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桃如仙桃
来喜儿家做变蛋的乡亲们认为金宝爹娘不可能一去不回。
好巧不巧, 钟金宝的小舅在外当兵今年没能回来,大舅前几日摔断腿,眼瞅着水稻泛黄没有壮劳力打稻谷, 钟金宝的外祖父和大舅商议,把钟金宝小舅的房间收拾出来,一家三口先住下。
至于以后如何, 等钟金宝见多识广的小舅回来再议。
以前钟金宝的外祖父和大舅不敢这么做。前几日钟金宝的母亲领着他回去,说起钟子孟家的事不巧提到小薇, 看钟子孟的意思要给闺女招女婿,钟金宝的外祖父才敢这么做。
村里人问起来他可以推出钟子孟,钟子孟有钱都不怕女婿惦记他的家产, 他家只有几亩薄田怕什么。
动乱久了, 百姓四处躲祸,村里有外来户,也有儿子年幼或无子的人家招女婿保护妻女, 所以钟金宝一家在村里住下并不突兀。
话又说回来,人多做事快, 等村民帮喜儿把院里拾掇干净也不过一个时辰。
母鸡多的人家只是做变蛋就赚三十四文。没耽误编草鞋也没耽误做午饭。乡亲们心情极好,从钟家出来就忍不住相互打趣,谁谁赚了多少, 可以买什么什么。
村正一直在钟家斜对面树底下站着,看到妻子轻咳一声。村正妻子过去就跟他显摆:“二十五文。早知道多养几只母鸡了。”
村正:“十天半月做一次, 其他时候鸡蛋卖给谁?”
打算多养几只母鸡的村民相互看一眼,要是喜儿家半个月做一次,只要近五天的蛋, 那十天下的蛋卖给谁。冬天可以放一两个月,夏天只能做咸鸡蛋。咸鸡蛋不如咸鸭蛋好卖, 也不如咸鸭蛋下饭。何况钟家养了五十只母鸡,等其中三十多只母鸡长大,钟家自己就能提供两三百个蛋。
赚了十几文钱的村民很知足:“有得赚就行了。去城里做事累死累活一天十个铜板,还得自己带吃的喝的用的。”
其他村民想想刚才说着笑着就把活做好了,也不再觉着可惜。
钟子孟和沈伊人也不觉着钱都被外人赚了。他们家病的病小的小傻的傻,他们夫妻俩累病了,这个家就散了。
沈伊人叫喜儿关门,她用厚厚的竹帘把窗户堵上,防止太阳照进去把鸡蛋烤化了。
喜儿去摘黄瓜,洗干净一掰两半递给有为。
沈二郎扔下拐杖出来,看到这一幕不禁回头对外甥女说:“知道有为为什么喜欢喜儿不喜欢你?”
小薇一手拎着一把椅子:“您快出去吧。”
有为跑过来举着黄瓜在他姐眼前晃悠:“想吃吗?不给你吃!”
小薇抬手想打他,看到手里的椅子:“你等着!”
要不是姐姐手里有椅子,有为也不敢到跟前气她。有为跑到舅母身边:“姐姐打我。”
喜儿心说,打你也活该!
小外甥越来越会气人。他以前要是这个德行,老太婆哪敢吓唬他。
喜儿拽着有为出去,盯上外甥女的椅子。小薇无奈地起身又回屋拿两把椅子。钟子孟和沈伊人把院里收拾干净,准备出来歇息片刻就做午饭,结果看到四个人坐成一排好不舒服。
沈伊人瞪相公。钟子孟懵了,关他什么事啊。
“你也不知道叫掌柜的多做两把。”
钟子孟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反驳:“我去搬板凳。”
小薇把椅子让给母亲,跟父亲坐在小板凳上,跟俩小可怜似的。
村正闲着无事遛弯遛过来,看到这一幕很是想笑:“椅子很贵吗?”
钟子孟点头,把板凳让出去。村正哪好意思坐,同他站着闲聊:“稻田里的鱼可以收网了?”
“大鱼快赶上渔民抓的了。我打算过几日就在地头上挖个坑把小鱼引过去。”
村正:“明儿就挖吧。坑挖好随时可以把鱼引过去。大鱼留着吃还是留着卖?”
钟子孟打算做糟鱼、晒鱼干,再挑一些半斤左右的鱼给小舅子补身子。
村正很是欣慰,他的鱼不准备卖,村里比较贫穷的几家也能多买几条补贴家用。
稻田养鱼没费钱,如今喜儿还能赚钱,沈二郎听到姐夫的决定就没有开口表示他的身体已有好转无需再补。沈二郎没有拒绝钟子孟的好意,临近未时,钟子孟趁机下地抓几条大鱼,叫喜儿做鱼汤,妻子和面,中午吃鱼汤面。
天气炎热,很多人都在外面树荫底下坐着闲聊。村民看到钟子孟下田就不由地走近看个仔细。也不怪村民好奇,村里一年到头没什么事,蚂蚁搬家孩子能看一个下午。
钟老三家的邻居问:“老大,抓了吃还是卖?”
“给二郎补身子,省得买了。”
钟子孟以前没少上县里给小舅子买鱼,也没少找村里人买老母鸡。甚至买过老鹅,也不知道他听谁说的,老鹅可以续命。
闻言问话的村民附和:“二郎有福,摊上你这样的姐夫。”
钟子孟摇头笑笑:“是我有福。”
喜儿走过来,村民听到声音回头,看到喜儿他想起什么,忍不住说:“有福也是你应得的。要不是你叫二郎娶亲,你娘这会儿还在你家呢。”
喜儿:“姐夫不是有福,是有我。相公也不是有福,也是因为有我。”
清河村的人如今已经知道她只是性子直:“你刚才不是不在吗。”拿话哄她。
喜儿点头:“我现在来了。”
“我们听见了。你最有福。”
喜儿朝地头上喊:“二郎,听见了吗?”
“听见了。”沈二郎高声回一句。
在田埂上看热闹的村民惊呆了,沈二郎可以大声说话,看来离痊愈不远了。
幸好喜儿听不见他们的心声,否则非得回一句,再不痊愈我的泉水就被他喝干了。
“姐夫,抓小鱼,炸小鱼。”喜儿大声提醒。
钟子孟:“过几日再抓。你都吃胖了。”
“我正长身体呢。二郎说的。”明明身材纤细,只是脸上有肉就被说胖,喜儿很是不满。
钟子孟心说,二郎哄你玩呢。
“过几日。”钟子孟扯一根水草把鱼串起来,“村正,去卖鱼的时候把时间错开吧。不然他们看到咱们这么多鱼肯定趁机压价。”
村正还在地头上:“你倒是提醒了我。到时候不要一起进城,也别在一处卖。别人卖多少钱,我们就要多少钱,不许为了卖钱乱喊价。否则到最后咱们的鱼只会一文不值,白白便宜了城里的富户。”
喜儿不禁看向村正,怪聪明的。
“他们卖鱼的时候你沿街看着啊。”喜儿道,“他们都不长记性,你今天说过,他们明儿就忘。”
看热闹的村民气笑了:“我们再不长记性也比你记得牢。”
村正微微摇头不这样认为,他觉着喜儿只是摊上一脸傻相,其实比很多人都聪明。兴许钟子孟和沈伊人加一起也没有她的小脑袋转得快。
钟子孟把鱼递给喜儿,喜儿摇头:“你给小薇,叫小薇杀鱼。”
“还是我来吧。”钟子孟把鱼扔地上,回屋拿把剪刀去南边河边杀鱼。
主人离开了,村民各自散去。有的村民看到儿女面黄肌瘦,全然不像有为跟富家公子似的,又寻思着稻田养鱼没费钱,就下田抓两条给儿女补补。
钟老三的儿媳妇撺掇其夫也下田抓两条鱼给她肚子里的孩子补补。小薇的这个堂兄就去请示父亲。钟老三认为儿子跟钟子孟学的不会过日子,说急了还叫儿子给老大家当儿子去。
钟老三家大门敞开,他的声音传出来,沈伊人很无语:“你姐夫抓自家的鱼也有错。”
沈二郎:“不是她偏心你也没有机会嫁给姐夫。”
听闻这话沈伊人心里好受多了。她起身叫喜儿回屋,她和面,喜儿等着做鱼汤。喜儿舍得下猪油煎鱼。即使沈伊人也会做鱼汤,但她还是不舍得煎鱼跟炸鱼似的。
一人打下手烧火,一人和面,一人煎鱼,互不打扰,以至于未时三刻钟家就吃午饭了。此刻很多人家刚刚做饭。隔壁中老二家还没开火。
饭毕,沈伊人用刷锅水煮菜叶子喂猪的时候看到西边冷冷清清:“不饿吗?”
钟子孟拎着猪食往石槽里倒:“有吃的啊。黄瓜大了,早桃熟了——”突然想起什么,“喜儿,你的桃是不是快熟了?”
果林里闷热,家里又忙着晒稻谷做变蛋,喜儿有些日子不曾钻果林。闻言从椅子上跳起来:“有为,去拿篮子。姐夫,杏呢?”
沈伊人:“杏叫你吃了?忘了?”
喜儿想起来了,她的几颗杏树只结几个果子还被鸟吃一半。喜儿用竹竿打下来就跟有为在地里吃了。为此还被大姑姐好一番数落。
“桃子多。”
沈伊人不记得她有买桃树,在果林里看到几颗桃树很奇怪。喜儿胡扯她爹和大哥二哥带来的,沈伊人信以为真。果树种下去之后郑老汉再也没来过,沈伊人没机会问,后来碰到郑家人也不好再问,过去许久再问反而显得她很没良心——结果了才想起来道谢。
“回来洗洗再吃。”沈伊人担心喜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有为,听见了吗?”
有为点着小脑袋晃悠着小篮子:“听见啦。”
果林里的几棵桃树是喜儿空间里的,虽然头一年接果,一颗果树上只有三四个,但最小的也有半斤重。起初有为还能拽动篮子,等所有桃子摘下来,有为被篮子累得坐在地上。
喜儿轻轻松松提起篮子,另一只手轻轻松松提起他。有为羡慕:“舅母好厉害啊。”
“所以我是舅母,你是小外甥啊。”喜儿叫他先出去。
喜儿锁上门,抓一把尘土洒在门里头。有为不懂:“舅母这是做什么?”
“有人翻进去一定会留下脚印。”喜儿抬下巴,“没想到吧?”
有为满眼崇拜:“舅母,你比舅舅还聪明啊。”
“所以你舅是老二啊。”
有为深以为然,迈着小腿先一步跑回家报信。
沈伊人看着儿子两只小手比划桃多大多大,无奈地笑笑。小薇护着她舅出来就嘲讽弟弟没见过世面。小有为气得脸色涨红,回去拽舅母的手臂:“快点,叫他们开开眼。”
钟子孟也不信头年果能有半斤重。当他不经意间转向喜儿,看到篮子里的桃子,惊得微微张口。沈伊人见状还想嘲笑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有为手里的桃子有他脸大,不禁揉揉眼睛。
有为得意的哼一声,朝舅舅走去:“舅母说这是仙桃。舅舅,给你。”
沈二郎见过这么大的桃子,但是是从几百个果子里挑出来的。喜儿摘了一篮大桃子,看底下好像还有更大的,也不由得忘记呼吸。
喜儿看向外甥女:“谁寡闻少见啊?”
小薇转身去打半桶水倒洗菜盆里,端到舅母跟前,希望舅母莫怪,赏她一个仙桃。
沈伊人不好嫌弃女儿没出息,她忙着关大门。随后到堂屋又低声问:“喜儿,摘桃子的时候都有谁看见?”
喜儿摇头。
沈二郎:“这时候家家户户不是忙着吃饭就是忙着做饭,外面没人。”
喜儿点点头:“二郎聪明,就比我差一点点。”
钟子孟觉着等她动手恐怕得到天黑。他先去拿切菜板和刀以及盘子,接着洗桃切桃。一个大桃切六块,小心翼翼剥掉桃核上的肉,把桃核递给妻子:“收好。”
沈伊人:“明儿就埋地里去。来年自己就长出来了。”
钟子孟递给小舅子一块:“慢慢吃。”
有为早已迫不及待地拿一块啃。沈二郎问:“甜吗?”
“甜脆甜脆的,比杏好吃。”小童说着话吐掉皮。钟子孟看到皮上的果肉不禁皱眉。沈二郎见状笑道:“姐夫,自家种的桃。”
钟子孟:“可是这么大的桃一个都少见,何况一篮子白里透红。要是搁长安一个桃也得十几文。”
沈伊人叫他小点声,传到长安这些桃树非得被老皇帝弄去。
钟子孟叮嘱儿女不许到处说,否则明年莫说桃,连桃核也没有。随即问喜儿:“这次就不给你爹娘送了?”
“不给他们吃。”郑家也有果树。这个时节的人也不缺吃的。手脚勤快些,雨过天晴山上的各种菌子都吃不完。
沈伊人笑着问女儿桃子如何。小薇说不上来,要说甜也不是很甜,脆也没有很脆,不知是不是她以前没有见过大桃,吃完还想吃。
“舅母,我帮你洗一个。”小薇洗好擦干净递给喜儿。
喜儿递给她一个:“自己吃自己洗,不要指望我伺候你。”
小薇接过桃子低头偷笑,像是占了大便宜,亦或者小舅母好哄。沈二郎无奈地微微摇头,殊不知喜儿早已看穿她的小伎俩,故意这样逗她。
第32章 偷鱼贼
桃子大的不似凡间物。钟子孟和沈伊人见女儿抱着桃子啃的爽快, 也忍不住各自洗一个。有为见状也想来一个,喜儿拦住:“你个小人儿吃不完。”
有为转向他舅,沈二郎觉着他可以吃半个。
小薇差点咬到舌头, 她舅什么饭量自己没点数吗。
沈伊人给儿子切三分之一,钟子孟分给小舅子四分之一。喜儿不合时宜地提醒:“两颗桃树上的桃没啦。”
沈伊人低头看去才发现篮子里好像只剩六七个了:“留着明天吃吧。”
翌日清晨,有为醒来就要吃桃。
沈二郎做好难受一夜的准备, 然而一觉到天亮。他听到小外甥的撒娇声就叫他洗一个桃,他们和喜儿三个人分。
小薇在厨房烧火:“他仨才是一家的吧?”
沈伊人好笑:“你舅吃不了那么多。”
小薇把木柴往里塞塞, 三两步到堂屋:“我给你们洗桃。”不待舅母开口,挑个最大的,洗好一切四半, 其中两半很大, 两半很小,她舅和她弟分小块。有为就算知道他人小胃口好,看到姐姐的桃比他的大一圈也气得忍不住抱怨:“我讨厌你!”
小薇假装听不见, 啃着桃回去烧火。
沈伊人见女儿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跳脱的跟七八岁的小女娃似的, 无奈地同时又很欣慰,这才是她娇养长大的孩子。
“不许声张,记住了吗?”沈伊人再次提醒女儿。
小薇:“这话您该跟有为说。”
“他天天跟着你舅母, 有喜儿看着他,我放心。”沈伊人洗五个咸鸭蛋同杂面馒头一起放篦子上, “小火慢煮,熬出米油舀出来给你舅喝。”
小薇点头:“爹一早去哪儿了?”
沈伊人朝东边睨了一眼。
钟子孟和她都以为今年果树就算结果也是小小几个,所以夫妻俩就没进去过。
谁能想到里头藏着宝贝。
钟子孟昨晚嘀咕半宿, 夜里都没睡踏实,今儿一早醒来就钻果树林。
沈伊人到门外看到西边有人牵着羊出来就朝屋里喊:“有为, 去看看你爹上哪儿去了。也不回来吃饭。”
钟老三西边邻居的邻居把羊拴在树上,走过来:“这么早就做好饭了?”
沈伊人:“二郎饭量小饿得快,有为正长身体也饿得快,一家六口的饭也不好分两次做。”
老翁笑道:“你少说一个,二郎媳妇也饿得快。”
沈伊人点头。
有为气鼓鼓跑出来:“干嘛?”桃吃不到最大块,有事知道找他了。
沈伊人大声喊儿子不过是给果林里的钟子孟提个醒——外面有人,他要是找到大桃子先别拿出来。
钟子孟没有找到大桃子,抱着一捆青草出来。跟沈伊人说话的老翁惊讶:“果林里的草这么好?”
今儿是钟子孟近两个月头回钻果林。他也很意外,“东边和北边没种果子草也没长这么高。”
钟家的羊在门外柿子树下拴着,钟子孟把草扔到地上,郁郁青青的草挂着露珠,人看着都有食欲。沈伊人不禁说:“我在果林旁边种的菜没有果树挡着也没长这么高。”
老翁:“兴许这片地适合种果树。你看你家门口这颗柿子树长得就挺好。”
沈伊人打量一番:“年年挂满枝头,红彤彤的跟红灯笼似的。做的柿饼可以吃到除夕。”
老翁转向东边果林:“今年可以做不少柿饼。县里家具铺掌柜的不是得去长安吗,叫他帮咱们问问长安贵人吃不吃柿饼。”
钟子孟:“吃肯定吃。我在长安呆了几十年,这点我很清楚。可是长安不缺柿子。给的价钱太低的话,得拉多少过去才能裹住来回花销?”
老翁想解释叫家具铺的人帮他们捎过去。忽然意识到不给点辛苦费谁干啊。
“我想着以后天下安定了,长安人多,长安的柿子不一定够他们吃的。”老翁讪笑道。
钟子孟点头:“柿饼做出来再考虑这些也不迟。先紧着地里的鱼。”
今年清河村只有少数村民养鱼。没有养鱼的人家并非懒惰,而是担心稻谷被鱼祸祸的颗粒无收。如今看到钟子孟的稻穗饱满,好像远比去年高产,这些人家可谓悔不当初。
老翁的儿子儿媳起初不敢学钟子孟养鱼。他家见钟老二和钟老三加宽加高田埂,钟子孟没有阻止,这才敢修田埂。盖因钟子孟如果没点把握,定会跟他两个弟弟把丑话说在前头,以防他老娘曹氏骂他害老二老三赔钱。
老翁家拮据,山上有笋就挖笋,山上有菌就挖菌,烂的碎的自家吃,完好的都拿去城里卖。他们全家都盼着鱼丰收,闻言连声附和。
饭毕,钟子孟去地头上挖坑,老翁远远瞧见就叫几个儿子出来。老翁家挖好,他就带着儿子去钟子孟地头上帮忙。先前他家翻地用钟子孟的牛,就说过帮钟子孟干活。
钟子孟往年不得不把牛借给两个弟弟,钟老二和钟老三恨不得累死老牛。今年家里来个喜儿,钟子孟的腰板硬起来,只借给言而有信的人。
翻地那几日曹氏没少上门吵闹。喜儿烦了一铁锨拍在她背上,曹氏往前趔趄险些双膝跪地,看喜儿的样子很想拍死她,怕死的曹氏打那以后再不敢惦记长子的牛。
有人帮忙,到午时太阳升高,钟家的坑就挖好了。下午给田埂开道口,水流进坑,大鱼小鱼浮出水面。
钟子孟用手量一下,比他手掌长的扔桶里,剩下的扔坑里。当初抓鱼苗的时候大的少小的多。如今的鱼也是大的少小的多。即便如此,两个桶和一个洗菜盆塞得满满的。
钟家抓鱼的时候全村老少都在场,有人帮忙有人抄着手看,帮忙的几乎都是跟他养鱼的村民,钟子孟倒也没觉着羞愧,也没有用鱼答谢帮忙的乡亲。
喜儿一手拎一桶,钟子孟和沈伊人抬盆。村正打趣他俩还不如喜儿一个力气大。
钟子孟笑笑:“也没有她吃得多。”
有村民羡慕钟子孟运气好,给小舅子冲喜也能碰到个这么手脚勤快的喜儿。闻言村民顿时不敢羡慕,喜儿的那张嘴,也只有钟子孟和沈伊人养得起。
喜儿到粪坑边就把鱼倒地上,拎着桶去院里打水。
小薇搬着小凳子拎着和面盆和剪刀出来。钟子孟和沈伊人一个去鱼鳞一个去鱼内脏,小薇负责洗,喜儿负责打水。
太阳落山前,两桶和一盆鱼就收拾干净了。
小薇留够全家晚上吃的,沈伊人和钟子孟一个晾晒,一个做糟鱼。
暮色四合,这些鱼才收拾好。
钟子孟扶着腰说:“明儿得去城里买些酒,做糟鱼得有这个。”
沈伊人:“买吧。歇两天就可以收稻子了。”
村民看到钟子孟收获那么多鱼很眼馋。有鱼的人家决定明儿一早也放水捞鱼。没有鱼又嘴馋的人半夜溜出来。有道是人善被人欺。馋鱼的村民觉着被钟子孟抓个正着也不过是挨几句数落,所以他们盯上钟子孟水坑里巴掌大的小鱼。
钟子孟的稻田在他家东边,西边的人过去不从他家门外就得从屋后绕。屋后的小麦收下去种的黄豆才露头,看起来一马平川到山边,没有一点遮挡物,山风阵阵仿佛猛兽出没,馋嘴的人选择从前面过。
嫌热睡在东偏房门外的大黄翻身起来,跑到墙角“汪汪汪”。
沈二郎被吵醒,推一下喜儿:“去看看。带上顶门棍。”
清河村离山太近,哪怕大门用棍顶上,卧房门也得用棍子顶上,否则野猪撞开大门,亦或者狼群跑进院就有可能伤到人。
“偷鱼贼?”喜儿穿戴齐整趿拉着鞋拎着棍子往外跑。
喜儿到院里钟子孟和沈伊人端着油灯拿着扫帚也出来了。喜儿叫他们在院里等着,她出去看看。
钟子孟不放心,油灯给妻子,拿着扫帚跟上。小薇也被吵醒了,拎着小板凳小心翼翼跟在舅母和父亲身后。
喜儿轻轻打开门,朝东边大吼一声:“谁?”
几个人影跐溜一下往东跑几步就往南拐,沿着河边往西跑,跑到桥边往南拐。
月光很淡,小薇只能看到一团黑影:“前村的人?”
钟子孟:“前村又不是没有水田。”
郑家村的水田比旱地多。开春钟子孟在田里养鱼,郑家村的人见喜儿的爹也弄三亩地养鱼,不少人就跟他一起收拾一两亩地试试。
小薇:“咱们村的?”
钟子孟点头。
小薇指着正前方的稻田,压低声音说:“二叔的地还没放水,地里的鱼不比咱们的大?”
喜儿瞥她一眼。即便看不清她的神色,小薇也知道她又被鄙视了。小薇故意激她:“你知道?”
“你二叔地里的鱼好抓,还是咱家水坑里的鱼好抓?”
自然是聚到一起的鱼好抓。
小薇恍然大悟:“爹,怎么办?”
大黄汪汪几声,喜儿又大吼一声,好些人家都意识到有贼。小薇话音落下,钟老二和钟老三先后出来。此时也没心思在意私仇怨恨。钟老二走过来关心道:“大哥,出什么事了?”
钟子孟:“有人偷鱼。”
下午钟老二亲眼看到钟子孟把大鱼捞走了,想当然地认为偷鱼贼想偷他家大鱼。
钟老三的地跟钟老二挨着,正对着钟老二家门口。钟老三大步过来:“人往哪儿跑了?”
小薇指着南边。
钟老三大骂郑家村的人。就算没骂喜儿父母兄嫂她也不高兴,郑家村往上数五代都是一个祖宗的,“钟老三,骂谁呢?”
“偷鱼还不许骂?”钟老三吼喜儿。
喜儿:“偷鱼贼往南跑就是郑家村的人?郑家村的人吃饱了撑的,守着村前村后水田里的鱼不偷,来你家门口偷鱼?”
钟老三的邻居以及邻居的邻居借着淡淡地月光走过来。人老觉少睡得晚的老翁道:“我隐隐听到有人从我家门口过,应当不是郑家村的。郑家村的人来这边干嘛?到南边地头上就能捞鱼。”
喜儿没好气地瞪钟老三:“听见了吗?长点脑子吧。”
钟老三想说,不长也比你有脑子。然而到嘴边他说不出口,喜儿可是远近闻名的傻姑。
钟老二担心他的鱼:“要是咱们村的人,我有法子。老三去把村正找来。家家户户的人都出来,谁家少人了,偷鱼贼就是谁。”
钟子孟觉着不必如此大张旗鼓。看他们的样子还没来得及下手。偷鱼摸蛋薅葱薅蒜都是小事,真计较起来全村人都得相互结仇。
村里也有好吃懒做的,但那几人没动过家养的牲畜,平时找鸡蛋鸭蛋也是到路边或河边找。
钟子孟:“犯不着把所有人都折腾起来。谁家人谁心里有数。”
钟老三觉着他话里有话:“你什么意思?”
“你就不担心查来查去查是跟你好的那几家?”钟子孟其实也担心那几人的长辈妻儿私下里报复,比如往他鱼坑里扔砒/霜。
偷鱼未遂不足矣把人压去见官。村正也没资格把人逐出村。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宜闹太僵。他不为自己着想,有为才六岁,哪天落单被人抬手扔进水里,他后悔都来不及。
钟老三:“怎么不说你怕查到跟你好的那些人?”
钟子孟无语:“他们偷的可是我的鱼。”
钟老二结巴了:“你你的——不是我们的?”
喜儿:“我们什么时候说偷你们的鱼了?我们的鱼坑在这边,想偷你们的鱼用得着跑到地北头?”
钟老三很是尴尬,但他不舍得责怪自己,就怪钟子孟没有说清楚,阴阳怪气嘲讽:“老大大人有大量,他不追究,我们何必多管闲事。”
喜儿嗤一声:“有能耐你家别挖水坑。”
钟老二和钟老三决定在院里挖水坑。然而翌日清晨起来用脚丈量,院子太小,挖了水坑就没法走路了。
兄弟二人见养鱼的人家都开始挖水坑,村正家甚至开始抓鱼了,兄弟二人想跟村正进城卖鱼,又担心鱼到水坑里一抓一个准,便宜偷鱼贼,钟老二就问村正知不知道昨晚他大哥的鱼被偷了。
村正听钟子孟说了,没得手。盖因喜儿端着灯到水坑边看过,坑边没有滴落的水,说明还没来及下手。村正也觉着偷鱼未遂就别斤斤计较了。钟子孟家病的病小的小,惹不起兄弟多的人家。万一查出那家兄弟四五个,钟子孟以后真得睁着眼睡觉。
钟子孟没有意见,钟老二还不依不饶。村正嘲讽道:“得亏你不是村正。”
“我不配?”钟老二问。
村正:“你大哥跟我说有人偷鱼,到你嘴里就成了他家的鱼被偷了。就你这么学话,你要当村正,咱们村的人一天得少一半,两天得绝种。”
“啥意思?”钟老二着实没听懂。
村正的大儿子差点笑栽在水田里:“因为你的话打的不可开交!”
钟老二尴尬地掉头回家,叫妻子拿铁锨挖坑放水。
钟老三见状也叫闺女和妻子出来帮着挖坑。
村正弄两桶鱼,吩咐长子和次子跟已经挑出大鱼的村民先进城。以防去晚了买菜的都回家了,村正还把他和他弟家的毛驴拉出来,一头毛驴载着一个人和几桶鱼先进城。
挑的鱼大小差不多可以按条卖,村正的两个儿子一个去城东一个穿城而过去城西。其他养鱼的人家问他们的鱼怎么办。村正叫他们不要着急,等他儿子回来他就赶驴车去酒肆问问价。顺便再去问问县令要不要鱼。
村正此举其实希望县令借给他们村几辆马车,他们也好去汉阴郡卖鱼。这事不一定能成,村正担心没办成村民怪他言而无信。
第33章 长安来人
村正的长子和次子经常帮他处理村里大小事, 经历的事多了,到了城里只有一点胆怯。有人问鱼怎么卖,他们开口回一句, 接下来再同人打交道就不觉着难为情。
村正长子和次子胡扯塘中水浅泥多,先抓几百斤条鱼卖掉换钱修池塘。城里人很少去乡间,又见鱼身上确实有泥水, 跟刚从池塘里捞上来似的,便信以为真。
鱼很是新鲜, 虽然个头小了点,但四文钱一条随便挑啊。村正儿子又教他们晒鱼干做糟鱼,可以留着冬天菜少菜贵的时候吃, 手里有钱的人都买四五条。
走路进城的村民到城里, 鱼都快卖完了。村正俩儿子挪挪地方到居民坊门口,两车鱼卖的一干二净。
要搁长安不能去居民坊卖鱼,只能去东西市。然而安阳小县规矩少, 只要不去县衙门口兜售,没人过问此事。
趁热打铁!
驴车回家兄弟二人又拉两车去酒肆茶馆门口卖。
找喜儿买变蛋的赵掌柜的家具铺离酒肆不远, 他出来看到村正的儿子瞬间就认出他是清河村人。趁着没人的时候,掌柜的问:“你们村有池塘啊?”
村正长子嘿嘿傻笑。
掌柜的:“鱼哪来的?”
“稻田里养的。”村正长子觉着他跟钟子孟有点交情,推出钟子孟他一准不会拆穿他, “还是子孟叔教我们养的。”
掌柜的摇头:“休要骗我。他会养鱼的话,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今年头回听说稻田养鱼?”
村正长子老实坦白:“他小舅子沈二郎的主意。”
“这就对了。沈二郎瞧着可不是寻常人。”
村正长子以前真以为沈二郎就是个在长安讨生活的可怜人。这些日子二郎放下拐杖能站直了, 村正长子没少跟他爹分析,沈二郎绝不是生意人。生意人装也装不出他那份淡然。
闻言,村正长子像遇到知音, 连连点头。
掌柜的挑一挑鲤鱼:“胖乎乎的,挺肥啊。”
村正长子:“不瞒您说, 我们也没想到。有为他爹,我子孟叔说鱼天天吃稻花的缘故。还说田里的鱼没有土腥味,比河里抓的好吃多了。”
酒肆掌柜的见门口有熟人就从屋里出来,问家具铺赵掌柜:“买鱼?”
“你得买几条。”赵掌柜指着鱼,“稻田里养的,吃稻花长大的,没有土腥味。你看看这鱼,一条鲤鱼四文钱。你收拾一下上锅清蒸卖十文一条都有的赚。”
掌柜的:“真的假的?做鱼脍呢?”
赵掌柜:“河里的鱼可以这鱼就可以。田里总比河里干净。河里洗澡洗菜洗衣服,田里有什么?”
田里只有干干净净清清翠翠的稻谷。
酒肆掌柜的买两条交给伙计,叫厨子立刻收拾。厨子收拾鱼的时候烧火小子烧火。厨子收拾好鱼,锅里冒白烟,正好把鱼放在热腾腾的笼屉上蒸。
酒肆掌柜的是个老饕,每日清晨在酒肆门外等最新鲜的山货。山珍他吃够了,偏偏这里不靠海也没有江,以至于馋水产的时候只能去汉阴郡碰碰运气。
约莫一盏茶左右,清蒸鱼端出来,虽然稻田鱼没有赵掌柜说得那么美味,但快赶上山泉冷水鱼了。山上的鱼不易抓,一条一斤左右的也得十文钱。掌柜的算算自家客人,又要十条。
路人见状很是好奇,走近一听一条才四文钱,还可以随便挑,跟捡到便宜似的也要几条。
家具铺赵掌柜一见要卖完,赶紧要四条,两条给木匠加餐,两条送回家。以前掌柜的不会如此大度,如今多了一条赚钱的路子,这条路还指望清河村村民,他此举能笼络匠人的心,自己有的吃,传到沈二郎耳朵里沈二郎心情舒畅,简直一举三得。
赵掌柜不禁暗暗夸自己聪慧。
家具铺左右邻居见只想着赚钱不想花钱的赵掌柜一次买四条,也以为稻田鱼很美味,一家买两三条。午时两刻左右,从酒肆里飘出香味,村正的俩儿子忙了大半日饿的饥肠辘辘,两车鱼才卖完。
看起来很慢,其实很快。
兄弟二人载着乡亲们到家,村正不敢信:“又卖完了?”
村正儿子点头:“咱家大鱼别卖了。放水坑里留着慢慢卖给酒肆的人。”
村正在钟家门外树底下。村正次子就把驴车赶到这边。钟子孟闻言:“只有你有心计?前村的人不知道留着鱼卖给酒肆?钱到手才是自己的钱。”
村正次子尴尬地笑笑。
钟子孟:“外村还不知道咱们田里有鱼,等过几日这事传开了,一直到二茬水稻种下去,晚上都得有人打更巡夜。”
二茬水稻此时才育苗,离插秧还早呢。
村正:“还是落袋为安吧。回家歇息去,下午再去两趟。这么好卖就不劳烦县令了。”
曹氏嚷嚷着轮也该轮到她家了。
要不是一个村里住着,村正真不想叫儿子帮钟老二和钟老三卖鱼。村正神色淡淡地嗯一声,提醒儿子把鱼钱分了。至于自家的,给他一半,剩下一半兄弟三人分——长子次子去卖鱼,村正小儿子也没闲着,蹲在泥地里分了半天鱼。
跟村正俩儿子卖鱼的人家哪家都有四五十条鱼。两三百文到手,冬天一个月的口粮出来了,得到钱的人家都不由得喜笑颜开。
喜儿见乡亲们高兴也打心眼里开心,但不包括钟老二钟老三。喜儿一看到这两家人就想瞪他们。三天两头给自家添堵,也不知图什么。
自然是图我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你也别想舒服自在。
沈二郎轻咳一声,喜儿看过去,沈二郎看一下身边椅子。喜儿懂了,叫她坐下歇息。
喜儿坐下就转向村正身边的姐姐姐夫:“姐姐,二郎说他想喝鱼汤。”
沈二郎后悔关心她。
郑喜儿个小没良心的!
沈伊人:“他想喝你想喝?”
“他是我相公,他想喝就是我想喝。”
村正听到这话好笑:“是不是只有这个时候才知道二郎是你相公?”
喜儿不理他:“姐姐!”
沈伊人无奈地说:“我一会去水坑里抓两条。”
小薇心说,两条够小舅母一个人吃的吗。
水坑里的大鱼也只比钟子孟的手掌长一个尾巴。钟子孟抓八条,两条酱烧,六条煮汤。村正忍不住说:“养到插秧你家这些鱼也该吃得七七八八了。”
钟子孟不以为意地笑笑:“不养鱼就不吃了吗?”
村正下意识看沈二郎,以前脸色蜡黄,如今没了黄只剩白,过了三伏天极有可能白里透红。这样有能耐的人,莫说给他买鱼,就是买羊肉补身子补好了也不亏。
“我家也该做饭了。”村正说完就叫小儿子拎着剩下的鱼回家。
村正幼子看着两半桶大鱼问:“还卖吗?”
村正摇摇头:“挑出几条中午吃,下午叫你母亲和你嫂子收拾收拾做糟鱼晒鱼干留着冬天吃。”
村里养鱼的人家听闻这番话不约而同地挑几条鱼给家人加餐,再留一些做糟鱼晒鱼干。包括钟老二和钟老三。
钟老二的妻子煮鱼汤的时候可惜小孙子不在家,不然得喝一大碗。随即又说金宝最喜欢喝鱼汤等等。
曹氏帮儿媳烧火,闻言叫她去金宝外祖父家看看什么情况,好几天了也该回来了。
钟老二和他妻子一致认为得给长媳立规矩,省得以后一言不合就回娘家。听到婆母的话,钟老二妻子表示她自有分寸。
曹氏有种不好的预感,饭后偷偷叫小孙女到孙媳娘家走一趟。钟金宝的小姑十四岁,哪懂家长里短婆媳矛盾这些事,再说了,她过去也不知道怎么劝。嘴上应下来,看着祖母出去找人话家常就把此事告诉母亲。钟老二的妻子仗着婆母听不见,破口大骂老不死的。
喜儿和沈二郎的房子正好挨着钟老二的屋子。钟老二的媳妇在堂屋门外骂骂咧咧,隔着一堵墙的喜儿听个正着。喜儿不可思议,小声问:“老太婆不是最疼她小儿子吗?”
沈二郎:“钟老二夫妻俩又没求着曹氏疼他们家小儿子。曹氏自己愿意,钟老二夫妻俩属于有便宜不占——”
“王八蛋!”喜儿接道。
沈二郎呛着,忍着笑点头:“他们不会感激她。以后曹氏不能动弹,俩儿子不管不问,她搬出此事骂二儿子狼心狗肺,钟老二也会说你自愿的,跟我们有何关系。老三怎么伺候你,我们也怎么伺候你。”
文明社会长大的喜儿长见识了:“老太婆知道吗?”
“知道点吧。”
“真傻啊!”
沈二郎:“钟老二家有个读书人,她认为她可以等到钟文翰出人头地,她有生之年还能回长安。”
“做梦呢。”
沈二郎撑着椅子起来,喜儿扶他一把:“睡午觉吗?”
端午前沈二郎每日得睡六个时辰。端午过后,四到五个时辰,但下午忍不住犯困。起初沈二郎还强撑着,以为身体不习惯。然而下午不睡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难受,他就不再为难自己。
一炷香左右,有为跑到舅舅房里捏住他的鼻子。
沈二郎撑着小外甥的手臂起来。有为拉着他下来:“不可以睡啦。”
“我知道。”沈二郎揉揉晕乎乎的脑袋,“外面吵吵什么呢?”
有为把外袍递过去:“抓鱼呢。”
沈二郎点头:“我知道。上午也没有这么热闹啊。”
“奶奶说先卖二叔和三叔的鱼。村正说一家一桶,卖完了再回来,卖不完就放水坑里,明儿捞出来再卖,奶奶不同意。”
沈二郎揉揉额角:“我早该猜到这个节骨眼上只有她敢生事。”脑子不甚清醒,沈二郎撑着拐杖出去。
有为拉着舅舅的手:“我进来的时候舅母生气了。”
“为什么?”
“舅母嫌烦。舅舅,我们走快点看舅母打老太婆。”
沈二郎笑出声,脑袋总算清醒些:“杀鸡焉用牛刀。”
小孩没听懂,沈二郎耐心同他解释,村里其他人也敢收拾好曹氏。小有为不信,见舅舅走路稳妥了,松开他朝外跑。到门外看到好几个女人拽开挡在驴车前的人,小有为惊得捂住嘴巴,舅舅好聪明,就比舅母差一点。
沈二郎见外甥回头,笑看着他。小孩使劲点头。
钟老二和钟老三的妻子不敢耍无赖。曹氏被架开,村正的长子和次子各自载着三桶鱼去安阳县。
郑家村村民上午看到驴车以为清河村的人去县里卖山货。什么山货上午两次下午还得去啊。郑家村村民远远看到驴车过来就起身,勾头朝车里看去,惊得回家喊人,稻田里的鱼长大了。
郑老汉去后村看看亲家怎么挑鱼,顺便问问他怎么卖。郑家村村正也来了,盖因他家也有三亩稻田鱼。清河村村正就同他商议,一文四条都别降价。否则前村三文,他就卖两文。要么前村跟他们一样,要么前村一个铜板一条。
一文一条还不如晒成鱼干留到冬日给家人补身子。
郑家村村正稍稍一想就同清河村村正击掌,随即问他怎么分大小鱼。清河村村正随他去前村,指点他们挖坑。
郑家村决定两日后起鱼,因为清河村往县里卖这么多鱼,这几日城里人不缺吃的。
买稻田鱼的酒肆掌柜的下午无事,看到清河村的人又来卖鱼,他想念鱼脍,就买一条最新鲜的叫厨子收拾。鱼肉甘甜,掌柜的惊为天人,翌日清晨就在酒肆门口等着。送山珍的乡民都回去了,清河村的人还没来,掌柜的等不下去,去斜对面找赵掌柜:“清河村只有昨儿那么多鱼?”
赵掌柜:“有大有小。他们打算小的再养几个月到秋再卖。”
“大的还有吗?”
赵掌柜不清楚:“离得又不远,你驾车过去问问便是。进村你就叫钟子孟,就说你是木材赵的邻居。”
以前赵掌柜倒腾木材,木材砸手里,他就请几个木匠做家具,发现家具比木材赚钱,就改卖家具。但跟他相熟的人都是喊他木材赵。
酒肆掌柜的骑着小毛驴到清河村就问在桥边玩耍的小童,钟子孟家在何处。
小童往东一指:“最大的院子,最气派的房子。”
难怪懂得稻田养鱼。掌柜的给小童几块白色麦芽糖道谢。几个垂髫童子跟上小毛驴。在自家村里小童也不怕,仰着头问:“你找有为的爹何事啊?”
掌柜的:“买稻田鱼。”
“他家只有小鱼。他家大鱼得给有为的舅舅补身体。我家有大鱼,你要不要?”
酒肆掌柜的下来:“跟他家一样?”
“他家的鱼苗还是我爹帮他抓的呢。”
掌柜的叫小童带他去田里,他先看看水质。
其实今日村正儿子也进城了,但没去酒肆那边,而是去了城南。城南人穷,不一定有昨日卖的快,所以很多人家先把大鱼放篓子里,把篓子沉在水里。
几个小童到地头上就指着篓子,告诉酒肆掌柜的就在里头。
酒肆掌柜的看到田埂通往水坑的缺口,又见稻田里还没干,确定这些鱼都是稻田鱼。酒肆掌柜的一边感慨清河村乡民的智慧,一边叫小童去把长辈找来,他要二十条。
清河村的鲤鱼太小,不足一斤。三个食客最少得点两条。昨儿要的十条鱼五桌就卖光了。今儿他还想加一道鱼脍,最少得二十条。
村正走过来把鱼倒在地上请他挑。
掌柜的好奇:“你能当家做主吗?”
“我是村正。”
掌柜的把小毛驴上的两个桶拎下来,一个桶装十五条。走的时候叮嘱村正,先搁水里养着,他明日再来。几个小童叫他多买点。掌柜的笑笑没答话,心想明儿不新鲜了算谁的。
饶是如此,村正也不许村民留到明日。大不了把人领去郑家村。万一他明日不来,后天晚上鱼被偷了又算谁的。
酒肆掌柜的也没多给钱,卖给谁不是卖,村民自然选择听村正的。
翌日,酒肆掌柜的又过来要四十条,盖因鱼脍比清蒸鱼受欢迎,昨儿单单鱼脍就卖了二十份。要不是最后没了,还得再卖十份。
掌柜的要四十条,村里只剩十来条大鱼,村正就把人领去郑家村。有村民想快点拿到钱贱卖被郑家村村正骂回去。后村带他们赚钱,他们不能恩将仇报。
连着五日县里家家户户都吃稻田鱼,饶是县令不常出来也有所耳闻。
县令认为稻田鱼是鱼名。回到家中被夫人嘲讽,稻田里养的鱼就是稻田鱼,有鲤鱼和草鱼。
从来只听说过河里有鱼和池塘里养鱼,稻田里如何养鱼。县令认为底下人哄骗他夫人。为了戳穿小人的真面目,县令换上布衣,带着俩小厮前往清河村。
这日正好赶上郑家村放水抓鱼。县令只知道清河村在北面,一路上也没找人询问,误以为郑家村就是清河村。他到地头上看一下,惊呆了,稻田里鲤鱼乱飞要跃龙门啊。
郑家村的人以为他又是县里哪个酒肆掌柜的,问他要几条。县令被问懵了。村民又问一遍,他看看鱼的大小,想想家里夫人儿女五六口人,四舍五入,十条吧。
郑家村的人送他一个旧竹篓子。
县令拎着鱼上了他特意租的驴车人还是蒙的,不是来找小人吗。
到半道上县令决定明日再来。
县令前脚到家,长安最大酒楼得意楼管事找到木材赵,找他买变蛋,再加两千。
赵掌柜呆了。
钱管事以为他不信,掏出钱,按照说好的价钱给他,他们自己拉回去。见钱眼开的赵掌柜终于回过神:“不不是,没有那么多啊。”
“做啊。”
赵掌柜点头:“可以做。但是得过几日。就算我们明日做出来,你也没法运回去。变蛋是生鸡蛋做的。起初几日里头还是生的,路上颠簸不得。”
钱管事:“之前做的可以上路了?”
赵掌柜下意识点头:“差不多可以了。”
“那些先给我们,我们十日后再来。”钱管事盯着赵掌柜,大有他敢摇头就把他的脑袋拧下来的意味。
赵掌柜连连点头:“城里地方小,我们放乡下做的。乡下蛋便宜,否则运到长安哪能只要那么点钱。”
钱管事也觉着跟面做的点心比起来变蛋很便宜。钱管事颔首:“明日上午送去客栈。”
“钱管事,那么多蛋怎么吃啊?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当饭吃。”城里贵人很爱吃,女子都比这边的胖一圈,赵掌柜真怕他们一顿十多个,吃出事来取他狗命。
钱管事像看傻子似的瞥他:“你知道长安城有多少人吗?两千少了。兴许以后我们每五日就得来一趟。你呀,坐等着数钱吧。”
第34章 少年意气
沈二郎一家辛辛苦苦一个蛋顶多赚两文钱。赵掌柜什么都不干一个蛋净赚五文, 他顿时觉着钱烫手。其实也是因为沈二郎看起来不是寻常人,导致赵掌柜担心沈二郎身体痊愈后收拾他,所以心里不踏实。
翌日到清河村拉变蛋, 赵掌柜又多给沈二郎一贯钱,以后一个变蛋四文钱。
喜儿拿着沉甸甸的铜板很是费解:“良心发现啦?我爹说商人最精明啊。”
赵掌柜提到加钱的时候小心翼翼盯着沈二郎,沈二郎看出他想花钱买个安心:“长安来人了。他担心长安商人找到这里, 我们见钱心动直接跟长安商人谈。”
喜儿:“签了契的啊。”
“县令出具的文书在长安大商人眼中不过是一张厕纸。”在权利中心多年的沈二郎对此再清楚不过。
喜儿顿时感到瘆得慌,不由得想起沈二郎满身伤痕以及虚弱的身体。喜儿之所以没有怀疑过沈二郎当盗匪落下一身病, 盖因这年月的响马都成了将军。
沈二郎如果是盗匪,守着一个山头过日子不可能弄一身伤。沈二郎回乡的时候朝廷还没腾出空来剿匪,那时才灭了刘黑闼。
“好吓人啊。”喜儿不禁说。
沈二郎见她脸色微变, 仿佛真害怕:“不怕, 没人会注意到我们。”
喜儿点头:“小富即安。”
沈二郎很是好奇:“这话又是谁说的?”
“忘啦。”喜儿解释不清楚的事一律归为不记得。
沈二郎:“收起来吧。”
喜儿摇了摇头,朝外面喊:“姐夫!”
赵掌柜来找沈二郎的时候钟子孟没进来,担心沈二郎算计赵掌柜的时候他一时无法理解坏了小舅子的计划:“何事?”
“买材料买鸡蛋, 两千个。”喜儿把钱递给他。
钟子孟惊得张口结舌:“长安人当饭吃呢?”
“吃的越多我们赚得越多。吃成大胖子才好呢。”喜儿把钱递给他,“村里没有那么多鸡蛋就去前村买。前村买回来的蛋叫我爹娘做。”
钟子孟点头:“钱不能都叫外人赚去。”
随后钟子孟喊小薇进来, 叫小薇记下两千个蛋得多少钱,材料多少钱,装蛋的陶罐多少钱等等, 以后也知道自家赚了多少钱。
钟子孟找一块铁片,又找一把破损的剪刀, 敲敲打打往村里去。村民出来一看是他都不禁抱怨:“还以为磨剪子戗菜刀的来了。”
钟子孟笑着说:“县里的赵掌柜又来了。”
村民顿时明白此话意味着什么,连忙问他要多少个蛋,是不是还是一千个。她家的鸡这几日下的蛋单放着呢。
钟子孟:“一千五。”
将将出来的乡亲们惊喜若狂, 激动地奔走相告。村正急匆匆赶过来:“这次怎么要这么多?”
钟子孟:“谁知道。反正钱已经给了。”
村正一听钱到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 呵斥所有人不得争吵,不得弄虚作假,先去钟子孟家门口排队。
天气炎热,院里很晒,以免鸡蛋晒熟了,只能先到树荫底下等着。
小薇搬着板凳,拿着笔墨出来,记下谁谁多少蛋。这种事小薇一回生二回熟,又有村正帮她盯着,无需喜儿操心,喜儿不禁腹诽,还是独门生意赚钱啊。
村里没人扩大养殖,又没人敢以次充好,只收了一千两百多个蛋。
有的村民要回娘家买鸡蛋,喜儿提醒:“我家还有呢。”
村正:“那也不够。”
喜儿朝南边看一眼,“上次的钱都被你们赚了,这次轮也该轮到我爹娘了吧。”
这话很是在理,村正也不好再表示他嫁出去的女儿家也有几只下蛋鸡。
有的村民想到钟家只有十几只下蛋鸡,这几天下的蛋一个没吃也顶多一百个。一百个做成变蛋只能得五十文。喜儿图什么啊。该村民就问:“喜儿,你们一家对这事这么上心,赵掌柜能给你多少辛苦钱?”
钟子孟和沈伊人以及女儿小薇的脸色微变,很想把他的嘴缝上。
喜儿神色不变:“想知道啊?不告诉你!我和赵掌柜按了手印的。你很羡慕也没用。”
男人讪笑道:“我就是好奇。”
喜儿板起脸哼道:“没有你不好奇的!我爹娘在前村收的蛋让我哥哥嫂嫂做,你们就别惦记了。”
天热鸡蛋不能久放,听闻这话有的村民就想把亲戚家的鸡蛋卖给喜儿,让喜儿哥嫂做变蛋。然而嘴巴动了动就被身边妯娌拦下,听到妯娌低声说:“郑家村全村一个祖宗,喜儿爹娘不要自家亲戚的蛋,买咱家亲戚的,他们以后还怎么做人?”
这一点很多村民都想到了。此事确实没有转圜的余地,众人就各自散去。
家里材料极少,明日上午得去买石灰等物,翌日清晨喜儿领着有为挨家挨户通知,她姐夫上午去县里拉材料,下午申时三刻做变蛋。
早饭后沈伊人和钟子孟赶着牛车去安阳。经过郑家村的时候沈伊人拐去喜儿娘家叫喜儿长兄去找村正,郑家村村正识字,由他记下篮子主人和鸡蛋数量。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郑家村上上下下都很配合。夫妻二人从县里回来,东偏房摆满各种各样的篮子,篮子里的鸡蛋反而大小差不多。
鸡蛋大小是喜儿要求的,理由只有一个,不容易被挑三拣四退回来。
中午沈伊人和女儿做饭的时候喜儿调做变蛋的材料,饭毕她拎出去等送陶罐的人上门。
申时左右喜儿家门外摆满套缸,清河村村民明白,可以做变蛋了。
钟子孟拎一布袋铜钱放在女儿身边,小薇验收变蛋,一手交蛋一手交钱。
村民都知道自家的蛋做完了就完了,再快也只能挣这么多,地里也没什么活,离天黑还早,所以一个个都很认真仔细,几乎小薇一眼过。
拿到钱的村民立即回家找个地方藏起来。
清河村村民快做完了,喜儿哥哥嫂嫂才过来,钟子孟请村正的小儿子去喊的他们。
娘家来人,喜儿躲到沈二郎身边乘凉。二郎奇怪:“怎么不看了?”
“不看了。”喜儿摇头,小声说:“他们做的不好,小薇数落他们,他们一定会找我说情。我才不要帮他们。这可是我的生意。”
饶是二郎知道她大智若愚,用外甥女的话说,一脸憨相纯属精过头了,闻言他也差点失态,她哪是精过头了,她简直是成精了。
喜儿哥哥嫂嫂一看喜儿不管事就误以为这门生意是钟子孟的,钟子孟看在傻喜儿的面上带他们赚钱,他们自然不能给喜儿丢脸。
喜儿爹娘也来了。来之前商量好了,赚的钱一分为三,交给喜儿爹娘那份留着买米面油盐。喜儿两个兄长和嫂嫂都认为应当的,因为还没有分家。
六个人做六百个蛋,随后又把门外打扫干净,帮钟子孟把陶罐搬进去,太阳还没落山。
沈伊人拎着水壶,端一盆黄瓜到门外,喜儿父母兄嫂吃饱喝足才走。
虽说自家也有黄瓜,但跟吃到亲家请的还是不一样。喜儿娘石氏不禁感慨,喜儿大姑姐贤惠又善良。
郑家村村正以及许多村民都在村口等喜儿娘家人。郑老汉甫一进村村正就问:“怎么样?”
郑老汉拎着一串铜钱显摆:“三百。今年总算不用借钱交税。”
就算没有这笔钱,郑老汉也不必借钱。他这样说是担心亲戚找他借钱。
不少村民羡慕他:“怎么听说清河村都是谁的鸡蛋谁自己做?”
石氏走过来说:“是这样。喜儿大姑姐说以后咱们村的鸡蛋都交给我们做。你们不想卖给她,她就叫清河村的人找他们家亲戚买。”
村正也陪妻子进城卖过鸡蛋,非常清楚蹲在太阳底下任人打量的感受。闻言笑着说:“她嘴贱,不用理她。以后还像昨日那么卖?”
喜儿二哥道:“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县里木材赵叫什么时候做,喜儿什么时候做。”
郑家村村民一听自家门口就把鸡蛋卖了这种好事都不常有,也不好再惦记做变蛋。
喜儿父母兄嫂在的时候,清河村村民不好过来同钟子孟和沈伊人闲聊。他们走后沈伊人等人在树下乘凉歇息,村正等人慢悠悠晃过来,瞥到稻田表面干了,村正来一句:“过几日就可以收水稻了。”
钟子孟点头:“幸好一亩地只有百十条鱼,前几日又卖掉一些。否则这样的天放水坑里一个月非得全憋死。”
村正感慨:“百十条鱼也麻烦。幸好咱们都是庄稼人,水稻种下去就没事了,有时间伺候。”
半大小子过来长见识,闻言跟个长者似的说道:“干啥不麻烦?人家赵掌柜去长安卖变蛋赚得多,一路上还得担惊受怕。你就知足吧。”
村正气得笑骂:“哪来的小子?有你什么事?哪凉快哪待着去!”
小子移到沈二郎身边,偷偷打量他。
沈二郎歪头看他:“看出什么了?”
十三四岁的少年摇摇头:“你跟赵掌柜还有那个酒肆掌柜不一样。长安商人都像你这样吗?”
村正瞥他一眼,沈二郎换上华服就是名门公子,他哪只眼睛觉着沈二郎是满身铜臭的商人啊。
沈二郎:“长安风水好,人杰地灵,我这样的随处可见。”
“我以后也要去长安。”少年豪情万丈。
村正:“一本《论语》学三年,你去长安做什么?”
“猫有猫的道,狗有狗的道,我有我的道,你管我?”少年呲牙说完后退几步,端的怕村正脱掉草鞋砸他。
村正隔空指指他:“我叫你爹娘管你。”
少年扭头看到有为:“有为,你想去长安吗?”
“去长安玩吗?”有为不待他开口,“想的。”
少年嫌他小小年纪就不求上进:“去长安闯荡啊。”
“闯荡了以后呢?”有为很是不懂。
少年道:“扬名立万天下知。”
“你也想当皇帝啊?”
这些年皇帝轮着做,以至于乡野小孩都觉着只要自己想,他们也能当几天皇帝。
少年连连摇头:“可不能说。如今天下已定,姓李。我要当大侠。”
“什么大侠?”有为好奇:“水里的那种虾吗?”不懂他好好的人不当,干嘛要当虾。
少年朝他脑门上一下:“瓦岗英雄程咬金听说过吗?秦琼秦叔宝知道吗?我要当那样的大侠。”
村正很想提醒他,你只会用锄头,不会用刀枪剑戟。
沈二郎听不下去:“谁跟你说程咬金是大侠?秦琼何时行侠仗义了?”
“不是吗?”
沈二郎揉揉额角:“秦琼一直是官家人。以前追随隋朝将军,后来几经转折到秦王帐下。程咬金也没当过大侠,最初是带领一群人保护被盗贼欺负的乡民。好比清河村周围时有盗贼出没,你领着一群跟你年龄相仿的人保护亲人牲畜。”
少年很失望:“怎么跟我听到的不一样?”
村正瞪他:“话本看多了。”
少年蹲到沈二郎身边满眼希冀:“尉迟恭呢?他也不是大侠出身啊?”
“他好比,好比钟金宝的小舅参军平乱,后来跟着刘武周,再后来到秦王身边。跟程咬金差不多。”
少年皱眉:“怎么可能?月夜赶秦王是怎么回事?”
沈二郎心说,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一出。
“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听谁说的?”
少年朝南看去:“县城酒楼里说书先生啊。”
沈二郎:“多听听夫子怎么说吧。”
少年嘀咕:“原来每个传奇都是一点点积累的。”
沈二郎被口水呛一下,想说什么,忽然想到还真不是:“你当他们都是卫青霍去病?一战封侯天下知。”
少年摇摇头:“我不喜欢卫青和霍去病,媚上。要不是有个好姐姐好姨母,指不定还不如我呢。”
沈二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憋死过去。
喜儿吓得赶忙拉开少年,帮她柔弱的相公顺气:“不懂就闭嘴!”
“我说错了啊?”
村正点头:“这话没错,可是——”看到沈二郎抬手,村正闭嘴。沈二郎这一刻终于明白长安名门望族为何那么在意门当户对。他要摊上个这样的妻子,好好的人也只能活三年,兴许三个月。
沈二郎叹气:“卫青一战封侯那次除了他还有三路人马,跟他人数一样多。四位将军就属卫青资历最浅。然而其他三人一个全军覆没,差不多只有主将一人回来,一个损失惨重,一个没见到匈奴,迷路了。只有卫青打到龙城。这么说吧。他从这里出发,一直打到突厥,掀了突厥祖坟。另外三位将军是不想吗?”
少年张了张口:“他,他运气好。”
沈二郎顿时觉着胸口疼。
喜儿一见他变脸,忍不住骂那小子:“好个屁!”
沈二郎拉住喜儿的手臂:“那三位其中一位叫李广,久经沙场。一位是卫青亲姐夫,汉武帝连襟,一位是卫青好友。上苍独独眷顾他,不帮一下他好友和姐夫?”
少年哑口无言。
喜儿瞪他:“说书的都不这么说。”
少年张了张口:“也,也没人跟我说这些啊。”
村正眼中一亮,心里有个主意:“二郎,刚才听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身体大好了吧?”
喜儿一脸警惕:“你想干嘛?”
村正没有理,而是盯着沈二郎,他若是个聪明的一定能听懂他此话何意。
沈二郎确实听出来了:“我这个身体不能久站啊。”
“不不,你坐着,坐着就行。”村正朝有为看去,“到秋有为该开蒙了。你也不忍心眼瞅着这么好的孩子被教坏吧?”
ⓨⓗ
第35章 所图甚大
沈二郎确实不忍心看到机灵的小外甥把市井流言当成金科玉律。
喜儿也听懂了, 她装不懂:“相公,村正什么意思?”
沈二郎:“叫我去村学授课。”
村正不禁再确定一下:“你答应了?”
喜儿:“我没答应。束脩多少啊?”
村正可不敢说你家这么有钱你还要钱:“别人多少二郎多少。”
喜儿看二郎。沈二郎点头:“可以。上午半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
村正觉着这样安排耽误孩子帮家里做事:“上午一个时辰?中间歇一盏茶左右?”
钟子孟不赞同, 先喜儿一步反对:“二郎身体吃不消。”
村正退一步:“那就听你的,上午下午各半个时辰。上午何时,下午何时?”
沈二郎沉吟片刻:“冬天辰时三刻, 清明过后到立冬前这段时间辰时开课,下午冬天未时三刻, 夏日酉时。”
多数村民早饭前和午饭后啊。半个时辰倒也不耽误放羊打猪草。村正替所有有孩子的村民答应下来。
村正:“二郎,丑话说在前头,你答应了就得天天准时过去。”
喜儿瞪他:“爱找谁找谁!”
村正盯着沈二郎, 沈二郎点头:“喜儿说得不错。我这个身体说不定教三天就得歇两天。”
那个半大小子忍不住说:“你什么都懂, 教两天歇三天也比村里今年请的夫子厉害。”瞪一眼里正,“有大才的人,听君一句话, 胜读十年书。什么都不懂,就你还是村正?”
村正脱掉鞋要揍他, 小子后脑勺挨一巴掌,他转过身看到父亲,吓得往沈二郎身后躲。少年的父亲请村正见谅, 他回家就收拾这个不懂礼数的儿子。
少年不服气,小声问沈二郎何时开课。
喜儿替沈二郎说道:“出伏!”
少年点头:“出伏就不热了。有为舅舅身体当紧。”
什么话都叫这小子说了, 村正也不好说出伏有点晚。山风凉爽,过了三伏天清河村就不热了。午时前后一个时辰外面晒人,但室内阴凉。
村正又瞪一眼那个碎嘴小子,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半大小子这么能言善辩。
以前村里也没有沈二郎这个人。以前乡亲们也不懂在稻田里养鱼,自家养的鸡下的蛋也没人买。这小子家养了十多只母鸡, 全家人帮他母亲做变蛋,一盏茶左右就赚三十文。一个月两次,一年下来全家老少的税出来了。
日子有了盼头,长辈的心情舒畅,待晚辈宽厚,半大小子也敢说出心中所想。
沈二郎失笑:“我去学堂授课,你去上课吗?”
“你去我就去。”小子往地上一坐,扭头问他,“你怎么那么了解卫青啊?”
沈二郎:“我看过史书。”
“卫青不是那个卫青,霍去病也不是那个霍去病啊?”
沈二郎颔首:“霍去病勇冠三军那年十八岁。没比你大几岁。”
“是他自己打的吗?”
喜儿无语:“卫青帮他?卫青不用打仗啊?”
沈二郎:“你听,喜儿都懂。那次李广也去了。彼时卫青已是大将军,率六部出兵匈奴,李广是其中一路将军。霍去病只是卫青帐下一名校尉,手底下八/九百人的样子。匈奴王的祖父都被他杀了。我觉着要不是俘虏太多,杀累了,他还敢继续。”
半大小子跟听天书似的:“这么神奇啊?”
沈二郎好笑:“神奇什么,不过上天眷顾罢了。”
小子脸色通红,讷讷道:“我不是不知道吗。”
村正嘲讽:“你也有不知道的?还去长安闯荡吗?”
闯个鬼!李广卫青都分不清,到了长安信口开河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少年暗暗腹诽,面上不显:“有为舅舅,你说,我听你的。”
沈二郎:“何必做大侠。以后有了钱可以去长安游玩。”
半大小子恍然大悟:“我还可以去长安大酒楼尝尝咱们自己做的变蛋。”
沈二郎颔首:“在长安住十来天,亦或者在城外租个院落住上一两个月,租一匹马,可以去渭水两岸五陵赛马,也可以漫游长安街。这样也算闯荡了啊。”
少年想象一下,满怀期待:“何时才能攒够去长安的钱啊?”
沈二郎心说在村里很难攒够到长安玩上月余的钱:“以后会的。你才十三四岁。你看有为还不知道大侠并非水里的大虾。”
有为移到喜儿身边,喜儿把他抱到腿上,有为转向舅舅:“舅舅有没有见过大侠?”
“见过游侠。”
十三四岁的少年不禁说:“我知道游侠。游侠郭解可厉害了。”
喜儿心说,西汉长安黑/道老大,不厉害才怪!
沈二郎失笑:“县里有没有无赖?就是看别人东西好直接上手抢的那种?”
少年点头。
沈二郎:“这些人如果有个首领就是郭解那类人。”
少年傻了。
村正瞧着天色不早了,该回家了,绕到少年身边朝他后脑勺一下:“长见识了?”
少年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感到胸闷气短,怎么无论瓦岗英雄,还是尉迟大将,就连游侠郭解都跟他以前知道的不一样啊。
沈二郎:“此地没有贪官,乡亲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已经很好了。长安繁华也有污糟地。不过还是要出去看一下,看一下了无遗憾,也能踏踏实实过日子。”
少年愈发感到无所适从:“不去看一看会怎样?”
“那长安全是自己梦里的样子,不会感到失望,也不会被花团锦绣迷得流连忘返。”
“去了能扬名立万吗?”
少年的父亲还在,闻言不禁瞪儿子,怎么还没死心。
沈二郎:“看运气。”
“啊?可,可你说卫青和霍去病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啊。”
沈二郎无奈地摇头:“他俩运气好不是指在战场上得天眷顾,而是他们因卫子夫有机会见到汉武帝。”
“我之前也没说错啊。”
沈二郎说累了,转向身边的小妻子。喜儿问:“汉武帝身边只有卫青一个吗?汉武帝凭啥叫卫青领兵不叫其他人带兵?”
少年脱口而出:“他会带兵。”说出来明白汉武帝不止给卫青机会,也给过他连襟,给过卫青好友,给过李广机会,唯有天生将才卫青把握住了。其他人错失良机不是运气不好,才能有限罢了。
沈二郎:“想通了?”
“机会来了也得有能力接住?”少年问。
沈二郎点头:“好比变蛋,你家要不是养了十多只鸡,能赚那么多钱?”
少年摇头:“我只会种地啊。”
他父亲气笑了:“你会吃!”
少年起身:“我这就下地抓两条鱼吃给你看。”
“你敢!”他父亲吼他。
钟子孟吓一跳:“吃就吃呗。半大小子正长身体,多吃点长得高高的,明年就能帮你打稻谷。”
少年父亲想说什么,看到钟子孟的身高,比他矮小半头,顿时不好说身高:“大鱼都卖了,两条小鱼还不够他一个人塞牙缝的。”
钟子孟教他煮的时候放蒜,熬出白汤把鱼肉捞出来,用鱼汤煮面,有了鱼汤面两条鱼勉强够一家老小吃的。
少年眼巴巴看着他父亲。
少年的叔叔早几年娶妻差两百个铜板,连村正都劝他们换一家,钟子孟借给少年父亲两百二,二十文打酒款待送嫁的。因此少年父亲很爱听钟子孟的。
“抓四条,挑大的。”
少年欢呼一声往西跑。
有为看着羡慕,扭头望着舅母:“我也想吃鱼汤面。”
钟子孟后悔多嘴,他家的鱼汤面和别人家不同,喜儿煎小鱼最少六条,还得配半勺猪油。
养在水坑里的那些鱼真不一定能吃到二茬秧苗下地。
喜儿抱着他起来:“我们也去抓四条大鱼。”
有为下来:“我去拿篮子。”
喜儿父母兄嫂走后,沈伊人和女儿回屋送水壶,看到院里有些乱顺手收拾一下,以至于没有听到有为要吃鱼。
小薇看着弟弟拎着小菜篮出去:“娘,吃没了回头养水草啊?”
沈伊人:“你舅母不是要养螺?”
“螺吃稻秆呢?”
沈伊人也不知如何是好:“那就叫她用鸭蛋做变蛋挣钱买米。”
小薇顿时无法反对。
喜儿拿着树枝把水搅浑,哪条鲤鱼扑通的厉害她就抓哪条。有为觉着舅母不愧是他舅母,跟他想的一样。喜儿把鱼放篮子里,有为指着鱼的脑袋:“扑腾啊。吃的就是你!”
喜儿拉着他起来:“太阳落山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村正算着时间离头回卖鱼过去五六天了。十里八村都该知道他们村还有鱼。村正到家琢磨片刻,令几个儿子挨家挨户通知,饭后到往前村去的路口集合。
天色暗下来,清河村家家户户代表聚到村口。村正令一家出一个人,两两一起,俩人巡上半夜,俩人看着下半夜。辛苦一个月,二茬秧苗根扎下去,鱼回到田里就不必巡夜了。
钟老二问:“要是有人半夜里下田偷鱼呢?”
村正:“不然在东西两边搭个棚?每晚派俩人守着。反正天不冷。”
天不冷山上危险,夜里野猪下山,狼群出来遛弯如何是好。
无人应答。村正扫一眼所有人:“就这么定了?有为他们家算一家。”
钟老三脱口而出:“凭什么?”
村正:“凭稻田养鱼是跟二郎学的。”
钟老三无法反驳。
村正瞥他一眼:“上次我们做变蛋赚钱,你们怪有为爹胳膊肘子往外拐,昨儿小薇收鸡蛋的时候你们都去哪儿了?”
钟老二和钟老三等着钟子孟通知他们收鸡蛋呢。然而喜儿直接越过他们两家通知钟老三的邻居。
今儿做变蛋的时候,曹氏听到喜儿叫娘家人帮忙。她心里寻思着,郑家人都有份,钟子孟还敢不给自家人留点吗。变蛋做好,曹氏傻眼了。
这次就连钟茉莉都忍不住埋怨父母糊涂。
曹氏安慰儿孙,等汉阴郡的女儿回来拿主意。
小薇的姑姑从来没有听说过变蛋,也很清楚她兄长不会做变蛋,否则他们家也不用从京师搬到安阳。是以看了母亲的信她就随手塞抽屉里。
稻谷收下来,二茬秧苗下地,三伏天到了,两千个变蛋送走,曹氏还没见到女儿,以为信被邮差送丢了,就叫钟文翰再写一封。
随着县令去一次郑家村,又偷偷去一次清河村的消息传开,梁秀才盯上清河村。
稻田鱼美不美味另说,这事新鲜。梁秀才告诉县里的读书人,养鱼带头人是他前泰山,很多不屑同梁秀才来往的人都忍不住问他,稻田里如何养鱼。
有人问他为何和离,梁秀才直言钟小薇无所出,他家三代单传,他也是不得已啊。县里读书人同情梁秀才,梁秀才出行也有人前呼后拥。
钟茉莉此刻还没放弃梁秀才,有机会进城就去城南转悠。一日碰到梁秀才,梁秀才不想理他,他想求回小薇,随着钟茉莉说出变蛋到长安,梁秀才终于用正眼看她。
两个心怀不轨的人不到一个月就有了暧昧。
三伏天过后,冰媒上门,给钟茉莉提亲。
喜儿摘几个早熟的大红枣跟有为在树荫下分枣。沈二郎拿着村正提供的书琢磨着回头怎么上课。冰媒的大嗓门传过来,二郎的书掉地上,有为差点被枣核卡住。喜儿叼着半个枣一脸傻样。
三人回过神,相互看看,接着朝东看去,太阳是在东边啊。
“相公,天要塌了。”
沈二郎捡起书,拍拍上面的土:“梁秀才所图甚大。”
“比如?”
有为跟着来一句:“比如?”
沈二郎:“近两次做变蛋的时候钟老二和钟老三是不是格外本分?”
一个月过去又做两次变蛋。因为钱管事担心天热贵人不爱出来,这两次都只做两千个。第一次收鸡蛋的时候楚氏还叽叽歪歪,嫌小薇斤斤计较,一个变蛋没裹好麦糠都叫她重新做。
第二次两家都很认真,包括曹氏。
喜儿惊得张大嘴巴:“他他们想偷变蛋方子?”
沈二郎微微摇头:“他们不懂,但可以记下做变蛋需要什么,梁秀才一旦琢磨出来,明年到长安就好运作了。”
喜儿:“梁秀才五谷不分啊。”
沈二郎:“梁秀才会认为木材赵五谷不分都能弄出变蛋方子,他一个读书人又有何难?”
“那那怎么办?”
沈二郎笑道:“你不是还有个皮蛋?”
喜儿拧眉,这算什么答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梁秀才也有热秀才。所有赚钱的买卖都有人跟着学。”
喜儿明白:“现在能赚多少赚多少啊。”
小有为听懂了:“舅舅也没有好办法吗?”
沈二郎:“有利可图就有人争。除非人都死了。”
小孩叹了口气,愁的跟小老头似的。
沈二郎回头看到田地:“喜儿,明年别养鱼了。”
“不养。”喜儿摇头,“明年安阳县有水田的人都得养两三亩鱼。明年的鱼一定便宜的跟杂面一样。”
沈二郎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无论同她商量什么事都省心。
“我们养什么?”有为还没吃够舅母做的鱼汤。
喜儿瞄上螺,但为了水稻丰收,她还是决定明年二茬水稻种下去之后再捡一些螺扔田埂边。
傍晚,喜儿领着外甥和外甥女到河边捡螺。在河边给孩子洗澡的村民忍不住提醒此时的螺不可以吃,还得再等月余。小薇替舅母道谢,喜儿继续捡螺。
如今村民几乎都知道喜儿不傻还会持家。村民见状抱着孩子跟上喜儿,发现喜儿把螺沿着田埂放下去:“你不担心螺飘到稻田里吃稻杆?”
喜儿:“我家有钱买米。”
此事清河村村民不敢跟她学。好心人偷偷提醒钟子孟不能这么惯小舅子的妻子。
钟子孟一脸无奈地表示喜儿帮赵掌柜做变蛋没少赚钱。
再过几日沈二郎去村学上课,虽说每个学生只给几斤稻谷,可二三十人的粮食放一起,足够喜儿和沈二郎吃一两个月。
如此一来,以后谁帮衬谁可不好说。
沈二郎见多识广,一句话能引出许多故事,连贪玩的有为都爱去学堂。日日同舅舅一起上学放学,每个学生见到沈二郎都行礼,有为可得意了。
一日清晨,小薇给弟弟打水洗脸,发现弟弟不知何时昂着头走路,朝他脑袋上一巴掌给他纠正回去。
有为抱怨姐姐不懂。小薇指着他数落:“舅舅是村学老师,你又不是。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我得意我舅舅会讲课,同窗都喜欢舅舅。”
小薇张了张口:“那那舅舅得意了吗?”
“没有人不喜欢舅舅,舅舅习惯了。我习惯了就不得意了啊。”
小薇辩不过他,气得朝屋里喊:“爹,娘,管不管?”
沈伊人叹着气出来:“他得个大红枣都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你跟他计较什么?寡闻少见的小孩。长大后他想起这些天的做派自己都觉着羞愧。”
有为气得哼一声:“我才不觉着羞愧。我什么都懂还用上学堂?舅母,你说!”
喜儿:“你同窗看到你下巴朝天,会不会跟你姐一样以为你瞧不上他们?找个机会用麻袋套住你的脑袋,打你屁股?”
小有为捂住屁股,一脸惊恐地转向舅舅,不会吧。
小外甥喜欢拉着他的手臂想到什么问什么,应付他已经很难,沈二郎不曾注意到小有为这些日子像只花孔雀四处开屏。
“不落单无妨。”
那就是有可能啊。
有为拍拍自己的小胸口,提醒自己低调做人。
小薇见状傻眼了,这就行了。
喜儿瞥她一眼:“亏你之前帮我们收拾蛇。不知道打蛇打七寸啊?”
有为看过来,喜儿指着东边:“找枣去?”
“石榴快红了。柿子也泛黄了。”
喜儿拉住他的手臂:“我这几日天天去,我不知道啊。你不要背着我偷偷摘。总共没有几个石榴。”
有棵石榴树来自喜儿空间,喜儿担心小外甥祸害她的精品石榴。
一大一小摘几把大枣,到家门口看到赵掌柜的小驴车。赵掌柜来通知喜儿,做四千个,其中一千归汉阴郡。汉阴郡有个商人到长安赚一大笔,在得意楼吃到变蛋才知道变蛋来自安阳县。
喜儿跟有为找村正,请他看着买三千个近七日下的蛋,村里不够可以找亲戚买,至于做变蛋的钱怎么分,随他跟亲戚商议。
村里人等这一日等许久了。
午时左右,沈伊人和钟子孟赶着牛车买材料回来,村民的近亲就把蛋送到清河村。
喜儿娘家做九百,剩下一百喜儿自己做。
这次钟老二和钟老三两家依然一边做一边琢磨做变蛋的石灰里加了何物。
第36章 偷听
喜儿打量片刻钟老二和钟老三两家, 搬着椅子坐在一旁看着村民做事。
有的村民羡慕喜儿轻轻松松把钱赚了。有的村民亲眼看到喜儿忙进忙出搅拌石灰等物,明白钟子孟和沈伊人忙着做变蛋,小薇忙着记账, 为何唯独叫她闲着。
村正来得早,也看到喜儿在村民来之前忙活许久:“喜儿,有没有问赵掌柜要不要柿饼?向阳的柿子泛黄了。”
喜儿问:“你家种了多少棵柿树啊?”
钟子孟闻言想笑, 真当喜儿傻,听不出他话里有话呢。
村正噎的脸色微变:“我替咱们村的人问的。”
“你真是个好村正。”喜儿阴阳怪气。
做事的乡亲们忍俊不禁。村正气得瞪喜儿, 她一个缺心眼什么时候学会怪声怪气了。
午睡醒来的沈二郎从院里出来,村正恍然大悟,怎么把这个人精忘了。
沈二郎似有所感朝村正看去, 村正心虚下意识避开他。沈二郎扯了扯嘴角, 朝喜儿走去。喜儿让出椅子,又回屋搬一把。并非沈二郎懒,搬一把厚重的躺椅出来他可能半道上就得坐下歇息。
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去村学了, 沈二郎不想顶着一身汗味上课。喜儿也不敢指望半年前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人提着重物走路。
村正见喜儿拎着两把摇椅出来,不禁嘀咕:“她倒是勤快。”
喜儿递给外甥一把, 小有为趴在椅子上晃悠着玩。
村正还以为给他搬的,很是失望地瞥一眼喜儿。喜儿假装没看见,问沈二郎上课累不累, 那些小崽子有没有给他添堵。二郎故意问:“添堵你当如何?”
“帮你揍他们啊。”喜儿脱口而出。
帮父母做变蛋的少年们吓得打了个哆嗦。虽然喜儿从来没有打过村里的小孩,可喜儿一只手就能把曹氏拎起来, 可见多么瘆人。
听闻这话,沈二郎一点也不意外:“没人给我添堵。”
喜儿扫一眼乡亲们,收回视线转向小外甥。有为赶忙摇头:“我最乖!”
沈二郎看外甥, 有为捂住嘴巴瞪舅舅——不许说。
有为是很乖,但他话多, 很喜欢提问。村里小孩孤陋寡闻,有为好奇的事他们也想知道,无人打断的结果便是几乎每次放学都得拖一盏茶左右。
沈二郎笑笑:“回来练字?”
有为:“放学后啊?我得陪舅母玩儿。”
“喜儿有我呢。”沈二郎道。
有为嫌弃地说道:“你又不会玩。”
沈伊人和钟子孟双双看过来,小孩矮下身去,小脑袋埋进胸前自欺欺人地以为这样父母就看不见他了。
小薇起来活动活动发酸的手臂,顺手朝弟弟背上一巴掌。小孩气得转身站起来,跟他姐对打。然而摇椅前后摇晃,小孩跳起来直直地往前倒,吓得喜儿抓住他的手臂,按在椅子上:“脑子呢?”指着他的额头问。
有为害怕,又被最喜欢的舅母当众大吼,扁扁嘴哇哇大哭。
小薇哭笑不得:“谁骂你了?”
有为朝舅母伸出小短胳膊,喜儿把他抱到腿上,小孩扑到她怀里放声大哭,委屈的跟孟姜女似的。
喜儿无奈地瞥外甥女,惹他干嘛啊。
小薇尴尬,她也没想到弟弟胆子这么大,敢跟她对打。
沈伊人提醒儿子:“差不多行了啊。这么多人被你吵得脑袋疼。”
有为越发委屈,可怜兮兮喊“舅母”。沈二郎拍拍喜儿的手臂,喜儿把有为递过去。身体突然腾空,有为吓得忘了哭。眼泪模糊了双眼,隐隐看到舅舅,有为奇怪,擦擦眼泪,果真在舅舅怀里,他本能挣扎。
沈二郎朝他背上轻轻拍一下:“你再动我俩都得摔倒。”
有为想起舅舅不如舅母天生神力,顿时不敢挣扎。在舅母怀里委屈得很,到体弱的舅舅怀里他不好意思委屈,在他看来舅舅比他可怜,还没他饭量大。
喜儿父母兄嫂走近便问有为怎么了。有为不想理任何人,小脑袋埋进舅舅怀里。
小薇尴尬地笑笑解释弟弟不禁逗。
有为气得转向姐姐,带着哭腔怒吼:“允许你逗我了吗?”
小薇扬起巴掌。有为转向另一边的舅母:“姐姐又想打我!”
喜儿朝外甥女看去,小薇悻悻地坐回去记鸡蛋数量。
钟子孟记得喜儿的大侄子有五六岁了,没比有为小多少,他便问喜儿父母要不要把孩子送过来上课。
郑家村有家学,起初是族长跟村里几个富户办的。世道艰难,也不能总叫富户出钱出粮。这几年跟清河村村学一样,谁家孩子过去上课,谁一个月出几斤稻谷当束脩。
以前郑家穷,郑老汉打算等孙子十岁左右送进去学几个字,到县里卖农货不至于被骗。攀上钟子孟这门亲戚,郑老汉打算明年就送孙子去家学。
郑老汉拒绝亲家的好意,紧接着又解释他孙子比有为小一岁,什么都不懂,就不给亲家添麻烦了。
嘴快的村民不禁说:“你女婿授课,有什么麻烦的。”
郑家六个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钟子孟解释,以前请的夫子尽信书不会授课,如今村学的夫子是二郎。
喜儿接道:“一个月三斤稻谷。亲爹娘,明算账。”
石氏回过神听到这句话,顿时想教训不孝女。然而她加上俩儿媳也打不过喜儿,只能气得干瞪眼。
沈伊人无奈又好笑:“这是你爹娘。”
“又不是我一个人的爹娘。”喜儿朝兄长嫂嫂看去:“赚得钱分我一成?”
喜儿大嫂笑着说:“那不行。还是明算账吧。”
小心眼的村民听到钟子孟叫郑老汉把孩子送过来,暗暗腹诽真把村学当自家的了。喜儿的话一出,小心眼的村民很是羞愧。
很多人的注意力都在喜儿和她娘家人身上,倒是没人注意有村民神色不自然。沈二郎接道:“开学没几天一直给他们讲故事,还没教他们识字。不必担心追不上。”
有为点头:“舅舅很会讲故事,我最爱听舅舅讲故事。”
郑老汉同长子看了看,喜儿兄长点头:“是不是得准备个书包?”
钟子孟:“得准备个小包放东西。二郎这几日闲着写很多张字,回头一人发一张,照着纸上的字回去在地上练,等学会了再买笔墨纸砚也不迟。”
清河村村民没有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写满字的纸拿回家,家里大人小孩都可以跟着学啊。此刻连钟老二和钟老三看沈二郎的眼神都变了。
钟老二和钟老三紧接着觉着沈二郎会糟蹋钱,又忍不住埋怨钟子孟,宁愿由着沈二郎当善财童子,也不支持钟文翰读书,也不愿意帮衬钟茉莉的未婚夫梁秀才。
两兄弟神色过于明显,坐在他们对面的钟子孟想装看不见都不行。钟子孟听不见他们的心声,凭他们一脸愤懑也能猜出七七八八。
钟子孟暗暗冷笑一声就对乡亲们说:“二郎身子弱,上课期间每十日发一张纸。”
要去长安闯荡的少年扬声道:“有为舅舅,我帮你写。”
村正训他:“还喊有为舅舅?”
一个村里住着,少年韩得明喊“夫子”也好,“老师”也罢,都叫不出口:“我就爱喊有为舅舅。你管我?”
村正找少年父母。少年很是机灵的移到叔叔婶婶身边。
韩得明是他叔叔带大的,他叔叔如一座山似的一动不动,韩得明的父亲又懒得起来,便隔着弟弟放狠话。要是以前,少年担心。今儿有钱赚,韩得明可以对天起誓,父母没心思打他。
果不其然,小薇验收了变蛋给了钱,韩得明父母就往家去,当务之急先把钱藏起来。至于熊小子,跑不了,哪天心情不好再收拾他也不迟。
韩得明的父母忙着藏钱的时候,钟老二也收到他做变蛋的钱。
这次做的多,乡亲们找亲戚买鸡蛋,毕竟买到就赚到。钟老二也不例外,去嫁出去的长女婆家买六十个蛋。他自家有五六十,做成变蛋就有六十文。
钟老二的妻子看着丈夫手里的铜钱说道:“跟着老大做变蛋挺好的。”
曹氏瞪儿媳妇:“你懂个屁!”
钟老二也瞪妻子邹氏:“这才几个钱?等变蛋方子到手,我们就可以跟郑喜儿一样坐着就把钱赚了。”
邹氏不禁说:“我们又没有门路,弄到变蛋方子也是交给梁秀才。梁秀才把变蛋卖给长安大商人,我们不就跟郑喜儿一样赚个辛苦钱?”
曹氏质问:“哪儿一样?”
钟文翰反应过来:“长安人不少,但舍得吃变蛋的不多。我们做两个就给一文钱,运到长安卖出去一个最少得六七文。半个月四千个变蛋,说明长安只有这么多人吃变蛋。梁秀才弄的变蛋往哪儿卖?”
曹氏:“可以卖便宜点。”
钟文翰:“那咱们赚的钱可能还没现在多。”
钟老二明白过来:“我去找老三问问梁秀才能给咱们多少钱。”
钟文翰的妹妹嘀咕:“以前买笔墨纸砚的钱都是大伯给他,他能给你一张纸钱,纸上面写个钱字。”
钟老二心急,没空收拾闺女,隔空指一下她就去隔壁。
钟老二的妻子问婆母:“这事不说清楚,我明儿就告诉老大,梁秀才惦记他的变蛋方子。”
钟文翰:“变蛋方子也不是大伯的。木材赵的。回头梁秀才带着变蛋方子到长安抢生意,现在找木材赵买变蛋的人肯定会把此事告诉木材赵。他们就算不叫大伯赔,也饶不了我们。”随后悠悠地来一句,“断人财路,宛如杀人父母。”
此话曹氏不爱听:“谁都可以这样说,咱们家就你不能这样讲。”
钟文翰转身回屋看书,只是有没有看进去只有他自己知道。
喜儿直起身,一脸可惜的进东偏方。沈伊人忙着摆放陶罐,见她进来就问:“听到什么了?”
“又要内讧了。”喜儿朝隔壁看去,“跟二郎猜的一样。那两家这几次那么安分就是想弄到咱家的变蛋方子交给梁秀才,好让梁秀才巴结长安的贵人。”
小薇把她爹搬进来的罐子递给母亲:“有什么用?变蛋稀罕又不能延年益寿。”
喜儿不好说太多:“二郎回来你问二郎。”
金乌西坠,沈二郎拉着小外甥回来,沈伊人问他梁秀才带着变蛋方子到长安有什么用,贵人家也不缺吃的,又不缺买变蛋的钱。
沈二郎见堂屋门边有把椅子,坐下接过喜儿递来的水,喝几口润润喉缓片刻:“变蛋方子还不足以令贵人对梁秀才另眼相待。但当个敲门砖足够了。”
沈伊人恍然大悟:“他倒是好算计。以前没看出来啊。”
沈二郎:“他不懂算计能跟咱家结亲?纵然他很听母亲的话,他誓死不从,梁家三代单传,他母亲舍得拿刀逼他娶小薇?”
第37章 假清高
沈伊人犹如醍醐灌顶, 一脸懊恼:“我们居然一直以为他,他是个书呆子。”
沈二郎看喜儿,眼神鼓励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喜儿:“梁秀才有读书人的清高, 但不多。”
沈二郎:“假清高。清高之人不愿同流合污,不吃嗟来之食。梁秀才的清高是做给别人看的。不需要他出面,由他母亲的手递给他的财物, 他来者不拒。需要他亲自面对,他才会表现的像被羞辱了一样。”
小薇感到很割裂, 舅舅口中的梁秀才仿佛不是她前夫:“那他和茉莉又怎么解释?”
沈二郎朝西边看去:“我猜,他是这么对钟茉莉解释的,变蛋方子弄到手, 他去长安参加科举的时候顺便帮他们卖给长安的商人。”
钟子孟把外面打扫干净, 拿着扫帚等物进来:“别想那么多。梁秀才没什么钱,老二又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两家有的闹呢。喜儿, 明儿跟我上山砍竹子跟村里人换干竹子修棚,不能一直搁外面做。”
喜儿点头:“姐夫, 朝南的三间留着做变蛋,朝西的两间留着晾柿子。”
钟子孟想想那些柿子看起来多,但柿树小, 三棵柿树没有门外一棵结果多:“总共才多少柿子啊。”
“我的柿子不卖,留咱们自己吃。”喜儿担心地里石头多种不活, 没少偷偷浇空间水。神水滋养长大的果子卖少了她心疼,卖贵了没人买,不如留着自己吃。
她不好三天两头回娘家, 不如给他们一些晒干的大枣给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侄子侄女补身体。
沈伊人点头:“不卖。咱家也不差这点钱。再说了,家家户户都有枣树柿树, 卖给谁啊。”
钟子孟对喜儿道:“你的果树你做主。”
喜儿冲有为招招手:“走!”
“等一下!”舅母一个眼神有为就知道她想干嘛。
小薇手巧,三伏天屋里闷热,她在外面树荫下乘凉就编许多小篮子小筐子。有为跑去东屋找到一个父亲两个手掌那么大的竹编小篮,到舅母跟前拉住她的手,一蹦一跳往外走。
小薇嗤一声:“有能耐鬼哭狼嚎,有能耐别用我的篮子啊。”
沈二郎不禁想笑:“他才六岁。”
钟子孟无奈地说:“算起来下个月才满五周岁。不懂事的小孩,不叫你哄叫你抱已经很好了,你惹他干嘛?”
“我就见不得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儿。”小薇出去。
沈伊人叫她和面。小薇回来嘀咕:“金宝也不像他这样。”
钟子孟把扫帚放厨房门里面:“你有多久没见金宝了?”
这话让沈伊人想到钟金宝一直没有回来过。沈伊人朝西看去:“天不热了,还不去把人接回来吗?再耽搁几天就割豆子了。”
钟老二两口子要给儿媳妇立规矩不去接人,曹氏想曾孙——钟金宝是她一点点带大的。
今儿赚了钱,钟老二夫妻俩舍得做顿晚饭——加了鸡蛋的面汤。曹氏坐在厨房门外矮凳上,一边喝面汤一边问,黄豆过几天可以割了,家里这几个人能在下雨前割完吗。
钟老二惦记着老三许给他的钱,老二妻子觉着无油无盐的白面汤也挺好喝,以至于都没听出她话里有话。
钟老二的小闺女接道:“要是大哥大嫂在家就好了。”
曹氏看似很自然地问儿媳妇,要不要去金宝外祖母家看看什么情况。
邹氏赚到钱心情好,难得没呛婆婆,答应她抽空过去看看。
翌日一早,喜儿大哥领着孩子过来正好遇到钟家吃饭,他下意识抬头看天色:“吃这么早?”
喜儿怀疑他故意的,没好气地说:“不知道我们家一天三顿啊?”
沈伊人瞪一眼他:“小薇,给弟弟盛半碗粥。二郎得吃点东西,不然身体受不了。”
喜儿大哥只是没脑子,不是为了蹭钟家这口饭。可他来得巧,无论怎么解释都很牵强。喜儿大哥拍拍儿子的小脑袋,教他说声谢谢。
沈二郎听到小孩的乳名直皱眉,盖因村里十个男孩有八个叫铁柱。回头他一喊“铁柱”得站起来一排:“就叫郑铁柱啊?”
钟子孟瞪小舅子:“哪能叫这名。”
喜儿:“我爹说贱名好养活。”
喜儿大哥跟着点头。喜儿无语,没夸你。
沈伊人见他这么实在顿时想笑:“铁头的儿子叫铁柱,外人一听就知道你们是两父子。”
郑家长子郑铁头跟遇到知音似的连连点头。
沈二郎喝掉最后一口米汤,叹着气把碗递给外甥女:“有为的那些小伙伴名字带‘铁’的至少有十个。”
铁头诧异:“这么多?回头怎么分得清谁是谁啊?”
喜儿:“所以问你是不是就叫郑铁柱。”
铁头觉着妹夫学问好懂得多,犹豫片刻,赧然道:“你看咱家也没有读书人,不会起名,要不你给他起一个?”
“没有读书人?”沈二郎沉吟道:“文启呢?诗书文章的文,承前启后的启。郑文启?”
铁头不懂,但怎么念都比铁柱好听:“就叫郑文启。”随即对儿子说,“小姑父喊郑文启就是喊你。”
“我叫铁柱。”鼻涕邋遢的小孩言外之意,父亲说错了。
铁头板起脸:“在学堂你叫郑文启,到家你是铁柱。”
有何不同吗?小孩很是不懂。
小有为把碗递给姐姐。小薇想打弟弟,他离厨房最近还把碗塞她手里。有为朝小铁柱跑去:“我叫钟有为。”
铁柱一脸“我又不傻,还不知道你叫钟有为”的样子打量他,难道跟小姑姑在一起呆久了变傻了:“你以前不叫钟有为吗?”
小机灵鬼被问住了:“爹,我以前叫什么?”
“你以前叫小薇的弟弟。”
有为不敢信:“我没有自己的名啊?铁柱也行啊!”
小薇出生后沈伊人的肚子一直没动静,钟子孟以为这辈子就这一个闺女。有为来得突然,好几个月大了钟子孟还跟做梦一样。那会子也有不少人说贱名好养活。钟子孟老来得子,村正就叫他给儿子起个猫蛋狗蛋或者猪羊之类的名。钟子孟不乐意,他的好大儿哪能跟牲畜同名,索性不起了,就叫弟弟。
三年前,钟子孟去长安探望小舅子,沈二郎给外甥准备个长命锁,问姐夫外甥叫什么,他随手把名刻上去,临时依着小薇的名起个“有为”。
钟子孟:“谁说你没有?钟有为不是你?”
“铁柱有两个啊。我只有一个。”
小薇:“我也只有一个。”
沈二郎该去学堂了,喜儿跟着表示她也只有一个名,劝有为拿书包,跟他舅去学堂。有为挎着小包出来:“舅,你几个名?”
沈二郎两个名。
当年姐弟二人走投无路自卖为奴,沈伊人被钟家买去,二郎年幼,看起来瘦弱,很多人家担心养不大,久久无人问津。钟子孟要留下沈二郎,曹氏百般不愿,沈伊人只能日日送弟弟去奴隶市场。幸好有个小公子不嫌弃把二郎带走。不巧的是那位公子家人也喊其“二郎”。
沈二郎不能叫小主人改名。那位小公子就给二郎起个名。再后来钟子孟和沈伊人搬到此地,二郎在京师没了亲人,对方就叫二郎随他姓李。
沈二郎说出那个名,哪怕县令没去过长安也有可能听说过:“一个!”
有为忙问:“二郎吗?”
沈二郎点头。
有为可高兴了,舅舅、舅母以及姐姐跟他一样只有一个名,但都没有他的名好听,有为有为,必有作为!舅母说的!
沈二郎见他蹦蹦跳跳往外跑,不禁提醒:“带上铁柱,你俩坐一起。”
“舅舅错了,铁柱叫文启。”
沈二郎好生无语,我给他起的我不知道吗。
铁柱他爹把一直拎在手里的布口袋递给钟子孟。钟子孟本能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今年新打的稻谷:“你这……?”
喜儿:“这什么呀?二郎身体那么弱,每次回来都得歇一炷香,要他三斤稻谷我还觉着少了呢。”
郑铁头不禁问:“你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姓郑。以后家里没米了,我带二郎回去你养吗?”
郑家过得紧巴巴的,铁柱他爹不敢替父母弟弟答应。喜儿白了他一眼:“姐夫,我们是一家的。”
钟子孟倍感欣慰:“是是是。就放外面,上午收拾一下,留着明儿煮粥。”
“我爹的米没有咱家的好吃。”喜儿递给小薇,叫她送有为房中——郑家的粮食都在有为屋里。
小薇刚把舅舅和弟弟的碗筷送进去:“我没空。”转身回厨房,“我得刷锅。”
喜儿只能自己送过去。
郑铁头叹气:“我这个妹妹,你们辛苦了。”
沈伊人的神色很是微妙,很想说出喜儿乃有福之人,跟咱们寻常人不一样:“喜儿只是说话直,喜欢挑好吃的吃,手脚麻利,干活勤快。”
铁头张了张口,不好说她以前干过多少傻事,心想你们满意就好:“也是。对了,该回去了,爹娘还在家等着呢。”
钟子孟送他到门口:“我家因为二郎和有为不禁饿,醒来就得吃点,不然二郎胃难受,有为心慌慌,以后你比今儿早一盏茶左右过来,叫铁柱在我们家吃吧。”
铁柱他爹直摇头:“不行。”
“半碗粥而已。要不是喜儿天生神力,做变蛋的生意早被那两家抢去了。”
郑铁头想想钟家的情况,钟子孟矮小,有为是个幼童,沈二郎体弱,小薇和沈伊人母女俩打不过一个曹氏:“喜儿那边?”
“五斤米,到腊月学堂放假?”
郑铁头点头:“麻烦您跟喜儿商量商量。”
到腊月还有四个多月,五斤米肯定不够。但再多的话,郑铁头也不好跟弟弟弟媳妇解释。弟媳妇快生了,说好了家里的新米紧着她和孩子。何况铁柱的妹妹才三岁,也得多喝点米油。
钟子孟送他到往前村去的路口:“喜儿问起来我就说好几斤,你也这么说。”
郑铁头放心下来。
撵鸭子下河的老媼等郑铁头走远才问:“来送束脩?”
钟子孟点头。
老媼提起这事就想笑:“我刚才还跟儿媳说,二郎媳妇傻的好,换成我们谁敢跟娘家人这么计较,娘家人还不生气。”
钟子孟:“让您见笑了。”
老媼摇摇头:“你就是太好说话,老二老三才整天盯着你。”她大儿子家跟钟老三家挨着。昨儿在大儿子家收拾菜地,听到钟老二跟钟老三吵吵几句,她压低声音说:“老二和老三好像盯上你的变蛋生意了。”
钟子孟先道谢:“二郎看出来了。天下但凡赚钱的门路就有人惦记。不是他们也是别人。走一步看一步吧。离八月十五近了,指不定过几日还得再做几千个。”
老媼听到这话等钟子孟走远就急忙忙回家,叫儿子们告诉自家亲戚过几日可能还得再做一批,家里的鸡蛋留着别卖。
钟子孟不过随口感慨一句,没想到下午赵掌柜就来了,叫他今天再做五千个,八月十五前送到长安。钟子孟算一下:“离八月十五只剩二十天。再说了,家里的陶罐也不够了。”
赵掌柜:“先用大缸,运往长安的时候换竹筐,在竹筐底下垫上稻草颠不坏。”
“那样谁买啊?”
赵掌柜:“你的陶罐送到长安他们也得拿出来换装。竹筐几文钱一个?陶罐几文钱一个?这笔账都算不清楚,亏你还是二郎老弟的姐夫。”
钟子孟连连点头:“我这就随你进城买东西。”
赵掌柜又嫌他每次可着鸡蛋数量买石灰、茶叶等物。钟子孟心说,离安阳县那么近,变蛋生意也不是天天有,他买那么多石灰、麦糠堆在家里做什么。
沈伊人先去村正家,告诉村正得要三千五个鸡蛋。随后又去前村,告诉喜儿父母,需要一千五百个蛋,近七八天下的蛋都可以。
去钟家卖鸡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用吆喝,不用看人脸色,就算郑家村的人不能做变蛋也都爱卖给喜儿爹娘。
沈伊人告诉乡亲们,明儿上午做变蛋。清河村村民立刻去亲戚家拿鸡蛋。
翌日清晨,喜儿起来挑用料。早饭后到门外,先把鸡蛋送来的先做,做好放钟子孟昨儿从县里拉回来的缸里。有村民不禁问:“放一起啊?”
小薇点头:“你想跟谁放一起?回头就在缸上面写你们几家的名?”
问话的村民指着自家亲戚以及同她交好的邻居。村正的变蛋跟几个儿子和弟弟侄子放一起。如此这样分下来,最后只剩曹氏一伙人。
小薇看着她祖母:“你们几家的蛋放一起?”
曹氏不敢替俩儿媳做主。小薇转向两个婶娘。钟老二:“该怎么放怎么放。”
喜儿挡在小薇前面:“怎么说?”
“坏了算我们的!”钟老二问钟老三。
钟老三转向她母亲的几个好友:“老大叫退钱咱们几家平分?”
喜儿:“你们家肯定有空陶罐,先借我用用?”
老二老三推己及人,担心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先把自家的蛋放缸里,至于母亲的那些朋友,让他们自己决定。
那几家一个比一个见钱眼开,不希望蛋卖出去才能拿到钱,立即同意钟老三的说法——需要退钱的时候几家平摊。
喜儿没有用大缸做过变蛋,哪怕这次把水换成泉水也担心太多捂坏了。刚满十五日,喜儿就迫不及待地开缸抽查。确定跟上一批一般无二,喜儿把她用自家鸡蛋做的变蛋换走一部分缸里的蛋。
沈伊人见她一直在东偏房不出来:“喜儿,偷吃呢?又没人跟你争抢。想吃拿出来吃。”
“我才没偷吃。”
沈伊人进去,看到喜儿左手往缸里放一个,右手拿出来一个:“都是你做的,有什么不同吗?”
“缸里的格外好吃。”
沈伊人一脸无奈:“你还是不累。换好就出来。我和你姐夫去村里买竹编筐。”
“别买贵了。”
沈伊人嘀咕,这点小事还用你提醒。
“小薇,过一会叫你舅母出来。”
喜儿抱着两个坛子出来:“絮叨!”瞪一眼大姑姐,把变蛋放她和沈二郎卧室里。
小薇提醒她是不是可以做皮蛋了。
喜儿想想也没什么事,就把沈二郎帮她写的方子拿出来,叫小薇念给她听,她调配料。小薇以前有想过跟舅母学调配料。可她一想钟茉莉只是滚鸡蛋就被梁秀才盯上,她要是学会了,指不定惹来什么豺狼虎豹,干脆看都不看。
喜儿加水的时候小薇去井边磨镰刀,喜儿见状把水换了。上次四千个变蛋用赵掌柜带来的竹筐拉走,装变蛋的罐子腾出来,喜儿就用罐子装皮蛋。
调料比例稍稍修改一下,喜儿弄出十份,又去村里买一些鸭蛋,每个罐子做二十个,依然堆放在她和沈二郎卧室里。
午饭后,沈二郎回屋睡觉,发现靠墙一排全是喜儿的东西,很是无奈地出去:“又不是稀罕物,你放屋里做什么?”
“我这次做的特美味。”喜儿信誓旦旦:“你帮我看好了啊。”
沈二郎无奈:“下午送文启回去的时候告诉你大哥,停课七日。”
“为什么?”
有为扔下书包过来:“割黄豆啊。我帮你们捡豆子。”
割黄豆放忙假?喜儿感觉是上辈子的事。
喜儿转念一想,前世的儿时的事可不就是上辈子的事吗。
“捡到黄豆换豆腐。”
有为点头:“舅舅想不想喝豆腐脑?”
沈二郎没理他。
翌日清晨,沈二郎拿着空盆,用拐杖拉着外甥去村里磨豆腐的人家换豆腐脑。
卖豆腐的这家男人看到有为抱着一碗黄豆,笑着接过去:“二郎还得拄拐杖啊?”
“担心端到一半手臂酸痛。”沈二郎瞥一眼外甥:“他走路不看路,刚才差点把豆子撒了,哪能端豆腐脑。”
卖豆腐的人闻言没敢盛满:“你得多保重,咱们村的孩子都指望你呢。”
以前卖豆腐的人家也认为自家孩子木头脑袋实心眼。自打村学夫子换成沈二郎,他家孩子不但喜欢上学,回来还会告诉他们又学了什么,卖豆腐的人家直呼,一个月三斤稻谷值了。
有为与有荣焉:“我舅舅最厉害!”
沈二郎:“外甥厉害吗?”
有为点头:“外甥像舅。”
沈二郎把豆腐脑给他:“你能把这盆豆腐脑端回家,我就承认外甥像舅。”
小有为接过盆,出门就想跑。
沈二郎一点也不意外:“撒了。”
有为停下,跟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似的,一点点往家移。到家累得够呛,小脸都红了。但他还记得跟舅舅的约定,跑回去找舅舅:“你承认我厉害不?”
第38章 烧糊涂了
沈二郎面带笑意地点点头, 小有为转身回屋:“舅母,我跟舅舅一样厉害。”
钟子孟拎着粪筐从猪圈里出来:“张口舅母,闭口舅舅, 明儿改姓沈吧。”
小不点不明白:“为什么改姓沈?”
“给你舅当亲儿子。”钟子孟道。
小有为的眼睛亮亮的,很是好奇:“那我以后叫舅舅什么?”
钟子孟气笑了:“你叫我什么?”
小有为懂了,脑袋摇的像拨浪鼓:“还是算了吧。”
钟子孟和沈二郎闻言都很意外。沈二郎甚至忍不住先开口:“不想跟舅舅姓沈?”
“不想喊你爹。”
钟子孟就想夸儿子几句, 没白养他这么大,紧接着看到儿子一脸可惜地说:“外甥像舅不像爹啊。”
沈二郎愣了一瞬间, 笑出声来。
钟子孟气得瞪一眼儿子,拎着粪筐走人。
小薇不禁问忙着砸蒜瓣调酱汁的母亲:“还觉着他小人一个不懂事吗?”
沈伊人把酱汁浇在变蛋上:“你可以假装听不见。”
喜儿端着豆腐脑去堂屋,另一只手里还拿三个小碗和一个大勺子:“有为, 二郎, 喝豆腐脑。”
有为拉着舅舅过去,坐在舅母两侧。
钟子孟拎着粪筐回来收拾牛圈,结果抬眼看到堂屋里“一家三口”整整齐齐。钟子孟摇头叹气, 假装没看见。
过几日得辛苦老牛犁地,钟子孟把鸡鸭撵去果林里, 他就拿几文钱去做豆腐的人家买豆渣。做豆腐的那家男人装满满一盆也只要他三个铜板。
钟子孟怪不好意思,就用剩下的两个铜板要几斤豆腐。那家女人忍不住问:“你家该做好饭了?”
钟子孟:“切成小块做腐乳。过几日忙起来没空做饭,正好吃馒头就臭腐乳。”
“你家有变蛋啊?”那家女人又问。
钟子孟摇头:“变蛋毕竟是生鸡蛋变的, 哪能天天吃。”
那家男人不由得说:“咱们还没吃过变蛋。”
钟子孟脸色微变,男人妻子朝他身上掐一下, 胡说什么。钟子孟看过去,这家女人赶忙向他道歉。钟子孟因此想到乡邻乡亲帮他家赚不少钱,也该给点甜头尝尝了。
“不说我都没想到家里还剩一点配料, 我跟喜儿说说叫她辛苦一下,一家出五个鸡蛋, 一起做几坛尝尝?”
夫妻俩不敢相信还有这等好事,不假思索地应下来。
钟子孟:“还跟我家用大缸做变蛋一样,关系好的几家放一起,做好了搁哪儿你们自己商议。”
夫妻俩再次不约而同地点头。随即想到喜儿的脾气,又劝他先跟喜儿说说,喜儿个精过了头的不一定会同意。
钟子孟回家的路上想到黄豆收下来他家就得搭棚。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家帮村里人做变蛋,届时朴实善良的乡亲还能不过来搭把手吗。
喜儿板着小脸瞪姐夫:“就你心善!”
钟子孟口拙,喜儿的小脑袋又异于常人,钟子孟不是她的对手:“二郎,你怎么看?”
沈二郎:“喜儿不是不想帮乡亲们做变蛋。她是不想便宜老二老三两家。”
喜儿点头,还是弱相公了解她。
钟子孟不禁挠挠额头:“我一时忘了,全村也包括他们几家。”
喜儿白了他一眼,起身去厨房:“姐姐,馒头好了吗?”
沈伊人把馍筐递给她:“我和小薇盛粥,你不用过来了。”
喜儿到堂屋把一个白面馒头掰两半,她一半,沈二郎和有为一半。有为嫌吃不饱,喜儿啃一口麦香浓郁的馒头:“还有变蛋和小米粥,吃得完吗?”
有为又惊又喜:“又有变蛋啊?”
钟子孟端着变蛋拿着筷子进来,有为接过竹筷就叉一块变蛋。小薇打小被父母教的很懂礼数,见弟弟站起来挑块头大的变蛋忍不住皱眉。
沈伊人朝儿子背上一下:“坐下!我们和你舅母还没吃,着什么急?”
有为下意识看喜儿,喜儿点头:“老师没有教你让长者先用吗?”
“舅舅说,当长辈的要爱护小辈。”有为嘴上这样说,还是乖乖地坐回去。
二郎:“我们家谁最辛苦?”
小有为扫一眼父母、姐姐和舅母。二郎见状很是欣慰:“如果没有他们赚钱,我们有钱买做变蛋的那些东西吗?”
有为摇摇头。
沈二郎:“不提长幼尊卑也该叫你爹娘和舅母先吃?”
有为点点小脑袋。
沈二郎又说:“你这么小就知道帮家里做事,他们会不给你留吗?”
有为被说服了,请父母和舅母先用,剩下的是有为的。
钟子孟见儿子这么懂事,夹的第一块变蛋就想放儿子碗中。沈二郎轻咳一声,微微摇头不是很赞同,钟子孟赶忙往回收,还给自己找补,变蛋滑溜不好夹。
有为太小,真以为他爹没夹住,笑着嘲笑他笨。
小薇当着她舅的面不敢放肆,难得没有趁机嘲笑弟弟笨,连父亲那么拙劣的演技都没看出来。
饭毕,喜儿调和做变蛋的配料,钟子孟提醒乡亲们去他家门外树下做变蛋,一家五个,如果材料有剩留他家自己用,做好了给前村亲家送几个。
这件事可以说没有任何征兆,就连村正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有村民拿着鸡蛋出来问:“怎么才五个?”
见多识广的老人解释:“让你做五十个拿去汉阴郡卖,赵掌柜还怎么跟汉阴郡的酒楼做生意?”
心眼活泛的村民不禁说:“其实我们可以拿去汉阴郡卖啊。”
村正走过来:“你不担心一出城钱就被流氓抢了?”
抢钱事小,没命事大。
那位村民讪笑:“还是老老实实赚点打酱油的钱吧。”
村正见喜儿拎着桶从院里出来:“都过去吧。”
话音落下,村正的妻子抱着一个洗干净的黑陶罐过来。钟老二也抱着个陶罐出来。他见不按人头,一户五个,突然意识到把大儿子分出去,大儿子三个人五个蛋,怎么也得分他两个。
如今是变蛋,以后保不齐还有什么。钟老二到家就催妻子去接长子一家三口。
老二妻子可以去亲家家里问问长子什么时候回来,不想亲口承认过去接他们,盖因她认为长子不孝,胳膊肘子往外拐。
可是变蛋是实打实的东西。长子分出去,他们一家就可以做十个变蛋。十个变蛋足够收黄豆那几天就馒头吃的。思及此,夫妻俩一起去接儿子媳妇和孙子。
钟金宝的外祖父做了两手准备,亲家跟他抢女儿女婿该如何应对,不管不问又该怎么办。老二夫妻俩到亲家家里,钟金宝的外祖父拿出一手准备——盖房子,分家,怎么分也得听他的。
钟老二气得跳脚,指着亲家说他做梦。钟金宝的外祖父指着隔壁房子,胡扯小儿子在长安安家不回来了。他不同意的话以后女儿就在这里不回去了。
老二心眼子多活泛,听到“长安”二子恨不得给他亲家磕一个。
夫妻俩相视一眼,多年默契让他们决定无论如何也得把儿子一家三口骗回去。
钟金宝的外祖父也不傻,让老二先回去盖房子,房子盖好,他亲自把女儿一家三口送回去。房子无需多好,两间正房两间偏房一个泥墙小院便可。
钟老二存了不少木材,跟钟子孟学的。如果用土坯垒墙,又不用买木材,那么他们这些日子做变蛋卖鸡蛋赚的钱就够给长子建房。
钟老二收拾屋后荒地的时候本想学他大哥,地和房子中间只留一条小路。彼时钟老二的父亲健在,提醒他,不给儿子留一块地方了吗。
天下大乱,钟老二不敢叫小儿子考科举,他就决定他和妻子以后跟长子一家,把小儿子分出去单过。那块地就是给钟文翰留的。
钟老二回到家问钟文翰那块地还要不要,钟文翰嫌弃,他以后是要去长安的,要村里的地作甚。
今年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割豆子打场那几天天好的像三伏天。黄豆晒干堆屋里,秋雨哗啦啦下个不停。
时隔半年沈二郎再次感到寒风刺骨。当夜他就发起高烧。喜儿睡觉不小心碰到他的脑袋,吓得一个激灵,点着油灯就想喊姐姐姐夫。到嘴边看到茶壶,放一杯山泉水,扶着沈二郎起来。
沈二郎烧的迷迷糊糊,无意识地灌了三杯水,透心凉,他才舍得睁开眼:“天亮了?”
“烧傻了吧你。”喜儿扶着他坐起来,“家里有没有药啊?”
沈二郎体弱并非生病,家里哪有治病的药:“明早再说。城门紧闭,此时到城里也买不到药。”
“你睡吧。”喜儿爬到床上裹着薄被盯着他。
沈二郎脑袋发蒙也没硬撑着,躺下去感觉腹中凉飕飕的:“喜儿,刚才给我喝的什么?”
“茶壶里的水啊。你都热糊涂了,不得给你降降温啊?”喜儿一副“你是不是烧傻了”的样子看着沈二郎,沈二郎无力地闭上眼,谁告诉她发烧降温得喝冰凉冰凉的白水啊。
沈二郎不禁祈祷他能撑到明日上午姐夫从县里回来。
翌日清晨,沈二郎神清气爽,头不发蒙,病好了。沈二郎震惊,他的傻妻子莫非真是有福之人。
“还烧吗?”喜儿听到动静坐起来。
沈二郎的神色堪称一言难尽:“好多了。喝点热水发发汗就好了。”
“那你躺着吧。我叫外甥女烧水。”喜儿穿戴齐整就拎着水壶出去。倘若沈二郎此刻跟出去,他看到外甥女把水倒洗脸盆里就会发现那壶水几乎是满的。
小薇一边往锅里加水一边问:“渴了?”
喜儿摇头:“你舅病了。”
沈伊人差点把手里的腐乳扔出去:“什么时候?”顾不上拿掉身上的蓑衣。
喜儿:“三更左右吧。我也不知道。”
“怎么不喊我们?”沈伊人把腐乳放案板上就往外走。喜儿不好解释怎么给二郎喂凉水,干脆在厨房里等外甥女烧水。
沈伊人着急忙慌到卧室,看到弟弟的神色直皱眉:“喜儿说你病了?”
“好了。”沈二郎苦笑道。
沈伊人:“喜儿弄错了啊?那你——这场雨下的像突然从夏天到冬天,你就别出来了。”
昨晚的事太奇怪,沈二郎不知如何解释就听姐姐的,早饭都没出去吃。
小有为戴着小草帽光着脚丫陪父亲给舅舅送饭:“舅,又病啦?”
沈二郎把他湿漉漉的草帽拿下去:“不耽误明天上课。”
“谁要上课啦。”有为扒着床,“舅,什么时候才能跟你睡啊?”
钟子孟不禁转向儿子,怎么还没死心。
沈二郎:“以前不是睡过了吗?”
有为点头:“可是我梦游又游回去了啊。我早上睁开眼睛都没看到你。我想醒来就看到你。”
沈二郎很想问,你是想看到我吗。
“天凉了,你跟舅舅睡舅舅容易着凉。”
“为什么啊?”
钟子孟示意小舅子先用饭:“因为你睡觉像打仗。”
小有为有了主意:“叫舅母抱着我睡啊。舅母力气大,我睡着了肯定一动不动。”
钟子孟服了,儿子的小脑袋瓜怎么长的啊。迂回了半天,合着在这里等着呢。
沈二郎问:“这几日咱家谁干得多?”
小有为想起舅母。
沈二郎见他沉默不语:“舅母是不是得好好歇几日?”
有为拿起草帽往头上一戴:“舅舅,我还没吃饭,吃了饭再来和你玩儿。”
钟子孟不禁说:“这么小就这么机灵,跟我们在乡下委屈他了。”
“你怎知王侯将相就事事如意?”
钟子孟冷不丁想起一件事,赵掌柜拉变蛋那日,他坐赵掌柜的驴车进城买新镰刀,买稻田鱼的酒楼掌柜的叫住他,问他鱼有没有一斤左右大,他跟酒楼掌柜的闲聊几句,掌柜的感慨,世道又要乱。
李唐江山稳固啊。钟子孟奇怪哪里又乱了。酒楼掌柜的也是听食客说的,家产只有一份,老头子决定给老大,偏偏家产是老二挣的,老大担心老二惦记,趁机把老二身边的人撵离长安。
“程将军离京了。”
沈二郎神色一怔,随即笑道:“跟我有何关系?”
“就装吧。我不信你的一身伤你不想讨回来。”钟子孟道。
沈二郎:“如今日子挺好。何况咱家还是一块福地。”
“虽然我不希望你再回长安,但是我更希望你是心甘情愿地跟我和你姐留在这里。”钟子孟递给他一个鸡蛋白,“摊上喜儿真是你的福气。担心你噎着,还把蛋黄捏碎了放你碗里。”
沈二郎吃惊:“我碗里的蛋黄不是有为调皮放进去的?”
“他只会往自己嘴里塞。”钟子孟把蛋白放他碗里,“吃吧。”
第39章 果子丰收
早饭后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全家忙了几日就连有为都感到辛苦——有为日日拎着小篮子跟在长辈后面捡被晒炸开的黄豆粒。
沈二郎可以走动, 就在家负责喂牛煮猪食,煮粥热馒头,再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拎着饭送到地头上。
往年有为黏人, 家里也没有能干的喜儿和可以煮饭的沈二郎,沈伊人累得每晚都想哭。虽说今年不至于,但人一闲下来疲惫涌上来, 沈伊人就叫喜儿、有为和小薇谁回谁屋,今儿什么都不干——睡觉!
有为觉着他白天不梦游, 到舅舅卧室就往床上爬。喜儿把他拽下来剥掉湿漉漉的外衣,小有为左躲右闪:“不可以!非礼啊!”
喜儿震惊,问沈二郎:“他几岁?”
“未满五岁!”沈二郎瞪外甥, “跟谁学的?”
有为想也没想就说:“城里人啊。”
沈二郎无力地问:“舅母是别人吗?”
“姐姐说只有爹娘才可以给有为脱衣裳。”有为看他舅, 难道不对吗。
沈二郎不能说不,也不好点头:“三伏天你舅母用缸晒水给你洗澡,你怎么不喊非礼啊?”
“姐姐又没说。”
喜儿问他小薇何时说的。小不点仔细想想:“村学开课前一天, 姐姐给我收拾书包的时候说的啊。”
这就难怪了。
沈二郎和喜儿相视一眼,由沈二郎开口:“你姐说得对。下去吧。”
有为摇头:“姐姐没说不可以一起睡。”
小孩的想法千奇百怪, 喜儿也忍不住好奇:“可以一起睡,但是不可以脱衣裳?”
有为点头:“不可以脱中衣。”拍拍身边被子:“舅母,快来睡觉。”
喜儿看向沈二郎。沈二郎决定改日跟外甥女聊聊, 这些事自有他和姐夫提醒有为。
“这几日很累吧?”沈二郎不待她开口:“昨晚也没睡好。”
有为转过头:“舅舅舅母干嘛去啦?”
沈二郎胡扯:“你梦游过来把舅舅吓醒了。”
有为哼哼:“骗人!屋里顶着棍,我只能出去, 进不来。”
沈二郎摸摸他的小脑袋:“不困?把舅舅之前教你的——”
有为猛地钻进被窝里,沈二郎吓一跳,突然理解小薇为何那么爱招惹他——真真欠收拾啊。
喜儿躺下, 有为鬼鬼祟祟掀开被角,偷偷瞥一下舅舅, 见他好像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小身板一滚,到喜儿怀里。
喜儿担心他着凉,掀开被子,有为抱住她不松手。
沈二郎看见也假装没看见,闭目养神。而有为见舅舅困了,又以为舅舅还病着,他像个螃蟹似的一点点往上攀爬,趴在喜儿耳边跟她聊天。
喜儿无奈:“我好困啊,有为。”说完还假装打个哈欠。
有为信以为真,缩到她怀里,拍拍舅母的手臂:“睡觉觉。”
沈二郎瞥一眼外甥,小孩低声哼唱着什么摇篮曲,跟哄孩子似的。沈二郎哭笑不得。
这场雨连下三日才停。
雨水过后,路边晾干,小薇迫不及待地拎着篮子上山。此时的山上牛肝菌、干巴菌等等都能捡到。这是今年最后一次上山捡菌子,村民不敢错过,沈伊人见小薇前后都有人,无需担心她在山里遇险就没跟她一道去。沈伊人也没闲着,她下地薅刚刚露头的豆芽。
虽然割豆子的时候有为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捡豆粒,可黄豆粒小,有为难免有疏漏,所以还有很多“漏网之鱼”。
沈伊人担心钟老二和钟老三去她地里薅豆芽,她把能薅的不能薅的全薅回来。
钟子孟在井边帮她清洗:“这么小怎么吃?”
“煮面。”
钟子孟朝堂屋门外的小舅子看去:“二郎不能吃豆芽吧?吃了胃难受。”
有为正缠着舅舅讲故事:“爹,不要和舅舅说话。”
钟子孟不想理儿子,他哪有跟小舅子说话。
喜儿从屋里抱个罐子出来。沈伊人眼角余光瞥到:“今天有豆芽,还有小薇捡的菌子,你拿变蛋怎么吃?”
“你等我先洗六个。”喜儿拿出六个,把罐子放厨房里留着慢慢吃。
沈伊人叮嘱过女儿她家不缺吃的,捡累了就回来。喜儿刚把变蛋洗干净,小薇拎着篮子回来,一脸兴奋,直直地朝她母亲走去。
钟子孟好奇:“捡到宝了?”
“你看。”小薇把篮子递到父亲眼前。
钟子孟不敢信:“猴头出来了?”
小薇:“我也没想到这样的天竟然能找到猴头。”
喜儿闻言放下变蛋跑过去,看到一大团白毛,很是意外,不禁揉揉眼睛:“我认识这个。”
钟子孟无语又想笑:“你不认识才怪。你就算没吃过也该见过。”看向女儿:“在哪儿摘的?”
小薇提醒她爹小点声:“我见村里人都往一个方向去,觉着那边东西再多分到每个人手里也没多少。我先跟她们一起到里面,他们往地上找,我往树上看,我本来想找木耳的。”拿掉上层的几大朵猴头,底下不止有木耳,还有不少羊肚菌,“这些是下山的时候捡的。”
钟子孟:“走了很远?”
小薇点头:“不过也不累。”
喜儿不禁说:“中午吃这个。我会做!晚上吃豆芽焖面。”
小薇心说怎么就没有你不会做的呢。
沈伊人接过篮子:“不用你掌勺。相公,去果林里抓只鸡,我们中午吃菌子炖鸡。”
喜儿也不生气,问外甥女:“山上这种菌子多吗?多的话我明儿跟你一起去。”
小薇:“喜欢吃那种菌子啊?”
钟子孟从她俩身边过去:“你舅母什么不喜欢?”
喜儿:“我不喜欢吃白菜汤,不喜欢吃萝卜汤,我可以吃醋炒白菜,也喜欢吃腌的嘎吱脆的萝卜干。”想起什么又问大姑姐,“你会腌酸菜吗?”
沈伊人:“咱家这些东西你吃得完吗?果林的柿子和石榴还没摘。”
喜儿点点头:“我知道啊。石榴小小的,我一天就吃完了。有为,我们去果林里看看有没有被风吹下来的大红枣。”
有为又去他姐屋里拿小篮子。
枣树不高,喜儿踮起脚就能勾到最顶上的,自然也能看清树上的枣有没有熟。喜儿发现树上的枣几乎都发白了就挨个摘。有为蹲在地上捡前几日雨打风吹掉下来的。
“舅母,太多了吃不完。”有为捡起地上最后一个枣说。
喜儿继续摘:“篮子满了吗?”
“没有啊。摘满吗?”
喜儿起初确实打算晒红枣,然而没等红透风一刮枣就哗啦啦往下掉,此地的红枣干也便宜,没必要自己晒,喜儿就改了主意:“摘完。”
“吃不完!”有为扯开嗓门大声提醒。
喜儿:“咱家的大枣又甜又脆,你同窗没有吃过,一会儿给他送点。”
“哪个同窗啊?”有为很是好奇。
喜儿朝南看去,有为恍然大悟:“郑文启?我和舅母一块去。”
郑家有六个成年人和俩孩子,沈伊人做主给他们倒一半。果林里还有泛红的石榴,黄橙橙的柿子,家里还有变蛋,好吃的多了有为很是慷慨,小篮重的得双手拎着他还问:“够吗?”
沈伊人:“都给郑文启了我们吃什么?”
喜儿接过篮子:“等我们回来再吃饭啊。”
沈伊人:“你洗的变蛋怎么吃?”
喜儿都忘了,她洗洗手把六个变蛋剥开,一把手抓三个,给沈二郎一个,给有为一个,自己一个。沈伊人不禁问:“就这么吃?”
“姐姐尝尝,比以前做的好吃。”
沈伊人将信将疑,浅尝一口,没觉着跟以往有何不同。沈二郎味觉恢复:“之前的变蛋多少有点说不上来的味儿,像石灰还是什么。这次的变蛋只有变蛋味。”
钟子孟连咬两口尝到蛋黄:“蛋黄比蛋白明显。”提醒妻子尝尝蛋黄。
沈伊人吃到蛋黄,蛋香浓郁,黏糊糊的,有种满口胶的感觉。她看向喜儿,“你怎么这么会吃啊?”
钟子孟:“不会吃能把自己吃的不像郑家人?”
喜儿佯装生气,抓住有为的胳膊就走。沈伊人给女儿使个眼色,小薇目送他们过桥。
郑老汉看到闺女拎的枣眉头微皱:“留着你自己吃吧。门前那么大一颗枣树还没怎么吃。”
有为解释他舅母种的枣最甜最脆最美味。
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
看在其父的面子上,郑老汉也得捏一个尝尝。郑老汉跟钟子孟年龄相仿,一口牙都还在。咬一口发白泛红的大枣,咔擦一声,又甜又脆,没有一点涩感,也没有一点渣,郑老汉不敢信,女儿今年刚种下的枣树把他家枝繁叶茂的老枣树比下去了。
有为抱着舅母的手臂,靠在她身上:“我不骗人吧?”
铁柱听村里人说他同窗来了,忙不迭往家跑。到院里听到这话下意识说:“钟有为不骗人。”
“你回来啦?”有为松开舅母朝他跑去。
铁柱拉住他的手:“你是来找我玩的吗?”
有为摇摇头,拉着他到舅母身边,抓两把大枣往他怀里塞。铁柱用衣摆兜着:“好了,好了,多了吃不完。”
“还有呢。”有为指着篮子。喜儿催她爹找物件盛枣。
铁柱母亲不好意思要钟家的枣,盖因铁柱每日清晨到钟家不止喝粥,还有鸡蛋或鸡蛋羹。她听到公婆没有再拒绝才拿着盆出来。
铁柱的妹妹跟着母亲晃悠悠出来。喜儿把枣一掰两半,没有枣核的那一半给小侄女。喜儿大嫂很是意外:“喜儿懂事了?”
“我现在是有为的舅母!”喜儿瞪她,都嫁人了还能不懂事吗。
她大嫂笑了笑,担心把人惹恼了,没敢说她以前在家当姑姑的时候可没少跟侄子侄女抢吃的:“吃了饭再走?”
“不吃你家的饭,没有我家的好吃。”喜儿接过小篮子,拉着外甥走人,“铁柱,别忘了去上课。”
铁柱跟出去,他祖父问他干嘛去,小孩老成道:“送送有为啊。”
喜儿母亲石氏抱着木柴从外面回来,听到这话放下木柴就说:“我去就行了。”
小孩理都不理,到有为另一边拉住他的手:“你家的枣真好吃。”
有为点头:“我舅母种的什么都好吃。”想显摆仙桃,手臂被捏一下,喜儿低头瞪他。有为瞬间想起父母和舅舅说过,不可以叫别人知道他家有大仙桃:“等我家的石榴和柿子熟了,我请你吃柿子和石榴。”
铁柱伸出手指:“拉钩?!”
有为点着小脑袋同他拉钩。没人理石氏,她也习惯了。到郑家村和清河村中间的桥上,石氏伸手抓住孙子,看着女儿进村往东拐才回去。
铁柱给她一个大枣。石氏摇头:“咱家也有。你姑姑这样不行,得点好吃的就往咱们家送,时间长了,你姑父一家肯定很生气。”
铁柱摇头:“姑父不生气。姑父还叫小薇姐姐给我做鸡蛋羹呢。”
石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觉着他们没能力让孩子天天吃到鸡蛋羹,就不该怪孩子嘴馋。回到家石氏跟俩儿媳商议,攒二十个鸭蛋给钟家送去。
要搁以前喜儿两个嫂嫂不舍得,一个大鸭蛋一文钱。这些日子单单做变蛋赚的钱就够交税买米,二人反应过来就不约而同地表示听婆婆的。
五日后,铁柱他爹在桥上看着铁柱挎着鼓鼓的小包往钟家拐。
到钟老三邻居家门口,提着篮子准备上山找菌子的老媼问:“喜儿侄子,包里装的什么?”
“鸭蛋。”铁柱不认识她,有点害怕,乖乖解释,“我去姑姑家吃鸡蛋羹,可我家的鸡蛋得给二婶补身子,奶奶叫我给姑姑二十个鸭蛋。”
老媼很意外,恰好她不喜欢仗着自家穷就理直气壮地打秋风的亲戚。老媼很是和善地说:“慢点啊。你姑家刚刚做饭,不着急。”
小铁柱很是腼腆地点点头。然而一进钟家就大声喊:“钟有为,我来啦。”
有为从茅房里跑出来:“郑文启,你今天来的好早啊。”
“看看这是什么。”铁柱掀开他的小书包。
有为很失望,他以为里头装了什么宝贝:“你拿鸭蛋干嘛?我家好多好多都吃不完。”
小铁柱不懂姑姑家明明有蛋,奶奶为什么还叫他给姑姑送鸭蛋:“我不知道啊。姑姑呢?”
有为指着厨房:“舅母!”
喜儿在厨房里听见了,她出来拿走鸭蛋,叫有为领文启去他房里玩。有为刚从床上爬起来不想去卧室,他拉着小铁柱的手,要带他去果林里看石榴和柿子。
沈伊人给正在烧火的女儿使个眼色。小薇叹了口气:“有为就不能消停会吗?”
喜儿:“你把他绑起来?”
小薇不敢,否则有为敢跟她拼命。
喜儿:“石榴树边有几颗柿树,你摘几个全部黄了的留他们下课回来吃。”
第40章 有为的姑姑
小薇装聋作哑, 盖因她以为舅母想当然——所有柿子都涩口,摘下来也得捂几天才能吃。
一炷香后一大两小回来,一人拿俩红皮石榴。喜儿瞪小薇:“柿子呢?”
小薇:“先吃石榴, 过些天柿子软了再摘。”
喜儿扭头转向厨房告状:“姐姐,外甥女不听话!”
沈伊人头疼,她究竟生了几个女儿啊。
“谁听话给谁吃, 多简单啊。”沈伊人不待喜儿和女儿开口就叫她们洗手准备吃饭。
铁柱最喜欢姑姑家的饭,闻言就问有为去哪里洗手。
天凉了, 钟子孟担心老来子着凉,到厨房后锅里舀半瓢热水,一边看着孩子洗手一边朝屋里喊:“二郎。”
秋风吹得人头疼, 沈二郎不敢在院里院外来回走动。沈二郎从他和喜儿房中出来直接去堂屋。喜儿瞥一眼小薇:“有你后悔的时候!大聪明!”
小薇脸色微变, 没有想到舅母会看出她认为她不知道柿子得捂几日。
沈伊人把鸡蛋羹端出来递给喜儿。喜儿去堂屋,沈伊人盛粥:“这才几日就把桃忘得一干二净?你当她前些日子钻果林是白钻的?”
门外俩小孩听糊涂了,进到厨房满眼好奇地看着她。沈伊人见状把勺子和筷子给他们:“去吧。”
有为:“娘, 谁钻果林?我吗?”
“先用饭。其他的事放了学再说。”
沈二郎再不用饭去村学,早饭前的课就可以改到早饭后了。
有为怀疑母亲不想告诉他:“我去问舅母。”
喜儿也叫他先用饭, 有为嘀咕:“欺我年幼无知啊。”
钟子孟好笑道:“你都知道年幼无知什么意思,还叫年幼无知?”
沈伊人不想听儿子废话,从盆里舀一大勺鸡蛋羹放铁柱面前的空碗里:“尝尝鸡蛋羹香不香。”
有为见状立即把自己的碗递过去。
有了好吃的, 俩小孩乖了。
沈二郎喝半碗粥,又喝半碗鸡蛋羹, 又来一小块白面馒头,他就吃饱了。
钟子孟看到小舅子的食量很着急。随即一想半年前他只能喝汤,又觉着人不可太贪心。
饭毕, 沈二郎带走俩孩子,没人黏着喜儿, 她拎着昨儿装枣的篮子去果林里摘柿子。这次喜儿没有摘了就吃。她摘满满一篮子,到家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找小薇。见小薇在井水边洗衣裳,她先去厨房拿一把削皮的小刀,又搬个板凳,坐到小薇对面,慢悠悠从篮子里拿个柿子,慢悠悠削皮,接着咔擦一口,冲小薇挑眉:“想吃吗?”
屋后地里太过潮湿,还得晾一两日才能犁地种冬小麦。沈伊人和钟子孟就趁这几日得闲把菜地收拾一下,种可以过冬的菠菜等物。
夫妻俩见状相视苦笑,她是真幼稚啊。
小薇瞪大双目,舅母为了馋她命都不要了,那么涩口的柿子她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喜儿又不是真傻,看到小薇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姐姐,你来!”
沈伊人对她手里的柿子很好奇,所以没跟以往似的直接回一句,先自己玩。
“有何指教啊?”
喜儿从她没咬的那边切一块塞她嘴里。沈伊人见状没等嚼下去就知道柿子不涩,因为喜儿虽然很爱逗人,但她也很有分寸。果不其然,柿子脆甜,不是大枣的那种脆,也不是黄瓜的那种脆,这种脆沈伊人从来没有吃过。
钟子孟见妻子一脸不可思议,拍拍手上的土走过来,“喜儿,能给我一个尝尝吗?”
喜儿递给他一个,还把削皮的小刀递过去。
钟子孟直接切开一块,不可思议:“这种柿树哪来的?”
喜儿:“我凭空变出来的。”
钟子孟差点呛着:“……又胡说八道。”
先前果农来给他们家送树的时候喜儿十分勤快,沈伊人怀疑她看出其中几颗柿树很不一样。喜儿看着心眼实的跟树似的,其实精着呢。
“以后别人问你你也这样回答。”沈伊人叮嘱。
小薇不禁问:“真不涩口?”
沈伊人:“看你爹这样像吗?”
钟家大门外的柿子摘下来咬一口就张不开嘴,不可能像钟子孟此刻一样一口接一口。小薇满脸讨好地看着舅母。喜儿拎着篮子起身:“你二婶要给你嫂嫂立规矩,我今儿也得给你立规矩。”
小薇皱眉:“怎么好的不学——”
“你数落我啊?”喜儿歪头瞪她。
小薇不敢继续。
沈伊人忍着笑说:“把衣服洗了,帮我和你爹收拾一下,明儿咱们搭棚,你爹去窑厂买砖和瓦。”
喜儿:“还用砖啊?”
沈伊人:“实心墙不透风。”
“实心墙到腊月也冷。”喜儿提醒她。
沈伊人点头:“多点几个火盆。山上那么多野猪撞坏的树,不弄下来烧火过两年也得沤烂。”
喜儿嫁到钟家这么久居然没有见过野猪:“山上真有野猪啊?”
小薇看向她舅母,她究竟是不是郑家村的。野猪成群结队下山才过去几年,小舅母这么快就忘了。
沈伊人:“野猪前年下山死伤不少,这两年不敢下山招惹咱们,所以你今年没看到。野猪虽然聪明,可毕竟不是人,不长记性,说不定明年开春就能看到。”
喜儿瞥一眼外甥女:“不要说猪,人也不长记性。”
小薇气得起身,喜儿好奇地问:“想打我吗?”
沈伊人见女儿嘴里嘟囔着什么蹲下去,顿时很想嘲笑她:“喜儿,柿子送屋里去,不要让别人看见,否则今晚就得被偷的一干二净。”
喜儿去她和二郎房中。沈伊人低声说:“你想吃不会等她跟有为玩的时候找你舅要啊?”
小薇不禁说道:“我都多大了,吃个柿子还找舅舅?”
钟子孟:“那你就忍着吧。”
“趁着她这会儿不在,爹,切一块我尝尝。”
钟子孟拿着半块柿子离她远点。小薇不敢信,那柿子究竟有多好吃。
糖心柿!
怎么可能不好吃。
沈伊人刚刚只顾震惊,没尝出什么味。她把菜籽撒下去就去弟弟房中拿柿子。沈伊人没敢出去吃,任谁看到都会起疑。
袅袅炊烟直上青云,钟家几口就把菜地收拾妥当。沈伊人和钟子孟带着喜儿收拾东偏房和南墙中间那块空地,回头就在这里搭棚。
今日没法翻地,水稻还得过些日子,乡民终于可以喘口气,谁都不想干活。
村正抄着手到门边就问:“你们一家不嫌累吗?又收拾什么呢?”
钟子孟解释竹竿准备的差不多,铺在竹竿上面瓦底下的草席也准备齐了,明日买来砖和瓦就可以搭棚,不耽误下次做变蛋。
天凉了,在树下做变蛋确实遭罪。村正把手从衣袖里拿出来,进来帮他平地,顺便再次问喜儿,有没有问过赵掌柜长安人要不要柿饼。
喜儿送他一记白眼。
村正也知道自己挺烦的:“石榴呢?”
沈二郎带着一大一小进来:“长安石榴又红又大多的卖不掉,谁闲着没事干来这里买石榴?”
“下课了?”村正惊呼。
沈二郎:“你小孙子到处找你回家吃饭呢。”
快巳时了,村正家还没吃饭,只因他家也是一日两顿。早午吃太早,等到晚上会饿得心慌难免。
喜儿:“小薇,早上的石榴在哪儿摘的?”
有为到舅母身边:“门里边一点。”
小薇此刻不敢忤逆长辈:“离大门十丈左右。”
那里没有喜儿种的石榴树。喜儿把有为和小侄子的书包递给二郎,又叫有为去她姐屋里拿个小篮子:“你姐眼光不行,吃都不会吃。”
一盏茶左右,喜儿拎着一篮子石榴回来,有为和铁柱一手抱一个,足足有小薇早上摘的两个那么大。小薇惊得结巴:“你你你——”
喜儿得意地哼一声,把饭桌拿出来,又从屋里拿个盘子,接着又打一盆水,她和沈二郎以及俩小的洗手。
沈二郎坐到饭桌前失笑:“石榴不甜可对不起你这般隆重啊。”
“我不骗人。有为都知道。”
有为双臂撑着饭桌,托着下巴等舅母剥石榴。
喜儿先削柿子皮,把柿子一切八瓣跟朵花儿似的,她才掰石榴。
二郎挑一块最小的,饶是他已有心理准备,也没有想到此柿子比捂了几日的柿子还好吃。铁柱喜欢吃软乎乎,可以吸溜的柿子。但头一回吃这种柿子,即便不是很爱,他也忍不住来两块。
喜儿见还剩一块,塞自己嘴里就把石榴籽放进去:“慢慢吃,别卡着。”
石榴水分足,只有淡淡的酸。沈二郎在长安吃多了精品石榴,倒也没觉着意外。有为和铁柱往年吃的石榴籽很小,甜的少酸的多,以至于他们年幼不记事也没有忘记那种感觉。俩小孩相视一眼,抓一把往嘴里塞。
喜儿没好气地道:“你俩真会吃。不给我留点啊?”
俩小孩羞的趴在桌上捂脸。
沈二郎伸出手,喜儿愣一下就明白过来,掰开一个石榴递给他,以防他力气小掰不开。沈二郎剥石榴籽,一大两小一小撮一小撮的往嘴里塞。
小薇碰碰父母的手臂,朝舅舅那边努努嘴。
沈伊人好笑:“想吃?自己去。”
小薇盯着她爹,目光灼灼,钟子孟头皮发麻也想笑。他放下铁锨,过去拿俩石榴。喜儿从来都不是不依不饶的性子,假装忘了外甥女也在那边。
沈二郎看出来了:“她又惹你了?”
“我觉着她把我当傻子。”喜儿摇摇头,“不是傻子,缺心眼。我缺心眼吗?”
沈二郎:“你还缺心眼,咱家还有聪明人吗?”
有为脆生生接道:“没有!”
铁柱也觉着姑姑很聪明,比如此刻,抓一把石榴籽塞嘴里,只给他和有为留一点。哪个傻子有她会吃啊。若是傻子都像姑母这样,他宁愿当个大傻子。
沈二郎递给喜儿个完整的石榴,喜儿轻轻松松一掰两半。沈二郎继续给他们剥石榴。这个石榴又被喜儿吃掉大半,有为和铁柱一起一脸无奈地盯着她,好意思跟小孩抢吃的吗。
喜儿吃得很满意,起来洗手。
有为挑个又红又大的石榴递给舅舅,二郎摇头:“上午就吃这么多。吃完了下午吃什么?”
有为朝果林里看去。
沈二郎:“咱家小石榴多,大石榴少。”
有为把石榴放回去,同铁柱解释:“慢慢吃啊。”
沈二郎问铁柱是现在回家还是玩一会再走。
铁柱拉着有为的手不说话。
喜儿拿着湿布过来给他俩擦脸擦手:“回家帮你爹娘看着妹妹。要是看到你爹和你二叔在村里闲聊天,就叫他们上山捡菌子去。”
铁柱:“爹和二叔不会捡菌子啊。”
“叫他们跟你娘和你奶奶学。俩大男人还没我一个人勤快。咱家那么穷就是因为你爹和你二叔懒。铁柱,以后你爹再说家里没钱,你就说,还不是因为你懒。”
铁柱摇头:“爹打人。”
“你不会说我说的啊?”
沈二郎也觉着跟他姐夫比起来俩舅子很懒:“铁柱,以后怕你爹揍你就说你姑说的。”
“那姑要是没说过呢?”
喜儿:“也可以说是我说的。”
有为忙说:“但是你得告诉我舅母,不然会露馅的。”
钟子孟朝儿子看过来,他怎么这么懂。
铁柱觉着农奴翻身做主人,迫不及待地想回去试试。
喜儿家的小石榴也浇空间水。喜儿给侄子装八个,跟有为送他过桥。铁柱到往家拐的路口冲他俩挥手,喜儿才领着有为回去。
俩人慢慢走到门外树下,听到车轮声,喜儿好奇地回头,一辆青布马车朝他们走来,但没到他们跟前就停了,停在钟老二家门口。
车夫是个二十左右的男子,他朝里面低声喊一声,喜儿没听清楚,一个女人从里面出来。女人看起来同沈伊人年龄相仿,梳着油头,瘦长脸,脸颊有肉,面相称不上刻薄,但怎么看都像钟老娘曹氏年轻了二十几岁。
喜儿拉起外甥的小胳膊,低声问:“你姑母?”
有为的姑母上次回来是钟老二的长女出嫁那日,彼时有为三周岁还不记事。有为果断摇头:“不是!”
很像母子的二人朝这边看过来。有为很会气他姐姐,敢大声吼父母,但在陌生人面前他还是半年前的有为。小孩抱住舅母的腰。喜儿抱起他:“先回家。”甫一进院就关门。这让准备跟过来的母子二人停下,相互看了看,此乃何人,好大的脾气。
小薇的姑母很生气,到钟老二家就问:“二哥,大哥家的那个女人什么来路?”
钟子孟以为听错了,钟老二也以为耳背,兄弟俩一个从堂屋里出来,一个拉开大门往外走。
喜儿给有为使个眼色,小孩身体前倾拉住父亲。
钟子孟不敢硬拽,只能停下:“有为,你姑来了?”
有为摇头。
钟子孟看向喜儿。喜儿一脸无辜:“我又不认识。”钟子孟想数落儿子,忽然想到儿子早该不记得了。钟子孟进来,低声对妻子说:“不年不节的突然回来,有什么事吧。我过去看看。”
小薇的姑母也不喜欢沈伊人,但她跟曹氏不一样,曹氏逮着机会就数落或骂沈伊人。钟玲珑认为她比奴隶出身的沈伊人高贵,同她说话像辱没了身份,所以一直无视她。
钟子孟得了沈二郎的钱,钟玲珑也嫁作商人妇,谁也没比谁高贵,钟玲珑依然无视长嫂。
仅仅被无视,沈伊人也不好同她计较,否则倒显得她跟种玲珑一般无二:“别进去。”
沈二郎见喜儿看过来,冲她抬抬手。喜儿一手抱着外甥一手把姐夫拽到他跟前:“二郎有话跟你说。”
钟子孟洗耳恭听。
“赵掌柜之前是不是说过,那些变蛋有一千个是汉阴郡的商人定的?”沈二郎提醒。
钟子孟恍然大悟。
变蛋方子可以藏着掖着,变蛋无法偷偷摸摸运过去,盖因汉阴郡天黑关城门,天大亮才打开。哪怕门里门外没有百姓,可也有守城将士。
有心人循着车辙印到城外就能看出变蛋来自安阳。倘若老食客追着汉阴郡酒楼掌柜询问变蛋出处,掌柜的定然不好隐瞒。变蛋稀罕,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会传到他妹妹耳朵里。
喜儿偷听到钟文翰给钟玲珑写过信。思及此,钟子孟气笑了:“我这个妹妹不愧是商人妇,无利不起早!”
沈二郎:“等着吧。”
没等多久,曹氏和闺女以及外孙上门。小有为端着桌上的小石榴往屋里跑。曹氏一脸嫌弃地说道:“谁家没有石榴?”扭头跟女儿解释,“被沈伊人惯坏了。”
如今的有为跟舅母最要好,才不怕老不死的:“我坏你还来我家?”
钟玲珑皱眉:“怎么这么不懂礼数?知道我是谁吗?”
喜儿从屋里拿把椅子,抱着有为坐到沈二郎身边:“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呗。”
“你——”喜儿除了成亲后几日穿得像大家闺秀,如今跟姐姐姐夫一样身着短打。钟玲珑看看自己身上的襦裙,又打量一番喜儿,不想同傻子解释:“大哥,农夫当久了,以前学的规矩也忘了?”
钟子孟搬着几个板凳递过去,他和妻子女儿坐到二郎另一边,两拨人中间隔着饭桌,仿佛楚河汉界。
钟子孟:“有话直说。兄妹这么多年,谁不了解谁?”
钟玲珑点头:“那我就直说。你也不必否认,来的路上我都打听过,安阳城中的木材赵只叫你们一家给他做变蛋。无论卖到长安还是卖到汉阴的变蛋都是你们做的。你跟木材赵商量商量,以后卖往汉阴郡的变蛋我买了。别人给他多少钱,我一文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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