直到晚宴快过半了,他也仍旧只是神色恹恹地喝了几杯酒,并未表明意图。
灵霄开始有点摸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
她不吝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这个想要谢无佞命的折凰神君,该不会……他是故意将她和谢无佞请到这里来,其实现在凰羽宫外已经布满了天兵天将?就好给他们来个十面埋伏吧?
灵霄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她凑过去,悄声对谢无佞道:“我觉得不对劲,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谢无佞晃着酒樽,漫不经心说:“急什么。那老东西今天必有动作,再等等。”
说着,他将酒樽里的酒,仰首吞进口中。
他扬起下颌,酒液滑过他喉咙,让他微凸起的冷白喉结涌动了一下。
这还是灵霄第一次看见他喝酒。
她看得愣了一下。
这时候,上头的折凰神君起身,对霁风赤鸢等人道:“本君身体抱恙,乏了,你们继续,替本君招待好神女。”
说完,折凰挥手,命人呈上一个托盘,送到了灵霄跟前。
“这是本君送给神女的一点见面礼。”
说完,折凰朝灵霄意味深长一颔首,转身离开了大殿。
灵霄看着送到面前被一块锦帕盖住的托盘,不明就里,看向谢无佞,用眼神询问:“他就这么走了?”
她都和谢无佞做好了准备,要迎接今天这场鸿门宴撕开虚伪假面,最后兵戎相向的场面。
结果,现在这个折凰神君就送了个‘见面礼’给她,就走了?
谢无佞扫了那托盘一眼,看向那老东西离开的方向,碧瞳凉凉眯起。
回到栖梧宫。
灵霄打开托盘里的东西,拿出来一看。
竟然是一张带血的手帕。
“噫……”
灵霄嫌弃地一扔,差点没转身吐了。
这手帕,看着就跟折凰神君时常拿在手里用来捂唇咳嗽的那张帕子一模一样。
灵霄被恶心坏了,赶紧跑去洗手。
“这个折凰神君有毛病啊,送一张咳血的帕子给我到底想干什么!”
灵霄一边骂,一边用力搓洗刚刚沾了那手帕的手指。
洗完她犹自觉得不干净,又让谢无佞给她施了几个清洁术。
谢无佞冷冷盯着扔在托盘上的那张血帕,也嫌恶皱眉,抬手凝起黑色魔火就要将它焚烧。
而这时,灵霄擦着手的动作忽然一顿。
她想到了什么!
“等等。”
她转身叫住谢无佞。
“怎么了?”谢无佞看她。
灵霄想到一件事——她的时空之界。
灵霄有两次进入过时空之界。
第一次进入,是因为青璇。她看到了时空之界中青璇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第二次进入,是因为魔渊那棵梧桐树。
她看到了芙兮圣女的一些闪回过去片段。
而这两次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呢?
是因为时空之界中的人有什么关联吗?
青璇和芙兮圣女,从关系上来说,除了中间有一个紫藤花精的纽带,其实并没有特别的关联。
那么……就不是人的关联。
而是,血。
没错。
是因为血。
第一次,青璇被谢无佞一匕穿心,血流淌下来,被灵霄沾到。
然后回去,她在瑶池她晕倒,就进入了时空之界。
第二次,她无意间碰到那棵死而复苏的梧桐树,再次进入时空之界。
而那个时空之界中,是因为芙兮圣女在临死前,吐了一口血在梧桐树上。
对!
血,才是灵霄两次进入时空之界的关键。
再次化形后,灵霄虽然可以随意进入自己的识海,变回一抹灵气,自由穿梭行走在三界之间,但她一直没有找到时空之界大门打开的钥匙。
如果,她能够找到进入时空之界的方法,并自由控制。
那她就根本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去查线索。
她直接进入时空之界,去看一看八千年前的真相,不就可以了吗?!
甚至……
灵霄眼神一敛。
她或许还可以通过这个方法,回到上一次的世界轨迹中,去看看那只虚空中的手,到底是什么人。
谢无佞指尖的魔火已经腾起。
蓝黑的火舌就要舔上那方血帕。
灵霄赶紧跑过来,拉住他的手,说:“等等,先别烧!这个东西留着我或许有用!”
谢无佞皱眉,嫌厌至极:“一张带血的帕子,能有什么用。”
就算这张帕子,是他母亲芙兮当年用过的,他也不想要。
烧了清静。
灵霄用两根指尖,隔得老远拈起那带血的帕子看了看,所有所思:“如果这帕子真是折凰神君的,或许还真有点用处……”
折凰神君毕竟也是当年事件的主要经历者之一。
若是灵霄真能通过这个方法进入时空之界,看到他的过去,那恶心也就恶心一回吧。
不过,这件事,灵霄不敢大意。
她也得防着,折凰是不是故意给她设了什么圈套和陷阱。
想了想,灵霄把目光看向了谢无佞,说:“谢无佞,你……能不能取两滴你的血给我?我想用来证明一件事。”
谢无佞看她一眼,又看一眼那血帕。
他没有问她要干什么,抬手削掌为刃,一道气刃在他食指划过,一串血珠就从他指尖流了出来。
“……”
灵霄看着那几乎是一股细流般飙出来的血,慌忙摁住他的手,急声道:“我是让你给我一两滴就好了,谁让你划那么大一个伤口的!流了这么多你不疼t z的吗!”
谢无佞无动于衷:“不疼。”
“你不疼我疼!”灵霄气得瞪他,拉着他到榻边坐下来,给他包扎伤口。
他坐着不动,任由灵霄给他鼓捣。
他的碧瞳垂下来,看着灵霄的头顶,声线低沉,慢吞吞问:“你要我的血干什么。”
灵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着他。
半晌,她才说:“如果我说,我想试试,用你的血进入时空之界,去看你的过去和未来。你……会生气吗?”
谢无佞一只手还被她抓着,她用一张干净的丝帕给他缠了几圈淌血的手掌。
她并不擅长做这些事,明明只一个骨节大小的伤口,被她弄得好像整只手都断了似的。
谢无佞看着自己那只滑稽的手。
他的眼眸一碧如洗,幽深见底。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定定问她:“倘若你真看得到我的过去,你会害怕吗?”
他的过去,充满了血腥,屠戮,泥泞和肮脏。
她看到了,一定会被那样的他吓到的。
灵霄摇头。
她握着他的手,很坚定地摇头,说:“我怎么会害怕呢。你的过去,其实我早就都知道的。”
知道他是怎样从怨灵冢爬起来,又怎样从枯骨渊杀出来,怎样踩着一条血路成为今日的谢无佞。
正是因为她知道。
所以她才心疼他。
他不该经历那些孤苦血仇的。
他本也应该像霁风那样,生来便拥有一切的天之骄子。
她不害怕他的过去,但想要他有个花开大道的未来。
谢无佞怔愣。
许久后,他缓缓笑了起来。
他很少笑。
更是很少像此刻这般,不带邪佞和戾气的轻柔的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
就像他的紫府小域界里,冰川山巅在日出那一刻融化,晨曦的微光照在融化的冰川水上,发出晶莹透彻的光芒。
他抬起另一只完好的手,弹了下她的脑袋瓜,懒洋洋哂笑:“本尊的脑子都给你住过了,还有什么可生气的。 ”
他不生气,太好了。
灵霄也傻呵呵笑起来。
她一屁股坐上榻,对谢无佞说:“那你等我一下。”
她开始闭目打坐,试着进入时空之界。
可是她左等右等,谢无佞的血,好像对她没有半点反应。
“咦,怎么会这样呢,不应该啊……”灵霄疑惑地睁眼。
前两次,她一碰到了打开时空之界人物的血,很快就进入灵界。
这次怎么不灵了呢?
灵霄拉过谢无佞的手,又给他把包扎好的丝帕解开,打算再多沾一点,她觉得兴许是分量不够。
可丝帕一打开,她就看见,谢无佞的伤口已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
她一着急,说:“怎么这么快长好啦!”
谢无佞:“……”
他颇有些无奈,正准备告诉她,他的身体早已炼化成骨,就算是被捅穿一个洞,也能很快恢复。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灵霄就急急忙忙把他手指拿到嘴边,用唇瓣吮住了。
谢无佞一顿,瞳孔微滞盯着她。
温热濡湿的唇瓣,含上他指尖的伤口,一尾小鱼般的舌游过来缠住他,轻轻的啄,软软的吸。
十指连心,一股前所未有的酥麻,如同电流般,从他指尖一直渡到他心尖。
让他的心尖,颤了颤。
定住的碧眸,神色也变得深暗。
灵霄咬着他手指吮了几口血。
抬头,刚要跟谢无佞说话,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阵熟悉的眩晕。
“谢无佞……”
她身子一软,栽倒在他怀里。
谢无佞在她眼皮晕眩那一瞬,抬手一揽,抱住了她。
灵霄进入了谢无佞的时空之界。
他的时空之雾,与青璇和芙兮圣女的都不一样。
她们是红色的。
可谢无佞的,却是黑色的。
铺天盖地浓墨一般的煞气黑雾,笼罩在他的时空之界中。
就连整片天,都是密不透风的。
灵霄一进来,就感觉到四周那股强烈翻卷煞气和戾气,如刮骨刀一般席卷的黑雾,让她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原来,属于谢无佞的时空之界,竟是荒凉穷极到了这种地步吗?
这让灵霄感到心悸慌恐。
她压下那种压抑的情绪,开始朝着浓雾中往前走。
她在谢无佞的时空之界中走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一条出路。
就好像,他的命运,将永远笼罩在这团让人窒息的黑色浓雾中,看不到天日。
“不……”灵霄坚定地看向前方,对自己说,“我一定可以找到的。”
她每走过一个地方,就要在那里画上一个圆圈,做一个记号。
就这样,灵霄如同在迷宫中毫无方向,只得用最笨的方法,一条条路去试验的迷路人,终于,她在翻卷的黑雾中看到一个漩涡。
她朝着那个漩涡踏了进去——
漩涡的背后,是谢无佞的过去。
荒凉穷奇的黑雾中,只闪过寥寥几个画面。
灵霄看到了坐在谢阿婆那个屋棚门槛前落寂望着远处的几岁孩童。
看到了在怨灵冢中,因为饥饿不停吞噬怨灵的半大少年。
看到了长大成人后,苍桀孤骜跪在崖谷荒坟前的戾气背影。
最后,她看到了无妄炼狱中,被冥火焚烧成一具白骨的谢无佞。
饶是灵霄早就知道,谢无佞过去的三千年都经历过什么,可当她亲眼看见这一幕幕画面,眼泪还是忍不住大颗大颗滚落。
她多想跑过去,抱住那具白骨,给他过去孤苦凄惨的人生里一点温暖。
可是灵霄的手穿过白骨,化作了一道轻烟,什么都没有握住。
灵霄隔着虚空,轻轻抚上他。
灵霄擦去眼泪,告诉自己不能哭。
他的过去她不能改变,但是她可以改变他的未来。
她霍然转身往回跑,她要去看他的未来。
灵霄在漫天的黑雾中跑了很久很久。
终于,她在前方看到一扇好似她曾经还在谢无佞眉心结界里时,看到过的那样一扇光门。
光门是半拱形的,浅金色的微光在门框边上散发着一圈毛茸茸的虚边。
灵霄的心怦怦狂跳。
她知道,踏进这扇光门,后面肯定就是谢无佞的未来了。
他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灵霄深吸一口气,然后朝着光门走了进去。
踏入门后,灵霄眼前的场景骤然一变。
就好像从无妄海中凶火沸腾的无底炼狱,突然跨进入了谢无佞的紫府小域界里一般——从黑暗地狱到绚烂天堂,天差地别。
周遭既然是美丽的,那么他的未来肯定也是美好。
灵霄屏住呼吸,怀着紧张忐忑的心情往前走。
下一瞬,她出现在了一个房间,这里好像是……
魔渊的龙岭迷宫,灵霄辨认出来,紧接着,她看到寝殿房间里,石床榻上的谢无佞和她。
一个情到浓时,欲|念交织的缠绵画面,毫无防备出现了灵霄眼前。
谢无佞银发披散,脊背肌肉喷张。
宽大的黑色衣袍堆叠在他劲瘦挞伐的后腰,几缕乌黑的发丝垂散在凌乱的兽皮上,他将她的手高举圈过头顶,滚烫的汗珠从他喉结滑落。
灵霄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无佞。
更为见过……这样的自己。
她整个人霎时石化在原地,脸颊猛然爆红!
灵霄红着脸嘤咛一声,倏地捂住眼睛,慌张转过身,不敢再去看那个羞死人的画面。
谢无佞那个坏东西,他竟然,竟敢对她……
灵霄跺脚,飞奔出了魔宫寝殿。
灵霄的脸红成了苹果。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在谢无佞的未来,看到的,竟然,竟然会是这样的画面……
无耻,下流,谢无佞真是个王八蛋!
灵霄再也不敢在他的未来多待片刻了。
她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从时空之界中醒过来。
可是她一睁眼,就对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碧眸。
她正躺在他的怀里,他俯下身,一张冶灔俊逸的脸离得她很近很近。
他清冽的呼吸,与她急促的气息,彼此交缠可闻。
“醒了。”他声线懒懒。
灵霄想到她刚刚看到的那一幕,脸颊再次爆红,羞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在我的时空之界看到什么了?”他问。
灵霄想要起身逃离,慌乱地躲闪:“什…什么也没看见!”
却被他手掌摁在怀中动弹不得,他凑近她,鼻尖蹭着她,清冽的唇畔几乎贴着她,哑声说:“不诚实的女孩,是要被惩罚的。”
他捧起她双颊,一点点轻啄她的唇,缓缓倾身,汹涌地吻了上去。
第54章 小鹿乱撞
他抬起的长臂揽着她腰肢一勾, 将她整个人拢入怀中,她的身子落进他的掌控,天旋地转间, 一道夹裹着冷冽寒霜气息的阴影笼罩下来。
冰凉的唇齿强势覆上她的, 雷霆之势撬开她的唇瓣。
他的气息一探进, 就是激烈汹涌的一个深吻。
这一回,谢无佞格外的用力。
没有给她任何喘息和拒绝的间隙。
他吻得力道很重, 很深入, 十足占有的姿态, 在她唇舌间攻城略地。
灵霄被他禁锢在怀里,只能被迫仰起头。
呼吸间, 空气变得稀薄起来。
她闻到了谢无佞身上桃花酿的味道, 他t z在宴上喝了酒。
他唇齿间有一丝酒气的微醺, 像融化后的春雪煮出来的桃花酿,让那醉意带着醇冽, 清香,还有一丝缠绵的余韵。
灵霄仿佛也被这桃花酿的味道给晕染醉了。
她的呼吸被他夺走,醉人的气息让她头晕目眩。
她身子发软失去力气, 后背抵在他支起的长腿上, 因为无法呼吸失了支撑的力气, 开始一点点地下滑。
却被他大掌搂住腰,牢牢摁在怀里。
好久好久。
他才松开她。
俯在她头顶, 殿中光影落在他侧脸,他垂着深不见底的碧眸, 眼尾缓缓上扬, 带出眸光幽深秾丽, 凝视进她眼睛深处。
“说过了, 要是不乖,就用这个法子惩罚你。”
灵霄呼吸凌乱起伏,眸中水雾迷朦,怔怔失神看着他。
她的脸蛋从鹅黄色的斗篷绒毛里露出来,双颊如绯霞一般,一语不发,好像被他亲懵了。
那张脸蛋白皙清彻,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此时,却像一颗熟透的蜜桃,泛着嫣然的红晕。
好似被放在蒸笼里虾,脸颊上的红晕越来越多,越来越烫。
黑白清透的眼眸,轻颤地盯着他,羞赧得快要氤氲出水雾来。
谢无佞意犹未尽,轻笑,又低头蹭蹭她鼻尖,啄了她一下:“告诉我,在我未来看到了什么,嗯?”
灵霄脑中暧昧画面一闪,猛地从这迷离醉意中回过神。
她手忙脚乱推开她,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也似的从他怀中跑开。
“我什么也没看到!”
她捂着滚烫的脸颊,转身跑了出去。
灵霄一口气跑到庭院外,后背死死抵在墙下,大口大口呼吸外面清凉的夜风空气,脑子才清明了一瞬。
她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好麻,好痛。
她的唇瓣都快要被他给亲破了。
灵霄羞恼呜咛一声,用力捂住脸,把脸颊埋进双手里,不敢抬起头来见人了。
讨厌的谢无佞,把她的初吻夺走了不说,还一而再对她…对她……
灵霄一想到刚刚谢无佞那样亲她,还有她在时空之界里看到的那个画面,简直羞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冷不防让她看到了那样的画面。
亏她还一直把他当成好朋友呢。
原来他一直都想对她耍流氓!
灵霄只要眼睛一闭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羞羞画面,就在她脑子里闪过,挥都挥不开。
她越不想去想,那些画面就越徘徊不散。
“讨厌!讨厌!谢无佞讨厌死了!”
她对着墙角噫呜呜地碎碎念,在空无一人的庭院狠狠跺脚捂脸。
“跑这儿来躲着干什么,我又不吃人。”
谢无佞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她身后。
灵霄一僵,倏地转身,瞪大眼盯着他。
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恼羞成怒警惕炸毛的小猫。
“你、你不要过来。”她不许谢无佞靠近他。
谢无佞走过来,一只手臂抵在她侧边的墙上,借着身材比她高大许多,整个人俯身,低头噙着懒散打量她,轻笑:“哦…原来是害羞了啊。”
“什么害羞!你才害羞呢!”灵霄嘴硬地不承认。
她一边这么大声反驳,一边眼珠子悄悄游离,咬着唇,就是不敢去看他。
他抬手,揉了揉她头顶,说:“小家伙脾气可真大。”
他牵住她的手:“走了,回屋睡觉去。”
灵霄一听他说‘睡觉’两个字,顿时整个人都炸毛起来,才刚被她挥到脑后的那些暧昧画面又自动跑了回来。
她吓得脱口而出:“不行!不可以!”
“什么不可以?”谢无佞莫名其妙,转过头看睨她一眼。
灵霄浑身一僵:“……”
她飞速甩开谢无佞的手,自己朝殿中跑了进去,羞恼的声音传出来:“反正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谢无佞盯着她突然变得古怪反常的言行,若有所思。
她到底在他未来看到什么了,这么大的反应?
回到殿中,谢无佞却看见,小不点竟然坐在书房窗边的矮榻上,不像之前那样老早就跑到床上去把位置给霸占了,只给他留一个床沿边边。
栖梧宫中,除了主殿有一张帷幔床,只在外间有一张平日用来看书休息用的矮榻。
谢无佞看她一会儿,问:“今天怎么这么老实了?”
灵霄心虚垂眸,说:“我要打坐修炼,你自己睡吧。”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跟他同睡一张床了,哪怕只有一张床,她打地铺都可以,总之男女授受不亲!
“哦,今天突然这么上进了。”他走过来,似笑非笑打趣她,“是不是在本尊的未来,看到本尊成为三界第一强,自己还是个一点修为都没有的小不点,受刺激了?”
灵霄气愤瞪他:“谁说我没有修为了!我修为厉害着呢!”
“行行行,你厉害。”谢无佞把她拎起来,抱着往床上走,“现在,给我乖乖躺上去休息。”
灵霄一个劲儿的扑腾挣扎,却被谢无佞不由分说按在大床上,把她塞进了被窝,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他见她一点不老实,便绷着脸警告她:“是不是忘记我说过什么了?惹本尊生气,可是要被惩罚的。”
说完,他朝她俯身靠近,语气带上了慵懒揶揄:“看来你……又想被惩罚了?”
“不想!”
灵霄赶紧捂住唇瓣,翻身躲进被窝里。
谢无佞在她身后低笑一声,合衣在她外侧枕臂躺下,说:“睡吧,有我在。”
谢无佞并不信折凰那老东西会安分守己。
那天在桐安街十一巷的荒宅,暗处那个黑影,出手瞬间取了紫藤花精的命,他和霁风两个人追过去,都晚了一步。
证明暗处的人早就知晓紫藤花精会出现在那里。
小不点猜得没错,紫藤花精以为自己躲藏这些年,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但其实她的生死早就在暗处之人的掌控之中了。
杀死紫藤花精的人,除了折凰那老不死,谢无佞不做他想。
他自是可以直接取那老不死的命。
但在这之前,他得先弄清楚,那老东西杀了紫藤花精到底是想隐瞒什么。
小不点在床帷里侧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他垂眸看了一眼,像只蠕动的毛毛虫。
他支起头,伸手戳戳她,听到从裘被下细闷的声音传出来:“不许碰我!”
他伸手把她的小脑袋扒拉出来,撑着下颌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在我的过去未来到底看到什么了。可看到……他们了?”
灵霄本来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可这回谢无佞问的是,‘看到他们了吗’。
这个‘他们’,指的当然不是未来的她和谢无佞。
指的是冥苍魔尊和芙兮圣女,他的生身父母。
灵霄捂着裘被,说:“没有看到他们,但我看到谢阿婆了。”
“嗯。”他用手指缠着她散在床上的一缕发丝,漫不经心问,“还有呢?”
灵霄把自己的头发拽了回来,不让他玩,想了想,说:“虽然我没有看到你父母的过去,但是我可以肯定,他们俩当年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的。”
“爱?”
谢无佞动作一顿,轻嗤一声。
他抬眸看她,似乎并不理解这个字的含义,问她:“什么是爱?”
“爱就是……”
灵霄也愣了下,她也一下子说不上来。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从没有和人谈过恋爱。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母胎单身。
她的所有关于情啊爱的经验,全都来自于影视小说作品。
还有她爸爸妈妈平时相处时的模样。
认真地想了会儿,灵霄才回答他:“爱就是,你觉得这个人很好,想要和他在一起,只要是和他在一起,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觉得开心,觉得很幸福。还会想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无论他有什么缺点,你都会包容他接纳他。即便你看到他最落魄最狼狈的一面,也不会因为这个而离开他。反而因为彼此的守护,让两个人都离不开对方。”
“爱一个人,应该就像是找到了自己残缺灵魂里缺失的另一半。有了那个人的出现,自己的灵魂才会变得完整。”
谢无佞听着她说完,许久没有反应。
只用一双灼炙的眼神盯着她,眸光驻静,眼底却有深流涌动。
灵霄有点脸红,转身想要避开他烫人的眼神,说:“我…我是看到我爸爸妈妈他们很相爱,所以才觉得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应该是这样的。”
谢无佞却捞过她的身子,按住不让她躲闪,眼睑缓缓垂下,眸光凝视进她眼中:“那这么说,我想让你一直待在我身边,是因为爱上你了?”
灵霄一怔。
他的手又拂了过来,缠上她的发丝绕啊绕,绕得她心跳慌乱:“不是你刚刚自己说的?觉得一个人好,喜欢她,想要她和我在一起。只要和她在一块儿,做什么事都乐意。还想一直和她在一起,永远不许她离开。”
“怎么办,难道本尊是爱上你了?”
他好似漫不经心一般,说出这句让灵霄心跳加快的话。
灵霄呆傻傻看着他。
他…t z…他这是在跟她表白吗?
“说得这么头头是道。”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很是不悦,“以前喜欢过别人?”
灵霄吃痛,拍开他的手,娇声轻哼:“要你管!”
她的心好慌乱,逃避地翻了个身,不敢再去看他。
他的眼神太灼热了,碧绿的瞳眸像一道深不见底的漩涡,似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似的。
灵霄心跳砰砰,如同小鹿乱撞。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尤其是,她脑中还时不时闪过时空之界那个羞人的一幕。
在今天之前,她对他,都是一直把他当成她在这个世界里交到的唯一好朋友来看待的。
她哪里是什么头头是道,她那都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她是个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母胎单身呀。
上辈子死之前,她才十八岁呢。
一直活在她父母给她打造的公主城堡里,靠着对童话故事的幻想,幻想自己可以去徜游外面的大千世界。
希望遇到谢无佞,只是她死前最后一刻的突发奇想罢了。
穿到这个世界里来,还和谢无佞一起发生这么多事,根本都是上辈子的灵霄没有想过的。
谢无佞……真的喜欢她吗?
灵霄背对着他,悄悄咬着被角,双颊红得像傍晚的云霞。
那她,对他是什么感觉呢。
除了好朋友,还有别的吗……
灵霄偷偷在心里问自己。
我喜欢谢无佞吗。
谢无佞等了一会儿,见小不点转过身背对他,沉默着不理会他。
安安静静的没有出声。
好像睡着了。
但他知道她没有睡着。
她在装睡。
她只是不想回答他。
谢无佞敛眉,烦躁地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亲了她两次,她两次反应都这么大。
她就这么不情愿吗?
可明明是她自己当初说要做他伴侣的。
难道她后悔了,还是那些话,只是她说来骗他的。
谢无佞面色难看地想了会儿,看着她背对他,一动不动蜷成一个玲珑曲线的背影,心情也开始变得烦闷郁气。
一股没来由的躁戾在胸腔里窜动。
按照谢无佞的脾气,他何时这么小心翼翼对待过一个人。
他谢无佞这辈子,不管想要什么,都是用拳头,用杀戮,用血腥解决的。
可小不点娇气,一个不小心就要被他弄哭。
又纤细又柔弱,这碰不得,那不能动。
小脾气还大,动不动赌气不理他。
他只能惯着她,宠着她。
他没得到想要的回应,心头烦闷空落,又不能把她真的怎么样,便只得自己生闷气。
谢无佞再躺不住了。
他冷着脸,霍然翻身从帷床上坐起来,脸色沉了下来。
他走到外间的窗畔矮榻坐下,打开闭目打坐,试图让心头那股烦躁给压下去。
灵霄咬着被角,竖起耳朵。
听到谢无佞在外面发出声响,不一会儿后他的脚步声去了外间。
她总算松了口气。
刚刚他一直那样躺在她身旁,用灼热的眼神盯着她的后背,像是要把她的脑袋盯住一朵花来。
她都不敢转身。
被他那样看着,她压力太大了。气都要喘不过来气了。
现在他出去了。
灵霄总算能透口气,静下心来好好整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思绪了。
灵霄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差点把被角都咬出一个洞了,却还是理不清自己对谢无佞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谢无佞。
她只知道,她好像……也是愿意一直和他在一起的。
可一直想和他在一起,就是喜欢他了吗?两个好朋友也可以一辈子在一起呀。
喜欢一个人就这么简单的吗。
灵霄迷茫了。
灵霄这一晚没有弄明白自己的心,她想,可能是她太笨了,大概还得需要更多一点的时间,才能想明白这么复杂的问题。
她想了一整夜,到下半夜时实在是困了,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着前,她想起,折凰神君送来的那张血帕她还没有查验呢。
算了,明天再说吧。
都怪谢无佞那家伙,害得她连正事也忘了。
谢无佞听到里头她的呼吸轻缓起来,睁开眼,烦躁地倒头躺在榻上,抬腿踹了一脚窗户,恶狠狠地想,明天不管是谁第一个出现在这殿外,他都一定要将他往死里揍一顿。
他现在心情真的很不爽!
作者有话说:
欢天喜地,女鹅女婿终于都开始开窍了!!
第55章 读血
第二日一大早。
霁风就沉着脸来到栖梧宫外, 隔着庭院喝道:“谢无佞,出来!你到底对青璇说了什么,让她对你这般鬼迷心窍?”
谢无佞刚从打坐中睁眼, 就听到霁风前来叫战。
他嘴角煞戾一扯, 捏了捏手腕。
来得正好, 他正想找个人松松筋骨,就送上门来了。
谢无佞往里殿看了眼, 那个让他心情烦躁的小不点在帷床上自顾自睡得香喷喷, 一脚把裘被踢开, 摆着一点也不安分的睡姿,丝毫没有被外头的动静吵醒。
他哼一声, 起身便往外走去。
外头霁风亦是脸色不虞, 昨晚他因天君之令与青璇发生了争执, 青璇言里言外竟然都是要帮谢无佞那魔头和纯灵神女查清当年真相的意思。
霁风实在不解,她态度为何突然转变。
他也答应她, 会帮她查出杀害她阿娘的凶手,但前提是,他要带回‘上古纯灵的化身’回去向父君交代。
可青璇不仅不同意, 甚至还一气之下不理他了。
两人冷战了一整晚。
天刚亮, 霁风就怒气冲冲来找谢无佞了。
见到谢无佞阴沉着脸出来, 霁风刚想开质问,还没来得及开口, 谢无佞便一个爆拳迎面袭来。
霁风抬手挡开那擦着颧骨的一拳,怒指谢无佞:“自出关后, 本君已是忍你许久。今日, 是再不可能忍了。”
谢无佞却懒得跟他废话, 又一掌风击出, 眼锋恻恻冷嗤:“少他妈废话,老子今天削的就是你。”
他俩在栖梧宫外打了起来。
没有使用法器,却是如同最原始的战斗一般,拳与掌的贴身肉搏。
每一拳每一脚,都直接传递到骨与肉上,发出咚咚闷响,伤害直击肉身。
且谢无佞这家伙远攻近战荤素不忌,上三路下三路都来,心情不好还喜欢专打人的脸。
霁风习惯了使剑,一开始防守慢了半瞬,鼻骨往眼眶上的地方,结结实实挨了谢无佞一个爆拳,脸霎时就铁青。
这样的动静,灵霄当然不可能再睡得着。
她揉了揉眼睛,翻身而起,听见外头动静,披上衣裳跑出去,就看到谢无佞和霁风俩人在庭院翻滚腾挪,拳拳肉搏。
霁风的两只眼睛被谢无佞打得像熊猫,谢无佞的下巴也青了一块。
她呆了呆,站在窗户边:“你们在干什么啊?”
谢无佞还抽空绷着脸回了她一句:“你别管,睡你的觉去。”
灵霄:“……”
你们俩在我睡觉的屋子窗户外打架,我还睡得着吗?
不过她看了会儿,看出来谢无佞应该不是在和霁风决斗,因为俩人都没有召出自己本命法器来。
估计谢无佞这家伙又是在发疯。
灵霄愁人地想。
算了,只要不是像上次一样,杀掉男女主让整个世界都坍塌,灵霄也懒得去管了。
她管的已经够多了。
适当的让谢无佞发泄发泄,也有利于他阴晴不定的性格达到某种平衡。
灵霄披着衣裳回到寝殿。
她盘坐在床上,听着外头两个男人你一拳我一拳的闷哼声,无奈一叹,睡是肯定睡不着的了,今天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灵霄从床头木柜的抽屉里找出那张带血的手帕,皱眉思索了一会儿。
昨天晚上她已经确认一件事——读到一个人的血,她就可以进入那人的时空之界,看到对方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如果这张手帕上的血是折凰神君的,那灵霄肯定要读这个血的。
她和谢无佞停在凰羽宫的时间并不多,看霁风今天的状况,青璇那边能拖住他的脚步也不会很久。
灵霄想了想,决定冒险试试读血。
不管折凰神君送来此物,是什么目的,她将计就计,背后的阴谋自然会浮出水面。
灵霄把手帕放入盆中沁湿,这血太少,她怕只用手触不起作用,便忍着反胃用指甲刮了点干固的血迹下来,放入口中。
盘坐在床上,灵霄耐心等了一会儿。
眼前那股熟悉的眩晕感渐渐袭来……
她知道,这是时空之界的大门要开启了。
进入这个血迹主人的时空之界前一瞬,灵霄勉力睁眼,看了眼还在庭院外发狠暴捶霁风的谢无佞。
下一瞬,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整个人也从床榻上倏然消失。
缓缓从黑暗中醒来。
灵霄发现,她处在一片混沌之中。
如同天地初开,万物混沌,灵炁浑浊的一片世界。
这是哪儿啊?
好奇怪的地方。
灵霄仰头望天,看到的是灰蒙蒙阴暗的天穹,空中浑浊的灵炁到处乱飞。
她又低头看了看脚下,t z干枯裂开的大地,有虎口那么宽的深深裂缝撕开在黄沙漫天的苍茫大地间。
这是折凰神君的时空之界?
灵霄拢共读过四个人的血。
青璇和芙兮圣女的,都是红色的血雾。
因为她当时进去,她们俩人都已经是死亡状态,时空血雾会是红色的,灵霄并不奇怪。
她还进入过谢无佞的,他因为拿着终极反派的剧本,所以时空之界里是黑色的,灵霄觉得,也有迹可循。
但这位折凰神君,这么浑浊灰暗的时空之界,灵霄还是第一次见。
她微微定下神,开始往前走。
灵霄不知道自己在这混沌世界中到底走了多久,终于,她隐隐看到前方有一点光亮。
她朝那光亮走去。
随着她走近,那光亮变得越来越强,直至变成刺得双眼完全睁不开的一道耀目鸿光。
在那刺目的金光中,灵霄看到一张放大到极致,让她骇然的,熟悉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好似早就已经在这里等着她了。
他在虚空中垂着漆黑深沉的眼眸,漠然俯视在时空之界中变得渺小的灵霄,朝她淡淡一笑。
灵霄震惊到无以复加。
她脱口而出:“东焱天君!”
那张脸,就像一张倒映在混沌天空中的半张巨佛头像,而灵霄,就是那混沌之下海浪中的一叶扁舟。
巨佛头像缓缓从混沌天空之镜中消失,从额头,双眼,到鼻子,下巴……一点点不见。
而灵霄,只能站在那一叶扁舟上,看着他消失。
灵霄感到心惊肉跳,这个时空之界竟然是东焱天君的,他竟然能透过时空之界看得见她?
折凰神君为什么要给她东焱天君的血?
他早就知道灵霄能够通过读血进入时空之界,故意拿了东焱天君的血给她好让她读取过去真相,还是这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无数杂乱的思绪在灵霄脑中闪过。
但她既然进来了,就不打算这样空手而归。
她毅然转身,朝着混沌世界的另一端跑了进去……
***
青璇本是来栖梧宫找灵霄的,却见到霁风和谢无佞打起来了,她冷冷道:“这是芙兮娘娘的宫殿,你们俩要打也换个地方!”
谢无佞一脚把霁风踹飞出去,龇牙摸了摸下巴,皱眉:“滚吧,老子现在不想打了。”
他也不管霁风到底是不是要继续跟他打,转身就往栖梧宫里走。
霁风脸上淤青好几处,那魔头下手就没有丁点留情,纯粹就是往死里揍。
他见青璇一来,不是心疼他伤势,反而是劝架,心头更不快了。
青璇昨晚和他冷战了,看到他也不理,直接迈上台阶往殿中走,却被霁风一把拉住手臂。
他问她:“你来找谢无佞做什么?”
“我找他能做什么?”青璇真是气极反笑,不可理喻地看着霁风,“看样子你根本就不信任我,难不成你觉得我跟他之间能有什么?”
霁风也是无奈:“璇儿,我不是不信任你。谢无佞是什么德行你我最清楚不过,我不想你跟他走得太近,被…”
他话还没说完,那头谢无佞突然神色暴戾冲出来,像一阵寒风刮至面前,掐住了他的脖子,碧瞳阴沉无比:“你他妈竟敢动本尊的人。”
霁风脸色暴涨成了猪肝色,手臂迅速一扬,召出轩辕剑,双手一劈,斩开了谢无佞掐住他的手。
他退后几步,捂住脖子急喘两声,神色发狠盯着谢无佞,对一旁的青璇道:“你看到了罢!这魔头死性不改,他是不会归善的!唯有将他再次封印镇压,三界才可除去这个大祸患!”
青璇见谢无佞碧瞳中煞气翻涌戾气大作,祭出擎天戟就要开杀戒,她连忙当机立断道:“谢无佞且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谢无佞暴戾阴鹫盯着霁风,攥着擎天戟的手背青筋暴起,一字一顿问:“是不是你动的手?她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本尊都要你的命。”
“神女?”青璇霎时反应过来,问,“神女出什么事了?我也是来找她的。”
说着,她跑进殿中,看到殿中空无一人,心头咯噔一声,立刻跑出来,对霁风道:“霁风,神女为何不见了!”
霁风见青璇用质疑的眼神看他,眉头大皱,怒道:“本君刚才与谢无佞一直在打斗,连这殿门都没进,你竟怀疑是我?”
谢无佞冷冷转过头,碧眸如一把凛冽寒刃:“就算不是你,也与你二人脱不开干系。”
那柄擎天戟遽然腾起杀意浓烈的黑色魔火,朝着霁风当头一劈——
霁风不敢大意,连忙抬剑应击。
两人霎时间从地上打到半空,剑气与魔火团团砸落。
火团砸到一些殿宇屋顶,冒起了烟雾。
青璇见到他们又如同命定轨迹一般你死我活,脑海里闪过那个天地烬毁火海一片的画面,几乎是眼前一黑。
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飞身腾空而上,召出长剑,直直跃入二人的战光中,大声说:“谢无佞能不能冷静一点!纯灵神女消失,霁风说不是他,我相信他的话。你再想想,神女会不会是去别的地方了?”
谢无佞动作一顿。
他忽然想到昨晚宴上,折凰那老东西莫名其妙送的那张血帕。
是那个老不死搞的鬼。
他阴鹫收起擎天戟,转身飞下,戾气腾腾朝着落英殿而去。
‘哐当’
一声巨响——
谢无佞煞气阴沉,踹开了落英殿。
黑袍翻飞,魔气萦身。
随着他的走动,魔雾漫延,四周的空气都好像变得暗下来。
谢无佞走进去,大门嘎吱一声在他背后缓缓合上。
折凰就坐在大殿上,仍旧是那个病恹恹的样子,捂唇剧烈地咳嗽着。
“她在哪儿?”
谢无佞阴戾的双眼缓缓抬起,眼窝覆下一片煞气的黑,高大的身影笼罩在殿中,擎天戟的戟尖抵着他的喉咙。
折凰抬起头,却幽幽地笑了,脸上表情透着阴鸷的扭曲:“来啊,杀了我。”
他又咳又笑,声音沙沙桀桀:“杀了我,你永远也找不到她。”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扭曲的恨意,像是透过谢无佞盯着另一个男人,发狂般大笑:“哈哈哈!你永远也别想得到她!”
谢无佞抬起冰凉的眼:“那你就去死吧。”
第56章 魔军出动
灵霄一步踏开混沌灰雾, 进入了八千年前的过去。
这是东焱神君的时空之界,她看到的,是东焱神君的视角——
“君上, 这是东丘折凰少君送回来的聘礼和赔礼, 他说……说……”
呈着一座座沉甸甸托盘的侍从跪地磕首, 不敢多言,而上首端坐的矜贵男人脸色很冷很冰, 他问:“说什么。”
灵霄一踏入时空之界的过去场景, 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的身体就如同一抹清气灵雾, 飘浮在时空之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 看着过去发生的事, 重演在她面前。
当年的东焱神君气势就已经沉凝攫人, 他冷着脸坐在那里,所有属下都屏息跪地不敢出声。
那一排的托盘中和金拢箱中, 放着的是当初他亲自派人送去东丘凰族的求亲聘礼。而现下,却被东丘原封不动给送了回来,不仅如此, 还多了一倍的赔礼。
东焱神君扫过一眼那些东西, 冷笑一声。
聘礼是折凰以东丘少君的名义送回来的。
东丘, 胆子确实很大啊。
哪里来的错觉,让东丘以为, 天界神族的婚约是如此儿戏,想退就退的?
侍从心惊胆战地问:“君上, 这些东西如何处置?”
东焱神君淡淡道:“收起来吧, 就当是东丘提前把她的嫁妆送来了。”
就这一句话, 所有天官侍从都确定, 在东焱神君眼里,未来的天妃非芙兮圣女不可了。
灵霄就飘在东焱神君的对面,看到他那个势在必得的眼神,也替芙兮圣女捏了一把汗。
然而半月后,从东丘传来一个消息,芙兮圣女不见了。
东焱神君得知这个消息时,眉头皱得很紧,眼神很凌厉:“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此时的东丘亦是一片慌乱。
尤其是折凰少君,他名宫侍找遍了整个凰羽宫和东丘,都没有找到他阿姐。
就连芙兮身边最亲近的几个婢女,也不知晓她的去处。
折凰把阿紫押过来,让人严刑拷打。
阿紫跪在栖梧宫的大殿上,被打得遍体鳞伤,上头折凰少君阴鹫地问她:“阿姐去哪儿了?你是她的贴身婢女,无时无刻不跟在她身边,怎会不知晓?快说!不说今日就将你杖毙!”
阿紫趴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呻唤:“少君,奴婢真的不知道帝姬去哪儿了……”
就在这个时候,东焱神君亲自降临了东丘凰宫。
他走进栖梧宫,看到的就是折凰在鞭笞芙兮婢女的这一幕。
东焱神君面无表情仪态矜雅,径直走到上首坐下,对折凰说:“听说,本君的未婚妻不见了。”
折凰不喜这个东焱神君,就因为那日天筵一面,就想要娶他t z阿姐的神族太子。
哼,什么一见钟情。
不过是见色起意,看上了他阿姐的美貌姿色罢了。
他甚至连阿姐喜好是什么,平常习惯是什么,都不知晓,谈什么喜欢。
从神族派人前来提亲,阿姐满心欢喜答应,再到从天宫回到凰族她又变得郁郁寡欢,折凰就知道,阿姐并不是真心想要嫁给东焱的。
折凰当然不希望他的阿姐,嫁给任何男人。
于是折凰自作主张,派人将天宫送来的所有聘礼,连同无数的赔礼全部送回了天宫,并直接告诉天宫,他们东丘要退了这门亲事!
只要是阿姐不愿意做的事,无论付出怎样后果,折凰都不计代价。
他都已经帮他阿姐退了亲事,东焱神君却还来东丘,开口就说阿姐是他未婚妻,折凰神色一皱,阴郁道:“东焱神君,我阿姐已经不是你未婚妻了。”
而这时候,被押在大殿下鞭挞得浑身是伤的阿紫抬起头来,看到坐在上首的那个陌生威仪男人,却被折凰少君称呼为‘东焱神君’,阿紫迷惑了。
这个人,怎么会是东焱神君呢?
东焱神君不该是有一双碧绿瞳孔的那位吗。
阿紫说:“你不是东焱神君,帝姬喜欢的那个人才是东焱神君。”
说完她就晕了过去。
然而就是这句话,让大殿上坐着的两个男人,同时陷入了死一般的静默。
这两个男人,哪个不是人中龙凤。
一句话,他们就明白了。
芙兮答应东焱的亲事,是因为将他认错成另一个人了。
尽管东焱心里早有准备,可当他得知,芙兮不单单是因为认错他,还是因为将他的身份认错成另一个男人。她接受他的求亲,纯属是把他当成了一个身份上的替身。
这样奇耻大辱,是高高在上的东焱神君绝不能接受的。
他要娶的女人,心里却装着别的男人。
不管那个男人是谁,他都要他死。
而折凰,心头也是滔天巨浪。
原来阿姐接受东焱的求亲,不仅仅只是因为东焱神君的身份,而是因为……她真的喜欢上了一个她以为是‘东焱神君’的男人。
这是折凰决不能接受的事实。
这比他以为阿姐只是因为身份地位而接受神族亲事,更让他无法接受——
她的阿姐喜欢上了别的男人。
飘浮在大殿之中的灵霄,看到这两个男人阴沉难看的表情。
她感觉到了一种宿命的牵引。
一种对宿命的无奈。
她明知道后面的事大概会怎样发展,但她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事情朝那个方向发展而去。
不用猜,灵霄也知道,芙兮圣女此时此刻只怕是已经身在魔渊了。
但可惜。
她现在是在东焱神君的时空之界里,看不到芙兮圣女在魔渊那段时间,究竟和冥苍魔尊发生了什么。
但唯一灵霄可以确定的是,芙兮圣女决计不是被冥苍‘虏走’的。
东焱神君离开时,对折凰留下一句:“如果大婚时本君看不见她,就是东丘覆灭之时。”
灵霄眼前的场景一转,好像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而这一次,东焱神君却是麒麟战甲披身,长剑持手,浑身充满肃杀之气,带着乌压压的天兵压境东丘。
灵霄愣了愣。
东焱神君难道真的要对东丘出兵?
她急忙跟上去一探究竟。
天兵压境东丘,大战一触即发。
东丘只是天界管辖之下的四方神域之一,兵力自然比不上天界。
天兵所过之境,东丘皆起战事。
东丘的溃败之势很快,倘若芙兮再不出现,东丘凰族只怕是真的会被天界神兵荡平。
而就在这个时刻,冥苍带着魔军来到了东丘。
战火蔓延,魔军从四面八方而来。
看到冥苍出现的那一刻,灵霄愣了愣。
那双眼睛,谢无佞和他父子俩还真是如出一辙。
这是灵霄第一次透过时空之界亲眼看见冥苍魔尊,她飞上去,很近的距离打量谢无佞他爹。
她发现,谢无佞的五官长相,尤其是眉眼形状和鼻,更多的是像他母亲芙兮,所以他长得俊美贵气;但是深邃脸型和碧绿瞳孔,又像他爹,所以他又自带邪肆气质。
谢无佞那家伙,明明幸运得不得了,遗传基因完全是照着他父母全部的优点继承的。
冥苍带着魔渊魔军出动,他是来帮助东丘的!
他在战场上找到折凰,一把将他拎到身后,道:“你阿姐让本座告诉你,她在魔渊很好,不用担心。至于这个东焱,你也不用管了,交给本座吧。”
折凰神色阴鸷地盯着他:“我阿姐呢,你把她怎么了!”
冥苍意气风发挑眉一笑:“臭小子,没大没小的,以后本座就是你姐夫了。你阿姐刚生了,不方便动身,等本座收拾完东焱,再带你去见你小侄儿。”
折凰几乎是脸色瞬间煞白,声音阴沉得可以结出冰渣子:“什、么。”
冥苍抬头,看见远处乌泱泱潮水一般围上来的天兵神将,没空跟他细说这些,只说了句‘等着姐夫收拾完这帮东西带你去魔渊看他们’随即抬手握着长戟就纵身而起。
折凰盯着冥苍的背影,漆黑的眸子充满了阴鸷杀意。
灵霄就飘浮在不远处,清清楚楚看到了折凰神君的眼神,心头陡然不安起来。
冥苍带着魔军加入战场,他大开大合所向披靡,几乎是几刻之间就扭转了局势。
可是他却一直没有遇上东焱。
灵霄也在战场上找了半天,根本就没看到东焱神君的身影!
冥苍这时候发现了不对劲,他转身,正要叫来折凰问个究竟,却发现,几刻前还在后头的折凰也不见了身影。
“不好!调虎离山之计,东焱去了魔渊。”
冥苍迅速反应过来,立马召集手下魔军,拼了命往魔渊赶回。
而灵霄受东焱神君的时空之界牵引,下一瞬,眼前的场景变化来到了魔渊。
这是八千年前的魔渊。
在灵霄的印象里,魔渊枯萎,颓败,荒芜,落魄,处处都是荒宅古道和乱坟冢堆。
可现在,她看到的是,是一个壮观恢弘的魔渊魔城。
一座座石窟高殿,在魔城两边矗立而建,萤火虫一般的红白光点飘飞在魔渊上空,就像夜空中的星宿银河,让整个魔渊看起来,有一种奇幻怡丽的色彩。
魔渊的魔修们,亦不是现如今她看到的这些牛鬼蛇神,他们的外貌看起来跟仙界的修士一般无二,冥苍手下的魔军也不需要戴修罗鬼面。
可这些魔修,此时正被东焱神君带来的天兵神将,如同镰刀下的稻草一般,收割掉了性命。
乌泱泱倒成一片,火光燃烧,魔修的尸体堆叠成山,化作一股股黑烟盘绕在魔渊中。
灵霄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尸体和骸骨。
即便是上一次,谢无佞杀上天宫,在太昊殿那一场毁灭大战,也没有死这么多人。
看到这么多死人,堆成一座座尸山,血流成一条条暗河,漫天的怨灵哭嚎,满地的残骸与头颅,灵霄浑身都在发冷。
这时候,灵霄看到芙兮从魔宫跑了出来。
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脸上神色惊惧愤慨。
东焱神君踏着云,轻飘飘降临在她面前。
他仍旧是那般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垂眸,眸中冷光浮动俯视着她:“这就是你背叛本君的代价。芙兮,看看你究竟选了个什么东西?”
芙兮抱着孩子,抬头恨恨直视东焱,厉声道:“东焱神君,我只是拒绝了你的婚事,你便灭我东丘屠杀魔渊,你为何要如此赶尽杀绝?!”
东焱目光冰凉落到她怀中襁褓婴儿,“你是本君的妻,却和别的男人生下孩子。难不成你觉得,本君还应该送来贺礼给你道喜不成?”
芙兮紧张地护着怀里的孩子,不动声色后退:“你想怎么样?”
东焱语气温和又残忍:“本君可以再给你一个回头的机会。亲手杀了这个孩子,回到本君身边,我便可以既往不咎。”
第57章 吾之麟儿
芙兮怎么可能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现在冥苍率兵去东丘作战了, 魔渊兵力空虚,只剩一些老弱妇孺和照顾她的随从侍女。这个时候的芙兮也明白过来,东焱率大军压境东丘只不过是一个幌子, 他的真正目标, 是魔渊, 是她。
魔宫守将护着芙兮和孩子拼命往前跑。
可整个魔渊都已经被天兵天将包围成了铁桶,已经无处可逃。
东焱神君看着芙兮的眼神, 很复杂。
那是一种, 像是看着自己的心爱之物被脏东西染指了, 不甘心就此舍弃让旁人凭白得到,却又觉得她已经配不上自己的冷酷。
他对她说, 也是在对自己说:“只要你肯回到本君身边。待本君灭了魔界, 照常与你大婚, 让你做三界身份最高贵的女人。一切都还可以回到从前,过去的事, 本君既往不咎。”
他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仁慈和大度。
她应该痛哭流涕,立马跪在他面前向他承认t z错误,然后祈求他的原谅和接纳。
“本君对你情深意重, 芙兮, 你不该拂逆我。”东焱抬了抬下巴, 喟叹地说。
可是芙兮听完他的话后,却不逃了。
战火纷飞中, 她转过身,朝东焱淡淡一笑:“东焱神君, 你根本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你对我, 只是一种对所有物的占有欲和掌控欲罢了。因为我拂逆拒绝了你, 让你东焱神君的颜面扫地, 你不能接受。所以哪怕你即便没有那么喜欢我,你也要把我夺回去。你争的,是我芙兮这个人吗?不,你争的,不过你东焱神君高高在上的尊严罢了。”
东焱神君的面色沉了下去,杀意浮现。
芙兮低头,看了眼怀中的襁褓,温柔笑起来:“如今我已是冥苍的妻。我自己选择的路,我就不会后悔。”她坚毅抬头,神色决绝,“今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伤我麟儿分毫。”
“阿姐!!”
折凰突然出现在魔渊上空,御行而来。
芙兮见到折凰,却没见到冥苍,立刻问:“折凰,你怎么来魔渊了,冥苍呢?”
折凰一跃而下,将芙兮拉到身后护着,看一眼对面的东焱神君,说:“阿姐别怕,我来保护你。”
东焱神君掀起漠然的眸子,抬起手。
下一瞬,整个魔渊都天崩地裂一般摇晃起来,仿佛有洪荒之气荡开。
芙兮与折凰,联手对付东焱神君。
灵霄又看见了她曾经在梧桐树灵中看见的那几个模糊画面。
芙兮护着孩子,且战且退,一直退至龙岭魔宫前。这时候她和折凰都已经受了不少伤。
喘息的间隙,折凰回头看见,魔宫前,不知何时长了一棵梧桐神树。
梧桐树本是他们东丘的图腾,是凰族栖息的神树。可如今,它却长在了魔渊。
梧桐神树在哪儿,凰族圣女就会在哪儿。
折凰目光碎裂看着阿姐,此刻她的衣裳被划破了几道口子,脸颊沾上了血,一向优雅端贵的仪容发髻也早已狼狈松散,看起来早已没有了圣女的高贵从容。
但她却死死抱着怀中的孩子不曾松手。
而那襁褓里的孩子,竟也从头到尾没有发出过一声哭响。
折凰黯声问她:“阿姐,为了那个男人,值得吗?”
芙兮眼里有泪,可是她脸上却是笑着的,折凰从未见过她笑得那样幸福,她说:“值得的,折凰。阿姐这一生都在为凰族而活,为了我身上的担子和责任而活,我从未为我自己活过。直到我认识了冥苍,是他让我明白,原来人生还可以有另一种活法。”
“我选择和他在一起,从来不后悔。”芙兮闭了闭眼,留下两行泪,“阿姐只是自责,因为我,害了东丘,害了魔渊这么无辜魔修。”
又一道洪荒之气震来。
芙兮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塞进襁褓中,然后将怀里婴儿交给折凰,凄声说:“走!带着麟儿快走!”
折凰迟疑一瞬,却转眼被芙兮用力一推,推进了浓雾深处。
东焱转过头,看见折凰抱着襁褓离开,眸色一厉,一道毁天灭地的掌风从浓雾虚空中盖了过去,芙兮见状,毫不犹豫扑身上去,挡住了那一掌。
“噗——”
她口吐鲜血,溅上梧桐树。
“折凰,带着麟儿快走,不要管我!”
芙兮缓缓倒在了地上,抬起眼皮,哀伤凝望抱着襁褓远去的身影。
她的眼里,露出了无悔,遗憾,以及温柔的爱。
这是灵霄曾经在时空之界看到的一幕。
那时候,她没有看清那个抱着襁褓离开的背影是谁,现在,她终于看清了,那个人,是折凰神君。
灵霄心生寒意。
难道那个将谢无佞扔进怨灵冢的人,是折凰?
灵霄立刻就想要跟着折凰的身影追过去,就在这时候,魔渊上空突然一阵雷鸣电闪。
无数条巨大的黑雷,如同柱粗一般的闪电,在魔渊上空的黑云中翻滚。
黑云滚滚中,有一条黑色的魔龙嘶吼着腾了下来。
黑色魔龙化作一道人影,携毁天灭地风暴朝下方的东焱杀去。
一击荡开,一黑一金两道刺目的炁光震得整个魔渊天摇地动。
下一瞬,那黑影瞬移而下,扶起在梧桐树下奄奄一息的芙兮,灵霄这才看清,原来这黑色魔龙的真身竟然就是冥苍魔尊。
“芙兮,芙兮,你怎么样?”
冥苍小心地揽起芙兮的身子,见到她浑身是伤,心疼得声音嘶哑:“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芙兮却用力地抓住他:“冥苍,孩子……我们的孩子……”
“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的。”冥苍摸了摸她的脸,柔声说。
冥苍缓缓起身,绿眸厉锐扫向对面的东焱。
东焱神君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是漠然的,居高临下的。
东焱看向芙兮,用傲慢的神色淡淡说:“那你就看看,究竟是他能护你,还是本君能庇佑你。”
这一战,是前所未有的惨烈。
魔军几乎与天兵死伤殆尽,尸横遍野,数不清的残骸在魔渊堆成了一座座山那么高。
灵霄顾不得这里了,她转身朝魔渊深处的怨灵冢跑去。
现在婴儿时期的谢无佞还在折凰手里。
她必须要知道,当年究竟是谁将谢无佞扔进怨灵冢的。
等到灵霄飘过那杀孽深重的战场,冤魂哀嚎的尸山,终于来到怨灵冢前,却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这里,除了满地的尸体,一个活物也没有了。
乌鸦和秃鹫‘呱呱’叫着,飞旋在荒坟尸岗,比魔渊浓重千百倍的怨灵之气全部聚集于此。
灵霄看见,那些秃鹫的尖嘴里叼着一只腐烂的断臂或是血淋漓的眼球,从坟冢中扑腾而起。
灵霄心急如焚,在怨灵冢中四处寻找。
终于,她在一个怨嚎森森的坟冢里,看到了那个襁褓。
她没有听到婴儿哭声,她不确定襁褓中的婴儿是否还活着。
但怨灵冢四周的怨鬼幽魂都虎视眈眈,露出垂涎饥渴的贪婪血口,朝着这里聚集过来。
灵霄现在只是一抹灵气状态,她飘浮在时空之界里,除了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什么都做不了。
她想要把那些想要围拢过来吞噬婴儿的怨灵赶走,但是她的手一挥过去,就变成了一道轻烟化作了一道清气。
襁褓里的婴儿动了动。
灵霄飘过去,看到那个被芙兮塞进襁褓里的荷包露了出来,那里面是一个平安福,符上绣着二字:吾麟。
灵霄看到那‘吾麟’二字,忍不住呜咽一声,颤抖捂住唇。
吾麟吾麟,吾之麟儿。
芙兮当初,是怀着怎样温柔慈爱的心情,绣下这两个字给她的孩子的啊。
原来,谢无佞的名字竟是这样的由来。
原来不是无佞,是吾麟啊。
襁褓里的婴孩,睁着清透碧绿的双眼,好奇盯着灵霄,好似能看见她一般。
灵霄轻轻伸手,想要给小小的谢无佞一点温暖。
当她的手隔着虚空伸过去,奇迹发生了!
婴儿从襁褓中伸出手,攥住了灵霄的手指,咯咯一笑,笑声让怨灵冢的阴嚎森森霎时一静。
下一瞬,怨灵退散,哀嚎寂静。
灵霄抬头,看见远处的魔宫猛然一荡,洪荒炁流散开在整个魔渊,定然是冥苍和东焱那边又发生了什么。
灵霄对襁褓里的婴儿轻声说:“谢无佞,好好活下去,我会来找你的。”
等灵霄再次回到魔宫前时,看到芙兮圣女已经死了。
折凰不知何时又折了回去,他抱着芙兮的遗体一动不动,僵硬如同一尊石雕。
最后一瞬,灵霄看到冥苍魔尊杀气大作化作魔龙真身,欲与东焱神君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候,折凰放下芙兮,飞身上去从背后捅了冥苍一剑。
折凰疯了一般撕喊,将剑拔出又狠狠捅进去:“你害死我阿姐,我杀了你!杀了你!!”
冥苍腹背重伤,血流不止。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死在妻子最疼爱的弟弟手里。
他的眼神垂下去,看到躺在梧桐树下已没了气息的芙兮,拼着最后一股力量,重创了东焱六府神脉。
魔龙坠落,尸首被东焱以上古神器斩断。
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只余一股残息遗留在龙岭魔宫之上,守望着那颗孤零零的梧桐树。
从此以后,魔宫变得破败荒凉,梧桐树枯死寂灭。
灵霄看到这一幕,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捏成了碎片,难受得无法呼吸。
她怎么也没想到。
谢无佞父母当年的死,竟是这般惨烈悲凉。
他的父母死去那一刻,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婴儿,被扔在怨灵冢中自生自灭,一群贪婪的怨灵野鬼饥渴吞噬他的新生命。
整整三日,灵霄的清气都盘旋在怨灵冢上方不肯离开。
魔渊变成了一座鬼城。
越来越多的怨灵聚集过来,秃鹫们飞过来啃噬尸体。
鬼哭狼嚎在魔渊中昼夜不停。
她看着襁褓里的谢无佞不哭不闹,躺在鬼怨森森的坟冢中好奇地看着她。
灵霄很焦急。
谢阿婆到底什么时候会来,在她t z来之前,谢无佞还撑得下去吗?
一个小婴儿,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他撑不过去的。
灵霄急得飘过去,对着婴儿说:“你怎么不哭啊!你快哭呀!你哭几声谢阿婆才会听到你在这里,才会来救你!”
婴儿还是不哭。
灵霄能感觉到,她之所以还能停留在这里,是因为东焱神君被冥苍打伤了五脏神脉,受了极重的伤,陷入了昏迷。她在他的时空之界里,所以才有几天的间隙能够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停留在怨灵冢中。
一旦东焱神君从重伤中醒过来,灵霄就要去他下一段过去了。
灵霄在怨灵冢守了七天。
直到最后一天,襁褓里的婴儿已经睁不开眼睛,一动不动了。
灵霄伤心地哭了起来。
她对婴儿说:“你要是再不哭,我就要走了。我走了,就没有人管你死活了。”
七日之后,东焱神君从重伤中醒来。
灵霄被时空之界牵引,终于要离开了。
看见她离开。
婴儿终于‘哇’第一声哭了出来。
一个脊背佝偻的老妪经过怨灵冢荒道,听到了坟堆里响起的羸弱的婴孩哭声,她一瘸一拐走了进去,看到冢中有一个襁褓婴儿,她将婴儿抱了起来。
灵霄离开前,看到这一幕,终于放下了心。
然而她再睁开眼,却并没有进入东焱天君的下一段过去。
她回到了自己的识海中。
在灵霄的识海中,有一棵接天连地的灵光神树,这棵神树,天地清气连通三界。
亦是灵霄通往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脉络。
然而此刻,她却惊讶地看见,她识海中的神树,接连着天界的那一端藤蔓,灵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掠走。
识海神树的参天顶端,开始逐渐变得枯萎黯淡,那些在藤蔓里流淌的萤光也开始变少。
灵霄突然觉得不对劲。
她的灵气,被人偷走了!
灵霄立刻就想要离开时空之界,到外面去看看外头的情况。
可是当她催动灵气意识,却发现自己被困在识海里,出不去了。
无论她往哪里走,要不就是去到那个混沌中,要不就是回到过去里,怎么都回不到时空之界外的现在。
灵霄想到她刚进东焱天君的时空之界时,看到的那张从混沌之中露出来的漠然面庞,心里头有了一个惊涛般的骇想。
——那只虚空之中的神秘大手,会不会就是东焱天君的!
同一时刻的凰羽宫落英殿中。
折凰用一双浑黑深沉的眼盯着谢无佞,幽幽咳笑着说:“来啊,杀了我啊,反正我这条命也活不长了。杀了我,你这辈子也别想找到她在哪儿。”
“紫藤花精是不是你杀的?”谢无佞锐戾看他半晌,突然问。
折凰倏然一顿,停止了咳嗽。
谢无佞戟尖锐利划开他脖颈,说:“看来昨夜紫藤花精被人杀了,你还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第58章 第二滴血(重修)
灵霄不知道自己在时空之界究竟多久了。
但她很确定——她被困在了这里。
这果然是个早就设计好的阴谋!
折凰神君绝不会那么好心, 无缘无故将东焱天君的血送到她手上,无论这一切的幕后之手到底是折凰神君还是东焱天君,现在他们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他们想要灵霄识海里的‘玲珑心’。
在神族遗留下来的残缺典籍里, 所记载的关于上古纯灵的说法是, 上古纯灵一旦孕育化形, 需集天地灵气生出一颗‘玲珑心’,玲珑心头三滴玲珑血。
玲珑血可起死回生, 改天换命。
但只有灵霄自己才知道。
所谓的玲珑心, 不过就是长在她识海里的这棵神树, 而那玲珑血,是这棵神树上的三颗灵果。
“起死回生, 改天换命……”
灵霄坐在神树下, 仔细思索这八个字的含义。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在她第一次在瑶池化形的时候, 赤鸢曾来求她,希望她能帮神族想办法找到谢无佞的软肋, 和天界一起联合伏诛谢无佞。
当时,灵霄就问赤鸢,霁风受伤了, 那东焱天君呢?
赤鸢是怎么说的呢。
她说, 当年东焱天君在魔渊与冥苍一战, Q群午贰四⑨〇81⑨2整理发布本文,欢迎加入受了很重的伤,险些丧命, 是她父王折凰献出凰族秘宝,才调养好的, 但东焱天君仍留下了很重的暗伤。
这件事, 除了凰族, 无人知道。
赤鸢大概也是无意间知晓的。
灵霄突然睁开双眼。
东焱天君当年一战的暗伤, 竟然整整留了这么多年?
什么样的秘宝,才能将一个六府神脉尽碎的神君从陨灭的边缘挽救回来?
就连她救青璇,都是用一颗‘未来灵果’,才让青璇起死回生的。
起死回生……
灵霄想到自己身怀的逆天能力。
她不就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吗。
若真是东焱天君将她困在这里,是否就是冲着她起死回生的能力来的?
灵霄越想越心惊。
她猛地从神树下站了起来。
仰头看去时,能清楚地看见,神树天梢之上的藤蔓和那些流动的灵气在一点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走。
识海中这棵神树,是她的生命本源。
灵霄不敢想象,若神树中的灵气全部被吸走后,她会是什么后果。
从前灵霄可以顺着神树的藤蔓,通往三界任何地方,无论是天界还是东丘。
但现在,灵霄试了好几次,每次当她的灵识即将触及界外的时候,就被一个无形的屏障给挡了回来。
这种情况很熟悉。
一次是她还是一颗朱砂痣在谢无佞眉心里的时候,一次是她被太上老君关在三合宝芦里的时候。
可现在灵霄很肯定,她既不在谢无佞眉心里,也不在三合葫芦中。
那个三合八卦宝芦,早就被谢无佞一戟打碎了。
谢无佞现在肯定已经发现她消失了。
他那家伙,平时的臭脾气就已经够喜怒不定了,若是发现她因折凰神君送的血帕出了事,指不定会暴怒之下做出什么来。
灵霄倒不是担心他杀了折凰神君。
而是折凰神君一旦先死了,线索在他这里就会断了。
届时,他和东焱天君到底在密谋什么,不但查不出来,恐怕还会正中他们下怀。
直觉告诉灵霄,这次她被困时空之界,事情没有那般简单。
越是这种时刻,头脑越要清醒。
她必须要破解这个局面。
***
谢无佞并没有如灵霄所想的那样,直接杀了折凰。
当他听到折凰狞笑着对他说:“杀了我啊,杀了我,你这辈子也别想找到她在哪儿。”谢无佞立马就知道,灵霄并不在这老东西手里,他还有另外的倚仗,才敢在他面前这般大放厥词。
他掀起殷红的唇畔,露出冶迤一笑。
那笑是暴风雨来临前夕最后的平静,更是汹涌海潮翻卷前的黎明风声。
他将折凰踩在脚下,碧瞳戾色看他半晌,忽而问:“紫藤花精是不是你杀的?”
折凰倏然一顿,停止了咳嗽。
谢无佞用戟尖锐利划开他脖颈,看着血从他发青的血管流出来,面无表情扯唇:“看来昨夜紫藤花精被人杀了,你还不知道。”
“紫藤花精?!”折凰脸色突然一变,黑浊的眼死死盯着谢无佞:“你见过她?”
阿紫三千年前就自缢而亡,谢无佞又是在哪里见过她。
这时候的折凰突然反应过来,当年阿紫根本没有死。
是那个人将她藏了起来。
折凰脸上的表情有一抹微妙的嘲讽。
谢无佞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如同一条爬地的丧家之犬,自己则走上落英殿的高座跨膝坐下,压着沉戾的瞳眸,用最后的耐心问:“本尊只问你最后一次,幕后之人是谁?你把她藏哪儿去了?说了,让你死个痛快,不说,让你生不如死。”
折凰听了却发狂大笑。
他一边笑一边咳,肺腑几乎都要咳出来。
“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怕死的吗?”
即便是被擎天戟压着脖颈伏趴在地上,折凰那双阴鹫的双眼仍旧死死攫在谢无佞身上,面容疯狂而扭曲,大笑着说:“小孽种,知道你那禽兽老子是怎么死的吗?”
“我杀死的,是我,亲手从背后捅了他一剑。”
“当时,我看着血从他背后喷出来,溅了我一脸。可比你现在下手狠多了。”折凰不仅不担心谢无佞会杀他,甚至还故意挑衅地握住那戟尖朝自己的脖子刺去,“来,往这里捅,不是想给你那禽兽爹报仇吗?现在机会来了,杀啊,杀了我啊。”
“杀了我,你永远找不到她在哪里。”折凰嘴里牙齿上全都是血,却癫狂大笑,“怎么样?下不去手了是吧?”
谢无佞的碧瞳中漫出了一片猩红。
握着擎天戟的手背青筋暴起,杀意已经汹涌彭拜,可他知道,这个老畜生是在故意激他杀他。
真杀了他,就失去了所有可以找到灵霄的线索。
她是因为这老不死的血帕而消失的,谢无佞很清楚,这一切跟这老东西脱不开关系。
谢无佞眼神冰冷,如看一具白骨t z般睥睨趴在地上的老东西一眼。
呵,真当他是个只会杀戮的邪种?
世人总是这么健忘。
他的身体里,还有一半凰族的血脉。
谢无佞起身,走到折凰的面前,垂眸冷冷乜着他。
下一瞬,他伸手将折凰一提,纵身体如同一道直升而起的银芒,半空中有什么东西啸鸣一声,银芒冲破了凰羽宫外覆盖的大金伏魔结阵。
折凰看到他精心布置的护法大阵就这么被谢无佞不费吹灰之力给冲破了,瞳孔剧裂。
“你……你!”
待折凰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谢无佞扔进了一个漩涡中。
这道漩涡,如同天界的诛仙道,里面寒风凛冽白茫茫一片,龙卷风一般呼啸着,却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深渊。
刺骨的寒风如同锥子,一道道削在折凰的脸颊上,不一会儿,他身上的皮肤和衣裳就破破烂烂没有一处好地方了。
而反观提着他的谢无佞,单手负在身后,银发拂起,碧眸凌厉,一袭黑袍在狂风中猎猎翻舞,好似他就是掌握这天地之间的尊者。
折凰心头的恨意忍不住涌了出来。
看着谢无佞这个孽种,他总是不自觉回想起当年的冥苍。
他永远都忘不了,当年他第一次见到冥苍时的情形,他就是这般,狂妄,傲气,仿佛天地都被他踩在脚下的潇洒恣意。
一个魔头,凭什么可以得到阿姐的心悦和钟意,凭什么?
谢无佞转过头来,冰冷的瞳孔扫过他。
折凰心头霎时闪过一股凉意,整个人不自觉打了个寒碜。
谢无佞不是他爹。
冥苍虽然修为高强,但他只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憨货,谢无佞才是自小在血腥与杀戮中爬出来的邪种。
他不是不会阴谋诡计,他只是修为过强,不屑于用那些麻烦的手段。
现在,谢无佞反而冷静下来。
折凰就摸不准他到底想干什么了,心头一时也没了刚开始的那股笃定与自信。
他以为使计将上古纯灵从谢无佞手里骗走,就会引得他心性暴怒,分寸大乱。
现在他将他带到这里来,是想干什么?
就在折凰心里不动声色想着的时候,四周的凌冽飓风骤然停止,他被谢无佞扔在了一个潮湿黑黢的地上。
‘滴答——’
四周全是潮湿的青苔气息,和腐朽的石窟墙壁封闭如同古墓里的那种味道,就好像这里只有死人白骨没有活人。
还有一些水滴声从石壁中滴落下来。
但地上却是光滑的石砖,摸起来是冰冷的。
折凰在地上爬起来,眼睛很快适应了这里,他警惕地打量四周,看清这是一处挑空的地下城堡。
他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哪里,立马就想逃。
然而下一瞬,谢无佞却像一道幽灵般瞬间挡住他面前,高大的黑色身影堵住了他的去路。
“想逃?”谢无佞幽幽道。
紧接着,铁链哗啦作响的声音在耳边梭行,如同一条有毒的巨蟒攀爬在岩壁,吐出锈迹斑斑的信子。
谢无佞挥手,蓝黑的魔火裹上地下石窟大殿中的铁链,将折凰整个双脚栓了起来,倒吊在半空。
大殿中央就是那个深渊圆台,呼啸的罡风如同魔渊外的鬼哭狼嚎,凛刃一般刮着。
他催动手中魔火,将那两条巨大的铁链往下一松。
被铁索倒吊着的折凰便头朝下,半个脑袋吊进了无底深渊里,只剩一个身子在半空中挣扎。
而落入无底深渊的脑袋上的头发,瞬间便被罡风剜去了半截。
“谢无佞!你想干什么!”折凰立马狰狞地喊了起来。
谢无佞长身而立,站在魔宫的第十层地下城的中央,看着面前挣扎的折凰,说:“你不是邀请本尊杀了你么。你这么诚心,本尊当然要满足你了。不过本尊现在多了一个兴趣,不喜欢直接杀人,喜欢慢慢折磨。”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谢无佞走近他,残佞轻笑:“这里,就是传说中,我母亲被我父亲囚禁的地方。”
折凰猛地瞪大了瞳孔,浑身微僵。
“那些传言,都是你让人传出去的吧?”谢无佞拍了拍他干瘪枯瘦的脸。
“芙兮圣女被冥界魔头掠至魔渊,囚禁在地下室里秽辱。”谢无佞又将铁链往下松了几寸,折凰头上还剩半截的头发也瞬间被遒劲的冽风刮去,所剩无几。
“怎么个秽辱法?你倒是仔细给本尊说说,是像现在这样秽辱吗?嗯?”谢无佞的嗓音很轻,不带什么情绪,可他那双碧眸却冷得覆上了冰霜。
“魔渊倒是有不少龙阳喜好的魔修。”谢无佞凉凉说,“既然你这么喜欢给别人写话本,那本尊今日也给你写一出如何?”
“唔……”谢无佞抬手抵了抵额角,漫不经心说:“就写,凰族君主被魔头谢无佞抓到魔渊,命令一群龙阳魔修将他关在地下室,日夜秽辱,最后你不堪受辱,自绝而亡。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话本好像不够有意思啊,没有新意。”谢无佞啧一声,“得想点更有新意的,否则,以后怎么传遍三界呢。得要整个东丘和三界一起提折凰神君怎么死的,都得唏嘘几声‘好惨’才行啊。”
折凰的脸瞬间煞白。
他头朝下,倒吊在深渊上端,狰狞地破口大骂:“谢无佞,你这个小畜生,孽种,我当初真该亲手掐死你!”
谢无佞站起身,捏了捏手腕,碧瞳覆下一片阴影:“不要试图挑战本尊的耐心。”
“你不是这辈子最恨魔族吗?”他轻飘飘笑起来,“一炷香时间,等你的身体全部坠入这无底深渊,你的血肉便会被全部吞噬殆尽,只剩一具白骨。不过放心,本尊这么仁慈,不会让你死的,会给你留最后一口气。只不过,会将你点化成魔。”
“以后,你就在你最憎恨的魔族做一个魔修吧。”
谢无佞说完,抬步走上了地下大殿石壁上的旋转台阶。
四头凶兽被他放了进来,看守深渊之上的铁链。
“你们几个,当初是怎么在无妄海看守的,而今也怎么看守吧。”
四只凶兽缩了缩脑袋,它们最怕的就是大魔王提起那段历史,万一哪天大魔头心情不好,就会翻出这段往事找它们几个算账。
再往下一看,看到东丘凰族的折凰神君被吊在铁链上,四只登时就懂了,二话不说冲过去,对着折凰倒栽葱的身体嗷嗷一顿喷火。
折凰四肢被困,挣扎不得,谢无佞又找来四大凶兽对着他喷火,头顶之下又是呼嚎的罡风。
真应了那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灵霄在神树下闭眼打坐。
她将在东焱天君的时空之界看到的所有事件全部串联起来,看能不能找出什么被以往忽略掉的细节。
有一个问题。
东焱天君既然连当年如日中天的冥苍魔尊都能杀死,那么他的修为可以说在三界难逢对手。
那为何当初谢无佞杀上天宫,他却选择了避去东丘?
以灵霄在时空之界里见到的东焱天君行事作风,他是一个极其强势冷酷,且不容别人挑衅他权威的性格。
谢无佞都杀上天宫,杀到他的大本营了,他居然能忍得下那口气,带着天官仙君们去东丘避战。
这不符合他的作风。
正是以往被灵霄忽略的地方。
反正她现在被困在这里,不如再去看一看,东焱天君的未来。
灵霄起身跑进那个混沌之中。
她记得这个时空之界里的过去是左边,她便开始往右边去。
可这一次,无论灵霄走多远,她都没能走出混沌迷雾。
好像前方就一直是这样的混沌,根本没有未来。
为何她看不到东焱天君的未来?
只有死人的未来她才看不见,可东焱天君现在明明还尚在。
没有未来,出不去现在,灵霄便只能回到过去。
好在时空之界里时间流速与现实不一样,否则灵霄根本不敢想谢无佞那边到底会发生什么。
她什么都不怕,就怕他一怒之下将青璇和霁风双双杀了。
那她做的这么多努力,就全都付之东流了。
神树藤蔓上有越来越多的灵气被那只无形大手掠走,灵霄飞上去砍断那些被吸附的藤蔓,可又有新的藤蔓被吸附。
光凭灵霄这样没有止境的砍,是砍不掉那只大手的。
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不是办法,灵霄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神树中的灵气被那只无形大手一点点夺走。
她必须要找到谢无佞,才能让他来救她。
可她被困在时空之界里,要怎么才能让谢无佞知道她在哪儿呢。
灵霄盯着神树上还剩下的两颗灵果,若有所思。
神树原本有三颗灵果,救青璇用掉了一颗白色的对应未来的灵果,现在还剩一颗蓝色,以及一颗红色。
蓝色对应现在,红色则对应过去。
从三界清气的角度而言。
白色又代表天界,红色是魔界,蓝色是人界。
灵霄的目光落在了那颗红色的‘过去灵果’上,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她可以在未来将青t z璇救活,带到她重启的世界中。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在时空之界的过去里,选择一个人将其救活?
如果可以,那她救谁。
几乎是不做他想地,灵霄的脑中闪过芙兮娘娘的脸。
灵霄为自己的这个大胆想法感到兴奋而激动。
她立马起身,义无反顾朝着混沌世界中的八千年前过去奔跑而去。
她再次来到那个神魔大战的场景中。
她如同看电影回放一般,又重新目睹了一遍冥苍与东焱的生死大战。
当时,芙兮娘娘就死在梧桐树下。
不管是冥苍也好,还是折凰东焱也罢,那三个男人都因为她的死而疯狂,他们都想为她报仇,所以互相厮杀,谁也没顾得上替她掩埋尸体。
然后冥苍与东焱几乎同归于尽,折凰也因伤势过重而晕厥。
就在这些发生的前一刻,灵霄让时间暂停下来。
她看着躺在血泊中的芙兮娘娘,从袖中取出发出绮丽光芒的,代表‘过去’的红色灵果——也是她的第二滴玲珑血。
她缓缓走过去,蹲在芙兮娘娘身边,将她扶起,抬手将灵果化成一颗灵珠,渡进了她的口中。
灵霄屏息等待着。
过了约莫几瞬息,芙兮闭上的眼缓缓睁开。
她看着面前的陌生少女,怔了怔,转头环视一圈,发现自己还在血光漫天的魔渊中,她也还躺在梧桐树下。
可是她周围的一切,都被暂停了。
半空中,冥苍和东焱同归于尽的姿势被停止,折凰捅进冥苍后背的那一剑也被停止。
就好像时间的流速被斩断,世界不再往前。
“姑娘,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
本章重修,建议看过的宝们重看!下一章大概在后半夜,就不要等了,我写完会发上来,大家明早来看就行了。
第59章 母子对话
芙兮看到半空中冥苍死的那一幕, 泪从眼眶中无声滚落而下。
她飞到空中,抱住冥苍的身体。
冥苍前胸后背全是血,血淌出他的衣袍, 也染红了芙兮的白衣。
他胸前受了东焱一击, 后背中了折凰一剑。
只是死前, 他的眼神仍旧眷恋不舍地看着下方梧桐树的方向。那里有什么,只有一具本该躺在那里她的尸体。
芙兮颤着手, 抚上冥苍的脸, 他再也无法说话, 再也无法逗她笑,再也不能唱笨拙的儿歌哄她和麟儿入睡了。
芙兮紧紧抱着冥苍, 为自己的爱人死去而哭泣。
灵霄就静静站在树下, 一声不发。
许久之后, 芙兮回到梧桐树下,走到灵霄面前:“姑娘, 你是谁?”
显然,芙兮已经意识到,本应已经死去的她复活过来, 以及周遭时间流速的暂停, 都与身边这个少女密不可分。
灵霄这时候才说:“我、我是您儿子谢无佞的好朋友, 我叫华灵霄。”
芙兮疑惑了:“麟儿?我麟儿他现在才三个月大呢。他在哪儿?”
灵霄知道自己这话很奇怪,所以连忙解释:“芙兮娘娘, 我是从八千年后时空而来。我认识您儿子的时候,他已经长大了, 他长得很英俊, 修为也很厉害, 他的名字叫谢无佞。”
芙兮看着灵霄愣了半晌:“八千年后?谢…谢无佞?”
灵霄点点头, 抿唇说:“芙兮娘娘,晚辈很冒昧用这样的方式和您对话,只是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我和谢无佞现在的情况很紧急,他在八千年后的时空,而我通过时空回朔,来到八千年前找到了您。”
芙兮抬头看了看四周暂停的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很快整理好情绪,再看着灵霄时,眼神里郝然带了丝宠爱和温和——她能感觉得出,面前这个少女对她的亲近与善意,以及她藏不住的愧疚。
“想不到我一睁眼的功夫,麟儿就已经长大了……”芙兮怅然地笑了下,“我这个当娘的,都还没来得及陪伴他呢。”
灵霄见到芙兮微微失神,忍不住说:“谢无佞长得跟您真的很像。”
“是吗。”芙兮拉起灵霄的手,慈爱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说:“那麟儿对你好吗?他可有欺负你?”
灵霄脸一红,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他、他对我挺好的,就是他自己的脾气不太好。”
“你们遇到什么麻烦了,我能为你们做什么。”芙兮看见她脸红紧张,只觉得这姑娘可爱得紧。
若是她的麟儿在将来,喜欢的女孩儿是这般纯善可爱,那真是一桩美满的幸事。
灵霄说:“芙兮娘娘,您也看见了冥苍魔尊是怎么死的。谢无佞在您们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其实过得并不好,他……活得很辛苦。”
谢无佞一直在最黑暗的深渊中拼死挣扎,苟延残喘,努力活着。
从前,他强大的动力,是仇恨。
但往后,灵霄希望他向上的动力,是一些更美好的东西。
芙兮闻言,盯着半空中夹击冥苍的男人,眼中的悔恨泪光一闪而逝:“我知道,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让麟儿好过的。”
灵霄欲言又止,她想告诉芙兮,当年其实将她孩子扔进怨灵冢的人,其实就是她的亲弟弟折凰。
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又觉得好残忍。
芙兮娘娘本都是死去的人,灵霄自作主张将她复活,又要告诉她这么多残忍的真相,何其不忍。
“灵霄姑娘,我能见见麟儿吗?”芙兮紧紧握着灵霄的手,眼中充满希冀:“你能让时空回朔,一定也可以让我见他的,是不是?”
请芙兮娘娘去见谢无佞,这正是灵霄用‘玲珑血’救活她的初衷所在。
而现在的问题是,灵霄是在东焱天君的时空之界里,不是在芙兮娘娘的时空之界里。
芙兮早已死去,她没有未来。
而不知为何,灵霄也看不见东焱天君的未来。
所以,灵霄只能将芙兮娘娘送去灵霄自己和谢无佞的未来里。
她的身体虽然被困在识海里,但是她所化的清气在时空之界中却是通行无阻的。
“芙兮娘娘,我可以用我的时空之界,将您送去八千年后的未来。在那里,我曾经通过这棵梧桐神树,窥见过您的过去,现在,我试一试,重新将您送到那里去。”
“好。”芙兮郑重点头。
灵霄说:“您见到谢无佞,只需要告诉他,我被困在了识海中,需要找到那只幕后之手,才能解救我,他就会明白。”
其实原本在来之前,灵霄想好了更多的话要告诉芙兮娘娘,甚至打算将后续发生的事,都告诉她。
可在亲眼见到她的那一刻,灵霄改变了决定。
如果芙兮娘娘真的见到了谢无佞,那灵霄希望这是一场跨越八千年的、温馨喜悦的母子见面,而不是一场悲伤沉重的重逢。
到时候,灵霄也会试着以一抹清气形态,跟在芙兮娘娘的身边,看看能不能挣脱这个结界之困。
芙兮紧张地拂了拂头发,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满身是血的衣裳:“我这样去见麟儿,他应该会被吓着吧?”
灵霄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芙兮娘娘就一连往自己身上丢了几个清洁法术,然后又放下头发,认真仔细梳了个发髻,把自己收拾得优雅端庄,才起身,对灵霄一笑:“灵霄姑娘,我准备好了。”
灵霄眨眼,原来谢无佞那家伙的爱洁臭美,是随了他娘亲的习性啊。
“那我就开始了。”
灵霄定了定神,抬手咬破自己手指,鲜红的血珠顿时涌出来,她将指尖放入唇中一吮。
很快,那种熟悉的眩晕感来临。
“芙兮娘娘,抓紧我的手。”灵霄立马对芙兮道。
芙兮毫不犹豫,眼神坚定,一把握住灵霄的手。
魔渊中被暂停的时间仍旧凝固,而灵霄和芙兮,却进入了一个白色灵雾萦绕的迷林。
“这是哪儿?”芙兮转过身问她。
可一转身,芙兮却发现,刚才还紧紧牵着她手的灵霄不见了。
“这是我的时空之界迷雾林。”灵霄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芙兮疑惑地看向四周:“灵霄姑娘,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你。”
灵霄一愣,低头,她自己是能看见自己的,也能看见芙兮娘娘。
但芙兮娘娘却说看不见她。
灵霄转瞬就明白了,她的身体还被困在东焱天君的时空之界里,现在存在这里的,只是她所化的一抹清气。
灵霄说:“我的身体被困住识海里了,现在和您说话的,只是我的一抹清气。您放心,我会将您送到八千年后的。”
这其实也是灵霄第一次进入自己的时空之界。
她的时空之界,雾是白色的,仙气飘飘笼罩在林中,仍旧让人分不清方向。
但灵霄却有很强烈的直接,往哪个方向去是过去,往哪个方向是未来。
她靠着声音的指引,带着芙兮娘娘一路前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眼前的白雾逐渐变淡,灵霄若有所觉,回头对芙兮娘娘说:“娘娘,就是这里了。”
她们往前踏出一步,四周霍然t z开朗,场景也发生转变——
经过了一个迷雾森林,兜兜转转一圈后,看似她们又回到了那棵梧桐树下,只不过,这次来到的,是八千年后的梧桐树下。
芙兮见到八千年后的魔渊,第一反应是愣了愣:“魔宫怎萧条至此了?”
魔宫都已破败成了这样,那她的麟儿,这些年,过的到底是怎样的日子?
灵霄心想,自己要是告诉她,她第一次和谢无佞走进魔宫时,看到的样子更惨不忍睹,魔宫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不知道芙兮娘娘会多难过。
于是灵霄说:“谢无佞他这人嫌麻烦,不喜欢人伺候,住简单点也挺好。不过我们有一个大厨,做的饭可好吃了,还有一群好朋友,也都跟我们住在魔宫里,哦对了,谢无佞还养了四只大宠物,整天上蹿下跳的挺闹腾的,谢无佞有时候嫌它们烦,老爱揍它们,下手可狠了。”
芙兮听着听着,笑了出来:“是吗,他小时候那么乖,长大了脾气怎么这样不好。”
灵霄皱了皱鼻子,无意识吐槽了句:“就是,您的性情这么温柔,也不晓得他那臭脾气是跟谁学的。”
芙兮闻言,会心一笑:“灵霄真是个好孩子,以后我们麟儿要你多担待他了。”
灵霄的脸又开始红了:“您、您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魔宫殿门大开,一列鬼面魔军脚步森严从殿中鱼贯而出。
灵霄立刻看过去,见到走在那些鬼面魔军前头的,正是魔宫守将独眼老李,鬼面魔军的首领大将之一。
魔军为何出动?难道谢无佞要去攻打东丘?
灵霄心头担忧,莫不是在她不在的这些时日,外界又发生了什么。
“芙兮娘娘,现在我们恐怕得……”灵霄话音突然顿住,因为她看到谢无佞走出来了。
芙兮亦屏住呼吸,一瞬不瞬望着从魔宫大殿中走出的那个身影。
那就是她的麟儿吗。
她只是死去一睁眼的功夫,她的麟儿便从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孩,长到这么大了呀。
芙兮从梧桐树灵界中走了出去。
她一步一步,缓缓朝谢无佞走近。
灵霄顿了两秒,站在梧桐树下没有动——即便她现在过去了,谢无佞也看不见她,她现在只是一抹清气。
谢无佞身披黑甲,面如寒霜,疾步迈下魔宫大殿台阶。
突然。
他似若有所觉般一顿,碧眸抬起,往魔宫对面的那棵梧桐树看去。
有一个突然在那出现的女人,正朝他走过来。
谢无佞的脚步遽然停住。
碧瞳中闪过一丝剧烈震动,让他的双脚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让他站在那里,无法动弹。
从梧桐树下,到魔宫殿前石阶,拢共五百二十步的距离。
当年冥苍在殿前种下这棵树的时候,曾满怀欣喜告诉她,这个步数的来历和典故。
而今。
芙兮却走了整整一个生死轮回,跨越八千年的时空,才来到这里,见到她恍如隔世的孩子。
她的麟儿,从她怀里离开时,还是一个三月大的婴儿。
眨眼再见,他都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芙兮笑了,笑得泪眼流下来。
“你是谁?”谢无佞双眸死死攫住她。
芙兮颤抖的嘴唇动了动,半晌,她微笑说:“我是纯灵神女的使者,神女让我来告诉你,她被困在了时空之界,让你去救她。”
“我问,你、是、谁?”
谢无佞的声线微微不稳,他的呼吸急促,盯着面前这个女人的眸光在平静无声中一寸寸裂开。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隐忍下即将爆发。
芙兮泪流满面,但她脸上却是笑着的。
她温柔地看着儿子,说:“灵霄是个好女孩,你要好好对她,切莫胡乱对她发脾气,今后也不要欺负她。”
谢无佞喉头一哽,哑声道:“她在哪儿?为什么让你来,她在哪儿!!”
“她是不是把玲珑血给你了?回答我!”谢无佞满眼都是猩红的血丝,怒声大吼:“回答我!”
芙兮回头,对站在树下的灵霄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灵霄走了过去,不,严格来说,她是飘过去的。
一过去,灵霄就叉腰对谢无佞数落起来:“芙兮娘娘是你的娘亲,你怎么能用这样的态度跟她说话呢?”
可她忘了,她现在只是一抹无形无体的清气。
她不在是谢无佞眉心里的朱砂痣,她说话,除了旁边与她有玲珑血誓的芙兮娘娘,谢无佞已经听不见了。
芙兮柔柔一笑,摸摸灵霄的脑袋,又看了眼焦急暴躁的儿子,说:“你说得果然没错,这小子长大以后,脾气果然不好。”
她伸手过去,拉起儿子的手,又拉起灵霄的手,将他们两人的手放在一块儿握在手中,对他说:“她就在我身边,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谢无佞侧首看向一旁,目光颤裂。
他手中明明什么都没握到,但却好似能真的感觉到,她的存在。
灵霄被谢无佞盯着她的眼神烫得心口生痛,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谢无佞……”她喃喃喊了一声。
谢无佞想顺着那虚空去摸摸灵霄,可当他手一抬起,灵霄瞬间被一股力量牵引回了时空迷雾中。
芙兮见灵霄倏然消失,神色也严肃起来。
灵霄消失后,芙兮的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起来,即将离开这未来之境。
她转头,急声对谢无佞道:“儿子,记住娘说的话。放心,娘不会让灵霄有事的,你去娘以前住的栖梧宫找一件名为轮转之塔的神器,那个东西或许能解灵霄之困。”
话音一落,芙兮与灵霄一并消失在了谢无佞面前。
作者有话说:
没存稿就是不好,每天裸奔,写完一章不满意又要回头修改,希望读者们多多担待,请假欠的两天跟新,这周都会补上哒!评论区会给大家发红包!
第60章 法力无边
灵霄站在迷雾森林中等了会儿。
没过多久, 芙兮娘娘果然也被牵引回来了。
“芙兮娘娘。”灵霄走过去,抱歉地说,“我的身体被束在识海中, 暂时出不去这时空之界。虽然将您救活, 恐怕还得累您暂时与我同在这时空之界束困些时日了。”
芙兮笑着摇头:“无妨, 你已经尽力。是我该跟你说声谢谢。”
谢谢你让我看到麟儿,也谢谢你陪在麟儿身边。
灵霄犹豫片刻, 问:“娘娘,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
从将芙兮娘娘复活, 灵活没有告诉过她自己是上古纯灵,但芙兮娘娘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芙兮拉住灵霄的手, 就像一个慈爱的长辈牵着晚辈的手, 一起往前走, 莞尔道:“其实从我看到你将时间停止的那一刻,我就猜到你身份了。”
“我自小博览群书, 看过不少神族残缺的典籍。传说中起死回生,时空回溯是上古神力。能够做到此事的,也就只有上古纯灵所化神女了。”
原来如此。
芙兮娘娘不仅温柔美丽, 还聪慧秀敏。
灵霄忍不住想, 要是当年芙兮娘娘没有死, 谢无佞在她的亲手抚养下长大,该成为怎样一个卓尔不凡的翩翩雅贵公子。
怕是连霁风那样的男主角也比不过吧。
认真想起来, 谢无佞一个孤儿长大,小时候可能没有受过什么正式教育。
谢阿婆只是个普通凡间老妪, 连名字都不会认。
否则, 她又怎么会将芙兮娘娘给孩子取的‘吾麟’二字念成‘无佞’呢。
所以……
谢无佞基本上全是靠自学成才。
哎, 也不知道该说他天赋异禀呢, 还是说他遗传了爹娘的基因好。
总而言之,他就是一个既倒霉又幸运的家伙。
走过了灵霄的时空迷雾,她们又回到了八千年前。
火海纷飞血光漫天,尸山血骨残骸成堆。
修罗地狱也不过如此。
一切还如她们离开时那般,时间静止。
芙兮仰头,哀伤地看着半空中冥苍的脸,灵霄也随她一起看向半空,问:“芙兮娘娘,除了上古纯灵的‘玲珑血’,您还知道什么宝物仙丹能将一个神脉尽碎的仙人从死亡关头救回来?”
芙兮的视线微微一动,移向冥苍对面的东焱,而后又看了眼冥苍身后捅了他暗剑的折凰,平静地说:“你是指东焱,还是……折凰?”
“东焱天君。”
灵霄说:“当年这一场神魔大战后,东焱天君本受了冥苍魔尊全力一击。按现在我们看到的情况而言,照理他应和冥苍魔尊同归于尽的。可是我在他的时空之界里看到,他被救回天宫后,七日后便醒了过来。没过几个月,就是他继任天君之位的神谕昭告四域八荒。”
芙兮蹙了蹙眉:“那折凰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折凰神君……”灵霄想了想,有些纳闷地说,“我在进入时空之界前,和谢无佞就在凰羽宫,见到了折凰神君,他好像得了什么病,身体十分虚弱憔悴,时常咳嗽,瘦得只剩一t z层皮包骨了。”
芙兮眸光深处掀起一丝惊疑骇浪。
她突然用力抓紧灵霄的手,说:“灵霄,好孩子,快把这八千年发生的事,都跟我讲讲。”
灵霄嘴唇动了动,她真的不知该怎样将那些残忍的事告诉芙兮娘娘。
难道要让她告诉她,您的儿子虽然现在还只是个三个月大的婴儿,但他马上就要开始过孤苦伶仃的凄惨生活了,将来还要被神族囚禁封印在无望海底三千年,他幼年时唯一的亲情寄托谢阿婆也被仙界残杀,他的舅父也就是您的亲弟弟也一直想方设法要他的命吗?
即便残忍,但那已成事实。
事到如今,灵霄也觉得没必要粉饰一切了。
她说:“八千年后,天界与魔界已经势同水火。谢无佞继任了魔界新一任魔尊,但是他成了天界的眼中钉。不管是东焱天君也好,还是四方神族也罢,他们都一直在想办法诛杀魔族。魔界后来又遭遇过两三次天界神族的大规模绞杀,但都在谢无佞的统领下扛了过来。”
为了照顾芙兮娘娘情绪,灵霄尽可能忽略了谢无佞在那些过程中的遭遇,只讲了一些事件脉络。
“我们会去到东丘凰族,是因为在魔宫的第十层地下宫殿,有一处无底深渊,我和谢无佞不小心掉下去,就到了凰族的皇陵后园。在那里,我们见到了您当年的婢女紫藤花精,从她口中得知了一些陈年往事,为了弄清楚您和冥苍魔尊当年的死因,谢无佞带着我进入凰羽宫,而后,我因为折凰神君送的一方血帕,进入了东焱天君的时空之界。便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您方才去我的未来,看到谢无佞身披黑甲杀气腾腾,他大概不是要去灭东丘,就是要去灭天宫。”
说罢,灵霄苦恼叹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般行事了。”
芙兮听完,却敏锐地抓住了一个重点,不可置信地问:“在我死后,折凰从未照顾过麟儿?甚至……还想杀我的麟儿?”
灵霄沉默了。
芙兮从她的沉默得到了答案。
她备受打击,脚步趔趄险些站不稳:“这八千年,我的麟儿,他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捱过来的啊……”
灵霄紧紧扶住芙兮娘娘,连声安慰她:“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方才您也去未来看到了,谢无佞他,现在挺好的。”
芙兮的眼神充满了哀伤,她缓缓说:“在东丘凰族,确实有一镇域之宝,名为轮转之塔。”
灵霄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宝物。
芙兮继续道:“轮转之塔,是用凰族神树梧桐木锻造。开启轮转之塔,可连接梧桐神树笼罩神域下的所有灵气。此物乃我凰族上古祖神遗留下来的宝贝,一直被放在宗庙中用来祭祖镇山。”
灵霄还是没有听懂,这个轮转之塔与她和谢无佞有什么关系。
芙兮看着她,手将她握得很紧:“如果轮转之塔不见了,那么东丘的灵气也会随之枯竭。能救东丘凰族的人,就只有你了。”
“芙兮娘娘,晚辈不明白您的意思?”
芙兮沉吟片刻,回忆道:“当年凰族先祖,就曾试图用轮转之塔收集天地灵气,聚拢上古纯灵,可惜失败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现世的,但一定与轮转之塔分不开关系。”
灵霄这回是彻底愣了。
原来她来到这个世界,竟并不是偶然吗?
芙兮转过身,看着灵霄,温柔道:“好孩子,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牢记于心。”
灵霄点点头。
“天地初开,乾坤始奠,三界六道,诸神降临。阴阳交融,天地合一,轮回不息,生死循环。金木水火土,五行应孕相生,金之锐利,破邪斩妖;木之生长,恢复生机;水之润泽,净化心灵;火之炙热,焚烧邪恶;土之厚重,承载万物。以我之名,召唤天地;以我之灵,万物归一。天地灵气,为我所用,混沌初开,法力无边。”
灵霄一边听,一边在心头默念这串口诀。
她隐隐感觉自己的识海里,有什么磅礴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然而芙兮说完,没有给她深思的时间,便笑着对她道:“让时间流速回走起来吧,我也要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了。”
灵霄说:“可是时间流速一旦进行,您终究还是会回到这个结局。”
只有让过去的时间永远静止,芙兮才能一直活在这个时空之界里。
芙兮温柔地摸了摸灵霄的头发,说:“真遗憾啊,我这个当娘的,不能看到你和麟儿成婚的那一天了。”
灵霄想说,她还没想清楚到底喜不喜欢谢无佞呢,成婚这样的事也太遥远了。
可话到了嘴边,看着芙兮娘娘殷切期盼的眼神,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有你这样的好姑娘陪着麟儿,我也就放心了。”芙兮从手腕上退下一只剔透的白玉镯,戴在了灵霄的手上,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这是我和他爹成亲时,他送给我的,现在我把她送给你了。”
说完她转身,望向半空中冥苍的身影,哀伤地说,“麟儿有你,他会幸福的。而我的夫君,也在等着我。”
灵霄不知道芙兮娘娘要做什么,但她感到了她的某种决定。
不知为何,灵霄突然心头发酸:“芙兮娘娘,谢无佞他一直很渴望得到亲情,方才他见到您,虽然表现得很没有礼貌,但是他其实是很开心的,我看得出来。”
芙兮微笑,滢滢美眸中也满含泪意:“我知道。”
灵霄哽咽:“就算现在时间静止,可只要我们等谢无佞在外面找到轮转之塔,或许我可以想办法将您一块离开这个时空之界的。到时候你们就可以母子团聚了。”
芙兮笑着摇头:“别傻了,孩子,照我说的话去做吧。”
灵霄沉重地闭上眼,用力深呼吸。
周遭被静止的时间画面顿了顿,刹那间开始倒转。
一切就像被按下了回放键,震天的厮杀声和火光漫延再度进入耳中,所有人开始倒退着往后而去。
芙兮却头也不回,往浓雾深处奔去。
她跑进尸山成堆的魔渊中四处寻找,却这么也找不到折凰的身影。
折凰一身华服沾满了血污,他双手颤抖,面色阴郁扭曲,在满地骸骨的荒坟堆中抱着一个襁褓往前跑去。
来到怨灵冢后,他如同扔一块石头般,将那襁褓狠狠扔进了一座枯冢坟中,冢中棺材早已残破腐朽,躺着一具腐烂的尸骨,骷髅和白骨散乱一地。
骷髅幽深诡异的眼洞,就对着婴儿的方向。
而被折凰扔进去的襁褓中的婴儿,却不哭不闹,好奇地睁着眼睛看着那白骨。
折凰将婴儿扔弃之后,跌跌撞撞慌乱地调头跑了几步。
但突然,他顿住身影,面上狠厉一闪而过,又转身跑了回来。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掐死这个孽种算了。
他将颤抖的双手伸进坟冢中,掐上了婴儿脆弱的脖颈,他狰狞着一用力,婴儿的小脸就瞬间变得青紫。
“孽种,你这个孽种,我要掐死你!”
就在这时,折凰听到了他阿姐惊怒的声音:“折凰,住手!”
折凰手一抖,慌乱之下跌倒在地,他抬头,看到他阿姐浑身是血从怨灵冢中跑来,用惊骇眼神怒瞪着他。
芙兮眼神凌厉盯着他:“折凰,你是想杀了我的孩子吗?”
“不……不是这样的,阿姐,我没有……没有想杀他……”折凰几乎以为自己是在神志不清和惶惶恐惧中产生了幻觉,他紧张心虚,看着怨灵冢到处都是鬼影森森,他摇摇晃晃爬起来,逃也似地就往浓雾中跑去。
芙兮跑到坟冢中,看到婴儿已经没有了气息。
“麟儿?麟儿!”
芙兮将孩子抱出来,抖着手探到孩子鼻息间,绝望地发现,她的麟儿已经没有了呼吸。
芙兮小心地抱着她的孩子,掀开襁褓,眸光温柔如水地落在他的脸蛋上,“娘的麟儿,再让娘最后看你一眼。”
她将那个绣着‘吾麟’的香囊取出来,整整齐齐放进儿子的襁褓中。
做完了这一切,芙兮才将儿子放回冢中,她仰起身,张口,将灵霄渡进她身体里的那颗‘玲珑灵珠’取了出来。
红色的灵珠在她手中散发着绮丽的光芒。
芙兮将灵珠喂进婴儿的口中。
失去了灵珠的滋养,芙兮四周被强行倒转的时间流速迅速变快,从倒转变回了快进,而她的身体也迅速变得透明起来,如同一片片碎裂的琉璃裂开,最终消失在怨灵冢上空……
最后一片身体灵识也消失的时候,芙兮露出了一个笑容。
在她消失不久后,从八千年后的未来前来的灵霄出现在了这里。
七日之后,一个驼背蹒跚的老妪也来到了这里。
许久后,当灵霄睁开眼。
看见了芙兮娘娘倒在梧桐树下血泊中的尸身。
芙兮终究还是选择回到属于她原本的结局。
灵霄看了眼手腕上的那只镯子,没有时间伤悲,还有更多的t z事要去做。
她掩下难过,毅然起身,回到了她的识海中。
只是这一次,她听到了识海中响起了谢无佞的声音。
“灵霄,是你吗?”
谢无佞站在梧桐树下,手抚着树干,看着已然长出翠绿枝芽的参天古树,碧眸微微失神。
是他的错觉吗,他刚刚好像看到了她,还看到了他死去的娘亲。
灵霄猛然激动地站起身。
是谢无佞声音。
太好了,她能在识海中听到谢无佞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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