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时来运转
喜儿母亲石氏心里咯噔一下, 女儿此话什么意思。石氏一脸警惕地盯着她,悄悄后退,她可打不过这个傻女儿。
喜儿差点没忍住变脸, 当她是响马呢。
“姐夫不许我找你们要彩礼钱。”喜儿仗着有为无知信口胡扯。
石氏心说,钟子孟以前就说过那十贯钱不必带回去。
“那你还问?”
喜儿:“可是,姐夫不叫我要也是我的钱啊。你告诉爹, 姐夫租了好多地,姐姐和外甥女手脚慢, 我和姐夫干不完,爹、大哥和二哥要是帮我干活,彩礼钱我就不要了。”
石氏听糊涂了:“租地?哪儿的地?”
“我们家东边的啊。”
石氏张口结舌:“那那不是荒地?怎么收拾?地里全是石子, 一锄头下去毁一把锄头, 一犁头下去毁一副犁。”
“我不知道。”不好说太多,喜儿担心暴露,“姐夫知道。”
石氏以为女儿傻傻的什么都不懂, 也不再追问:“你姐夫知道你来啊?”
喜儿点头。
“他叫你这样说的?”
喜儿摇头:“姐夫说不用叫大哥二哥帮着干。他请村里人干。”
“不得给人钱?”石氏脱口道。
喜儿点头:“不给钱谁干?”
石氏顿时想说,这会子又不傻了。到嘴边陡然意识到她儿子相公去钟家干活也有工钱, 只是这个钱是女儿的彩礼钱。
“娘?听见了吗?”
石氏点点头:“省得了。”见女儿转身,“这就回去?”
“家里还有一只野鸡,我得回家看着, 不然就叫老太婆吃了。”
石氏又不禁看一下有为,见他跟着点头, 仿佛老太婆不是他亲祖母,顿时无奈又想笑,真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钟子孟那样厚道的人,摊上这么个老娘。
也许正是因为钟子孟厚道, 老娘才敢横行霸道。
要是摊上个缺心眼,比如她家喜儿这样的,谁敢在她跟前蹬鼻子上脸。
话又说回来,喜儿担心有为到家学给他爹听,半道上哄有为,不许说她叫她爹、大哥和二哥帮他们家干活。
小童以为父亲不赞同请亲戚帮忙,点着小脑袋表示这是他俩的秘密。他一进家就脱鞋,钟子孟以为俩不懂事的偷偷玩水去了,忙问:“鞋湿了?”
有为很是嫌弃的把鞋甩的远远的:“鞋上全是屎。”
“怎么回事?”钟子孟糊涂了。
喜儿一脸无奈:“我爹娘实在太懒了。鸡鸭到处跑也不管。我和有为进去就踩一脚屎。”
“舅母脚上也有啊?”有为忙问。
喜儿点点头胡扯:“不过被我搁地上蹭干净了。”
沈二郎怎么就不信呢。
“喜儿,你在家的时候他们不这样?”
喜儿心中一突,装过了吗。
“我在家的时候我撵鸡撵鸭啊。”喜儿瞪着沈二郎问,“相公什么意思?”
二郎见她如此警觉,再次确定傻妻大智若愚:“关心你。”
喜儿装出将信将疑的模样,钟子孟笑着转移话题:“喜儿,荠菜和香椿芽怎么做美味?我们不甚会做。”
石氏没说错,喜儿挖的荠菜才露头,太小太嫩不好煮汤也不能上锅炒。喜儿决定先和面。她和面的时候钟子孟烧热水脱鸡毛。喜儿的白面和好得醒片刻,于是她趁着这个空档把钟子孟洗好晾干水的荠菜切碎,炒几个鸡蛋盛菜盆里,跟荠菜以及碾碎的盐等调料拌匀。喜儿揉揉面团,揪成剂子,也没用擀面杖,用手扯开包菜,然后才用擀面杖擀成小圆饼。
正当喜儿打算叫有为烧火她烙饼的时候,沈伊人和小薇回来了。
母女二人去的远,天黑了才挖两背篓。钟子孟接下女儿重重的背篓心疼:“明儿别去了。”
沈伊人点头:“下场春雨过后再去。”见厨房点着烛火,“做饭了?”
钟子孟:“喜儿弄到一只野鸡,今晚炖还是明儿再炖?”
沈伊人朝东边瞥一眼,意思不言而喻,能放到明日吗。
钟子孟见状去厨房同喜儿商议,香椿芽留明天吃,今晚炖鸡。
野鸡到处跑肉紧实,一炷香怕是炖不烂。喜儿决定容饼再醒一炷香。
钟子孟把收拾干净的野鸡放锅里,喜儿洗一块姜拍碎扔进去,随即钟子孟抱着儿子烧火,喜儿去帮大姑姐和外甥女剥笋。
家人不是在厨房就是在院里,沈二郎不想独自一人呆在冰冷的卧室里,在钟子孟问他冷不冷的时候,头回表示冷,请姐夫拿斗篷。
钟子孟很是欣慰,连忙拿着斗篷把他裹得严严实实。
沈二郎看着喜儿像个小太阳,不知疲倦,剥好笋就要打水清洗,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
小薇很是无奈:“干干净净的洗什么?回头放笼屉上撒上盐隔水蒸熟收拾一下晾干就行了。吃的时候再洗。”
“就你知道!”喜儿确实不会收拾笋干,被外甥女数落并不恼,可不恼就不像她了。喜儿把水桶往她跟前一扔,“自己收拾吧。”
沈伊人拿着竹筐过来:“小薇,怎么跟舅母说话?没大没小不懂礼数。”
小薇想解释又想给她自己一巴掌,舅母跟个小孩子似的只能哄,跟她计较什么。她不嫌累让她洗就是了。
“舅母,我错了。”
喜儿瞪她:“知错我就得原谅你啊?”
小薇张口结舌,说话这么噎人,真傻还是装傻呢。”
沈二郎忍俊不禁,其姐乐不可支。喜儿明知故问:“笑什么啊?”
沈伊人抬抬手:“没什么。我好像闻到香味了。”
喜儿进屋看到大锅冒着白烟,浓浓的香味扑面而来。喜儿掀开锅盖用筷子戳一下,硬邦邦的:“姐夫,还得再炖一炷香。”
钟子孟:“小火慢炖?我怕把水烧干了。喜儿,是不是用碗搅点面絮,用鸡汤给二郎煮点面汤?”
喜儿忘了她便宜相公脾胃弱。喜儿挺喜欢喝面絮,但是无糖无盐用白开水煮的。喜儿决定明早再做她喜欢的面絮汤。她不知外甥女和外甥有没有喝过面絮,决定搅大半碗面,他俩要是不喝就给姐姐姐夫喝。
喜儿先搅面絮,面絮搅好叫姐夫烧炒菜锅,她烙饼。饼烙好先放锅里,喜儿掀开大锅盖把鸡盛出来,她用鸡汤煮面絮。
随即钟子孟扶着小舅子去堂屋,沈伊人打水给儿子洗手,小薇盛饼,喜儿把鸡肉拆开。她和有为一人一个鸡腿,姐姐和外甥女吃鸡翅膀,剩下的全给姐夫。
鸡头鸡爪鸡胸,乍一看满满一盆。钟子孟好气又好笑:“你倒是孝顺。”
喜儿睁大眼睛啃着鸡腿点头,嘴里不忘嘟囔着:“相公,喝面汤。”
白白的面片,看起来滑溜溜的很有食欲,小有为也要喝。
沈伊人盛一盆,小薇拿五个空碗和一个勺子,随即母女俩一起盛五半碗。小薇刚刚坐下,听到开门声。她循声看去,清冷的月光下,曹氏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进来,嘴里骂骂咧咧,吃饭不叫她。
厨房里没有饼也没有肉,只剩几碗鸡汤和一点面片,曹氏吃不好也吃不饱,沈伊人索性卖个耳朵给她。
曹氏闻到鸡汤味,端着碗出来问:“肉呢?”
喜儿大声回答:“我吃啦。”
“一只鸡都被你吃了?”
喜儿脆生生应道:“对啊。我打的野鸡我不吃留给你吃啊?”
曹氏噎住,显然没有想到鸡是野鸡。理屈词穷,她端着碗出去,到门外就喊:“金宝,金宝……”
沈伊人满脸不可置信,要不要那么疼曾孙啊。她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龄,能不能撑到金宝懂事知道孝敬长者?疼他还不如疼小薇,至少她百年之后小薇可以给她梳妆入殓,让她体体面面下葬。
钟子孟替他老母亲感到羞耻:“我们吃我们的,不必理会。有为,舅母做的面汤好喝吗?”
有为点头:“好喝。滑溜溜的,不用嚼就下去了。阿娘,我还要。”
沈伊人很少听到儿子撒娇,闻言笑着把盆给他:“剩下的都是你的。但是喝完得跟你爹出去玩一会再睡觉。”
春寒料峭,山边的夜晚极冷,小童通常饭后就迫不及待地往被窝里钻。有为很是不解:“为什么啊?”
沈二郎吃得也挺满足,也有心情打趣外甥:“怕你尿床。”
有为去年还尿床。他还有印象。听闻此话很是害羞,他低头嘀咕:“我早就不尿床了。”
喜儿看着鸡骨头说:“姐姐,村里谁家养狗啊?”
沈伊人顺着她的眼神看去过露出无奈的笑容:“明儿一早去村正家问问。听说他家的狗年初下了一窝狗崽子。”
小有为立即说:“舅母不认识路。舅母,我陪你去。”
喜儿点点头,把骨头扔碗里,到厨房舀点水洗手。随后她把热乎乎的擦脸布给沈二郎,沈二郎擦擦嘴,喜儿递过去一杯不冷不热的白开水:“喝水。”
沈二郎被他姐夫忽悠的半信半疑,也不再抗拒喝水。以他的胃口一碗面汤正好,再来一杯水得撑得动一动就难受。
喜儿见沈二郎知好歹,把杯子送去厨房的时候又趁机往里头加一些山泉水。
沈伊人晚上没做饭,她刷锅的时候见缸里的水好像没少以为喜儿傍晚又打水了。刷锅水喂猪,洗脸洗脚水倒菜园子里,翌日清晨沈伊人不必上山砍竹笋,有空伺候牲口收拾菜地,顿时发现小猪崽很水灵,菜很水嫩。
沈伊人很是奇怪,要是菜水嫩是天气转暖的缘故,那么小猪崽水灵是阉割的缘故吗。
听着喜儿拉着有为往外跑,沈伊人叫女儿盯着锅底火,叫烧火的钟子孟出来看看牲口和菜地。
钟子孟这几日也不得空收拾家里,见状不禁怀疑:“咱家时来运转了?”
第22章 挖坑种树
沈伊人朝空空荡荡的大门看去:“喜儿?”
钟子孟:“郑家怎么穷的家徒四壁?”
“无福之地?”
钟子孟禁不住笑了:“我哄二郎的话你也信?”
“那就是我们眼花了?”
钟子孟想不通:“算了。左右不是坏事。但是以后不能叫喜儿一个人出去。”
沈伊人点头:“你也跟小薇说一声, 就说她舅母好哄好骗,往后咱们忙的时候叫她辛苦点盯紧了,别被人骗了。”
钟子孟想说什么听到脚步声, 朝外看去吓一跳,盖因喜儿的爹和两位兄长到了。
沈伊人赶忙迎上去:“亲家,吃饭了吗?”
郑老汉回一声“吃过了”就往院内看。钟子孟解释村正家得一窝小狗, 喜儿想养狗,去村正家看看还有没有。
喜儿二哥闻言拧眉表示不该这么惯着他妹。今日得了小狗, 明日指不定又要什么。
钟子孟笑笑没接这话,请他们先进来歇息片刻,等村里人过来一块下地。
郑老汉没话找话, 问女婿起了吗。钟子孟请他们先去堂屋, 他去把小舅子扶起来。大抵猪崽和菜很是反常之故,钟子孟扶着小舅子到门外就忍不住打量他的气色。以前沈二郎脸色黄中发暗,嘴唇泛青, 如今嘴唇发白,脸色蜡黄, 但没了暗沉青黑。
钟子孟心说,这事够奇怪的。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钟子孟想不明白, 决定先扶他见见泰山和两个舅子。
日日在跟前,钟子孟没发现小舅子大变样。郑家人几日不见二郎, 乍一看到他险些失态,盖因沈二郎看起来像伤风着凉病了几天,全然没有病入膏肓, 命不久矣之兆。
郑老汉替女儿高兴:“二郎身体大好?”
沈二郎无法昧着良心胡扯:“比往日好多了。”
郑老汉:“放宽心。你才二十四,年轻力壮好得快。兴许明年这个时候就能跟我们一起收拾地了。”
倘若可以痊愈, 让他此生面朝黄土背朝天,沈二郎也愿意。
沈二郎道声谢就听到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郑老汉勾头朝外看,果然是他女儿,一手抱着一只土黄小狗,一手拉着有为,有为怀里还抱着一个盆,走路不看路,一大一小看神色像年龄相仿。
“爹?”喜儿不敢信,怎么来这么早啊。
有为停下,仰头看舅母。喜儿解释:“我爹。你该喊,喊什么啊?爹。”
郑老汉无奈地起身:“喊什么喊。自己都不会伺候自己,养只狗留着吃啊?”
喜儿:“我不会伺候自己也比你强。鸡鸭遍地走,院里脏的像茅房。”
“还敢顶嘴?”郑老汉很生气,昨儿到家他就被老妻数落,全家三个大男人没有一个知道修鸡窝鸭圈,害得有为踩一脚屎,丢脸丢到清河村。
喜儿睁大眼睛反问:“我说错啦?”
沈伊人一把把她拉进厨房:“少说两句。有为他爹,先陪亲家下地看看。”
郑老汉甫一进清河村就有心善的村民告诉他,有为他爹包了两百亩地花了三贯钱。哪怕只收拾五十亩,种满果树也得再用三吊钱。
要不是去年给喜儿二哥娶妻,郑家老少七口人一年也花不了三贯钱。
郑老汉替钟子孟心疼,有钱也不是这么折腾的。闻言他急得朝钟子孟走去,还不忘喊儿子跟上。
钟子孟决定先挖有为那么高的小河沟防野猪,过几日果树种下去再在沟里面扎篱笆。郑老汉摇头不赞同:“扎外面。”
“沟外面这一圈?”钟子孟不确定地问。
郑老汉点头:“外圈有篱笆,里头又隔着半人宽、有为那么高的水沟,你的这些果树才能保住。否则果子没等落地就得被来往的村民摘光。我是说沿着河沟里侧栽的果树。”
“听你的。”钟子孟一会儿还得去县里买果树,就把此事拜托给他。
郑老汉问他打算怎么种。
钟子孟:“一亩地三十棵吧。种的密密麻麻,硕果累累,到秋也是喂牲口。”
郑老汉院里有柿树,门口有枣树和桃树,就算亲家不收钱送给他吃,他也没空吃:“我们先把位置标出来?”
钟子孟点头同意,喜儿长兄去厨房弄一盆草木灰。喜儿爹和二哥找根藤条量长宽,挖坑栽果树的地方放一把草木灰。
沈伊人看着儿子端来的豆腐很是无语:“怎么还要人家的豆腐?”
“不是村正给的。”喜儿解释,“村里卖豆腐的给的。”
沈伊人:“给钱了吗?”
喜儿摇头。
沈伊人服了:“豆腐给我。挖一斤黄豆给人家送去。”
“姐姐煎豆腐啊?”
沈伊人朝她脑门上戳一下:“想得美!我弄点酱,蘸酱吃。”
喜儿指着案板上的香椿:“我要吃香椿拌豆腐。”
小薇要留两成豆腐留她蘸酱吃。
喜儿嫌弃:“不会吃!”
“我就爱这样吃。”小薇难得跟人拌嘴,说出来发现心情舒畅,得意地抬起下巴等舅母接招。
长辈不跟晚辈计较,喜儿拉着外甥出去:“我们去给大黄盖房子。”
沈伊人:“狗身上有虱子,不许进屋。”
“不去就不去。”喜儿哪能让她的小黄狗冻着。不许进堂屋,不许进她和二郎的卧室,她就和有为拽许多麦秸,去鸡窝里给小狗铺床。
钟子孟上茅房路过鸡窝差点没忍住抄铁锨,他以为鸡窝里进了黄鼠狼。
到厨房里舀水洗手,钟子孟仍然心有余悸:“鸡窝里怎么有只狗?”
“问你小舅子去。”沈伊人朝堂屋睨了一眼。
钟子孟到堂屋就听到喜儿跟有为同沈二郎显摆他俩聪慧,把小狗放鸡窝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只有它欺负鸡的份儿。
钟子孟看向小舅子,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沈二郎:“主意不错。我怎么记得小狗逮着什么吃什么?”
一大一小没听懂。钟子孟朝厨房问:“小薇她娘,咱家母鸡什么时候下蛋?”
喜儿起来就朝鸡窝跑。
有为紧随其后。
随后一大一小面面相觑,再然后盯上堂屋,屋里不许去,屋外还不许吗。
他俩搬几十块盖房剩的砖,在堂屋门边搭狗窝。
沈伊人险些气晕过去,离堂屋门只有一步,他俩是有多瞧不起虱子。沈伊人压着怒火指着东边:“东偏房那么空,在这里瞎折腾什么?”
喜儿恍然大悟,她怎么没有想到,大黄离老太婆近了,虱子定会先咬老太婆。
西边清净了,沈伊人不禁摇头叹气。
沈二郎不由得幸灾乐祸:“这就是你和姐夫看好的冲喜娘子。”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沈伊人瞪一眼双目转亮的弟弟,去屋里挖半碗酱,用小葱给女儿炒酱。
饭毕,村正帮钟子孟找的村民过来干活,钟家东边热闹的像菜市场似的,有为如坐针毡频频朝外看。沈二郎见外甥急的小脸通红,叫有为去喊喜儿。
喜儿过来一手扶着沈二郎一手拎着椅子让他到大门边晒暖。
村正年初来钟家探望沈二郎,其实想问他长安如今什么情况,可沈二郎说一句话得喘三回气,吓得村正不敢多问。是以他看到沈二郎竟然可以坐起来,还到门外,跟看到天上下红雨似的。
“有为他舅,你的病好了?”
沈二郎还没开口,担心舅舅要回屋养病的小有为大声说:“舅舅快好了。”
村正在他斜前方盯着他打量:“是比之前好多了。你不要整天死气沉沉的,看到花败落叶就觉着自己也活不长。你才二十出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死了不就全没了?”指着跟男人一样干活的喜儿,“这么好的妻子,你也舍得?”
沈二郎不禁朝喜儿看去。喜儿似有所感,扭头冲他挥挥小手,仿佛叫他踏实坐着,不要胡思乱想,地里有她呢。村正又不禁感慨:“多好啊。”
“是很好。”沈二郎无法违心否认,否则就太对不起喜儿这些日子的付出。
村正是个不拿工钱的监工,他见没人偷懒,就叫有为给他搬小板凳,在沈二郎身边同他闲聊。村正也知道病人说多了精力不济,很多时候自说自话。饶是如此半个时辰过去沈二郎就觉着口干舌燥。恰好此时小薇拎着水壶拿着碗出来。小薇发现舅舅嘴唇发白,先给他倒半碗水。
有为要就着舅舅的碗喝水,二郎躲开:“也不怕染上病。”
二郎久病缠身,村正担心有为年幼体弱染上病,叫有为回屋拿俩杯子,给他拿一个。
舅舅和村正都不同意他用舅舅的杯子,小童不得不回屋。
郑老汉喝掉半碗水不禁说:“这水甜滋滋的?小薇,放糖了?”
清河村村民还以为自己太渴,喝凉水都觉着甜。闻言确定不是他的错觉:“我也觉着甘甜甘甜。”
喜儿大声炫耀:“我家井水好。”
有的村民不信就问在路边抄着手看热闹的钟老二和钟老三是二郎媳妇说的这样吗。钟老二瞥一眼喜儿,自打她嫁过来就不许他们过去打水:“忘了。我们这几日都是去村里打水吃。”
村民很怕挑起事端,笑着把碗给小薇,叫她辛苦再烧一壶。
小薇解释她烧满满一锅,他们想喝多少喝多少,不必替她家节省,井水又不用花钱买。
村正冲小薇招招手,小薇过去给他和舅舅分别倒一杯。村正抿一口,也觉着有回甘:“有为他舅,吃不下饭就多喝水。不吃饭无妨,不喝水可不行。”
沈二郎道声谢:“您多喝点。”
村正喝完还有点意犹未尽,不禁怀疑早上吃的萝卜干太咸:“这俩混账东西,就知道看热闹。”
沈二郎愣住,骂谁呢。
有为跟着骂:“俩懒货。”
沈二郎明白过来,哭笑不得:“不怕懒货打你?”
“我有舅母我不怕!”小童站起来冲二叔和三叔吼,“看什么呢?”
老二和老三看过来,没好气地问:“说谁呢?”
小有为雄赳赳气昂昂过去:“懒货!”
第23章 抢馒头
钟老二的臭脾气上来, 扬起巴掌朝有为大步走去。有为早有计划,快速朝地里跑:“舅母,二叔打人!”
喜儿转头, 钟老二停下,指着有为:“不懂尊卑的小王八羔子,过来!”
离山近的地里别的不多就是石头多。喜儿随便抓起两块小石头朝他砸去。钟老二慌得躲闪, 躲掉一块没躲掉第二块,砸在他腹部。
钟老二气得本能朝喜儿走来, 喜儿拎着铁锹迎上去。钟老三以为他被气昏了头忘了喜儿力大无穷,慌忙大声喊:“二哥!”
钟老二停下,钟老三赶忙劝道:“她傻你也傻?”
“对啊。”钟老二心理平衡了, “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喜儿捡起两块石头朝钟老三砸去, 钟老三拔腿就跑,比有为还像个兔崽子。
村正倍感丢脸:“就这也有脸怪有为不懂尊卑。有为满口脏话也是跟他们学的。”朝西边看去,果然钟老娘在老三门外坐着, “尤其是她。亏得她也好自称曹孟德的后人,以前在长安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沈二郎不禁说:“长安哪有姓曹的大户人家。钟家以前只有三间杂货铺子, 还是开在西市最西南。”
“那边偏僻?”
沈二郎:“贵人多在东边,或皇城周边,就算有在西边买房那也是西市东边或东南。西南快出城了。”
村正听说过长安房屋贵:“三间铺子也很值钱啊。”
“早年不值钱。今儿你称王, 明儿我登基,谁有心思置办房产?”
村正顿时想起“乱世黄金”, 那乱世三间铺子可能不值一两金。如今怕是得卖十两亦或者更多。
“钟家不该搬到此地。”村正替钟子孟感到可惜,他是长子嫡孙,历来长子嫡孙继承家业。
沈二郎:“城里米面贵, 没地方种菜养鸡,不搬吃什么呢?”
村正恍然:“这些年再穷也没断过吃的, 我一时忘了。”
沈二郎转向钟老二:“他看什么呢?”
村正:“地里石头多,等着铁锨铁锨坏了幸灾乐祸。”
沈二郎心说,世人常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安阳县山水富足,钟老二也不是土生土长的乡野小民,怎么也这么可恶。
殊不知有的人就算饮露餐霞也不可能变成仙家。
村民习惯了钟老二抄手看热闹,郑家人不好说三道四,都当他不存在。喜儿受不了,铁锹一扔就朝钟老二走去。
钟老二后退,喜儿上前,钟老二转身疾走,喜儿紧追不放。沈二郎叫住她。喜儿停下扭头:“干嘛?”
“累不累?过来歇息。”沈二郎吩咐小外甥拿板凳。
村正坐够了,把板凳让给喜儿:“我去地里转转。”
喜儿坐下,沈二郎又叫有为把水壶拿过来。小薇拎着水壶从屋里出来,二郎用他的杯子倒水:“怕不怕?”
喜儿不明所以:“怕什么?”
“杯子上有毒。”沈二郎到姐夫家就叫姐姐给他单独备一副碗筷。钟子孟觉着那样显得小舅子像个外人就没同意。用小舅子用过的碗舀水喂猪喂鸡,牲口无事,沈二郎只能同意跟姐姐姐夫一口锅里用饭。但是不许家人用他用过的碗筷杯子。除非清洗过后。
喜儿不知道这些情况,但喜儿不怕:“你又没有瘟病。”
二郎递给她,喜儿没接。沈二郎不禁苦笑。喜儿明白他误会了:“男人和女人不可以用一个杯子,我娘说的。”
沈二郎险些被她的话噎过去:“……我是你相公!”
“为什么你想是的时候就是,你想不是就不是啊?”
好问题!沈二郎无言以对。
喜儿得意的瞥他一眼朝屋里去,拿个杯子出来喝一杯水,放沈二郎另一侧:“帮我看着啊。”
“累不累?”沈二郎担心他的傻妻不知疲惫。
喜儿有点脖子疼,指着脖子叫外甥女帮她捶捶。有为上手:“舅母,我帮你!”
肩膀轻松多了,喜儿继续干活。
地里石头多,坑不好挖,沟渠更难挖,钟子孟回来看到沟渠只有浅浅一条,后悔租这么多地。他又不是不知道地里全是石头,否则也不至于多年只拾掇出六亩旱地。
荒地那么容易收拾,村民怎会容他租两百亩。
喜儿要不是灵泉在手也不敢要这么多地:“姐夫,什么时候种树?”
“现在种吧。”事已至此,愁也没用。钟子孟问比他懂得多的村正怎么种。
村正指着枣树和柿树:“村里最不缺这两样,沿着沟边种,熟了也没人打枣摘柿子。你买的葡萄树种里面。扎好篱笆墙安个门,平日里用锁锁上。否则不够你老娘糟蹋的。”
此言甚是。帮钟子孟干活的二十位村民连连点头。
虽说多数人家贫需要借粮,偶尔也会嫉妒钟子孟有个擅经营的小舅子。可是亲眼看到沈二郎坐在门外一动不敢动,指着姐夫养,他们也不好偷钟子孟的果子。再说了,葡萄泛红的仲夏时节山上的野果都吃不完,何必祸害乡亲辛辛苦苦种的果子。
喜儿替姐夫决定:“你们种树,我去打水。”
每桶水放半碗山泉水,喜儿担心放多了种出异种招来山贼土匪街溜子。纵然要种也得等沈二郎痊愈后再种,一把扁担能使出方天画戟的气势,届时看谁敢惦记她的果子。
金乌西坠,西边布满晚霞,钟子孟买的果树苗种到地里,两百亩外圈的沟渠才挖半尺深。
下午喜儿又山上弄到两只野鸡和十几个蛋,两只鸡全给她爹就没留他们吃饭。钟子孟吃着香椿炒蛋,唉声叹气:“得挖到猴年马月?”
沈二郎:“今儿才开始挖,都不知道底下有什么,等挖下去就不慌了。何况斜着挖下去,越挖越窄,最后一尺半天就差不多了。”
沈伊人劝道:“县里卖树苗的不是说了吗?明儿寻到就给咱们送过来。我们不用过去拉树苗,也能帮着一块挖。”
喜儿喝口白开水:“姐夫愁啥?今儿挖的慢是一半人帮我挖坑种果树了。果树种下去都去挖沟不就快了。”
钟子孟眉头松开,他真是忙糊涂了。
“比我还傻。一个个嫌我傻。”喜儿不等姐夫回答就问,“有为,咱家谁最聪慧?”
小童不假思索:“舅母!”
喜儿重重地点点头:“大傻,二傻,三傻。”指着姐夫、姐姐和外甥女。
小薇气笑了:“你们仨是什么?”
喜儿:“我是大聪明,相公是二聪明,有为是小聪明。”
小童不服气,大声问:“为什么我不是大聪明?”
“全家你最小!你舅叫二郎。”
有为点头,有道理。
小薇差点把自己辛辛苦苦蒸的馒头塞鼻孔里,这么好哄确定不是小傻子吗。
沈二郎不想夹在两个小傻子中间:“先吃饭。”
曹氏进来了。
喜儿惊得睁大眼睛:“她属狗的?”
大黄摇尾乞怜,攀上喜儿的腿。喜儿一把把它拨下去:“跟你一样贪吃。”
钟老娘占了有为的房子,不帮钟家放羊喂鸡,小薇做饭她也不来帮忙烧火,也不叫钟老二和钟老三两家搭把手,沈伊人气得把饭盛出来就刷锅。
曹氏掀开锅盖,半锅冒着热气的水。曹氏顿时明白这是洗脸洗脚的水。曹氏气得扔下锅盖,咣铛一声,吓得在堂屋用饭的有为打个哆嗦。
喜儿说出“一,二,三,”曹氏到堂屋门口指着钟子孟破口大骂。
钟子孟慢悠悠回一句:“老二老三家没做饭?”
“他们晚上不吃!没你有钱!”
钟子孟:“他们不吃饿不死,你少吃一顿也饿不死。”
曹氏噎呛着,没想到大儿子突然这么出息。
喜儿:“聋了?明儿下地栽树,晚上杀鸡给你吃。否则就去喝凉水。”
曹氏扯开喉咙叫嚷什么没天理了,苍天啊,她这么大年纪钟老大还叫她干活,想累死她省得以后伺候等等。抑扬顿挫,跟唱戏似的。沈二郎难得的好心情全没了。
喜儿不受影响,吃了馒头和香椿鸡蛋,喝点水灌灌肚子缝,起来摩拳擦掌。曹氏一看情况不妙转身就走。喜儿揪住她衣领,把人拽到门外,大门一关,顶门睡觉。
小薇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喃喃道:“祖母上次说,她被关在门外,就就是这么被扔出去的?”
有为与有荣焉地问:“姐姐,舅母厉不厉害?”
小薇无意识地点点头。
沈二郎烦躁的心就这么被安抚下来。
曹氏已经知道喊破喉咙也没用,在门外咒骂几句,钟老三的邻居受不了,打开门吼一句:“没完了?”曹氏就不骂了,去找三儿子。
钟老三日前得了老娘一块布,也不好劝她去隔壁老二家。
翌日清晨,钟家大门打开,曹氏进来,搬着凳子坐在厨房门外等着吃。
沈二郎昨晚又被喜儿“喂”一杯水,昨夜好眠,叫喜儿扶他出去,坐在堂屋门外同曹氏大眼瞪小眼。沈二郎面无表情仿佛无声地嘲讽曹氏,曹氏不敢诅咒谩骂,盖因喜儿在不远处逗小黄狗,她怕喜儿过来打她,不过片刻就受不了,起来到门外又不甘心,拐到她住的房屋门口等吃饭。
有了喜儿这个大杀器,沈伊人才不会给她留饭,跟昨晚一样汤汤水水都盛出来,厨房只有水和晒得半干的竹笋。
曹氏如果有骨气只喝缸里的水,她会发现水能让她精神百倍,骂遍全村也不累。可惜她一看没吃的就去堂屋,趁众人不备,抓一个大馒头就走。
沈伊人上次看到上手抢吃的的还是从长安搬到此地的路上。如今关中太平,连安阳县的乞丐也不敢上手,否则衙役定会把人抓起来。
喜儿前世村里也有悍妇,但是也没有曹氏这么厚颜无耻的。钟家六口目瞪口呆,等她走远才反应过来。喜儿不禁问:“姐夫真是她亲生的?”
第24章 搬弄是非
人与人的差别那么大, 钟子孟也曾有过跟喜儿一样的疑惑,他是钟家长子吗?
钟子孟少时长得慢,钟家父母嫌他像侏儒, 难当大任,他祖父祖母便负担起了教导长孙的重任。钟子孟得长辈看重,他父母不敢百般嫌弃, 是以钟子孟也没发现父母更喜欢弟弟妹妹。
钟子孟日渐长大读书知礼,行事有度, 他祖父曾表示过杂货铺交给长孙打理,他父母愈发不敢作践他。
怎奈好景不长,祖父母先后病逝, 杨广登基, 百姓艰难,杂货铺门可罗雀,钟老娘和她相公心情不睦, 懒得装慈父慈母,钟子孟就以为世道变了, 人心也跟着变了。
钟老二和钟老三先后娶妻,钟子孟年近三十还没婚配,他才意识到他可能不是父母亲生的。之所以没把他赶出钟家, 可能是因为他亲生父母有恩于钟家。
杂货铺老伙计返乡前好心告诉钟子孟掌柜的和夫人打小就不喜欢他。彼时钟子孟还心存幻想。随着母亲买个女奴给他当妻子,钟子孟不得不接受人心是偏的。
钟子孟苦笑:“我倒是希望不是亲生的。可惜是。”
“有啥证据?”喜儿问。
钟子孟被问愣住, 亲生的就是亲生的,还要什么证据。
沈二郎明了:“这个主意不错。”
喜儿十分意外:“相公——”
“懂,懂, 我懂你的意思。”沈二郎很怕她激动鲁莽,赶忙打断。
钟子孟听糊涂了, 看向妻子,他俩打什么哑谜呢。
沈伊人大概明白过来,同相公解释,既然无法证明他是婆婆亲生的,以后老太婆再哭天抢地,你就问她你是不是她亲生的。老太婆倘若趁机骂你不认亲生母亲,你就叫她拿出证据来,拿不出来你极有可能是祖父祖母捡来招财的。反正钟家是外来户,清河村的人又没见过老太婆身怀六甲生下他。
钟子孟目瞪口呆。
小薇懵了,还能这样吗。
有为没听懂:“爹不是祖母亲生的?”
喜儿点头:“不是!”
有为转向她:“那那,我们可以把她赶出去吗?”
沈二郎:“这事得慢慢来,急不得。”
小薇张口结舌:“不不,舅,您病糊涂了?”其实想问舅母傻你也傻啊。先前被喜儿挤兑的有口难言,以至于小薇不敢再提这茬。她也不认为喜儿很傻,反而怀疑郑家得罪了什么人,对方故意夸大事实败坏小舅母的名声。
钟子孟点头附和:“二郎,别跟着喜儿胡闹。”
“我胡闹?”喜儿睁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没有一丝傻气,可她过于耿直的样子反而显得缺心眼。
钟子孟:“她要是滴血认亲呢?”
沈二郎一时忘了。
沈伊人:“你是个死人啊?她想弄你的血你不会跑?”
小薇不禁叹气:“娘糊涂啊,爹不心虚跑什么?”
沈伊人恍然,转向弟弟,这事不成啊。
沈二郎转向喜儿,想知道大智若愚的小妻子还有什么招。
“滴血认亲不准啊。狗的血能跟猪的血融一块,猪的血能跟人的血融一块。我小时候试过。”喜儿扫一圈婆家人,满心无奈,“这个家要是没有我,你们可怎么办啊?”老气横秋,愁的唉声叹气摇头晃脑。
有为点着小脑袋,一脸的深以为然。
沈二郎几人无语又想笑。
当务之急是整治婆母,不是内讧。沈伊人权当没听见最后一句:“你怎么想起来试滴血认亲?”
喜儿:“我没有滴血认亲啊。”
“你怎么知道猪血能跟你的血融到一起?”
喜儿信口胡扯的。喜儿眨眨眼睛,很是无辜。可惜看在沈伊人眼里,她心虚。
今儿中午歇息的时候沈二郎听大舅子提过一句,小妻子跟老泰山抢钱,一脑袋磕晕过去差点误了拜堂。沈二郎猜测道:“你家杀猪的时候你离太近,杀猪刀不小心碰到你,你的血跟猪血融到一起了?”
郑老汉和两个儿子明儿还得来。喜儿担心沈二郎找他们打听此事,摇了摇头:“忘啦。”
沈伊人:“不用问,一定是这样。”
喜儿朝厨房去:“我去给二郎倒杯水。”
沈伊人盯着她的背影说:“让我说对了吧。”
钟子孟忍不住问:“既然猪血都能跟人血融到一起,那怎么有的人的血不能跟人血融到一起?”
喜儿从厨房露出头来:“血凉了啊。”
钟子孟:“同时滴下去的呢?”
“放盐了吧。我爹说杀鸡放血得先放盐,不然——”
沈伊人打断:“停!三句话不离吃。你倒的水呢?有为,吃不吃?不吃过去看着你舅母倒水。小小年纪天天支棱着耳朵偷听,哪儿哪儿都有你。”
小童气哼哼起来:“三个傻子和一个有病的,我就看你们能有什么好办法。”
小薇气得朝弟弟屁股上一巴掌。
有为“哎呦”一声就跑去厨房告状。
沈二郎失笑:“姐夫,过些日子试试不就知道了?”
钟子孟点点头:“过几日闲了再试。”
除了挖坑种果树,农家还得育苗。
饭毕,钟子孟和沈伊人跟喜儿以及郑家人一起挖坑,二十个乡亲挖沟渠。下午,种花种果苗的农夫送来五车果苗,其中一车是葡萄树。
看树龄今年可以开花,能结几个葡萄。明年能结几串。后年硕果累累。村正帮钟子孟验收,随后提醒他种果林深处——外圈有枣树柿树桃树遮挡,不但可以防村民眼馋使坏,也可以防止野猪祸害。
农夫种的这些果苗原本打算卖往汉阴郡,卖给城里有花园的贵人。可是又担心不好卖,他只准备十亩地的。
沈伊人找周边几个村村民买五亩地的,便决定今年先种十五亩地的试试。沈伊人买的五亩果苗不值钱,很多都是从果树上砍下来的枝条。即使不卖给沈伊人,村民嫌石榴树长大碍事也会削掉晒干烧火,是以两根枝条才收她一文钱。
就这曹氏还骂村里人心黑。
朴实的村民心虚羞愧就帮喜儿打井水。喜儿趁着人多眼杂把她空间里的苗偷出来挨着葡萄树种。
十五亩果林忙完,水稻苗露头了。
农家可以暂时闲十天半月,钟子孟闲不下来,早上起来就上山砍竹子削竹片,留着扎篱笆。小薇烧火,沈伊人做饭,喜儿打发小外甥领着小黄狗陪沈二郎,她拎着水桶名曰给秧苗洒水,其实往里头添空间泉水。
露头的秧苗喝饱水,喜儿就去浇树。
沈伊人不禁提醒:“别把树淹死了。”
坐在门外的沈二郎不慌不忙提醒:“姐姐不必担心,她等着吃果子呢。”
“是我忘了。”沈伊人一手拿着一个大碗,“我去换豆腐,二郎,喝不喝豆腐脑?”
沈二郎近几日一日三餐都能吃点面食或米汤,但他记得豆腐胀气:“我尝尝味就行了。”
沈伊人:“过几天咱们自己做。”
小薇不禁说:“您也不嫌累。”
沈伊人:“泡三四斤黄豆,豆浆有了,豆腐脑有了,豆腐也有了。多省事啊。”说完就去堂屋挖黄豆。
曹氏从东边屋里出来,头发梳的跟钟家老牛舔的似的。沈二郎倍感奇怪,轻声喊“姐”。沈二郎听起来很害羞,沈伊人就以为弟弟想去茅房,连忙出来。抬眼看到婆母在五步之外,沈伊人本能停下。没容她朝外喊人,又看到婆母旁若无人似的拐弯朝南,直直地往外走。
沈伊人拧眉:“快做好饭了,她不守着厨房等着吃饭,这是去哪?还有她的发髻,那么高用假发了吧?”
长安女子梳妆常用假发,沈二郎在长安多年对此很是熟悉:“好像还用胭脂了。”
沈伊人震惊:“她——黄土埋到半截了,她想干嘛?你姐夫呢?”
小薇把柴往里头塞塞,出来劝道:“娘别慌,她这几日忙得跟陀螺似的,可能是忙着保媒拉纤,不一定是想改嫁。”
自打家里种果树,沈二郎日日在门外盯着。沈伊人转向弟弟。沈二郎没看到生面孔:“喜儿叫小薇和离那天,钟老三是不是要把他女儿茉什么嫁给梁秀才?”
沈二郎不提,沈伊人和小薇母女二人都忘了。
沈伊人点头:“难怪打扮的跟新嫁娘似的。连从长安带来的假发都拾掇头上。”突然想起梁秀才是她前女婿,“小薇——”
“娘,我挺好的。”小薇这些日子忙得沾到枕头就睡也觉着比在婆家舒坦。至少她想吃什么做什么。摊上个爱吃的舅母,今儿野鸡,明儿兔子,小薇吃肉都吃累了。
昨儿喜儿还弄来几条蛇,名曰给相公补身体。沈二郎喝一碗汤,一半蛇肉都进喜儿肚子里了。
沈伊人盯着闺女问:“真的?”
小薇点头:“茉莉想嫁也得梁家愿意娶。”
沈伊人摇摇头:“梁秀才瞧不上她。我担心你奶奶个老东西胡乱应承,日后梁家赖上我们家。”
以沈伊人对婆母的了解她干得出。
曹氏其实也知道梁家瞧不上小孙女。她就告诉冰媒,她叫钟子孟帮衬梁秀才,钟子孟不敢帮衬热秀才。冰媒非清河村人,找不清钟家情况,可冰媒不傻,梁秀才都跟小薇和离了,钟老大怎么可能帮衬前女婿。
曹氏上嘴唇和下嘴唇一动,小薇成亲半年不能生育的流言像风一样第二日就刮到郑家村。虽说郑老汉和两个儿子这些日子帮钟家干活很累,但钟家厚道,不是叫喜儿给他们兔子就是野鸡。喜儿没弄到野物,小薇就给她在山上捡的菌子。反正没叫他们空着手回去过。
郑老汉一听从城里回来的村里人问,喜儿的外甥女是不是真不能生,慌忙回家告诉妻子。石氏带着长媳去清河村报信。
小薇气得眼通红,噙着泪水问:“亲家婶子听谁说的?”
喜儿嫂嫂朝东边看去:“你奶奶亲口说的。要不然谁信啊。”
喜儿问:“你俩也信啊?”
石氏:“我们信谁也不可能信那个老东西的鬼话。你两个哥哥都跟我们说了,这些日子她就没去田里看过。一到吃饭她出现了,比你养的狗还像个狗。”
小薇破涕为笑。
沈伊人:“多谢亲家婶子。我们正愁没机会把她撵出去。”
喜儿长嫂也是个厉害的。只是以前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再泼辣也没用。郑家大嫂心说我打不过小姑子,还收拾不了你个老东西吗。
“二郎她姐,要我们怎么做?”大嫂说着话就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沈伊人感动又想笑:“咱家有喜儿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动手。”
大嫂看着临危不惧的小姑子,感觉她其实没把老太婆放在眼里:“那我们先回去?有什么事你使个人招呼一声?反正离得近,前后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
沈伊人送她出去:“就不留您和亲家了。”
石氏浑不在意:“你忙你的,不必送,我们过了桥就到家了。”
沈伊人看着婆媳二人往南拐才回屋。
郑家大嫂转身之际看到沈伊人的背影,不禁说:“二郎他姐不愧是从长安搬来的,就是比咱们村里人懂礼数。娘,您注意了吗?院里收拾的真好。不怪喜儿嫁过去几日就嫌咱家又乱又脏。”
石氏先前担心小薇,没仔细留意。儿媳这么一说,石氏仔细想想,干干净净,就像沈伊人本人白白净净,无论怎么看都舒服。
石氏纳闷,曹氏脑子怎么想的,嫌弃这么好的儿媳,偏心那俩不懂事的。
这一点沈伊人比她还想不通。
若说她以前是奴隶,后来弟弟给相公那么多钱,相公盖这么多房子,曹氏要有为的房子她也没把人撵出去,曹氏还有什么不满的啊。
沈伊人问弟弟此事如何是好。
小薇不知道她舅在长安做什么,沈伊人清楚。她弟被当世家公子教养,若非体虚无力,一手字就能养活一家人。
沈二郎:“等!”
“等?”沈伊人怀疑听错了。
沈二郎点头:“郑家村的人都听说了,清河村的人还远吗?梁秀才写的和离书,亲祖母会故意说成无所出的休书?”
喜儿又仗着婆家人不知真相胡扯:“我祖母活着的时候最疼我。”
沈伊人:“看你这张小脸,你不说我们也知道。”
孙女非亲生,小薇长得像父亲,那儿子必然也不是亲生的。
小薇恍然大悟:“等村里人来问我?可可是,爹呢?”
沈伊人拿着擦脸布到屋后挥手,虽然钟子孟在山上听不清她说什么,但看到飘荡的布还是立刻回来。
竹子往地头上一扔,钟子孟就问:“出什么事了?”
沈伊人一边走一边解释。钟子孟一听闺女“被休”差点摔倒:“她真是这么说的?”
“亲家搬弄是非图什么?二郎身子弱,喜儿不懂事,夫妻俩又不能出去单过。”
钟子孟顿时气得脸红的像滴血,越过屋角就要找老娘拼命。沈伊人一把把他拽院里:“喜儿一个能打老二老三全家,用得着你逞英雄?赶紧过来试试滴血认亲。”
钟子孟冷静下来叫闺女端水。
喜儿担心缸里加了泉水,届时换水突然不灵,就叫外甥女拿碗,她打井水,胡扯缸里的水有油。
沈伊人:“你是不是用盛汤的勺子喝水了?”
喜儿摇头。
沈伊人:“碗筷勺子都是干干净净的,缸里怎么会有油?”
“我说有就有。”喜儿打半桶水,“外甥女,过来。”
小薇拿着碗过去:“娘,多大点事。不依不饶的。”
沈伊人不是怕喜儿把缸里的水弄脏了:“这么冷的天不喝热水喝凉水,你也不怕闹肚子。”
喜儿:“我胃口好,又不是你。活该老太婆说你娇气!”
第25章 钟家有喜
沈伊人气得一佛升天, 二佛出世 。
儿女忤逆长辈不懂礼数可以打可以骂。弟妹怎么教训啊。沈伊人喊她弟:“管不管?”
沈二郎冲喜儿招手:“过来。”
喜儿摇头:“我要看姐夫和猪滴血认亲。”
趴在舅舅膝头上的小童跳起来:“我也要看!”
喜儿伸手,小童抱住她的手臂去猪圈门口等着。沈二郎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姐姐,不是我不管, 是没人听我的。
小薇把水递给母亲:“我去拿针。”
钟子孟拿着菜刀往手上比划,狠不下心伤害自己。闻言他恍然大悟:“又不是杀猪,我拿刀干什么。”
小童嘲笑:“爹傻啊。”
要是以前钟子孟听说女儿“无所出”得愁的坐立难安。家中有“喜”, 钟子孟还有心思捏捏儿子的小嫩脸:“敢调侃爹?”
有为拨开他的手躲到喜儿另一侧:“爹好烦,又掐我的脸。你没有啊?”
猪圈墙矮, 到喜儿腰部,沈伊人把碗放猪圈墙上:“抓个小猪崽?”随即惊呼一声:“忘了!亲家走的时候捎两头猪回去,省得我们改天送了。”
钟子孟:“亲家心善, 改日还得来。”
沈伊人不由得想起喜儿大嫂要帮她打曹氏:“改天再说。”
小薇拿着针出来, 沈伊人进去抓一头小猪,随即母女二人同时往小猪身上和钟子孟手上扎。眨眼间,碗里同时落入两滴鲜血。两滴血没落到一处, 钟子孟担心的放轻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碗。
就在沈伊人面露失望之际, 两滴血碰到一起融为一体。
喜儿看着大姑姐说道:“有为,告诉你娘咱家谁最聪慧。”
“舅母!”有为大声说。
无论沈伊人夫妇还是小薇从来没有怀疑过“滴血认亲”,然而亲眼看到猪血和人血在一起, 三人感觉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崩坏了,一时之间神色恍惚。
喜儿端着碗走人, 三人依然一脸懵逼。
沈二郎伸手:“给我看看?”
喜儿:“叫你长长见识。”
“多谢娘子。”沈二郎见她得意,故意调侃。
喜儿的小脸绯红:“谁是你娘子!”虚张声势地瞪他,“有为, 我是谁?”
小童脆生生道:“舅母啊。”
沈二郎摇头笑笑,伸手拭一点碗里的血, 猪血有点凝固,人血依然像刚滴进去一样:“原来只是看起来融到一起。”
“你知道哪个是人血哪个是猪血啊?”喜儿见他十分笃定不禁好奇。
沈二郎:“我说我喝过人血,你信吗?”
有为先摇头:“舅舅喝过人血,我敢杀人。”
战场上鲜血四溅,沈二郎避之不及被迫喝过几次人血。沈二郎闻闻就知道哪边是人血哪一滴是猪血。
钟子孟终于回过神:“这个法子行吗?”
沈二郎:“让乡邻乡亲产生怀疑就够了。真的假不了。长安不缺人证。”
钟子孟明白此事不宜闹大:“也行。至少她再骂我们的时候会有所顾忌。”
沈二郎点头:“一旦把县令牵扯进来,县令派人查到姐夫是她生的,她就算有了免死铁券。”
钟子孟不禁说:“是我太过贪心。先等着吧。”
农闲时节村民会聚到一处编草鞋缝补衣裳以及分享趣事。今日清河村最大的事就是喜儿的母亲和长嫂来了。好奇心盛的人问钟老三的邻居:“老大家出事了?”
钟老三的邻居跟钟子孟家隔两户——钟老三和钟老二,“没听见喜儿大吵大闹。婆媳二人走的时候小薇她娘送到门外,喜儿大嫂叫小薇娘回屋,不像来为喜儿撑腰。”
扛着犁下地的男人停下:“问喜儿啊。她有一说一。”
编草鞋的老者随口问:“你怎么知道?”
“我帮钟家干过活。这才几日您老就忘了?”
钟子孟种果树的时候不少村民去看热闹,顺便帮他卸树苗,打水。村民如此热心肠,除了钟子孟素来厚道,村民爱帮他,其次便是很多村民希望钟子孟的果子能卖到长安,钟子孟吃肉,他们跟着喝口汤。
忙着种树那几日老者也在,跟喜儿说过几句话。他发现喜儿不傻,就是说话直缺心眼,心存歹意的人若问她家有多少钱,她能带人去拿。
说曹操,曹操到。
坐在路口太阳底下晒暖的村民看到喜儿拉着小有为出来,手里还拿个纸鸢,故意大声问:“喜儿,干嘛去?”
喜儿和有为过去显摆:“放纸鸢啊。相公给我做的。”
明明是给有为做的,有为闻言还跟着点头。
准备犁地的村民很是吃惊:“二郎能做活了?”
喜儿:“可以做纸鸢。”
老者也去钟家探望过沈二郎,毕竟近十年来只有他去过长安,村里人迫切想知道李家天下稳不稳,这天得乱到几时。
“身体大好啊。”老者不禁感慨,“兴许过几日就能出来走动。”
喜儿点头:“相公快好啦。”
老者心说也没那么快:“你娘和你嫂子是客,怎么来了就走?”
喜儿发现费心思量极有可能弄巧成拙,她如今也懒得动脑:“不走干嘛?”
老者噎了一下,也不计较,谁让她耿直呢。
“谁家来客不是吃了饭再走?”
喜儿摇头:“可是我娘和我大嫂不是来做客的啊。”
编草鞋的女子停下:“接你回去住几日?”
“我才不要回去。”
打算去犁地的男子也不着急下地,左右离插秧还有些日子:“不能回去。你姐你姐夫待你多好。一只野鸡两个腿,你和有为一人一个,小薇都没得吃。”
喜儿点头:“我娘和我嫂子就是为了小薇外甥女的事来的。”
老者觉着小薇很好,手脚勤快,听话懂事:“小薇怎么了?有为,知道吗?”
有为知道,但他年幼不知从何说起:“舅母知道。”
老者佯装不信:“你知道?”
“知道啊。”喜儿以为这些人想打听她家还有多少钱。原来就为这事?真真瞌睡遇到枕头:“曹氏个老太婆到处传外甥女不能生——”
几个村民诧异一声打断喜儿的话。喜儿点头:“都传到前村啦。”
曹氏常干缺德事,村民不意外,他们更好奇老太婆说得是不是真的。随即试探着问出口。喜儿瞪眼:“怎么可能?相公说梁秀才写的是和离书不是休书。相公还说梁秀才就是找不到借口,他怕世人误会他骗婚——成亲半年就和离,起初还不想离。他不想离有用吗?”很生气的哼一声,“我打不死他!”
老者担心她动手:“不生气,不生气。究竟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说小薇不能生,为什么?”
喜儿又不是曹氏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老太婆怎么想的。不过这点不重要。喜儿红口白牙怎么想的怎么说:“钟老三觉着梁秀才以后能出人头地,想给梁秀才当老丈人呗。”
这可是大事。
干活的不干活的都眼巴巴看着喜儿,鼓励她继续。
喜儿:“相公说梁秀才前脚休了外甥女,后脚娶外甥女的堂妹,城里人知道了肯定骂他负心汉。要是外甥女不能生,情况就反过来了。是吗?”
老者下意识点头:“是这样。可是就算梁秀才跟小薇离了,也不可能娶茉莉啊。老大家啥条件,老三家有啥?”
喜儿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家有待嫁女的妇人不禁说:“曹氏怎能为了小孙女造谣大孙女?这事传扬出去,小薇以后还怎么嫁?”
犁地的男子替钟子孟感到无力:“已经传出去了。”
妇人脸色微变,问喜儿:“你姐和小薇怎么样了?回去告诉她们别难受,没人相信曹氏个老虔婆。”
有为不由得说:“姐姐和母亲不难过。”
ⓨⓗ 几人下意识相视一眼,难道真像喜儿以前胡咧咧的,钟老大准备给女儿招个上门女婿。
喜儿直觉不好:“真的。老太婆又不是外甥女的亲祖母,干嘛为此难过?”
此言一出,站在不远处有一句没一句随便听听的村民险些摔倒。扶着土墙站稳,村民大步过来:“喜儿说啥?小薇不是你姐和姐夫亲生的?”
“我哪有这么说?”喜儿嫌弃,“你啥耳朵?”
老者冲那人抬抬手:“喜儿性子直,不懂你这些拐弯抹角的话。是不是亲生的你不知道?小薇跟子孟在一块的时候,谁不说小薇跟她爹一样一样?”
村民朝喜儿努努嘴:“你叫她说。”
“姐夫不是老太婆亲生的呗。”喜儿转向老者,“你有没有孙女啊?”
这话问的乍一听很无礼。老者却听出她弦外之音,哪个祖父母会这么坑孙女。
曹氏会这样干。老者一点也不奇怪。可是钟子孟若是想不通,不信虎毒食子,产生这样的怀疑,老者也可以理解。
老者家贫,也不是村正,因为祖祖辈辈生活在此地,又是村中少有的长寿老人,在村里挺有威望。几人见拧着眉毛沉思,难得没有叽叽喳喳自说自话。
喜儿故作好奇:“想啥呢?”
老者反问喜儿谁说曹氏不是小薇的亲祖母。
“姐夫说的啊。姐夫说从小父母就厌恶他。姐夫又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姐夫祖父祖母疼他,亲生父母不喜欢他,怪哉,怪哉!”喜儿摇头晃脑。
有为觉着舅母这样有趣,跟着附和:“怪哉!怪哉!”
老者看向乡邻乡亲:“是很怪。我要是有子孟这么能赚钱的儿子,做梦都能笑醒。可你们看曹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子孟杀了她全家,日日盼着子孟遭雷劈。哪像亲娘,亲仇人还差不多。”
没人提这事村民不觉着奇怪。
村民仔细想想曹氏的做派,确实让人费解。也不怪钟子孟怀疑娘非亲娘。
喜儿见好就收:“有为,放纸鸢啦。”
小有为伸手:“给我,等等我,舅舅给我做的。”
此时想起舅舅给他做的?可惜晚了!
喜儿跑到最东边空地上停下,有为跳起来抓她的手臂。任凭有为怎么闹她都不为所动,自己玩一会才给外甥。如此幼稚哪像个伶俐人儿。村民隔着半个村子看到这一幕幕,对喜儿的话深信不疑。
进城卖笋的村民带回小薇被休是因“无所出”的消息,钟老大非曹氏亲儿子一事已经传遍清河每一个角落。
事有大小,此事一出,谁还在意梁秀才写的是和离书还是休书啊。
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
曹氏不做人也有三五好友。
跟曹氏臭味相投的老太婆一听说此事就去找钟老三家。果不其然,曹氏在钟老三家。看清来人她就招手,叫人进来尝尝甜如蜜的水。
那个老太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拽,鬼鬼祟祟小声道:“出大事了。”
曹氏等着冰媒带来好消息,没心思管别的:“村里能出啥事?”
“天大的事。”
平淡的日子里难得遇到一件趣事,老弱妇孺都忍不住掺和。喜儿说钟子孟不是曹氏亲生的,还只是怀疑,你传给我,我传给你,此时已经出现多个版本。
版本一:钟子孟父母有恩于钟家,证据是钟子孟祖父祖母把他当成钟家长子嫡孙。
版本二:钟子孟是捡来的,因为曹氏夫妇命中无子,钟子孟命中有弟弟妹妹,钟子孟到了钟家曹氏才得两儿一女。曹氏不喜欢捡来或抱养的儿子,却不敢把人撵出去,盖因她担心钟子孟一走,亲生儿女凶多吉少。
版本三:曹氏乃填房,钟子孟父亲同他娘和离后娶的曹氏。亦或者钟子孟的亲娘难产而亡,所以钟子孟打小没见过亲生母亲。钟子孟亲生母亲可能是他祖父祖母逼父亲娶的,厌屋及乌,所以曹氏夫妇二人厌恶长子。
有理有据,有鼻子有眼,曹氏差点都信了。
曹氏蒙了许久,回过神就问给她报信的友人:“谁说老大不是我生的?”
那个老太婆朝隔壁睨了一眼。
曹氏松开她的手臂,像斗鸡似的到隔壁的隔壁踹开半开的大门。
一见有热闹可看,在路上玩的孩童,路边闲聊的老人女人,不约而同地围上去。
曹氏进门就叫嚷嚷:“钟子孟,滚出来!谁跟你说我不是你亲娘?不想养我你连这种谎话也说,你也不怕天打五雷轰!”
钟子孟真不怕天打雷劈,盖因世上无神——沈二郎和喜儿成亲前他日日求神拜佛,沈二郎的身子也没见好。
喜儿坐在沈二郎身边一动不动,托着下巴问:“有啥证据?”
“我是他亲娘!”曹氏大声道。
喜儿:“我还是你亲娘呢。”
曹氏噎住。
趴在门外看热闹的村民扑哧笑出声。
曹氏回头就骂:“笑你娘的腿!滚滚滚,有多远滚多远!”
钟家有“喜”,钟子孟和沈伊人不怕曹氏。村民亲眼看到喜儿把老太婆扔出去两回,此刻有喜儿撑腰,村民也不怕她。不过老太婆素来蛮横不讲理,担心被她挠花脸,还是后退几步。
钟老二和钟老三两家过来。村民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即让出一条路。钟老三进去就指责老大,为了不伺候老母亲,连这种损招都想得出来。
钟老二骂钟子孟没心。
喜儿:“你俩孝顺,小薇,给老太婆归置东西,以后叫他们伺候。”
钟老三一副他早就料到这一点的样子:“老大,你还有没有良心?”
钟老二跟着骂:“你晚上睡得着吗?”
喜儿:“姐夫喜欢睁着眼睡觉。”
村民又忍不住笑喷,喜儿说话真是噎人又有趣。
沈二郎冷眼旁观看着他们闹,却没想到老二老三十多口人却只敢动嘴,甚至不敢越过曹氏朝前来。
“喜儿,别跟他们打嘴仗。”
喜儿大声说:“小薇,你先去归置东西。”
曹氏横眉倒竖:“她敢!”
小薇以前不敢碰祖母的东西,甚至不敢靠近东屋。如今为了茉莉,曹氏竟然说她不能生,是可忍孰不可忍。何况还有舅母横在前面撑腰。
小薇恍若未闻。
沈伊人为了早日把人撵出去,小跑追上女儿。
曹氏心慌,然而她双脚一动面前就多一块碎砖头。曹氏停下抬眼看去,喜儿拍拍手。沈二郎把手绢给小妻子。喜儿随便擦擦递给钟子孟:“姐夫,洗洗。”
钟子孟无语又想笑,都什么时候了啊。
曹氏趁机又想往东去,喜儿起身,抄起放在门边的扫帚:“你,还有你们。”指着曹氏和钟老二等人,“你们说姐夫是老太婆的亲儿子就拿出证据来。没有证据就从我家滚出去!”
事到如今,曹氏不能退也不敢退:“钟家什么时候姓郑了?”
“二郎是我相公。”喜儿一副你是不是傻的样子,气得曹氏想上去撕烂她的小脸。
钟老三问:“你相公姓钟?”
“我相公姓沈。可是——”喜儿差点失言,“相公,你说!”
院里院外安静下来,都想知道沈二郎怎么胡扯。
沈二郎慢悠悠道:“这处房子是我和姐夫的钱盖的。有我一半。不然姐夫修房子之初怎么想到给我留两间?”
众人恍然大悟。
村正担心闹出人命,挤进来:“这点我可以证明。修房子的时候我问过老大,只有一个儿子盖这么大院子做什么。有钱也不是这么用的。天下指不定还得乱几年。留着钱以防万一。老大跟我说,必须给你留两间。哪怕三五年回来一次住两三日,也不能叫你去驿站。”
钟子孟点头:“要不是托了二郎的福,我哪有钱修房子租地种果树。”
喜儿问钟老三:“听见了?快点从我家滚出去!”
钟老三理屈词穷。曹氏指着西边:“那两间是你的,这里又不是。”
喜儿:“姐夫又不是你儿子。”
曹氏嗤笑:“你有啥证据?”
第26章 元旦快乐
喜儿没有证据, 喜儿得让她“滴血认亲”:“我没有证据。怎么啦?”
曹氏往地上一坐耍无赖,惊呆了村民们,交头接耳:“她还是曹孟德的后人?长安千金小姐?”
年过半百见多识广世事洞明的老人笑道:“听她胡说八道。响马都能跟着秦王打天下, 她千金贵体用得着躲到这里?长安哪个贵人没有几把刀几匹马。她有啥,几团假发。”
村民看着曹氏高高的发髻讥笑出声。
曹氏在村里装高贵装惯了,听到嘲笑声有点尴尬。可是比起颜面扫地, 她更不希望被扫地出门。二儿子和三儿子家三间正房也没有她住的两间房宽敞干净。曹氏目光短浅但是没瞎。
曹氏赖在地上不起。沈二郎捏捏眼角,她是不是又忘了, 喜儿一只手就能把她拎出去。
喜儿接过外甥女递来的包裹,拽着曹氏的胳膊往外拖。曹氏的另一只手去掰喜儿的手,还想咬她, 沈伊人和女儿吓得齐声惊呼:“小心!”
喜儿抬手把包裹扔出去, 钟老二和钟老三本能伸手接住。喜儿料到贪心的兄弟二人不敢叫包裹落地。哪怕他们很清楚老太婆没有金银玉器,他们也不敢赌。
钟老二和钟老三的日子不如钟子孟,但是比很多村民好多了, 吃穿不愁。钟老二的小儿子天赋有限就不该死磕科举。其实喜儿也可以理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吗。可是也得看天赋以及自家条件, 但凡占一样也行。天下初定,买卖不好做,他们想供出个高贵的读书人, 只能千方百计算计钟子孟一家。
那么喜儿只能寸步不让,钟家的钱是沈二郎拿命换来的。
喜儿腾出手架起曹氏往外扔。曹氏跟孩子似的, 双腿挣扎乱蹬,嘴里骂骂咧咧。喜儿把人扔到地上就进屋,没有恋战, 不留话柄,村民忍不住夸她做事干净利落。
钟老二后知后觉:“老大, 是不是你叫你家这个傻子到处说你不是咱娘亲生的?”
喜儿不敢叫口拙的钟子孟解释:“说谁傻子?姐夫才没说他不是老太婆生的。姐夫怀疑,怀疑你懂不懂?有为都懂。”
很喜欢舅母的小童点头:“怀疑!”
钟老三叫喜儿拿出证据。喜儿反问:“谁说小薇不能生?”
此言一出,钟老三很是心虚,盖因这个缺大德的招数他也参与了。
喜儿又问:“哪个亲奶奶到处传梁秀才跟外甥女不是和离,外甥女因为无所出被休?”
钟子孟可能是钟家养子比和离吸引人。然而跟此事比起来钟子孟的女儿不能生更稀罕。喜儿此话一出,谁还管钟子孟是不是捡来的。钟子孟年过四旬,子女双全,是不是捡来的都已经不重要了。曹氏不止一个儿子,他不养还有老二老三,饿不死她。
当务之急是弄清小薇的事,若是真的他们以后也能说,钟子孟有房有地有钱又如何,女儿还不是没人要。再也不必羡慕嫉妒钟子孟。
钟子孟觉着自己家的事哪能全指望心眼不全乎的喜儿:“咱们村这些人谁跟亲戚邻居没点龌龊?为了争水灌地打的头破血流,有人到处传这种瞎话?”
众人摇头。
村里最缺德的人也不会咒其子不得好死,其女嫁不出去。
喜儿:“钟老三,你说,外甥女是你亲侄女,你为啥这样说?”
钟老三不能承认他缺德,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喜儿转向钟文翰:“这事你也知道吧?亏你是读书人。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天天说我傻,我都知道啥话能说啥话不能说。就你还想去长安,趁早放下书本学种地吧。”
不少村民很是赞同。
要说钟子孟的儿子要走科举之路,他们十分支持。小童聪慧,眼睛跟他父亲一样又黑又亮很有主意。最重要一点,钟子孟不缺钱,沈二郎在长安经营这些年一定也认识几个贵人,能拉扯一把。
有的时候高中状元也没有贵人一句话有用。
钟文翰臊得脸通红,此刻真觉着他不如个傻子。但他不想承认,也不想再被乡邻乡亲指指点点,掉头回家。
喜儿大声问:“你祖母也不管了?”
钟老二家住房拥挤,跟郑家一样一样。不同于郑家没钱,钟老二留着钱供小儿子读书。
喜儿转向钟老二的大儿子:“连亲祖母都不管的人,还指望他读好了把你们接去长安享福?做梦!”说完回到沈二郎身边,“相公,我说得对不对?”
饶是沈二郎知道她其实很明事理,也没想到她还会借力打力从内部瓦解敌人。
沈二郎点头:“能读好也行,最少面上有光。怕就怕没读出来,还把钱用完了。”
小薇大堂兄和堂嫂脸色微变,钟老二夫妻直觉不好,大声说:“管好你自己吧。病秧子不好好养病多管闲事,也不怕活不到明日。”
沈伊人夺走喜儿的扫帚朝他身上砸,钟老二吓得往后踉跄,没想到被老母亲指着鼻子骂也不敢还嘴的人这么狠。
平日里钟家这些人怎么明里暗里挤兑她,她都能忍,唯独不能忍受别人欺负她弟。
人有逆鳞,触之即死。
沈伊人这一刻真想杀人,她没有因为钟老二的躲闪就此停下,看见谁砸谁,连五岁的钟金宝也差点被她一扫帚扇倒在地。钟老二的妻子心疼:“你疯了?”抱着孙子往外跑。
钟老二上去拽沈伊人是手臂,喜儿担心她受伤,急急跑过去。钟老二见状慌忙松手,大步往后退。喜儿拉住沈伊人:“姐姐,他打你了?”
气昏了头的沈伊人冷静下来,吼钟老三一家:“滚!”
横的怕不要命的。沈伊人不要命,钟老三也怕,拽着女儿往后退。沈伊人跟上去指着又瘫在地上装死的婆母:“带走!别让我再看见他!”
同曹氏交好的几个老太婆不希望她被赶出来。曹氏在钟子孟家吃肉,她们也能跟着喝汤。钟子孟种那么多果子,哪怕今年只有几株结果,届时她们撺掇曹氏几句,还愁果子吃吗。
“滴血认亲啊。”有人在村正身后嘀咕。
村正回头,一看是村西头最蛮不讲理的老太婆,一点也不意外。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曹氏跟她在一块。曹氏那么爱闹跟她脱不了干系。
钟老三恍然大悟,理直气壮起来:“滴血认亲!郑喜儿,你不是要证据?敢不敢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不准!”喜儿要把水搅浑,真假难辨,而非泾渭分明。
钟老三的妻子露出“傻子就是傻子”的嘲笑:“谁跟你说滴血认亲不准?”
“要我证明给你看啊?”喜儿问。
钟老三的妻子对“滴血认亲”深信不疑,叫喜儿证明给她看。喜儿忍着笑叫小薇拿针,叫大姑姐抓猪。钟子孟打半桶水,舀半碗出来。钟老三不禁问:“你什么意思?”
喜儿:“这么明显都不懂?你真是个棒槌!”
钟老三抬起手,喜儿扬起巴掌:“一巴掌呼死你!”
村正担心就是担心这点,拉一把钟老三:“打得过她吗?”
钟老三的妻子终于明白过来:“你你你叫我跟猪滴血认亲?”
喜儿:“叫我跟你?我的血不是血啊。”
士可杀不可辱。
钟老三的妻子险些气吐血,却又不敢动手,只能后退两步大骂:“你不得好死!”
“我死你也活不长!”就像钟子孟所言,诅咒有用早就天下太平了。
喜儿一把把钟老三的妻子抓过来。钟老三的妻子试图反抗,却宛如泰山压顶动弹不得。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喜儿以前已是手下留情。
村正以及看热闹的村民不由得围上来,反而把钟老三一家挤到外圈。村正亲眼看到两滴血落入碗中,慢慢融到一起,同钟子孟之前一样感觉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钟家大院陷入一片死寂,喜儿松开钟老三的妻子,事了拂衣去,回到沈二郎身边求夸。
沈二郎不由自主地拉起她的手。喜儿本能挣扎,沈二郎这才意识到他做了什么。此时松手倒应了喜儿的那句话——扭扭捏捏。
沈二郎开口让她坐下,喜儿转身,沈二郎顺势松手,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融到一起了?”
喜儿捂着发烫的小脸不敢看他,目视前方:“我办事你放心。”
有为跑过来:“舅母,然后呢?”
喜儿本问糊涂了:“然后什么?”
有为睁大眼睛不敢信:“这就完啦?”
沈二郎听出外甥言外之意:“打人犯法,杀人偿命,你还想干嘛?”
小童很是失望,靠着舅舅的腿嘀咕:“三婶娘太坏了。她骂舅母不得好死啊。”
“以后就不敢了。”沈二郎摸摸他的小脑袋:“饿不饿?”
喜儿在他身边很不自在,闻言起身:“有为,烧火。”
“我想吃香椿炒鸡蛋。”有为跟进去。
香椿芽老了,荠菜正当季。喜儿吃了荠菜馄饨,做过荠菜包子,也做过荠菜煎饼,不想吃荠菜。她到有为房里翻翻找找,从柜子里拿出一盆菌子。
喜儿挖半碗豆面和一碗白面,用菌子做汤煮面。有为苦着小脸说:“我想吃肉。”
“我也想吃肉。”喜儿瞥他一眼,“就你会吃啊?我比你还会吃。”
有为:“舅母明儿上山吗?”
喜儿摇摇头:“野鸡学精了。我要过几日再去,打它们一个措手不及。”
沈二郎撑着拐杖进来,有为吃惊:“舅舅,你会走啦?”
喜儿看过去,沈二郎身体踉跄——被小外甥的话气的。喜儿赶忙过去扶着他:“可以坐矮板凳吗?”
沈二郎点点头,有为起来,沈二郎坐下揽着他,舅甥二人烧火。
村正瞥到沈二郎慢慢往厨房去也挺意外。沈二郎身体大好等于他还可以去长安谋生。钟子孟的果子能卖到长安,他们以后跟着种果子还愁卖吗。
看在沈二郎的面上,懒得掺和此事的村正开口:“散了吧,散了吧。老三,我记得你们以前分家的时候说过,爹娘跟你和老二。你娘当时分给谁的?”
钟老三和钟老二两家共同赡养。若非如此他们也做不到一致对外。“外”自然是指钟子孟。
眼尖的村民也意识到钟子孟的小舅子又能赚钱了。此时不雪中送炭,来日锦上添花的人多了,哪能显着他。此人立刻说:“他们两家轮着伺候。”不待钟老三开口,“你娘帮你看家割草照看牲口做饭,你也该叫她享享清福了。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你不烦我们都烦了。”
钟老三没好气道:“谁请你来了?”
该村民气得走人,不忘叫妻儿老小:“有啥好看的?回家!”
村正盯着钟老三:“闹这一出脸上好看吗?”
钟老三张口结舌想说什么,村正再次开口:“小薇招你惹你了?”
钟老三心虚,出去拉起老娘。村正转向老三妻女:“是叫茉莉吧?你大伯这么有钱,梁家都敢把小薇当丫鬟,你嫁过去他们敢把你当奴隶使唤。”
“我愿意!”茉莉面相不如小薇,但也不丑。细长脸,说话的时候抬起下巴,仿佛村正见不得她好。喜儿要是看见,定会想起那句话——心有天高,命如纸薄。
茉莉又不是他女儿,村正也懒得当爹:“千金难买你愿意。你愿意就行。”
钟子孟送村正到路边,村正低声说:“二郎能走两步了?”
“是呀。”遇到这么多糟心事,听到小舅子大好,钟子孟就不由地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我也是今早才发现。”
村正:“二郎啥病啊?”
沈二郎中的毒来自当朝太子,钟子孟不敢说实话:“一个人在长安谋生,饥一顿饱一顿,仗着年少不上心,不知不觉落了一身病吧。”
“要是这样的话好调养。”
钟子孟点头:“我就不送你了。头疼!”
村正理解:“也不全是坏事。那两间房收拾出来,有为也不用跟你挤。”
前几日村正早上闲逛逛到钟家,听到有为喊爹,又问他的衣服呢。村正才知道有为一直睡在父母中间,跟钟子孟一个被窝。
钟子孟仿佛才意识到这点:“我这就去收拾。”
村正笑笑回家。钟子孟关上大门喊妻子打扫房间。小有为听到父母给他收拾屋子跑出来大声说:“我不要住老太婆屋里。”
小薇:“我住啊?”
有为点头。
小薇指着东间:“我两间,你一间?”
“谁要住谁住,我不住。”小童跑回厨房,看到他最喜欢的舅母,“舅舅,我想跟你睡。”
沈二郎:“你舅母今晚跟你姐睡。”
小童差点咬到舌头:“我我——我明晚也想跟你睡。”
第27章 打人打脸
沈伊人来厨房看看喜儿做什么吃的。见她没有“糟蹋”东西, 满意地微微颔首,转向儿子:“你睡觉跟打仗似的,谁敢跟你睡?”
小童不理母亲, 扒着舅舅的膝头可怜巴巴望着他。
沈二郎认为自己体弱晦气,他无法拒绝姐姐姐夫的一番好意——为他求娶的冲喜妻子,还能无法拒绝小外甥吗。
“夜里寒凉, 舅舅担心你睡觉蹬被子害得舅舅着凉生病喝苦药。”
小童不想看到舅舅死气沉沉的样子:“天暖了就可以了吗?”
沈二郎点头。
小孩伸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沈二郎失笑:“姐, 忙你的去吧。”
沈伊人拿着扫帚去东间,同钟子孟一起把床和柜子抬出来,屋里的东西不分鞋袜, 一古脑儿扫出来。
“舅母!”
小薇的声音传进厨房, 听起来很慌,喜儿跑出去,手上全是面:“又来干嘛?”怒瞪着推门进来的钟老二夫妻俩。
钟老二家没有曹氏的房间。可是以后他和老三轮着伺候, 就得给她铺床。与其请老木匠做新的,不如来这边看看。钟老二觉着以沈伊人的性子应该会把老母亲的用过的物品丢出来。果不其然, 钟老二看见床理直气壮起来:“没床晚上怎么睡?”
喜儿:“她那两晚咋睡的?”
钟老二给妻子使个眼色,床抬到门外就来抬柜子。看到被沈伊人扫出来的碎布头,钟老二的妻子捡起来:“真能糟蹋东西。”
沈伊人:“你想要都给你!”
钟老二的妻子可不客气, 针头线脑破草鞋,全塞柜子里。
喜儿看到钟老二的儿子和儿媳过来, 心说你不搭理我,我就没招了吗。
“我二哥娶妻的时候我爹给他盖两间新房,你爹啥时候给你弟盖房?”喜儿到大门边问。
喜儿声音清亮, 不用扯开喉咙,沈二郎在厨房听得一清二楚。沈二郎趁机教外甥:“听起来你舅母很关心你大堂兄?”
小童气得起来:“关心他作甚?我叫舅母回来。”
沈二郎料到这点, 不慌不忙拉住外甥:“有为,我说听起来。”
“难道不是吗?”
沈二郎微微摇头:“一只野鸡两个腿,都给姐姐吃,你生气吗?”
小童点头。
沈二郎:“你二叔就是这么疼你小堂兄,不疼大堂兄。你二叔打算给你小堂兄盖新房,让你大堂兄一家住破房子。以前没人提这事你大堂兄心有不满也不好跟父母吵闹。你舅母说出来,你大堂兄就可以说,为了以后不被喜儿嘲笑,爹,也给我盖两间新房。”
小童年幼天真,脱口而出:“盖啊。”
“你二叔不想啊。”沈二郎说出这句话倍感奇怪,他刚刚说了那么多竟然没累得大喘气。
有为不理解:“二叔好偏心啊。”
“就像你祖母偏疼你二叔和三叔。”沈二郎心下奇怪,难道真如姐夫所言,水喝多了肺里的毒被稀释了。
有为好奇:“大堂兄会把二叔赶出去吗?”
沈二郎:“会跟他大吵大闹。他家吵起来就没空给我们添堵了。短短一句话就能落个清净。”
小童满脸崇拜:“舅母不愧是我舅母。”
沈二郎失笑:“我妻子!”
“我——我爹娘帮你娶的。你还不想要。”
沈二郎闭嘴,现在小孩都这么聪慧吗。上个月的事了,他居然还记得。
小童得意洋洋:“舅舅干嘛不说话?嗓子哑了吗?”
沈二郎朝他脸上捏一下,没大没小的小鬼头:“叫你舅母回来和面。”
有为笑嘻嘻到门边,扒着门框喊:“舅母,和面,我饿啦。”
喜儿潇洒离去,仿佛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
然而古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均。
像郑家着实没钱,喜儿长兄看到她二哥搬进新房不会心生不满。钟老二有钱给俩儿子各盖两间新房却不盖,还准备把家中的钱全留给小儿子,当晚钟老二的儿子儿媳回到小破房子里沉默许久。
鸡叫三声,夫妻二人将将合上眼眸。
翌日,于喜儿而言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喜儿宛如朝阳,拉着有为一蹦一跳朝果林里去。
到门外看到钟金宝蹲在地上祸害路边刚刚露头的草,喜儿停下:“金宝,吃饭了吗?”
小孩记仇,恶狠狠瞪她。
喜儿不以为意:“我们早上吃鸡蛋羹欸。你奶奶有没有给你做鸡蛋羹?我猜肯定没有。你奶奶又不疼你。”
“奶奶最疼我!”小孩起来大声说。
喜儿:“疼你不给你做鸡蛋羹?”故作恍然大悟,“我知道啦,你奶奶留着鸡蛋拿去城里换钱,给你小叔买好吃的。”
钟老二的妻子邹氏从院里出来:“郑喜儿,再胡说一通,我撕烂你的嘴!”
“看把你能的。你家只有金宝一个小孩,你都不舍得做鸡蛋羹,还疼他?嘴上疼他还差不多。我这么大了,姐姐还给我做鸡蛋羹。”喜儿问小外甥,“告诉她,我们早上吃什么。”
有为不知道啊。
既然舅母如此信誓旦旦,那必须是鸡蛋羹。
有为说出“鸡蛋羹”三个字,钟金宝转身抱着奶奶的腿也要鸡蛋羹。
邹氏抱着大孙子进屋,嘭地一声把门关上。
喜儿拉着有为往地里去。沈伊人无奈地苦笑:“小薇,去拿——拿七个鸡蛋,我做鸡蛋羹。”
小薇惊得轻呼一声:“七个?”
“我们一人一个,你舅母俩。她干活利索,合该多吃。”沈伊人把案板底下的腌菜坛子扒拉出来,夹一碗萝卜干留着就小米粥。
钟家养了十多只母鸡,钟小薇直接去鸡窝里找鸡。找到六个,小薇给她母亲:“只有这么多。”
沈伊人瞪她,又去堂屋拿一个:“别故意气她。哪天她要打你,谁都帮不了你。”
小薇:“我怀疑她故意的。”
沈伊人点头:“是故意的。可以吃到鸡蛋羹,还能把隔壁搅得鸡犬不宁。一举两得,我都没想到。”说到此看向烧火的相公,“她别是精过头了吧?”
小薇瞥母亲:“您终于发现了?”
钟子孟不在意地笑笑:“又不会胳膊肘子往外拐。你管她是精是傻?打鸡蛋吧。锅里都冒烟了。”随即起身叫小薇看着火,他去看看小舅子醒了没有。
要搁以往,沈二郎早醒了。甚至可能一夜未眠。喜儿一日几杯灵泉水,沈二郎的体内有了生机,五脏六腑动起来需要睡眠,此刻快辰时了他依然在睡梦中。
钟子孟很是欣慰地轻轻带上门去厨房。
隔壁传来争吵声。
原来是因为钟子孟家一日三餐,早上吃饭早,别人家,比如隔壁钟老二,早上通常辰时三刻做饭,巳时左右用饭,下午申时前用饭,一日两餐。换言之,钟老二家此刻还没做饭。钟金宝父亲听到儿子要吃鸡蛋羹,随口说一句:“做饭的时候给他做份鸡蛋羹。”
邹氏回道:“郑喜儿就没安好心。”
钟金宝的母亲不禁说:“没安好心鸡蛋羹也到不了她肚子里。”
邹氏无言以对,便胡搅蛮缠,指责其实是儿媳想吃鸡蛋羹。没等儿媳解释,又数落儿媳往常趁着给孙子喂饭的时候偷吃孙子的饭。不要以为她没看见,她只是不想拆穿罢了。
如果尝尝冷热也算,她确实顿顿吃。可是每次不过半勺。家里又没穷到啃树皮吃观音土的份上,她差那半口吃的吗。
小叔子一本书能换上百个鸡蛋,她怎么不数落小叔子费钱。钟金宝的母亲气血上头,没忍住口不择言。
钟子孟隔着墙幸灾乐祸:“还是喜儿会挑拨离间。”
沈伊人点头:“我们以前只想着吵不过打不过,能忍就忍,从来没有想过还能这么做。”看向小薇,“你还识字呢。都不如你舅母个没上过学堂的会挑事。”
学堂夫子又没教这些。小薇不服气:“您小心她是个事儿精。”
“又不祸害我们。”沈伊人盖上锅盖,“锅底下的木柴拿出来,锅底火就够了。”
小薇把木柴塞炒菜锅锅底下,沈伊人往锅里添几瓢水,留着刷锅洗碗喂猪。
沈伊人想到猪食就不由地想起先前答应喜儿的事。沈伊人叫相公把板车推出来,趁着弟弟还没醒,小米粥还得焖一盏茶左右,他们把小猪崽给亲家送去。
钟子孟也觉着该送过去了。再不送猪长大了,郑家该不好意思要了。
沈伊人叫女儿出来盯着果林里的一大一小,以防一眼没看见他们往山上跑。
喜儿知道趋利避害,沈伊人不怕她往山上跑。她担心喜儿护不住有为。小薇不懂果林里有什么好玩的,沈伊人和钟子孟前脚出村,小薇就叫他俩出来。
喜儿跟外甥嘀咕:“你姐姐好烦啊。”
有为深以为然:“不好玩。不理她!”
喜儿指着发芽的葡萄树:“这个这个都是我的。”
“我的呢?”有为问。
喜儿指着矮小的葡萄枝:“你是小孩,你的在那儿呢。”
“我是小,不是傻!”有为气得朝外走,“不跟你好了。”
喜儿跟出去,小薇盯着他俩进屋就关门。院里很是安静,喜儿回头问:“外甥女,姐姐姐夫呢?”
小薇不想理她。她也不是讨厌喜儿。喜儿帮她她感激还来不及。她一听喜儿说话就头疼,外甥女外甥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七八十岁了呢。
喜儿不过比她大一岁,却时刻提醒她她是晚辈。小薇怀疑她故意的。
“给你爹娘送猪去了。”小薇无奈地说。
喜儿朝猪圈走去,果然少了两头小猪崽:“怎么也不告诉我。”
“舅舅醒了。”小薇不想解释便转移话题。
果然,喜儿顾不上牲畜,只顾朝屋里跑:“相公!”
沈二郎是醒了,但是是被隔壁吵架吵醒的。沈二郎头晕,想睡个回笼觉,闻言微微叹了口气:“扶我起来。”
喜儿扶着他坐起来。沈二郎指着敞开的房门。喜儿不明所以。沈二郎:“出去!我换中衣。”
“早这样说我不就知道啦。”喜儿突然闻到一股怪味,怀疑是从沈二郎身上传来的,“相公,你馊了?”
沈二郎胃口不好,嗅觉也大不如前,他抬起手臂仔细闻闻,身上确实有一股像药又像油垢的怪味:“该沐浴了。也该洗头发了。”
钟子孟担心沈二郎着凉,不赞同他五日一沐浴,三日一洗头。喜儿空间在手不怕沈二郎生病,十分支持:“回头我就叫姐姐烧水。”说完就把有为叫进来。
有为进来给舅舅递衣裳:“舅舅,我疼你不?”
沈二郎手一顿:“又想干嘛?”
“你骗我!昨晚舅母跟你睡的。”
沈二郎的脸微热,小不点说什么呢。
“所以?”
有为爬上床:“我要跟你睡!”
沈二郎朝他脸上拧一下:“下来。压到我的腿了。”
有为下来就去父母房中把他的小枕头拿过来,放在舅舅和舅母的枕头中间。沈二郎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撑着外甥的手臂出去。
小薇打来洗脸水,沈二郎自己洗漱。
此时钟子孟和沈伊人也已到郑家门外。喜儿兄长拎着粪筐从院里出来,乍一看到俩人吓一跳。再看到板车上的小猪崽,又惊又喜,顾不上进屋就喊父母快点出来。
郑老汉和老妻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着急忙慌跑出来,郑老汉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喜儿怎么了?”
钟子孟差点被他问懵:“喜儿好好的。这两头猪喜儿跟你们说过吧?”
郑老汉下意识点头,看到小猪肥嘟嘟的,高兴的想笑又想装矜持。沈伊人把小猪崽抱下来,石氏赶忙伸手接过去。喜儿二哥出来接一把就放到早已收拾干净的圈里。
沈伊人提醒郑家人公猪阉割过,喂仔细点,用野菜猪草以及吃不完的菜喂猪,肥肉雪白,瘦肉鲜红,到深秋时节能卖个好价钱。
郑老汉震惊:“啥时候阉割的?”担心小猪生病突然猝死。
钟子孟:“好些天了。伤口都长齐了。”
左右邻居听到说话声走出来,恰好听到“阉割”二字。倍感好奇,邻居们不禁多问几句,怎么想起来劁猪。
钟子孟不好说这事是喜儿个傻胆大干的,就说听人说过阉割后的猪肉嫩长得快,他忍不住想试试。
喜儿母亲石氏不禁说:“亲家真大胆。”
沈伊人接道:“这世道不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吗?”
石氏想起早年天下大乱,如今响马变将军,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要是我我可不舍得。”
邻居闻言调侃:“你舍得什么?一个野鸡蛋俩孩子分。”
沈伊人趁机说道家里的饭该好了,他们先回去用饭。石氏挽留一句,沈伊人直言担心有为顽皮,石氏和郑老汉便送他俩到村口。
俩人进村的时候很多村民都看见了。等二人走远,村民明知故问,喜儿大姑姐来干嘛。有个好亲家,郑老汉忍不住显摆几句。饶是村民猜到了,听到他说出来仍然忍不住羡慕。
钟家这么好的亲家怎么就轮到郑老汉家的喜儿了啊。
沈伊人和钟子孟到家先用饭。饭毕,沈二郎提出沐浴,钟子孟不是很赞同。他希望沈二郎趁着这几日身体好转安安心心多养几日,好比建房夯实地基。
沈伊人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解释头发脏了睡不着。钟子孟这才去厨房等着烧火。
三月初比二月中暖和多了,沈伊人很是谨慎地往屋里放两半桶和一盆热水。钟子孟先帮小舅子沐浴。灰白色浴布经过沈二郎的手再到钟子孟手里变成灰黑,钟子孟震惊:“你你身上怎么这么脏?”
沈二郎:“就这您还说我不走动不出汗身上不脏。”
其实沈二郎也没觉着自己出汗,也没发现身上这么脏。
钟子孟自以为是,心虚尴尬地低头洗浴布。沈二郎感觉越擦越脏,累得双手无力也只洗干净两条手臂。可是洗浴布的半盆水已经脏的可以挥洒笔墨。
钟子孟叫沈二郎等一下,他把水倒掉,再叫妻子烧一锅。他身上这么脏的话,两半桶水远远不够。
沈伊人闻言叫他把水倒门外粪坑里。
钟子孟看向菜地与菜地之间的小水沟很是奇怪,倒那边不行吗?省得打水浇菜。
沈伊人低声说:“这里头肯定有毒。”
钟子孟恍然大悟,倒粪坑里发酵半年什么毒都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随后钟子孟进去就宽慰小舅子,不必担心,应当是他体内的毒出来了。
沈二郎不信。
大半个时辰过去,沈二郎穿戴齐整移到门外,春风带着春意迎面而来,他心情舒畅,又不得不相信身上厚厚的污垢里藏满了毒。
钟子孟休息片刻给他洗头发,头上也很脏。即便沈伊人有心理准备,当她亲眼看见清水变污水也不禁失态。给沈二郎擦头发的时候,沈伊人高兴的想哭,弟弟的身体当真好多了。
钟子孟也想哭。
要不是有小舅子接济,他可能跟两个弟弟一样,成天忙于算计,变得尖酸刻薄,变成他以前最瞧不上的刁民。
沈二郎见状不想泼冷水,但是他也怕姐姐姐夫空欢喜一场:“奇毒哪是这么容易清除的。”
沈伊人瞪弟弟:“你还是闭嘴吧。”端起脏水就走。
沈二郎闭嘴。
钟子孟把他给女儿买的书找出来:“你闲着无趣就看看。”
沈二郎接过《论语》:“我可以倒背如流啊。”
“我知道,县里有的书你肯定都看过。”钟子孟想一下就把儿子叫进来。
有为以为父亲找他有什么天大的事,跑进来一听叫他跟舅舅识字,他转身就跑。喜儿挡住他的去路:“你好懒啊。”
有为:“舅母不懒,那我们一起跟舅舅识字?”
喜儿点头。有为傻了:“你你不上山了啊?”
“我昨儿不是说了吗?过几日。”喜儿拿着小板凳到沈二郎身边坐下,不禁歪头打量他。
沈二郎被她看得脚底生寒:“我脸上有什么?”
“相公比我白。”喜儿羡慕。
沈二郎无语又想笑:“想不想变成大聪明?”
喜儿心说,你哄孩子还是哄傻子啊。
没等她说出来,有为先表示他要比舅母聪明。
随后进来的小薇闻言脚步一顿,她还是出去待着吧。
这个家暂时让给三个大聪明。
有喜儿护着沈二郎,沈二郎能管住有为不乱跑,沈伊人放心地找出斧头,拿着麻绳,叫上女儿,跟相公上山砍竹子。
钟家“三傻”前脚离开,后脚冰媒就到钟老三家告诉曹氏,梁秀才一心备考,无意娶妻。
曹氏问冰媒,梁秀才的母亲上了年纪,梁秀才得读书,谁洗衣做饭。
冰媒心想梁家就俩人,两双筷子两个碗,吃完饭捎带手就收拾好了,还用请人不成吗。随即她明白过来,梁秀才娶了钟茉莉,秀才母子二人就不必烦心洗衣做饭这些琐事。
可是至于吗。
冰媒确实见过上赶着去夫家当牛做马的。可这样的女子要么娘家穷的衣不蔽体,要么夫家很是富有,不是城中富户也是官吏。
梁家两样都不占啊。
天下初定,世道艰难,赚钱不易,冰媒答应再试试。
翌日,冰媒再次来到清河村,告诉曹氏,梁秀才就是一辈子不娶妻也不娶钟茉莉。
喜儿在门外劈竹子,沈二郎见她小脸通红不知道歇息,就喊她喝点水再干。喜儿这个身体很奇怪,她确实不觉着累。但沈二郎难得知道关心她,喜儿就给他个面子。一口水到嘴里喷出去,喜儿耳边传来钟茉莉的咒骂声,骂梁秀才不愿意娶她都是因为郑喜儿对其无礼。
喜儿转向沈二郎,一脸懵逼,仿佛在问,我听到了什么?
沈二郎拿出手绢给她擦擦嘴边的水渍。此举也没能叫喜儿回魂。喜儿无意识地把碗给他,朝西边看去。钟茉莉从院里出来。喜儿顿时精神了,摩拳擦掌打算大干一场。
钟子孟连忙放下工具过来劝架:“喜儿,有话好好说。”
喜儿停下,等着钟茉莉开口。钟茉莉很怕喜儿。但是为了婚姻大事,钟茉莉豁出去了,大声质问喜儿对梁秀才做了什么,梁秀才为何会说死也不娶钟家女。
冰媒疾步出来,心说这个钟茉莉怎么胡说八道。但是她见钟子孟没有开口的打算,曹氏等人冷眼旁观,听说过喜儿傻的冰媒也不敢上前,担心喜儿误会她想帮钟茉莉,给她一巴掌。
喜儿眉头微蹙,像是说我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你跟你母亲姓不就好啦?”喜儿道。
钟子孟等人微微吃惊,可以这么吗。
喜儿的神色告诉钟茉莉,可以!
钟茉莉被喜儿不正常的脑袋搞蒙了。
喜儿扬起下巴问:“还有事吗?没事滚犊子。我还有事呢。”
钟茉莉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她一时没想起来哪儿不对。转身之际明白过来,姓是那么容易改的吗。
“你怎么不改姓石?”
喜儿:“二郎喜欢我姓郑啊。相公,你说!”
近几日二郎精神大好喜欢逗逗喜儿,但也是在自家院里。当着外人的面沈二郎毫不迟疑地点头,证明小妻子说得不错。
钟茉莉忍不住说:“他一个病秧子敢嫌弃谁!”
沈二郎嘴角的笑意消失,钟子孟拉长脸,喜儿一个没忍住,上去给钟茉莉一大嘴巴子:“这么不会说话,别要了。”
钟老三夫妻俩和曹氏慌忙上前。钟茉莉被她母亲拽到身后,曹氏伸手朝喜儿脸上挠。喜儿一把抓住她的双臂往钟老三身上推,钟老三下意识扶着老娘。
喜儿看着四人:“一起打我啊?当我们家没人了。”
沈伊人和小薇从果林最东边跑过来,盖因母女俩人在东边沟边扎篱笆。
钟老三一看四对四,拽着老娘后退:“你怎么二话不说动手打人?”见村里人围上来,钟老三指着女儿的脸,“你们看茉莉被她打的。”
喜儿挽起衣袖:“我还没打够呢。”
村正过来:“怎么回事?”
喜儿指着钟茉莉:“梁秀才说就是死也不娶姓钟的。我好心提醒她随母性,她问我咋不改姓。二郎又不嫌弃我,我改什么啊。她不想想是不是自己太丑,太没用,还嫌二郎是个病秧子。我不打她留着她过清明啊?”
村正真以为喜儿性子急一言不合又动手。闻言很烦,钟老二钟老三想干嘛?今儿你来,明儿我上,当清河村是百戏场呢。
“茉莉,沈二郎想生病吗?你平日里看起来很懂事,怎么净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钟茉莉:“可是就算我说错了,她也不该动手。”
喜儿:“你是我女儿还是我外甥女?我家相公凭啥让你说嘴?”
村正抬抬手:“各退一步,各回各家。”
钟老娘曹氏大声质问:“就这么算了?”
村正退出来:“你继续!我就看你敢动手。”
曹氏不敢动,尤其小有为还递给喜儿一把扫帚。曹氏不敢骂喜儿,指着有为骂:“个小兔崽子,以前白疼你了。”
小兔崽子反问:“你什么时候疼过我?”
喜儿见钟老二一家过来:“她最疼你小堂兄,就是老二的小儿子。”看到金宝的母亲,“有为他大堂嫂,你说是不是?”
钟老二的妻子邹氏怕了,昨儿吵吵半天,若非儿子拦着,儿媳妇就一个人回娘家了。邹氏推一把长子,叫儿媳妇回屋。到门边看到钟老二移到钟老三跟前,气得大骂:“耳朵聋了?家里一堆活不干,看什么呢?哪儿哪儿都能显着你。”
钟老二被骂懵了。他小儿子过去把他拉进院。
沈二郎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
钟子孟也想笑,这招挑拨离间可真好使。
喜儿朝钟老三的儿子和儿媳看去,“小姑子这么不懂事,你们也不教教她。以后没人敢娶,你们就等着养她一辈子吧。”
钟茉莉觉着喜儿诅咒她,气得脸通红,挥开母亲的手上前。钟老三一把把她拽回去:“回家!还嫌不够丢脸?”
钟茉莉难以置信,她一心想嫁梁秀才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喜儿继续挑事:“梁秀才你是嫁不成了,趁着冰媒在这里,叫她给你找个庄稼汉吧。不然以后只能嫁老鳏夫啦。”
曹氏指着喜儿发狠说:“再说一句试试!”
喜儿冲她招招手:“你过来试试?”
村正见周围人越来越多,烦的头疼:“二郎,管管你娘子!”
沈二郎点头:“喜儿,累了吧?喝点水再继续。”
这话喜儿爱听,拉着外甥过去,以免小孩被老太婆打了。
村正无语又想笑,这个沈二郎还不如一直病着。
喜儿这么嚣张,还很会气人,村正怀疑都是沈二郎教的。
沈二郎给她倒杯水,喜儿咕噜噜喝完,沈二郎就叫她坐下,又递给她一杯水,叮嘱她慢慢喝,不必着急。钟茉莉跑不了。
钟茉莉精心保护一个冬日的小脸气变形了。
村正令众人该干嘛干嘛去。
爱看热闹的村民不想这么快离开。可他们见喜儿忙着喝水,钟老三一家不敢过去,也意识到没热闹可看。颇为失望地交头接耳,三三两两一道回家。
喜儿用碗挡住嘴:“相公,钟茉莉干嘛不走?看啥呢?又不是今儿才认识我。”
沈二郎:“你给她一巴掌让她颜面扫地,她想给你一巴掌又不敢打你,又不想灰溜溜回去,只能这么干瞪眼。”
喜儿:“村正都说了,梁秀才不会娶她。居然还怪我?给她脸了。相公,拿着碗,我再给她一巴掌,叫她两边的脸一样。”
喜儿说话没有收敛,村正听得一清二楚,瞪钟老三:“还不回家?”
钟老三面色不好,但是也不想再挨一巴掌。
村正指着曹氏说:“我要是你立刻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这事要是传的人尽皆知,你家就等着养她一辈子吧。”
曹氏嫌村正目光短浅,嗤笑一声回家去。但她没有去钟老三家,而是叫读书多的孙子给女儿去信,给茉莉在汉阴郡找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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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秧苗长大该修田了,喜儿先帮钟子孟翻地,翌日钟子孟跟着她修田埂。田埂加宽加高,两人清除可以看见的杂草,堵住各种洞穴,在田地对角处开挖排水口。
修田埂的时候不少村民帮忙,其实是为了光明正大偷师。以至于上午半天三亩田就收拾好了。
下午,村民借走钟子孟的犁和牛。
期间村正令他大儿子看着水车,挨家挨户灌水。否则一定会因为谁先谁后打起来。
田里有水开始插秧,喜儿和姐姐姐夫下地。钟家只有三亩水田,不慌不忙两日就忙完了。喜儿娘家地多,钟子孟扛着犁,沈伊人牵着牛,领着喜儿过去帮着忙半日。
郑家村的人又忍不住羡慕郑老汉一家运气好,摊上这么好的亲家。
钟子孟被村里老人夸厚道,笑笑没反驳,更没有解释运气好的其实是他。家里有个喜儿,不知道日子多舒心。
地里的活忙完,喜儿休息两日就叫姐夫编篓,她到河边抓小鱼。
钟子孟叫闺女看着喜儿,他和妻子推着板车上县里看看有没有卖鱼苗的。
夫妻二人到门外,村正过来,正是问他何时养鱼。村正一听说他去县里找鱼苗,就叫上加高加厚田埂的村民跟他去买鱼苗。村正觉着买的人多肯定便宜。钟子孟也是这样想的,就劝大伙儿一起去。
沈二郎听到外面吵吵嚷嚷很是热闹,住着拐杖出去。
喜儿不放心:“二郎,自己在家可以吗?”
沈二郎:“我又不是小孩子。”
喜儿真担心,盖因他身体弱的一推就倒。喜儿把铁锨和扫帚拿出来:“老太婆敢靠近,你就砸她。砸死了算我的。”
沈二郎哭笑不得:“别说傻话,去吧。太阳升高天就热了。”
喜儿拎着篓拉着有为。到河边把篓扔进去,系着篓的绳子绑个小棍,把小棍插在河边。喜儿往两边瞧瞧,看到几个钓鱼的,请钓鱼的帮她看着。
小薇不禁问:“这就好了?”
喜儿点头:“一炷香。”
有为指着河边:“舅母,大螺!”
喜儿停下,摇摇头:“水稻收上来再抓。”
小薇虽然不会收拾螺,但她知道夏天的螺不好吃:“抓来做什么?”
“扔田里,到秋割水稻的时候吃啊。”喜儿瞥她一眼,外甥女真傻!
小薇气得不想同她说话:“你就是个□□!”
喜儿不觉着羞耻,还很得意:“有为,小薇这样就是恼羞成怒。”
小薇没好气道:“舅舅这些天没白教你读书识字。”
喜儿:“有为,知道读书有啥用吗?”
有为拉着她的手臂,一蹦一跳的摇头。喜儿指着小薇:“可以跟她讲道理。”
“姐姐不讲理呢?”
喜儿想想:“等你舅舅痊愈了,叫你舅舅教你拳脚功夫。不讲理就打到她讲理。”
小薇差点摔进稻田里:“你不要乱教!他才六岁,还没开蒙。”
有为认为舅母的话很有道理:“舅舅会功夫?”
喜儿:“长安那么乱,你舅不会功夫不早死啦。”
有道理!
有为不禁点头。
小薇心说有个鬼道理,长安是乱,可各路反王也不是见人就杀。
“我回去就告诉舅舅。”小薇越过他俩先一步回去告状。然而没等她到跟前,就看到邮差模样的人朝她舅走去。小薇莫名担心舅舅,大步过去:“找谁啊?”
邮差问:“这里是种子孟家?有你们的一封——两封信。这个是钟子仲的。他是钟子孟的弟弟?”说着递给小薇。沈二郎伸手:“我是钟子仲。”
第28章 喜儿的尝试
坐在钟子孟家门外的人不是钟子孟的弟弟总不能是他女婿。再说了, 这么富裕的人家也不至于挑个病秧子当赘婿。邮差信以为真就把信给沈二郎。
以防送错,邮差到村口碰到一个村民又问:“钟子孟的家是在那边吧?”
村民点点头:“我们村最气派的房子就是钟子孟的。”
那就对了!
邮差骑驴回城。
沈二郎先拆开署名“钟子孟”的信。信来自钟子孟嫁到汉阴郡的妹妹,内容十分简单, 质问钟子孟安阳县是不是没有男人,居然想把茉莉嫁到汉阴郡。
茉莉的模样身段在乡野之中算得上出挑,但她也只有这点算不上优点的优点。茉莉会做衣, 却分不清纱与锦,会蒸馒头蒸包子, 却没见过茶点。纵然她不敢攀附权贵,没指望嫁入高门大户,寻常商户便可, 可是茉莉不识字, 不懂计算,相公不在家她无法照看生意。
钟子孟的妹妹虽然没有在信中把亲侄女贬的一文不值,但意思是这个意思——谁家钱多的没地儿用, 去安阳县山窝窝里扶贫。
沈二郎忍着笑看完就递给外甥女,拆“钟子仲”的信。
小薇期期艾艾地问:“舅, 这样不好吧?”
沈二郎:“我拆我自己的信怎么了?”
“您明知道这是——”听到脚步声小薇吓得住口。小薇转身看到喜儿,长舒一口气。
喜儿走近,打量她:“外甥女, 你看起来好心虚啊。”
“我心虚什么?”
喜儿想说,你自己知道。不经意间瞥到沈二郎手里的信, “谁的啊?”
“钟子仲的。”沈二郎下意识坦白。
喜儿移到他跟前,万分好奇:“他的信怎么在你这里?”勾头看看写的什么,然而繁体字太多得靠猜。喜儿懒得动脑:“二郎, 念给我听听,我懒得看。”
小薇不禁看她, 喜儿没有一丝羞愧或尴尬。小薇佩服她能理直气壮地说出如此大言不惭的话:“说得好像你能看懂一样。”
“我看不懂怪我吗?”
小薇忍不住问:“怪我?”
喜儿摇摇头:“不怪你。怪我爹娘笨,不会挣钱,不能送我去学堂。”说完碰一下沈二郎。
沈二郎:“我懂。你也不想生在饥一顿饱一顿的家中。”瞥一眼外甥女,“你也不必总觉着比她懂得多。她这个脑袋,但凡识几个字你都没法跟她比。”
小薇心说我不就说一句吗,看把你急的。
“我是不能比。都精过头了。”小薇没好气道。
喜儿扭头告状:“相公,她嘲笑我。”
沈二郎抬头瞪她一眼:“你让我静静吧。一行没看完被你打断三次。”
喜儿闭嘴。
小薇不禁笑了。
喜儿瞪着眼用口型说:“笑个鬼!”
小薇回屋搬个板凳,有为见状跟进去。随后有为一手拿一个,出来就递给舅母。小薇朝弟弟脑门上一下:“白养你这么大。”
有为这次不敢大声反驳,盖因他是姐姐带大的。
沈二郎左右有俩门神,小薇只能坐到舅舅对面:“写的什么?”
“你姑不愧是你祖母亲生的。”沈二郎嗤笑一声,“数落你爹跟数落孩子似的。换成你二叔就是一口一个二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为他分析齐大非偶,跟哄孩子似的,端的怕把你二叔惹急了,撺掇你祖母去汉阴郡找她。”
喜儿没听懂:“什么齐大非偶啊?”
沈二郎:“曹氏让钟文翰给她在汉阴郡的女儿写信,打算把茉莉送过去,叫小薇的姑姑帮茉莉寻一门亲事。小薇的姑不愿意,写信把姐夫大骂一顿,骂他没有兄长的担当,不知道拦着点。她可能也知道姐夫拦不住,又给钟子仲来一封信,说汉阴郡的人眼高于顶,非良配。”
喜儿:“然后?”
沈二郎摇头:“暂时还不知道钟老二怎么想的。邮差以为我是钟老二就把信给我了。小薇,找个完好的信封把这封信放进去。署名你来写,你的字跟你姑母的差不多。”
小薇看着手里的信:“我爹的这封信,要不直接烧了?省得我爹娘看见气个半死。”
沈二郎:“毕竟是他亲妹妹的信。放你爹床头上吧。”
小薇进屋。喜儿低声说:“我有个好办法。”
有为竖着耳朵等着听。
沈二郎揪一下外甥的小耳朵:“说来听听。”
“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娘说的。”
沈二郎一时没懂,随即仔细想想,顿时明了:“这事我来办。你是不是该去河边看看了?”
喜儿差点忘了,拉起有为去河边捞篓。
先前下篓的时候喜儿往里头放一点杂面馒头和水草。不出所料,有几条有为巴掌大的小鱼。喜儿拎着篓去地头上把鱼扔稻田里。
有为很是好奇:“舅母,这样就好了吗?”
喜儿点头。
“不用喂啊?”
喜儿:“河里的鱼有人喂吗?”
小有为很是想不通:“那为什么不搁河里养?”
“河里有大鱼啊。大鱼吃小鱼。”
有为恍然大悟:“不捞小鱼小鱼也会被大鱼吃掉。”
喜儿用干净的手摸摸他的小脑袋:“走啦。”
篓扔水里,喜儿拉着小孩回到沈二郎身边坐下。沈二郎递给她一封信,朝隔壁睨了一眼。
喜儿:“给钟老二送去?茉莉又不是他女儿,小薇姑姑干嘛写给他?”
沈二郎:“那封信是曹氏叫钟文翰写的。冤有头债有主。”
喜儿前世很少操心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之类的琐事,闻言很烦,三两步跳到隔壁从门缝里把信塞进去。
片刻,楚氏的声音传过来:“文翰,你的信!”
喜儿骂:“傻子!”
小薇不禁看她。
喜儿瞪她:“看什么看?再看我打你!”
小薇起身回屋。有为扒着大门门框问:“姐姐,你生气了吗?”
“对!”小薇回头,“过来叫我打一顿出出气。”
有为转身坐回到舅舅身边。
沈二郎帮喜儿算着时间叫她下河拉篓。
第四篓放下去,村正、钟子孟等人回来了。安阳县没人养鱼,以至于每人只买到十几条给产妇煮汤的小鲫鱼。喜儿很是意外:“还没有我用篓子抓得多。”
钟子孟问小舅子:“明日去汉阴郡看看?”
喜儿不禁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沈伊人奇怪:“怎么了?又没叫你去。”
“二郎,你说!”
小薇先前回屋和面去了。听到声音小薇拿着信出来:“爹,看看吧。”
钟子孟本能接过去,打开就嘀咕:“写什么信?出什么事了?”看清内容,钟子孟的神色比喜儿还复杂。
沈伊人也识字,看完气炸了。他们都不知道老太婆叫钟文翰写信,关他们什么事,凭什么骂他们。
沈伊人忍不住骂:“你妹妹也不是东西。”
钟子孟叹气:“二郎,你怎么看?”
沈二郎就等姐夫这句话。他先问小薇的表兄弟是不是跟钟茉莉年龄相仿,紧接着说出“亲上加亲”的话。
钟子孟人矮小,不等于他傻。闻言他露出笑意。沈二郎提醒:“这事你最好别出面,否则容易弄巧成拙。”
汉阴郡暂时不能去了,钟子孟去村正家,提醒村正明儿不用等他,他借个篓子跟喜儿到南边那条河上游看看。
村正倒也没觉着钟子孟此举是为了省钱。天下乱久了,前两年大户人家都懒得拾掇花园池塘,没人买小鱼,渔民自然也不会拿出来卖。钟子孟不去他们还能多分几条。
翌日村正领着几个村民骑驴去汉阴郡,村正儿子和一群人拿着篓子跟钟子孟和喜儿去上游抓小鱼。
钟子孟一行人边走边聊,聊着聊着扯到钟老二和钟老三身上。村正儿子告诉钟子孟,老二老三进山了。山里有一处泉水汇集的小湖,那里有不少鱼,他们去那里抓鱼去了。
跟在钟子孟身后的村民不禁说:“那个湖深不见底,一不小心掉下去捞都没法捞。”
钟子孟:“他们会凫水。”
村正儿子:“我爹说以前淹死过不少人。那里头的鱼都是吃人肉长大的。这还能吃吗?”
有村民接道:“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再说了,他们抓小鱼,小鱼又没吃过人肉。”随即问钟子孟,“老大,听说昨儿有邮差找你。谁的信?”
钟子孟顿时明白,机会来了。
“还能有谁?我妹。问小薇最近怎么样。我两个侄女和文翰定亲了吗。我娘身体如何。”
村民恭维钟子孟的妹妹心善孝顺,嫁那么远还不忘关心娘家人。
喜儿一脸好奇地问她姐夫,小薇姑姑的孩子多大了,有没有定亲。钟子孟见喜儿如此配合一点也不意外,盖因“亲上加亲”就是喜儿的主意。
钟子孟回答他外甥女大外甥小,外甥女早就嫁人了,外甥差不多可以说亲了。跟茉莉年龄相仿。
村正儿子脱口而出:“正好亲上加亲。”
钟子孟瞥他,瞎说什么。
村正儿子想起钟茉莉很想攀高枝,这样的女子嫁到谁家谁倒霉。这可不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是废水祸害了自家良田。
村正儿子尴尬地笑笑,指着坡缓处,“就在这儿吧?”
钟子孟停下,一众人散开下篓子。
放好篓子,一众人又往两边撤,拿着竹竿在水里拍打。一盏茶左右,捞出篓子,每个篓子里都有十几条小鱼。村正儿子嫌其中一半太小要扔回去,钟子孟劝他,先带回去。收水稻的时候挖个大坑把鱼赶进去,大鱼拿去卖,小鱼等下半年种水稻的时候继续养。
闻言,村正儿子顿时不嫌鱼仅有一指长。
未时左右,众人饿了,留三四个人看着鱼篓,钟子孟和喜儿等人先回去用饭。饭后,钟子孟和喜儿等人过去看着鱼篓,换其他人回去用饭。
傍晚,众人满载而归。
村正一行也没找到专门卖鱼苗的。村正回来就决定沿着河岸捞小鱼。村正又挨家挨户叮嘱,钓到能产卵的鱼就放回去。明年可以继续从河里捞小鱼。
村民穷怕了,哪怕不信“稻田养鱼”也不敢错过这次机会。此事关系到家家户户,是以此举得到所有人支持。
鱼入稻田,地里就没什么活了。往年四月乡民得服劳役。如今朝廷百废待兴,可能没想起来叫百姓服劳役,百姓闲下来就修农具编草鞋。简单的草鞋夏天穿,冬天的草鞋鞋底形似木屐,鞋里塞稻草,跟棉花做的不差上下。
钟子孟先给儿子编草鞋。小孩长得快,一季得好几双鞋。春天的鞋到秋天就小了。
喜儿对此事兴趣恹恹,就叫外甥女跟她上山。
小薇:“上山干嘛?”
有为大声说:“抓野鸡。”
喜儿摇头:“野鸡吃够了。”
钟子孟差点被钩针扎到手:“喜儿,鸡都吃够了,你想吃什么?”
“姐夫,竹林里有竹鼠吗?”
沈二郎瞠目结舌:“那那你也想吃?”
喜儿故作奇怪:“不可以吃吗?”
沈二郎想想老鼠的样子瘆得慌:“吃可以,你晚上跟小薇睡。”言外之意别上我的床。
小薇满脸惊恐:“那我我怎么睡?”
“胆小如鼠!”喜儿指指点点,“有为吃不吃?”
有为不想吃老鼠,他又不好意思拒绝,心存侥幸:“竹鼠是大老鼠吗?”
喜儿摇头。
那就没问题啦。有为放心下来:“爹,竹林里有竹鼠吗?”
钟子孟板起脸:“你俩想都不要想!喜儿,没事就去果林里看看。”
“有啥好看的?”喜儿倒是想看,“葡萄树还没我高,想给它修剪修剪都不知道剪哪儿。”
沈伊人:“那你跟我下地撒菜籽?沿着篱笆墙种豆角。”
喜儿会做饭,有为和沈二郎可以帮她烧火。沈伊人和钟子孟带着小薇趁着喜儿做饭的时候扎篱笆,慢悠悠忙一个多月就忙完了。期间喜儿也没少干,经常跟钟子孟上山砍竹子。通常她砍下来跟钟子孟一起抬回家。钟子孟忙个不停,反而觉着比往年轻松。
钟子孟跟沈伊人分析过,家里重活都被喜儿干了。
闻言,钟子孟笑道:“你和小薇去吧。她一心想着抓竹鼠,哪有心思种菜。”
喜儿点头:“姐夫,可以吗?姐夫,竹鼠煮汤给二郎补身体。”
沈二郎慌忙说:“不必。我差不多好了。”
“起来走两步!”喜儿顺嘴说。
沈二郎扔下拐杖走两步。喜儿惊得睁大眼睛:“你你,真好了?”
三月底沈二郎就发现他可以扔下拐杖走两步了。只是他担心奇毒反复,所以不敢劳神伤身。沈二郎冲外甥伸手,有为把拐杖还给他。
钟子孟扔下草鞋,沈伊人放下剥了一半的豆角籽,夫妻俩一左一右拉着沈二郎打量。
沈二郎被他俩看得瘆得慌,像是嘴边多了两只竹鼠:“姐,姐夫,先别激动,我离痊愈早着呢。”
钟子孟原本不是很激动,听到这话激动的眼眶通红。沈伊人擦擦眼泪,笑着说:“谁激动了。”
喜儿见状心里不好受,面上不显:“姐夫,凭二郎可以扔下拐杖走两步了,咱们是不是就得抓两只竹鼠庆贺一下?”
沈伊人扭头瞪她一眼:“小薇,烧水,我杀鸡!”
喜儿不禁说:“鸡不留着下蛋啊?”
“下的蛋你吃得完吗?”
“吃不完可以做变蛋啊。”喜儿脱口而出,慌忙捂住嘴巴。
言多必失!古人诚不欺我啊。
喜儿起身:“有为,渴——”
沈伊人叫住她:“你说什么蛋?”
喜儿摇摇头,她什么也没说。
沈伊人看看弟弟又看看相公,最后视线停在女儿身上,“她是不是说吃不完可以做变蛋?”
小薇点头:“舅母,我们听见了,你休想胡说一通。”
喜儿转向沈二郎,可怜巴巴喊:“相公……”
沈二郎笑着说:“我相信你说得出做得到。”
“我不相信自己!”喜儿前世只看父兄做过。
农忙的时候顾不上做菜,切几个鸡蛋做的变蛋或鸭蛋做的皮蛋,淋上酱汁就是一道凉菜。亦或者不切,拎到地头上就着水壶和馒头吃下去,一顿午饭就解决了。
沈二郎:“没做过?”
喜儿下意识点头。
沈二郎又问:“隐隐知道怎么做?”
喜儿再次点头。
沈二郎:“十个鸡蛋够吗?”
“所以?”喜儿心慌,不知道他想干嘛。
沈二郎:“鸭蛋可以吗?”
喜儿选择闭嘴。
“看来鸭蛋也可以。”沈二郎转向姐姐姐夫,“给她十个鸡蛋和十个鸭蛋叫她试试。”
沈伊人心说,试也是白试,我长这么大也没听说过变蛋。
喜儿自打嫁到钟家没少干活,也没少出馊主意把隔壁闹的鸡犬不宁。往年这个时节他们在门外树下做活,钟老二和石氏没少出来讥讽,比如这棵树又不是她种的,她天天霸占着古树,害得他们一家无处乘凉等等。今年他们家好像也不热了。大白天院门紧闭,像是家中藏有宝物似的。
沈伊人想到这些又觉着出二十个蛋叫喜儿开心一下也无妨。省得她总想上山抓老鼠。
“二十个蛋就够了?”
喜儿摇头:“变蛋变蛋,没东西咋变?我又不是神仙。”
钟子孟失笑:“需要多少钱?姐夫只有两百文。”
“不知道啊。”喜儿确实不清楚。
钟子孟:“我明儿给小薇两百文,需要什么东西叫小薇帮你买?”
有为嚷嚷着他可以帮舅母拿东西。
小薇拒绝:“你和舅母一起识字,舅母都会写自己的名了,你还只能从一数到一百。这么笨哪都不许去,老老实实跟舅舅识字。”
有为充耳不闻,盯着舅母。
县里人多,喜儿担心一眼没看见小崽子被人拦腰抱走:“我们下午去抓竹鼠,你一个我一个,在山上吃好再回来。”
不能去县里,有竹鼠吃也行吧。
有为勉勉强强点头同意。
沈伊人和钟子孟相视一眼,她怎么还没忘啊。
忘不了!
喜儿说干就干,拉着有为回家准备抓竹鼠的工具。
沈伊人看向她弟:“以前吃蛇,现在吃鼠,再不想个法子哄哄她,明儿敢吃你。”
“你哄啊。”沈二郎不会哄女人,何况喜儿脑袋异于常人,他怕越哄喜儿越想抓竹鼠,“竹鼠饿了一冬没多少肉,她还要烤着吃,烤完恐怕只剩骨头了。你就叫她抓吧。”
沈伊人:“我怕她吃?我怕竹鼠咬到她!”
小薇不禁说:“她咬竹鼠还差不多。”
沈伊人顿时没话了。
钟子孟叫女儿回家看看喜儿别跟个小老鼠似的把屋里的东西都翻腾出来。
小薇叹气:“这哪是舅母,妹妹还差不多。”
沈二郎低笑出声。
沈伊人瞪他:“我不信你没法子。”
“姐,她怎么不吃老鼠?”沈二郎确实嫌竹鼠瘆人,可是既然拦不住,不如让她试试,也省得她天天惦记,回头再一个人偷偷上山。
沈伊人想说,她知道老鼠脏。到嘴边咽回去:“精过头了。”
沈二郎:“这叫大智若愚。”
钟子孟瞥一眼小舅子,瞧他护的,看起来很喜欢喜儿啊。
“小薇她娘,少说两句。”钟子孟让她帮忙扯住麻绳,冬天的鞋不加麻绳,遇到雪地泥地走两步就坏了,“兴许做出来跟蛇羹一样可口。”
沈伊人皱眉:“不脏啊?”
“蛇吃老鼠你都不嫌脏,竹鼠啃竹子能有多脏。”钟子孟嘴上这样说,其实也不敢尝试。
村正走过来:“一家人聊什么呢?”
“竹鼠”这事无法隐瞒,盖因喜儿拿回来得去门外粪坑边收拾。钟子孟胡扯喜儿馋了要吃竹鼠。他们一家正想法子劝她,那东西不能吃。
村正好笑:“城里人就是城里人。谁说竹鼠不能吃?”
钟子孟看向他,一副“可以吃啊”的样子。
村正:“你当咱们村的人三天两头上山抓啥?他们又不是你家喜儿,一根竹竿能砸死两三只野鸡。自然是抓蛇逮兔子找竹鼠。”
钟子孟试探道:“那就让她试试?”
“这时候的竹鼠没有多少肉。”村正摇头,“不如抓几条蛇。”
沈伊人:“我去告诉她。一想想竹鼠那张脸我就瘆得慌。”
村正不禁想笑:“你们一家都搬来多少年了啊。还不习惯?”
钟子孟心说,吃蛇吃鼠很习惯啊。
以前在长安的时候钟子孟也吃过蛇羹,但都是奴仆或酒楼收拾好的。甭说蛇鼠,就是猪钟子孟也下不了手。
钟子孟:“村正,你家的鱼没跑吧?”
村正这些日子每天早晚下地看一次,就怕鱼跑了,或者被村民偷偷弄去自家田里。
“好像都还在。”村正朝钟老二家睨了一眼,“没偷你的鱼吧?”
钟子孟摇头:“我说过一亩地养百十条,多了吃稻谷。他们大概怕到时候颗粒无收吧。”
村正想说什么,听到吱呀一声,循声看去,暗骂一句“不经念叨”。
“老二,在屋里忙什么呢?”村正没话找话。
钟老二看到村正,拉长的脸挤出一丝笑:“收拾屋子呢。您没事了?”
“没什么事。”村正在钟子孟身边蹲下,钟子孟把沈伊人坐的板凳递过去。
钟老二见状转身回屋。村正后知后觉:“老大,他找你有事?”
近日村里到处传钟老三打算跟他妹亲上加亲。钟子孟料到村正的儿子不提“亲上加亲”,其他村民也会说。可当此事真传到他耳朵里钟子孟反而不落忍。
妹妹写信骂他也是因为过于心急口不择言,他这么坑妹妹是不是过了。
钟子孟没害过人,就把心中不安告诉小舅子。喜儿告诉他,小薇的姑能松口也不会写信骂她。
小薇的姑真想跟娘家亲上加亲,也是叫她儿子娶小薇——钟子孟比弟弟富裕,小薇堂姊妹四人又只有她一人念过几年书。
钟子孟像是没有听出村正言外之意:“他找我能有什么事?”
“去你妹妹家给茉莉提亲?”村正试探道。
钟子孟:“我娘现在在老二家,茉莉是老三的女儿,怎么也轮不到我出面。”
村正不这样认为:“不如咱等等看。”
钟子孟心说,真是闲的。我可没空等着看热闹。
翌日,钟子孟给闺女两百文钱,叮嘱她无论喜儿买什么都别管,但是得提醒喜儿少买点。
小薇揣着沉甸甸的铜钱,心说你们就惯着她吧。
喜儿推着板车喊:“外甥女!”
“来了!”小薇还是不习惯比她大一岁的小舅母扯开嗓子喊“外甥女”,“两百文值得推板车?”
喜儿:“我得去家具店拉椅子。”
钟子孟不禁懊恼:“我差点忘了。家具铺子还欠咱家四把椅子。喜儿,先别走,给你两根绳。”随即跑去东偏房找两根麻绳。
喜儿甫一到家具铺子门口掌柜的就跟迎财神似的笑呵呵出来:“钟家小娘子?您可算来了。还以为您不要了。”
“我相公姓沈。”喜儿道。
掌柜的笑笑点头表示知道:“等一下啊。”随即朝店里喊伙计。
两个伙计一手拎着一把躺椅和一把摇椅。掌柜的亲自帮她绑好:“沈家小娘子,你家还有没有跟这俩不一样的椅子?”
“我家还有别的,但得过些日子。你能等不?”
掌柜的去梁家拉家具的时候就看出喜儿不缺聪慧但说话直,跟孩子似的。掌柜的担心喜儿懒得同他废话,或听不懂他拐外抹角的话,直言道:“怎么不能。”
“不是椅子也要啊?”
掌柜的:“只要是咱们没见过的,你有多少我们要多少。”
喜儿点头:“我还有事。”
掌柜的送她走几步:“那你忙。走累了就来店里歇歇脚。我叫伙计给你准备点心。”
喜儿挥挥手,推着板车往前走。
小薇不禁问:“掌柜的怎么这么热情?”
“赚到钱了呗。”喜儿看一下椅子,“我爹说咱们靠山木头便宜,在这里做好拉去长安一把摇椅能卖一两贯钱。”
小薇算一下:“那要是一次做两百把,卖得出去吗?”
“长安那么多人肯定卖得出去。像跟秦王打天下的那些人都好大年龄了,他们有钱,一人买两三把也买得起。”
小薇诧异:“你还知道秦王?”
“我还知道秦王他爹呢。”喜儿冲她哼哼,“瞧不起谁呢。”
小薇逗她:“秦王他爹叫啥?”
“秦王他爹是皇帝。我不敢说他叫啥。”
小薇怀疑她不知道:“买啥?”
“先买石灰啊。”
小薇不懂石灰有什么用。可她爹有言在前,舅母要什么买什么。父母舅舅不在跟前,小薇也没胆子拒绝。
小薇本以为两百文可能不够,结果最贵的是茶叶,还是最次的茶叶。小薇看着车里塞得满满当当,心说这要是能做变蛋,以后舅母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钟子孟看到喜儿买的东西怀疑她只是听说过“变蛋”,但从来没有见过。
喜儿也不解释,家里有碱,有稻壳等物,她歇息片刻就去收拾。
沈二郎见她领着有为去山边挖泥也怀疑她心里没底。既如此,免得喜儿压力过大愁的大智若愚没了“愚”,沈二郎不看也不问,也不许姐姐姐夫和小薇追着喜儿问做到哪一步。
四月底,暑气渐浓,钟家东边的果林成了村中一景,盖因有一半果树挂果。早晚天气凉爽,村民在路边隔着篱笆墙议论纷纷。
此时怎能少了天天做梦想成为安阳县第一村正的村正。
五月初一清晨,钟子孟拎着粪筐出去倒牛粪,村正冲他招手:“有为他爹,我见里头的石榴树挺好,改明儿给我几个石榴枝,我在我家院里试试。”
钟子孟:“你得问喜儿。自打种下去无论浇水还是拔草都是喜儿在忙。我不敢替她做主。”
村正相信他不敢擅自做主:“二郎媳妇呢?”
钟子孟朝院里喊一声。
喜儿跑出来,身后跟着个跟屁虫有为。
“我听见了。你拿啥换?”
村正不禁瞪钟子孟。钟子孟笑道:“帮你挖坑种树?”
喜儿看向村正。村正笑了,原来是这个意思:“我要你几个树枝帮你挖几个坑?”
“可以!”喜儿点头,“我家桃子也好。葡萄也好。要吗?”
村正有仨儿子,算上他自己一共有四处小院:“葡萄和桃子熟了你得叫我尝尝。酸甜可口我就要。等到明年开春我叫我儿子都来帮你挖坑种树。”
喜儿点头:“成交!”转向其他人,“你们要吗?我的柿子不涩,摘下就可以吃。”
村民笑她聪明一会又开始犯傻。
殊不知喜儿果林里确实有几株脆柿树,来自她玉佛空间。
“不信我别后悔啊。以后找我买我都不卖给你。”喜儿大声说。
喜儿说话不中听,但至今没扯过谎。村正愿意信她:“我信你,能给我几个种子吗?”
喜儿记得他的脆柿无核:“没有种子。可以剪下来插在你家柿树上。我会弄。一个树枝五个坑!”
村正没出五服的亲戚不禁说:“你别信她。”
村正摇头:“我在县里听人说过,有的树枝接在别的树上也能活。”喜儿这么不舍得,说明不涩的柿子是好东西:“可以。”
“立字据吗?”
钟子孟不禁训她:“喜儿,这是村正,还能赖你几个坑!”
村正:“立字据。”
喜儿转身回屋。村正跟进去。路边村民面面相觑。村正个老狐狸,要是有沈二郎帮衬,清河村都盛不下他。喜儿傻他可不傻。村民相视一眼,跟着村正进去,也要跟喜儿立字据。
喜儿算算自家石榴树:“一人三个。多了没有。你们去我果林里偷吧。”
这话说的,果树又不是真金白银。乡邻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哪能偷啊。
沈伊人听到这话从厨房出来:“喜儿,不许说憨话。谁家没有果树?用得着偷你的。大伙儿嘴上说要果树苗其实是变着法的帮你挖坑种树。”
喜儿:“我的果树天下独一份。”
沈伊人瞪她:“再说?!”
喜儿嘀咕:“不说就不说。二郎,快给我写字据。”
沈二郎摇头失笑:“还是你会做生意。”
村正不禁点头:“看着傻,精着呢。明年就不用花钱请人种树了。”
喜儿歪头看着他:“你可以不要。”
村正噎了一下。
跟进来的村民见状越发觉着喜儿说的脆柿是好东西。否则以村正的脾气还不得掉头就走。
村正轻呼一声,一众村民看过去,沈二郎的字跃然纸上。哪怕不识字的村民也觉着他写字动作潇洒,字体好看。村民轻轻碰一下村正,冲沈二郎努努嘴。村正微微摇头。立了字据从钟家出来,看清二郎笔迹的村民才说:“我看二郎的字比梁秀才的字好多了。”
梁秀才帮村里人写过信。那时沈二郎还在长安。村民嫌弃钟子孟和村正的字,本来想找钟文翰,只是还没到钟老二家,曹氏就怪村民打扰她乖孙子念书。
正好赶上梁秀才陪小薇回门,村民寻思着新女婿脸皮薄不好拒绝就找上梁秀才。
村正:“十年功力。”
村民一边跟着村正往西去一边说:“哪个小商小贩有空练字?以前他躺在床上就觉着脸面长得好。现在可以扔下拐杖走动,我瞧着县令家的公子也不及他。”
村正笑道:“又不可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他能回来对咱们村只有好处。想那么多做什么。”
几个村民不约而同地点头。
村正没出五服的亲戚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郑喜儿会种果树。钟老大也不会。还有沈二郎坐的椅子一摇一晃,我也是头回见。我敢打赌他以前绝非无名之辈。”
村正轻咳一声。他家亲戚想解释两句,眼角余光瞥到钟老三从院里出来,村正亲戚也是个机灵的,立即把话咽回去。老二老三瞧不上沈二郎,沈二郎才有空帮衬他们。
第29章 货到长安
喜儿把字据收好:“二郎, 你帮我写字据,我请你吃竹鼠?”
沈二郎:“再故意气我,以后这种事别找我。”
不找他哪行啊。
喜儿:“不禁逗。跟你说着玩呢。”
“竹鼠该有小竹鼠了, 此时不宜杀生。真想吃到秋再抓。”
喜儿乖乖点头:“我抓菜花蛇给你做蛇羹。”
沈二郎算是看出来了,她就是闲不住:“去吧。带上有为。”
沈伊人不止一次提醒过喜儿不许和有为上山,要去她自己去。喜儿没有听出沈二郎话里有话, 以为他嫌有为跑来跑去绕的他眼晕:“有为!”
村正领一群村民进来,小有为被挤到门外, 小孩气得去厨房找母亲姐姐告状。听到舅母喊他,小有为怒气顿消,欢快地应一声:“来啦。”
喜儿拿着门边的抓蛇工具——一根五尺长竹竿, “我们去抓蛇给二郎补身体。”
沈二郎的身体肉眼可见一日好过一日。纵然有为吃腻了蛇羹, 还是拉着舅母的胳膊跟上去。
如今抓蛇真不必山上,田间地头,房前屋后, 果树林里,随处可见。这点让喜儿不由地想起前世七八岁的时候, 也不知环境太好还是没人抓,麦秸垛里都能挖出蛇蛋。夏日收割,石磙拖拉机经常压到随处跑的菜花蛇。
此地跟喜儿前世比起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为到门外问:“去哪儿?”
喜儿朝前面扬起下巴。
有为:“不去果林里啊?”
“果子长大了再去。”喜儿话音落下, 腿被扒拉一下,低头看去, 大黄狗跑出来,“你真狗!”
有为蹲下摸摸大黄的小脑袋,大黄讨好地摇尾乞怜, 仿佛说,带上我吧, 我也会抓蛇。
有为起身,朝前挥手:“跑!”
大黄一溜烟跑出去,跑过乡间小路,跑到地头上停下回头等一大一小。喜儿见大黄这么懂事决定尽可能多抓,炖好赏它一条。
清河村村民头回听说“稻田养鱼”心里都没底。虽然村民认为这是沈二郎的主意,也看出沈二郎非常人,可他们还是忍不住一日下地看三回——早中晚。
清晨露重,乡民的裤脚被露水打湿也不以为意,好心提醒喜儿:“别去河边,河边湿滑。”
喜儿摇摇头:“不去。我们就在这儿抓蛇。”
“又馋了?”
有为大声说:“给舅舅补身子。”
村民乐意看到沈二郎身体痊愈:“二郎的身体是得好好补补。我刚才好像看到一条菜花蛇往那儿跑了。”指着西边的地。
喜儿看过去,那边有钟老二和钟老三的地。一大清早,喜儿不想给自己添堵,“先看这边有没有。”
地头上有村民上山砍柴掉落的树枝,有为随手捡一个就往草丛里挥打。可能蛇还没睡醒,有为一树枝下去挑起一条大蛇,吓得有为慌忙把树枝扔出去。
同喜儿搭话的村民走过来:“这么大?这是吓蒙了吧?”
喜儿也没见过那么粗那么长的大蛇:“是蛇王吗?”她可不敢得罪蛇王。虽然菜花蛇无毒,可她家被一群蛇团团围住也怪瘆得慌的。
村民失笑摇头:“蛇王多精,怎么可能睡在路边。”冲喜儿伸手,喜儿下意识把竹竿递过去,村民一竹竿下去,将将清醒的大蛇魂归地府。
有为没有见过五六尺长的大蛇,蛇死了他也不敢靠近,朝屋里喊:“爹,快出来!”
钟子孟先打扫牛圈,这会儿忙着打扫猪圈。他和沈伊人跟郑家人胡扯,小猪阉割长得快,没想到被他们说中了。钟子孟盯着小猪畅想着到秋可以卖多少钱,以至于听到儿子的声音就以为出现了幻觉。
“有为叫你你没听见?”沈伊人从厨房出来。
钟子孟愣了一瞬:“叫我了吗?”
“你的耳朵啊。”沈伊人不想数落他。
钟子孟拎着粪筐出去:“啥事?”
“蛇!”有为大喊。
钟子孟以为叫他帮忙抓蛇,扔下粪筐,抄起铁锨过去。看到路边的大蛇,钟子孟吓得后退一步:“这么大?”随即举起铁锨就砸。村民一脸无语地用竹竿挡住,“死了。”
钟子孟仔细看看,大蛇一动不动:“你打的?”
村民:“你家有为发现的。”
“那这?”怎么分啊。
村民摇摇头,把竹竿还给喜儿:“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拿回去给二郎补身子吧。”
钟子孟拎起大蛇,感觉得有三四斤重:“喜儿,这一条就够了吧?”
家里没什么活,娱乐匮乏,这让前世忙惯了的喜儿很不习惯:“我和有为再看看。”
钟子孟叮嘱一句“别跑远”,就回屋跟妻女显摆。沈伊人和小薇也吓得不轻。小薇不禁问:“这是蛇王吧?”
钟子孟摇头:“我以前在山上见过比这条还大的蛇。这一条就够一锅了吧?”
要是用钟家做饭的大铁锅炖远远不够。但钟家炖蛇用陶锅。沈伊人算算:“够一锅。”忍不住叫弟弟出来看看。
沈二郎不敢扔下拐杖,虚撑着拐杖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说:“中午再做。”
钟子孟不赞同,蛇到中午就不新鲜了。他把羊牵到门外吃地头上的草,鸡鸭撵去果园里,然后收拾蛇。
沈伊人见状决定热几个杂面馒头,回头吃蛇羹就馒头。小薇烧火,沈伊人把陶锅找出来就在厨房门外沈二郎对面生火。
头回做蛇羹沈伊人掌握不好火候以及时间。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不知道做了多少回,沈伊人同钟子孟的配合越来越默契,钟子孟把蛇收拾干净,沈伊人也准备好了。蛇肉扔进滚烫的水里焯一下,捞出来洗干净,钟子孟刷锅,放姜块、葱等物。随后沈伊人盯着火,钟子孟去清理羊圈鸡窝和鸭圈。
钟子孟拎着竹编小篮捡十几个鸡蛋和鸭蛋,不由得想起喜儿做的变蛋。钟子孟到小舅子身边就问:“喜儿做的那些蛋还没好?”
小薇端着水从厨房出来,一边洗手一边说:“做坏了吧?舅母最近都不提了呢。”
沈二郎:“你看她天天那么乐呵,像吗?”
一家三口同时摇头。
小薇盯着门外,以防她小舅母突然进来:“拿出来看看?”
沈伊人:“要是好好的被你一拿拿坏了,她气得打你别怪我们不帮你。”
小薇转向她舅。沈二郎摇头:“想去你去,别找我。”
“您就一点也不好奇?”
沈二郎好奇:“生鸡蛋变个样也是生鸡蛋。我又不能吃,好奇有用吗?”
小薇没见过像她舅这么无趣的人,比梁秀才还无趣。也就傻舅母受得了他。
沈伊人:“别在这里撺掇了。蛇羹一会就好,叫你舅母和有为回来吃饭。”
小薇到门外就看到一大一小缠着几条蛇,分别扛着竹竿和棍子朝从西边过来,乍一看跟除草归来的农夫似的。
“也不怕碰到毒蛇。”小薇接过弟弟的棍子朝他额头上指一下。
有为拨开她的手:“什么都不懂。一里菜花蛇,十里无毒蛇。”
小薇被丁点大的孩子堵得有口难言,又伸手想教训他。有为躲开:“你是我姐,让你戳一下就算了,你还来劲了啊?”
有为以前嘴笨的跟她爹有一比,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会道了。小薇转向她舅母,喜儿摇头:“不要指望我帮你。连六岁的有为都说不过,你真笨。”
有为追上舅母:“要不怎么是小傻呢。”
“钟有为!”小薇气得暴走追上来。
有为拔腿往家跑:“爹,娘,你女儿打你儿子了。管不管了?”
沈伊人头疼:“洗脸洗手吃饭!”
天气热,院里干得快,钟子孟把女儿洗手的水倒菜地里:“黄瓜结果了。”
沈伊人:“那过两日就可以吃了。”
有为跑过去看看,有他手指那么长,过两日能长大吗。有为如今不信父亲不信母亲,只信他舅母。他小声问舅母,黄瓜长得这么快吗。喜儿点点头。小孩立即说:“那过两日我们摘下来尝尝鲜?”
沈伊人瞪儿子:“你也小点声。怕我听不见是吧?”
有为捂住嘴巴问:“可以吗?”
钟子孟拎着盆过来:“不可以。留着做凉拌黄瓜。”
有为转向他舅,眼神示意舅舅不能吃凉的。喜儿接道:“黄瓜炒鸡蛋。”
此言一出,钟家几人转向喜儿,包括将将进来的小薇,就差没明说能吃吗。
喜儿找小薇旁敲侧击过,如今只有大户人家有铁锅。整个安阳县也只有县令或首富家有。铁锅还没进入寻常酒楼,贵人家的铁锅多是用来熬油炸各种面食或肉,长安会炒菜的厨子也极少,喜儿不怪他们一副没ⓨⓗ吃过的样子。
喜儿:“我说可以就可以。”
有为点头:“舅母从不骗人。”
“那你还怀疑我?”喜儿瞪他。
有为一脸羞愧:“……我忘啦。”
沈伊人出言打断他俩,让他俩洗手吃饭。饭后,沈伊人收拾喜儿和有为弄来的菜花蛇,忍不住跟坐在院里的弟弟嘀咕:“再这么打下去早晚得叫她打绝种。”
钟子孟牵着老牛出去放风:“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绝不了。二郎,热不热,我扶你去门外吧?”
沈二郎起身:“我自己可以去。小薇帮我搬一下椅子。”
小薇去屋里搬一把躺椅一把摇椅,躺椅给她舅,摇椅自己坐。
沈二郎往四周看看,只有舅甥二人:“小薇,你爹让我问问你,还想不想外嫁?不想的话等喜儿这边果子成熟,咱们就对外放话,你弟年幼撑不起这么大家业,我们打算给你找个上门女婿分担一下。”
喜儿高兴训她,不高兴就吓唬她,要打她,跟逗孩子似的,时常气得小薇忘了尊卑,她反而觉着现在比定亲前还自在。定亲前父母担心她性子跳脱不好嫁人,小薇也想嫁个如意郎君,时刻提醒自己谨言慎行通情达理,仿佛生活在条条框框之中。小薇以为那是成长的代价,每个女人都得经历一遭。
可是舅母就不需要。
小薇羡慕。
村里没有儿子的人家才会招赘婿。小薇犹豫不决:“我也不知道。”
“那顺其自然吧。你十七岁,不着急。喜儿十八才嫁到我们家。”沈二郎转向东边果林,“天天往果林里钻,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叫喜儿出来。抓那么多蛇我们哪吃得完。”
小薇的话不管用,她搬出她舅,一大一小跑出来,头发被树枝刮的像鸡窝。小薇皱着眉先给弟弟收拾,然后伺候小舅母。这一刻她又觉着自己多个妹妹。
沈伊人出来把带盖的小陶盆递给喜儿:“我收拾好了,给你爹娘送去吧。”
喜儿接过去:“有为,走!”
有为叫上大黄狗。
一大一小一条狗一蹦一跳朝南拐。沈伊人忍不住大声喊:“慢点!”
喜儿停下来,有为和大黄狗跳到她前面。
沈伊人在闺女的椅子上坐下:“二郎,你说她这样以后知道怎么照顾孩子吗?”
沈二郎无语又想笑:“你弟身体痊愈也不敢立即要孩子。”
小薇疑惑不解,看向她舅。
沈伊人明白,弟弟担心体内还有余毒过到孩子身上:“倒是我想早了。”撑着膝盖起来,“还剩两条蛇,我炖上?”
沈二郎:“小火慢炖吧。喜儿和有为回来该饿了。”
沈伊人想说才吃过饭。然而喜儿一天走的路比她和钟子孟俩人加起来还多,自然比他们饿得快。
郑家一日两顿早上吃的晚,喜儿和有为到郑家村石氏还在煮大米粥。这个米还是钟子孟给喜儿置办的回门礼。郑家只有早上才舍得煮半锅米汤,米油舀出来给喜儿侄子侄女吃,喜儿二嫂怀着孩子吃稠的。郑家其他人肚里寡淡,看到喜儿送来的蛇肉跟见着牛羊肉似的,恨不得生吃下去。
喜儿见爹娘兄长跟饿狼似的:“喜欢吃蛇肉啊?干嘛不自己抓?”
郑老汉敢抓,但不敢收拾。喜儿大哥和二哥不敢抓。喜儿大嫂二嫂担心碰到毒蛇,喜儿母亲不会做。一家人假装没听见。石氏把蛇倒自家盆里就问女儿身怀六甲的儿媳妇能不能吃。
喜儿二嫂说道:“怎么不能啊。以前没什么吃的,有什么吃什么也没见吃死人。”
喜儿心说,死人不会说话,所以你不知道她是吃死的:“姐姐说可以吃半碗。吃多了把小侄子吃没了不要怪我的蛇有毒。”
石氏对钟子孟夫妻二人的话深信不疑,一来他们是从长安搬来的,二来他们有钱,吃的东西比他们见过的还多。
“跟娘说说怎么做。”石氏说出来又忍不住担心,“会做吗?”
有为:“舅母什么都会。”
石氏笑了笑没把孩子的话当真。有为看出来了,想大声解释,喜儿拉他一把,“你娘和舅舅还在家等我们呢。”
有为闭嘴。等他和舅母走到桥上,离出来送他们的郑家人很远很远,有为才抱怨:“舅母,我不喜欢你娘。”
“为什么?”
有为:“她,她没说,但我就知道,她嫌你傻。”
喜儿很意外小孩这么敏感:“好多人都觉着自己比别人聪明。比如你姐。”
有为深以为然,姐都不知道有菜花蛇的地方没毒蛇:“那我不生气了。不过我还是不喜欢他们。他们家好臭啊。”
喜儿心说还不是因为你爹天天早上打扫牲口圈。忙着插秧的时候都得抽空扫院子。前后两个村的人加一起也没有他爱干净。
“以后在门口等我。”
“还去啊?”有为惊呼一声,想起一件事,“得去。给他们送变蛋。舅母,变蛋是不是可以吃了?”
喜儿头回做变蛋零经验,所以变蛋和皮蛋的材料各准备三份,六个坛子。哪个成了回头就用哪个方法。要是都没成,那就继续做,偷偷的做。反正姐姐和姐夫以及小薇不可能天天在屋里不出去。
“不知道。黄瓜长大再说。跟黄瓜一起做凉拌黄瓜和变蛋。”
有为为了早日吃到舅母口中很是美味的蛋,回家蹲在黄瓜地里,嘴里念念有词,在外人看来神神道道跟疯了似的。
小薇习惯了,瞥一眼弟弟就拎着壶出去。
如此两日,小黄瓜长成大黄瓜。有为摘掉黄瓜就去舅舅和舅母房中搬放鸭蛋和鸡蛋的小坛子。这些坛子原本是沈伊人留着深秋时节腌菜的。
开春时节菜吃完沈伊人把坛子刷干净放在外面暴晒被喜儿瞧见,喜儿做变蛋的时候就找她要坛子。沈伊人想说没有都不行。
小薇对此很好奇,难得好心一次,帮弟弟拆坛子。
有为拿出蛋看了看:“舅母,鸡蛋变成石头块啦。”
“你怎么比你姐还傻?”喜儿拿着盆从厨房出来。
沈二郎撑着拐杖在一旁提醒外甥外甥女别乱放,每个坛子上都有标记,每个记号都代表一个方子。喜儿配石灰、麦糠等物的时候沈二郎帮她一一记下。也是因为亲眼看到喜儿不确定的样子,沈二郎才确定喜儿只是听说过,没有吃过,可能也没见过。
原先沈二郎还怀疑他在长安都没听说过变蛋,喜儿此生没出过安阳县怎么会做变蛋。如果只是走街串巷听一耳朵就不奇怪了。
安阳县山上藏有很多山珍,竹荪、鸡枞、松茸等物,时常有西南人来此收货。想必变蛋是蛮夷美食。
闻言,有为不敢拿着“石头蛋”掂着玩,乖乖放在每个坛子前面。喜儿到左边,从左往右嗑开。沈二郎不禁提醒她,这些蛋是生鸡蛋。
喜儿瞥他一眼:“让你看看什么是奇迹。”话音落下,啪嗒一声,地上一滩污水。
小薇扑哧笑出声。喜儿恼了:“笑屁笑!”
沈二郎忍着笑说:“确实很神奇。黄色鸭蛋变成坏蛋。”
“急什么?还有九个呢。”不出喜儿所料,同一个坛中的另外两个鸭蛋也成了一滩污水,比臭水沟的水还臭。
物肖其主。大黄听到大主人和小主人提到“蛋”,早早趴在一旁等投喂。然而鸭蛋变坏蛋,大黄翻身起来躲得远远的。
喜儿扭头骂一句,起来容姐夫把坏蛋弄走。
第二个坛子里头是鸡蛋,就是有为说的“石头”。喜儿掂量几下:“这个成了。”
沈伊人想笑:“还是先剥开看看吧。”
喜儿往地上磕几下,“二郎,看见了吗?”
沈二郎接过外甥女递来的小凳子坐下:“好像很有弹性?”
“这个你剥。”喜儿给外甥一个,“我一个。我们一起剥。”
小薇想上手,喜儿抬起手臂把她挤到一边:“刚才就你笑的最大声。不要以为我没听见。”
小薇心虚往右移,拿起地上的蛋。喜儿瞪她,小薇本能放下。沈伊人见状也不生气:“喜儿,这个要是成了怎么吃啊?”
沈二郎剥开了,蛋黄还是黄色,蛋白像点心,拿在手里仿佛凝成鸡蛋形状的桃胶,沈二郎呆了,像看到了奇迹。
喜儿得意:“相公,我没骗你吧?”
沈二郎深深地怀疑:“可以吃?”
“等着啊。”喜儿拿走他和有为的蛋,到井边打半桶水洗干净,去厨房用纱布擦干净,一个蛋切六份,三个切完放盘子里端出去,“有为先吃。”
有为不敢信:“我先吃啊?”
“你帮我做变蛋,你先吃。”喜儿递给二郎,“相公,你尝尝。”
沈二郎挑一块小的,喜儿自己捏一块,然后递给大姑姐,再然后让姐夫尝尝,最后指着外甥女:“你也尝尝吧。省得说我偏心。”
小薇很想有骨气地说,我不吃。但她很好奇,很没出息的挑一块大的。
沈伊人慢慢品尝,一块吃完已经惊得不会说话。钟子孟相信喜儿乃有福之人,他钟家是块福地,倒不如妻子震惊。他还有心思品鉴:“蛋黄比蛋白好吃。”
小薇不禁说:“我喜欢蛋白。”
有为:“姐姐怎么不笑啦?”
小薇伸手要教训弟弟。有为躲到舅母身后。喜儿拦着他蹲下,“我们继续!”
喜儿不曾亲眼见过父兄做皮蛋,结果十个皮蛋只有三个可以吃,还不甚成熟。喜儿用鸡蛋做变蛋的时候心里有底,做成七了。另外三个其实也可以吃。但喜儿担心家人闹肚子,还是选择便宜大黄。
有为突然惊呼:“舅母,黄瓜怎么办?”
喜儿也忘了:“要不再做一二三四五六坛?”
鸭蛋比鸡蛋贵,鸭蛋做成咸鸭蛋也比咸鸡蛋美味。沈伊人叫她祸害鸡蛋,鸭蛋留着她拿去卖或腌咸鸭蛋,收小麦种豆子的时候吃。
此时屋后遍地金黄,再晒几日就可以整理场地割麦子了。
喜儿点头:“听姐姐的。”
十多天过去,小麦收上来,喜儿的变蛋又可以吃了。然而一百八十个鸡蛋全家天天吃也得吃月余。喜儿考虑到天热容易坏,当即叫姐夫去县里卖变蛋。
钟子孟:“卖给谁?人家都没见过。”
“我跟家具铺的掌柜的讲好了。我有多少他要多少。姐夫,三文钱一个,不降价啊。”
饶是沈二郎见多识广也忍不住说:“你知道一个鸡蛋多少钱吗?”
“一文钱三个。”喜儿道。
沈二郎:“你知道啊?”
喜儿瞥他一眼:“傻呀?”
沈二郎无奈地点头:“我傻。你觉着安阳县谁吃得起?”
“安阳县谁买得起你坐的椅子啊?”
沈二郎:“你说过天热不能放太久。”
喜儿扭头问姐夫,从此地到长安多远。钟子孟算算路程:“六百里加急一日能到。拉着椅子和变蛋,快则两日,慢则三日。”不待喜儿开口,钟子孟就对小舅子说:“这些蛋怎么也能放十天半月。”
喜儿点头:“对啊。相公在长安多年,你说他们会买吗?”
变蛋蛋白晶莹剔透,蛋黄色泽鲜嫩,完全可以当成精致的点心招待贵客。莫说三文,十文钱也有人买。
长安城中穷人多,富人也多,太子一脉就能把这些蛋包了。
小薇:“三文是不是少了?”
沈二郎不禁说:“你倒是贪心。一两金也有人买。金子到家守得住吗?”
小薇顿时感到后怕。
沈伊人陡然想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二郎,不会有人来我们家抢变蛋方子吧?”
沈二郎:“暂时不会。家具铺子的人抢走方子也是找人做。他们得买鸡蛋,买材料,修房子。这样一来还不如让我们赚点辛苦钱。以后县令可能会眼馋。不过不必担忧。比起一点小钱,他更在意稻田养鱼的政绩。再说了,县令要是什么都想要,喜儿知道怎么做?”
喜儿点头:“卖了,价高者得。”
沈二郎:“也可以卖给很多人,都不得罪。他们得了我们的方子,在县令试图打压我们的时候也会施以援手。”
小薇不懂:“凭什么帮我们啊?”
沈伊人不禁嫌弃:“喜儿没说错,你是真笨。我们能拿出变蛋方子就有可能拿出别的。谁会跟钱过不去?”
小薇恍然大悟。
有为皱着鼻子嫌弃:“小傻子!”
沈二郎看向姐夫。钟子孟心里有底,跟家具铺掌柜的谈的时候一文不让。先前卖摇椅和躺椅的时候掌柜的去过一趟长安,长安虽然还没有恢复往日繁华,但女儿家敢出门。他回来的时候还碰到一群夫人骑马踏青。
贵人走出家门,新鲜玩意还愁卖吗。
掌柜的见钟子孟态度强硬也不敢压价,担心他找别人。掌柜的给钟子孟一百八十文,得知他家还有三坛,就叫人套车跟钟子孟回村。
三个坛子搬走,连坛子钱给他三百文,钟子孟跟做梦似的,送走掌柜的迷瞪着问:“回本了?”
五坛子变蛋卖出去连喜儿先前祸害的鸡蛋鸭蛋都回本了。沈伊人觉着不可思议:“咱家还剩二十多个。”
钟子孟:“净赚的?”
沈二郎提醒:“姐夫,还剩很多石灰。还能做不少。”
钟家大小齐刷刷转向喜儿。
喜儿:“这么热的天能做吗?”
钟子孟叫她试试,坏了也无妨。过了三伏天多做点就赚回来了。
沈伊人附和:“试试。我和你姐夫明儿就进城买小鸡仔。养几百只母鸡——”
沈二郎赶忙打断:“姐,几百只鸡放果园里散养也容易生鸡瘟。五十只就差不多了。不够就找村里人买。咱家才几个人?再说了,万一长安贵人不好这口呢?姐夫,家里没坛子,找陶器店定做吧。一次一百还能便宜点。再买些红纸,裁成四四方方,写上名号贴在陶罐上。”
钟子孟点头:“要有自己的名号,家具铺子敢压价的话,我们还可以卖给别人。否则谁认咱们啊。”
沈伊人:“要是家具铺子先写上他们的名号呢?”
喜儿:“不卖给他。卖给城里开食肆的。”
小薇连忙打断长辈们,又是定做陶罐,又是取名号:“爹,你还想经商啊?”
士农工商,商最末流。为了儿子以后能多个选择,钟子孟也不打算再经商。
沈二郎:“卖自家东西称不上经商。”
沈伊人看向相公,夫妻俩一对眼就明白彼此想什么。翌日,夫妻二人推着板车进城,沈伊人买小鸡仔,钟子孟去定做陶罐。
昨儿家具铺掌柜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村民没琢磨出他来干嘛,又不好上门打听,今日就等在钟家斜对面树下,瞧着沈二郎出来就问,城里的掌柜又来给他家送家具吗。
掌柜的驴车上除了人什么都没有,沈二郎不信他们没看见。沈二郎胡扯,因为喜儿把小薇家具卖给他,两家算认识了,家具铺子掌柜的近日得个做变蛋的方子,得知他家不缺鸡蛋,就请他们帮着做几坛。能卖出去就继续找他们做,没人买就算了。
喜儿和有为坐在摇椅上晃着玩,闻言喜儿不禁停下,可以这么胡诌吗。
晃晃悠悠走来的村正信了,盖因他去过县里那家家具铺子,从掌柜的到伙计全是男人,哪会做什么鸡蛋。
“怎么做?”村正问。
沈二郎:“他帮我们配好做鸡蛋的料,我们把鸡蛋往里头滚一下,跟腌鸭蛋似的,捞出来放阴凉处,十几二十天就成了。”
村正不再问怎么做,因为问也没用,二郎口中的“料”定是秘方:“做一个多少钱?”
“材料、坛子也是他们的,鸡蛋是我们的,一文钱两个。”
村正拧眉:“这么便宜?”
沈二郎朝外甥睨了一眼:“他一天滚几十个。”
过来看热闹的村民倒抽一口气。小有为一日能赚几十文钱?那要是手快的人,一天还不得赚上百文。
村正在沈二郎身边蹲下:“二郎,我看这事行。”
沈二郎好笑:“您看行没用。得有人买才行。”
村正十分想说,要不你去长安找找人。可他也知道不可能,沈二郎至今不敢扔下拐杖。
“那家掌柜的去长安了?”村正问。
沈二郎点头:“喜儿,你跟小薇再去县里确定一下。”给她个只有彼此懂得的的眼神。
喜儿明白,告诉掌柜的,变蛋方子来自他,否者她卖给别人。
昨晚喜儿还愁村民要是惦记她家方子该如何是好。还有钟老二和钟老三两家,要知道方子是他们的,得天天隔着墙跟他们闹。
小薇也担心方子给自家惹来麻烦。闻言她不安的心踏实下来,按住准备起身的有为:“在家看家!”
村正拉住小孩:“你姐和舅母去城里办大事,你就别去了。”
沈二郎瞪一眼外甥,小孩不敢说舅舅胡说八道,嘟着嘴嘀嘀咕咕,片刻在凉风下进入梦乡。沈二郎把盖在腿上的外衣给村正。村正没接,到钟家院里拿一件钟子孟的衣裳给小孩盖上。
村正在此,钟老二和钟老三也不敢过来给沈二郎添堵。
其他村民就坐在沈二郎旁边地上等喜儿和小薇回来。
两人到县里掌柜的忙着装车,他也担心喜儿又找别人,喜儿找上他,他就趁机同喜儿立字据。名号也让给喜儿,就叫“安阳沈记”。小薇从头看一遍,确定没问题就给喜儿。
掌柜的吃惊:“小娘子识字?”
掌柜的不可思议,一个农女竟然上过学堂。就这梁秀才还把人当使唤丫头。掌柜的看似随意地打量一番小薇,大抵忙着干农活晒黑了,但长得挺好。大抵不想再嫁给读书人。钟子孟这么疼女儿,自家也不缺钱,应该不舍得把她嫁作商人妇。
掌柜的暗暗记下此事,面上不显:“跟你舅母说的一模一样吧?”
小薇点头。
掌柜的提醒她再做几坛变蛋,就算长安没人买,他也可以拿来送人。
喜儿回他一句:“先卖出去再说吧。”
掌柜的心说天下乱了多年,很多酒肆关门,厨子走的走死的死,长安贵人都快得厌食症了,这些蛋百文一个也有人买。
家具铺掌柜的也怕被人盯上,到长安没敢要太贵,一个蛋净赚五文钱卖给城中最大酒楼。
蛋卖出去掌柜的又在长安待几日,酒楼掌柜的确定贵人喜欢,同掌柜的下了单付了钱,掌柜的才回安阳县。
掌柜的到家沐浴更衣,休息片刻就驱车前往清河村,路上心想要是能搬去长安就方便了。
到钟家,掌柜的就问沈二郎有没有想过去长安。
钟子孟闻言差点想把他撵出去。
沈二郎:“到了长安这笔生意可就不是你的了。”
掌柜的朝自己脑袋上一巴掌:“他们可以直接找你。能在东市开那么大酒楼的人,弄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知道就好。我们赚点辛苦钱。你也老老实实赚点养家糊口的钱。”沈二郎坐直,“以后到了长安切莫多言。要叫他找到这里,五文钱一个,甚至十文钱一个,你说我们卖给你还是卖给他?”
第30章 心想事成
经沈二郎提醒家具铺掌柜的意识到来回走货辛苦归辛苦, 胜在小富即安。
沈二郎问掌柜的:“有没有想过几日出一次货?”
“一次不是得十几二十天吗?”
沈二郎窒息,就这还想搬去长安跟那些人精抢地盘:“今日做的变蛋半个月后出货,明日就不做了?”
掌柜的恍然大悟:“我, 这我得算算。”
沈二郎:“天热变蛋不能久放,天太冷不能做,要不一个月两次?”
“那一次多少呢?”
沈二郎朝外面睨了一眼:“水稻还得过几日, 村里没什么活,家家户户都有鸡蛋, 你要多少有多少。”
“你家现在有吗?我想去汉阴郡问问。”
沈二郎无比想叹气,守着中原独一份的变蛋还把自己搞的这么辛苦,该说他不愧是匠人出身的家具铺的掌柜的吗。
“你卖便宜了。”
掌柜的不禁说:“我不骗你, 一个蛋净赚五文还便宜?”
“净赚五文很多, 但在那个酒楼里便宜了。四个变蛋一盘菜,剥开切了上桌就可以卖六七十文。你说的那个酒楼一盘凉拌黄瓜十几文。”
掌柜的点头:“要的。租金和伙计月钱都贵。”
“长安的价定了,不好涨价, 那你卖到汉阴郡打算赚多少钱?三文?那你不如多辛苦一两天送往长安,亦或者蜀郡。再少就不值了。一千个鸡蛋才赚两贯钱, 不够来回车马折损。”
掌柜的被他说蒙了,请他赐教。
“让他们过来拉。”沈二郎无奈地说。
掌柜的如梦初醒:“我怎么没想到。不用担心刮风下雨路上颠坏了他们挑三拣四,还不用担心到了长安他们反悔不要, 或者仗势欺人。”忽然想起什么,“可是, 钱都收了——”
“有文书吗?签了多久?”
掌柜的想想契约内容:“好像就说下次何时送货,送多少过去。”
“回头就说天热变蛋容易坏,拉到长安去掉坏的不够本钱, 过了三伏天再说。他们一定以为你想趁机加价。届时你就说倘若不信可以自己过来拉。他们要多少我们有多少。”
掌柜的试探地问:“那他们要是找你们?”
“你觉着我们家谁有能耐迎来送往谈生意?”
沈二郎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虚弱,喜儿不知变通, 钟子孟厚道不适合谈生意,呜呜开车小视频加入 Q群午24⑨0八19②沈伊人是个贤惠的妇人,然后就是小薇和有为,前者不敢谈生意,后者还是个幼童。掌柜的放心下来:“那就说方子是我的?”
沈二郎点头。
掌柜的:“那我们得再立个契。”
“我们言而无信,你可以把我们推出去。”沈二郎道。
掌柜的仔细一想有道理:“倒是我小人了。”
“先小人后君子,理应如此。”沈二郎感觉口干舌燥,下意识找拐杖。
掌柜的见状越发相信钟家没人能跟长安来的大商人谈买卖。他心里百转千回,面上不显,扶着二郎起来。钟子孟问他怎么了。沈二郎朝不远处的饭桌看去。钟子孟连忙拿过水壶:“渴了说话啊。”
沈二郎麻烦姐夫大半年,不好总麻烦他:“起来走走对身体好。不是你说的吗?”
“我说得多了,也没见你记住几句。”钟子孟递给他一杯水就问掌柜的渴不渴。
掌柜的吃饱喝足来的,“沈兄——”
沈二郎呛着了。钟子孟接过杯子瞪一眼掌柜的。看起来三四十岁了,称二郎为“兄”,他也张得开口。
“兄”不过是敬称,掌柜的也没想到沈二郎反应这么大。
殊不知沈二郎在长安混日子的时候只能当弟弟,无论同僚还是上级都比他年长。近两年身边多出不少比他年少的,可彼时那些人已经不敢同他称兄道弟。
“兄”这个字眼对沈二郎而言格外陌生。
沈二郎坐回去:“沈老弟,二郎,怎么称呼都行。”
掌柜的觉着“二郎”亲切:“那就二郎老弟,今天下午或明儿就安排人做吧。”
沈二郎点头:“姐夫,家里的鸡蛋可能不够,回头你去村里问问,谁卖给我们就叫谁做。但一开始别这么说。”
钟子孟不懂为何多此一举,但他听小舅子的听习惯了,午饭后等天不热了,他先和沈伊人去县里买石灰等物,回来就去村正家问他家有没有这几日才下的蛋。
钟子孟不认为此事见不得人,同村正说话的时候也没刻意压低声音或捏着嗓子。村正左右邻居闻言隔着墙头喊他们家有,还热乎着呢。
邻居的这句话叫从村正家门口经过的人听个正着。那几个村民停下就朝院里喊“子孟”,不等钟子孟出来就说他家也有这几日才下的蛋。
钟子孟出来安抚乡亲们,让他们回家找个篮子把近五日下的蛋送过去,明日他定做的坛子到了,篮子腾出来还给乡亲们的时候再付钱。
钟子孟有钱,村民不怕他耍无赖,闻言纷纷回家挑鸡蛋。钟子孟到家沈二郎就提醒他姐夫把东偏房拾掇出来,搁东偏房里做变蛋。家里不忙了就在东偏房东边用竹子和瓦搭五间棚——三间朝北,两间朝西。竹子山上就有,搭棚的铺席可以找村里人买——便宜,买瓦也用不了几个钱,说不定这次一千个蛋赚得钱都用不完。
钟子孟稍稍一想就说:“听你的。”
“还有,等会数鸡蛋的时候叫小薇过去,谁家的篮子,多少个蛋,都写在篮子上。明儿来拿钱和篮子的时候叫他们做变蛋。做好了也在陶罐上贴上他们的名,这样就算不挨个查鸡蛋,他们也不敢弄虚作假。”
钟子孟不禁佩服小舅子想得周到。
喜儿进来听到这番话忍不住夸他聪慧,不愧是她钦点的二聪明。
沈二郎气笑了。
钟子孟想趁机调侃两句,吵闹声传进来。钟子孟叫喜儿跟他出去看看,以免打起来有人趁机给他两巴掌。
喜儿出了堂屋门就喊:“吵什么!?”
村民都知道她力大无穷,一看到她都跟乖孙子似的,讪笑道:“没吵什么。”
钟子孟当和事老:“有话好好说。怎么了?”
脸通红的女人指着身旁老媼,“她家就五只老母鸡,就算一天下五个蛋,五天也才二十五个。她弄五十个过来,我说现在天热,等十天前下的蛋送到长安小鸡仔都出来了,她还说又不是我家的事,用得着我操这份闲心。我说到了长安卖不出去,以后谁还敢找子孟做变蛋。没人找子孟,咱们的蛋卖给谁去。她说城里那么多人还愁没人要,就我事多。小薇她爹,你说是我事多吗?”
钟子孟忙说:“当然不是。”
喜儿一把拉开姐夫:“废什么话。爱去哪儿卖去哪儿卖。卖给我们就得听我们的。”指着那老媼,“你家的鸡蛋我不要了,哪凉快哪呆着去。”
鸡蛋那么好卖至于放十天吗。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那位老媼脸色骤变,露出讨好的笑容。
钟子孟越过喜儿:“别嫌喜儿说话直。你把鸡蛋都放一起了,我们也不知道哪个是十天前下的,哪个是这两天下的,我们怎么收?这么热的天小鸡二十天就出来了。十多天的蛋里头已经有黑点了。”
被老媼气得脸通红的女子点头:“我也是这样说的。这事不能怪你挑剔。县令家的厨娘一次也只敢买十来个蛋,吃完了再买。”
钟子孟点头:“这样吧。小薇,去拿笔墨,谁的鸡蛋谁的篮子都记下来。”
话音落下,又有几个人脸色骤变,不由得想起他们出去做活,烧一块砖都得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名。
钟子孟看见了也当没看见。他叫大伙儿在院里等一下,他和喜儿把东偏房腾出来。沈伊人在院里劝众人消消气,小薇去她爹屋里拿笔墨。
弄虚作假的几个村民趁着沈伊人不注意悄悄退出去。
钟子孟叫大伙儿排队数鸡蛋的时候仔细瞅一下,果然先前那几人不见了。钟子孟就当只来院里这么多人。这些人走后,钟子孟叫女儿算一下还差多少。
家家户户都养鸡,你家二十四,我家二十七,她家六十个,等等,小薇算一下八百七。沈伊人:“加上你舅母这几天做的差不多了。”
沈二郎提醒小薇找块木板画个蛋,在蛋上划两道,告诉村民这个牌子放外面就说明蛋够了。
喜儿知道九成村民都不识字,闻言不禁调侃:“相公,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相公不聪明怎配得上你?”
喜儿的小脸红了。
沈伊人笑她:“以前由着你捉弄,不是他脾气好,而是没心思跟你闹。”
喜儿拉着有为:“摘黄瓜去。晚上做凉拌黄瓜和变蛋。”
沈伊人跟出去:“喜儿,你娘家也有下蛋的老母鸡?”
喜儿点头:“肯定把这些天下的蛋放一起了。”
“这几天下的蛋在上面,以前的肯定在底下。你拿十个变蛋过去跟他们换二十个蛋呢?回来单放着。明儿把掌柜的要的变蛋做好你再做?留咱们自己吃。”
喜儿:“我就说是你说的啊?”
沈伊人好笑:“不就是我说的吗。去吧。你爹娘还没吃过你做的变蛋,也该叫他们尝尝鲜了。”
小薇听到这话就把舅舅舅母屋里的坛子搬出来,又找个竹编小篮,给她数十个变蛋。
钟子孟:“喜儿,明儿再弄几个鸭蛋试试?也不能天天喝粥就咸鸭蛋。”
沈伊人瞥他一眼:“人家都不舍得吃,你还吃够了?”
钟子孟闭嘴,送喜儿和有为过桥。
有为对鸭蛋做的变蛋很是好奇,怂恿舅母再试一次,试坏了就怪他爹。
喜儿心说,你爹养了个好儿子啊。
曹氏也觉着她养了个好儿子——钟子孟的钱用的七七八八——租地种果树,他又找到赚钱的门路。曹氏一见喜儿出去就到隔壁命令钟子孟把做变蛋的活交给老二和老三。
钟子孟气无语了。
曹氏就当她同意了,昂着头去二儿子家报喜。
沈伊人气得骂:“她怎么不去死!”
钟子孟劝她小点声:“哪能什么好事都叫我占了。”
沈伊人压低声音:“她以为变蛋方子是家具铺的,咱们只赚个辛苦钱,这个钱叫老二老三赚了,咱们图什么?行善积德呢。”
钟子孟:“一会儿喜儿不就回来了吗。”
喜儿回来听说此事叫姐姐姐夫放宽心,明儿钟老二和钟老三两家敢进门,砍了他个狗日的。
大黄以为大主人喊它,屁颠屁颠跑过来。
有为伸手抱住它:“别去。烦了舅母连你一块砍。”
喜儿见天黑还早就找砍刀,沈伊人吓得不敢抱怨:“喜儿,姐就是随口一说。”
“上山砍竹子,削尖尖的倒插在墙角,以防老太婆翻墙头偷变蛋。”喜儿这话对着西边说,西边很是安静。喜儿确定用棉球堵着耳朵他们也能听见。沈伊人松手,喜儿跟姐夫上山。
有为也要去,小薇拿着小篮子拉着他跟过去。到山上小薇找藏在树荫底下的菌子。
翌日清晨,用过早饭喜儿就配料。喜儿这边刚弄好,那边送坛子的人来了。先送二十个用着,剩下八十个等全部烧好再送过来。
钟子孟昨儿说了,坛子到了篮子腾出来就给钱。村民一见送坛子的走了,三五成群一起过来等着拿钱。钟子孟和小薇把篮子拎出来,叫乡亲们用自家鸡蛋做变蛋。
沈伊人拎着水壶出来:“这事太突然,院里也没个阴凉地,大伙儿先辛苦一下,收了水稻我们就搭棚。下次就不用在太阳底下做了。”
村民没想到今儿就能赚钱,以至于一个个都懵了。闻言瞬间清醒,问她下次是什么时候。喜儿回答:“二十天后吧。长安贵人嫌热不想吃的话就过了三伏天再做。”
过了三伏天也行,离秋收水稻和黄豆还有些日子,闲着也是闲着。
喜儿拿起自家的鸡蛋:“我做个你们看。看仔细了啊。谁家的蛋谁做的写谁的名。”
钟老二和钟老三两家人进门听到这番话就齐声嚷嚷:“我们呢?”
喜儿起来:“有你们的鸡蛋吗?”
钟老二转向钟子孟:“你是我哥吗?”
“兴许不是。你哥也许在那儿呢。”喜儿指着猪圈。
乡亲们瞬间想起上次滴血认亲跟猪成了亲戚,不禁哈哈大笑。
钟老三一家臊得脸通红。
喜儿:“老三,你不是要跟你妹妹亲上加亲?你妹那么有钱,随便给你一点也够你喝酒吃肉了。”
钟老三隔空指着喜儿,咬牙切齿地拽着妻子回家。
喜儿看向钟老二:“我家挖坑的时候你抄着手看,修果林的时候你还看热闹,好不容易找个赚钱的门路你来了,你咋这么美呢?你不要看姐夫,这门生意是我找来的。”
老二妻子邹氏笑一声,笑她大言不惭。
钟子孟:“那些家具我和小薇她娘原本不打算要了。喜儿非要拉出来卖给掌柜的,我们这才跟人攀上关系。”
钟老二夫妻俩闻言相信这是真的。以沈伊人的脾气不可能要前女婿用过的东西。
喜儿极有可能要把家具卖了买美食。
其他村民也是这样想的。
喜儿抓一把稀泥:“还不滚!?”
钟老二一家担心喜儿上前,吓得连连后退。
曹氏隔着墙壁听到这番话就叫小孙子给他姑写信,叫他姑过来和钟子孟谈变蛋生意。钟文翰不懂祖母这样做的目的。曹氏同孙子解释,变蛋能卖到长安肯定是个稀罕物,等闺女赚了钱,叫闺女给她几个钱,她不就有钱给孙子买肉买书了吗。
钟文翰听着都累,不想写。钟文翰的兄长问他想干嘛。钟文翰脱口而出:“读书。”然而他大嫂对此嗤之以鼻。
钟老二的长子长媳比钟老三回来的还早。他们觉着此事不成,到钟子孟家门外被喜儿拒绝就回来了。此时家中只有一老一小以及他们三人。
曹氏被拒绝心里不痛快不想帮孙子。钟文翰兄长见状趁机问他写过几篇文章,作过几首诗。即便能过县试、州试,到了长安能过明经科吗。
依他之见趁早放下书本跟他学种地。
话音刚落,钟老二夫妇二人回来了。邹氏只听到最后一句,看看儿媳妇的神色就知道长子什么意思。三句话没说完,婆媳二人叨叨起来。这次钟金宝的娘不再退让,推开婆母就往外走——回娘家。不收拾行李,孩子也不要,钟金宝吓得嚎啕大哭。钟老二小闺女跑出去追长嫂。然而她今年才十四,哪拽得住干了多年农活不缺力气的妇人。眼睁睁看着嫂子过了桥往东去。
钟老二的长子抱着儿子出来,追上妻子一同回丈母娘家。
喜儿跟村里人出来看热闹,正好听到邹氏大骂:“走了就别回来。”
沈伊人不禁跟钟子孟说:“金宝的娘气狠了啊。”
喜儿:“金宝外祖母家有房有地吗?”
钟子孟:“有吧。早年饿死战死那么多人,哪儿都不缺地。人没了,屋子空出来,也不缺房。”
喜儿若有所思道:“邹氏可能要心想事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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