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派胡言
赵掌柜明白过来, 于汉阴郡和得意楼而言变蛋仅仅是吸引食客的噱头。
“得意楼是不是长安最大的食肆?”赵掌柜问。
沈二郎微微摇头:“但得意楼位于东市,东贵西富,世家远比商贾之家花销大。商人宴请三五好友, 偶尔为之。世家女子闲来无事便会举办赏花节,打马球等等。一次就得一二十个变蛋。”
赵掌柜:“那一千个鸡蛋和两千个鸭蛋也不多啊。”
喜儿白了他一眼:“二郎刚说过长安人不稀罕。你这么快就忘了?”
赵掌柜摇头:“不是。这ⓨⓗ个时节——”树荫外太阳ⓨⓗ刺眼,“我忘了, 天热了,娇客懒得外出, 再加上对变蛋失去了好奇心,三千个着实不少。”随即想起得意楼不是长安最大的食肆,“其他酒肆就不好奇得意楼的变蛋哪来的?”
沈二郎:“你去长安那次除了得意楼, 还去过什么地方?”
“酒肆吗?只去过得意楼。第一次跟酒楼做生意能成就不错了, 哪还敢吃着这碗饭惦记着那碗饭。”
沈二郎:“得意楼可能对外宣称自己找人做的。”
“其他酒肆也信?”反正他是不信。
沈二郎笑道:“沿街卖麦芽糖的都有自己熬糖小技巧,其他酒肆派人打听三五次一无所获自然就放弃了。得意楼敢做独门生意背后必有依仗。其他酒肆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他们盯着得意楼的马车,看马车从哪儿来的, 不就大概可以猜到变蛋是找咱们买的了吗。”
喜儿又想送他一记白眼:“你当大酒楼跟你一样只有一头小毛驴和一辆马车?”
沈二郎点头:“喜儿说得不错。厨子都是乘驴车或骑马去酒楼。得意楼门庭若市,七八个人从早到晚也不一定能盯住一辆拉着几筐变蛋的车。钱管事拉到货不可能直接去得意楼, 定是先去某个地方把变蛋卸下来,酒楼需要的时候再过去拉。其他酒肆可能至今还以为你送货上门。倘若真是这样,也不怪得意楼能瞒的严严实实。”
喜儿:“瞒不了多久了。”
赵掌柜很是紧张:“此话何意?”
沈二郎:“梁秀才回来了吗?”
赵掌柜恍然大悟:“梁秀才初到长安定然不知道只有得意楼有变蛋。最近知道了, 但想想得意楼背后有人,不敢得罪得意楼, 所以他此刻应该忙着四处打听哪家食肆不惧怕得意楼,接下来便是告诉对方得意楼的变蛋是找我买的。”
沈二郎点头。
赵掌柜:“能跟梁秀才同流合污的人绝对称不上君子。回头不会逼我交出变蛋配方吧?”
“人无信不立,商无信不兴。”沈二郎摇摇头, “不至于。再说了,一颗蛋也不值得他们大动干戈。”
赵掌柜啧一声:“这可不好说。”
“要是这么担心的话, 那不如先把水搅浑。”
赵掌柜洗耳恭听。
“得意楼和汉阴郡的商人知道用变蛋吸引客人上门,蜀郡的呢?”
赵掌柜琢磨片刻:“蜀郡商人自古就很擅长经营。蜀郡商人应该也很想知道钟玲珑的变蛋哪里来的。”顿了顿,“蜀郡商人常年去长安走货,他们要是知道了,长安商人也就知道了?”
沈二郎点头:“蜀郡商人要是能赶在梁秀才之前把此事透露出去,那梁秀才这些天可就白忙乎了。”
赵掌柜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梁秀才不可能一个消息卖两家。蜀郡商人如果把变蛋当成端午节礼物到处送,那么不出三日长安经营酒肆饭店的人都会知道变蛋真不是什么稀罕物。”
沈二郎:“所有人都想要配方的结果就是谁都别想吃独食,继续找你买。”
赵掌柜颇为担忧地问:“那他们有没有可能合伙压价,压到一文钱一个?”
沈二郎轻笑一声:“他们敢掀桌,我们就釜底抽薪卖配方,价高者得。”顿了顿,“尽管放心,没人愿意走到这一步。配方越贵变蛋就越贵,羊毛出在羊身上。”
类似的话沈二郎之前也说过,生于斯长于斯的赵掌柜对长安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得意楼有点风吹草动,他就忍不住胡思乱想。
沈二郎泰然自若的样子令赵掌柜心下大安。
赵掌柜回去就叫他儿子带着随从去蜀郡酒楼吃菜。
钟子孟牵着牛拉着石磙压麦场那日,几个蜀郡商人找到赵掌柜问钟玲珑的变蛋是不是找他买的。随后又表示他们也想买点变蛋尝尝。
赵掌柜早有心理准备,不慌不忙地表示天热变蛋容易化,他这里是今天下单明天做。蜀郡商人又问要不要签什么契约。赵掌柜拿出早已准备好但没有写名和变蛋数量的契约书,上面只有约定下单给一半钱,拉变蛋的时候再付尾款,全然没有要求商人保密——不许告诉外人变蛋找谁买的字样。
蜀郡商人看到这份契约书顿时明白无论谁来买赵掌柜都卖。钟玲珑所谓的变蛋是找她家亲戚做的简直一派胡言。
得知一个鸡蛋六文,一个鸭蛋八文钱,蜀郡商人又觉着钟玲珑心黑至极。一斤鸭蛋做的皮蛋也就八个左右,鸭蛋小一点的话也就十来个。十来个皮蛋一百文,钟玲珑竟然卖三百文一斤。她也不怕吃多了撑死。
蜀郡商人财大气粗立即表示一人给他们三千个。
赵掌柜忙说:“吃不完就坏了。鸭子是乡亲们辛辛苦苦养的,皮蛋是他们辛辛苦苦做的,不能这么糟蹋东西。”其实担心这三人冷静下来不要了。这么多他卖给谁去。
其中一人道:“吃不完我拿去送礼。”
赵掌柜又拿出几份契约:“要是这样,劳烦三位写下名号。我下午就拉着配料下乡,叫他们明日就做。再耽搁就没时间了。”
有位沉默寡言的商人问:“我们进城的时候打听了一下,说变蛋是你叫清河村的人帮你做的。其实不然?你一个贩卖木材做家具的,要说能做出前后摇晃的椅子,我们信。变蛋?”摇了摇头,“隔行如隔山。乡野小民无知,对你深信不疑。骗不了我们。”
赵掌柜脸色骤变,见另外两人神色笃定,苦笑道:“还请三位帮我们遮掩一二。”
“这得看你怎么说。”
赵掌柜:“一位公子在长安多年积劳成疾,回乡养病闲着无事琢磨出来的。”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赵掌柜摇了摇头:“他尚未痊愈,不可劳心费神,还请三位莫去打扰那位公子。过两年他与常人无异,几位还找我买变蛋的话,几位随我去清河村自然可以见到那位公子。”
三人相视一眼,赵掌柜还算诚实。三人付了钱直接回蜀郡。
赵掌柜见三人直奔城外,他立刻骑着毛驴去清河村,把此事告诉沈二郎。
沈二郎给他倒杯水:“我说过,商无信不兴。那三位显然都是言而有信的商人。”
“那他们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
沈二郎:“不回去住哪儿?蜀郡商人茅房都点着熏香,安阳驿站舍得,还是城里的客栈舍得点熏香?”
赵掌柜张了张口:“……就是为了赶在天黑前汉阴郡?”
沈二郎点头:“还有别的事吗?”
赵掌柜摇摇头:“你家什么时候割小麦?”
“还得过几日。”
赵掌柜:“那你歇着吧。”忽然想起他们一人要三千,“这次是九千,不是九百。”
沈二郎点头表示知道。
赵掌柜一走,沈二郎就朝院里喊:“有为,出来。”
沈伊人发现被喜儿浇了空间水三十珠麦穗,就以为地里还有,叫喜儿和小薇跟她挑大麦穗,留作到秋的种子。
家里只剩沈二郎和有为,沈二郎嫌热,只能叫外甥拿着喜儿的破铁皮和剪刀满村吆喝着买鸭蛋,这次需要七千个,后天早上在他家门外做皮蛋。
村里鸡多鸭子少,不久前才做过一次,此时顶多能凑两千个。即便如此,此言一出整个村子也沸腾了。
翌日上午,钟子孟赶着驴车去县里买石灰等物。村正找到沈二郎,忧心忡忡地问:“这次怎么这么多?不会是最后一次了吧?”
沈二郎:“不会。可能也做不长了。兴许以后一文钱五个。”
不止村正一人意识到九千个很不对劲。见村正过来也有几个村民走过来。其中一人道:“一文钱五个也行。”
沈二郎摇头笑笑:“以后再说吧。生意场上的事,我也说不准。”
几人相视一眼,果然,沈二郎没做过生意。
沈二郎哪来的钱帮钟子孟盖房子啊。
看他的气质可不像响马。凭他那手字也不可能是响马。沈二郎不会哪位王爷身边的人吧。
沈二郎发现几人神色不对,忍不住解释:“我说以后又不是下次。这么担心做什么?”
村正摇头笑笑:“我们就是觉着奇怪。”
沈二郎:“不奇怪。梁秀才至今还在长安,那些人应该是他介绍来的。赵掌柜和我都早有心理准备。不希望你们跟着瞎担心才一直没有告诉你们。”
村正闻言一点也不意外:“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52章 缺德
沈二郎笑着安抚几人:“他借此讨好贵人, 我们因此获利,也不算太亏。”
村正不这样认为:“以后呢?”
沈二郎:“天下哪有长长久久的事?”
话虽如此,几位村民心里很不是滋味, 万分想把梁秀才抓过来打一顿。
沈二郎又言:“就算没有梁秀才,这门生意也很难长久。”他听喜儿念叨过,几样东西就能做出变蛋, 茶叶、酱油什么的不过是故弄玄虚。那时沈二郎就觉着这生意做不长,“长安有很多能人异士, 他们用舌头尝一下,或打眼一瞧就能调出变蛋配方。迟迟没做出来,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用多少生石灰多少草木灰。长安大商人一天试一次也试得起。”
村正还是觉着沈二郎安慰他, 朝钟老三家方向看去:“就不该叫她帮你做变蛋。”
沈二郎:“钟老三这么打算的时候, 你怎么不说她是嫁出去的女儿,不是咱们村的人?”
村正哑了。
其中一位村民犹犹豫豫道:“终归是从咱们村嫁出去的。这事要是传扬出去,以后谁还敢跟咱们做亲家。”
沈二郎不禁说:“好赖话都被你们说了。”
那位村民想反驳, 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有为抱着黄灿灿的杏跑过来,村正一把拉住他, “摔着。”
沈二郎伸手:“给我?”
有为把手里的杏递给他,又从钟金宝怀里拿一个。
沈二郎:“跟金宝玩去吧。别跑远,一会儿过来写字。”
有为想到写字就忍不住皱眉:“舅舅, 什么时候放忙假啊?”
村正:“再上两天。”
金宝伸出两根手指打量一番,高兴的欢呼终于不用再日日去村学。
村正见状数落他:“你也是个没出息的。跟你爹一样当一辈子农夫。”
钟金宝年幼听不懂, 有为日日听舅舅讲故事,明白此话何意:“你有出息怎么不去长安?”
钟金宝懂了:“你不是农夫啊?”
两小儿把村正噎得想打孩子。
有为拉着小侄子躲到舅舅身后。
沈二郎摇头失笑:“都不忙吗?”
怎么不忙。
前几日才做过变蛋,以至于家家几乎此时只有二三十个鸭蛋。日漫韩漫腐漫男女成人漫都在Q裙5二49零81九2就算沈伊人在果园里养鸭子养的多, 家里也就四五十个鸭蛋。若非赵掌柜来的急,那些鸭蛋明日就会变成咸鸭蛋。
村正和几位村民去亲戚家买蛋。
喜儿和小薇以及沈伊人在院里刷大缸和小陶罐, 只因这次要的多,常用的几口大缸装不完。
昨日傍晚喜儿到郑家村告诉她爹娘后天需要两千个鸭蛋,郑老汉也意识到不对,很是紧张地问她这次怎么要这么多。喜儿半真半假地表示,兴许这是最后一次。
郑家村村民很是羡慕石氏一家。可当他们从石氏口中得知以后可能不做了,第一反应是太好了,不用再羡慕郑家,紧接着很是可惜,以后又得顶着烈日风吹去县里卖鸡蛋鸭蛋。
喜儿爹娘一家近日正觉着家里有钱睡不着。喜儿这番说辞反而叫他们踏实下来。
翌日清晨,喜儿拎着大缸出去,村民就拎着鸭蛋过来。
喜儿让他们等等,他们家还没吃饭,吃了饭再做。
多数村民还没做饭。通常等学堂上课再生火,做好饭正好村学放学,孩子回来吃饭。村民就蹲在树底下闲聊天。
沈二郎领着外甥到钟老二家门口,有为朝院里喊:“钟金宝。”
钟金宝跑出来,手里抱着鸡蛋:“小叔叔,给!”
有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熟的。”钟金宝给他一个,拍拍身上的小挎包,“我上课的时候再吃。”
有为接过去,仰头看舅舅,我见着回头食了。
沈二郎微微颔首,瞪钟金宝:“你现在吃!”
“可是——”
沈二郎板起脸。
小孩拿出鸡蛋用手拍一下,鸡蛋皮裂开,他噘着嘴剥掉蛋壳,一点点啃,恨不得一个鸡蛋吃一年。
沈二郎眼角余光瞥到这一幕,故意放慢脚步。一大两小到村学门外碰到铁柱,钟金宝的鸡蛋吃完了。钟金宝第一反应是找小叔叔,扭头一看,有为嘴巴都干了。
“好吃吗?”
回头食必须好吃。有为使劲点头,别人家的东西就是好吃,难怪金宝喜欢去他家蹭饭。
沈二郎问铁柱:“吃饭了吗?”
今儿是铁柱的母亲送他来的:“喝一碗小米粥,上课的时候可能忍不住上茅房。”
沈二郎点点头表示知道:“天热了,后天就放忙假了,这两天叫他在我们家吃吧。下午我或喜儿送他回去。”
铁柱的母亲道声谢,叮嘱铁柱几句到姑姑家不许调皮挑食,就回家拿鸭蛋。
此刻许多清河村村民都从家里出来,包括钟金宝的母亲和钟老三的女儿。
钟金宝外祖父家门前有条河,养的鸭子多,可近七日也不过一百出头。算上钟金宝家的才一百二。小薇在自家门外帮她记下,就叫她去对面路边等着,一会儿她舅母出来就可以做鸭蛋了。
钟老三的闺女排在钟金宝母亲后头,足足有两百四十个鸭蛋。小薇吓一跳,这得养多少只鸭子。
小薇:“近七天的蛋?”
“你什么意思?”钟老三的长女反问。
小薇被呛的心梗,朝屋里喊:“舅母!”
喜儿就在门后棚下调配料。小薇在门外柿子树下,俩人之间只隔一堵墙。喜儿从屋里出来:“你家只有鸡和鹅,哪来这么多鸭蛋?你婆家又不靠河,不要说这些鸭蛋是从婆家弄的。只怕是从村里收的。你收的时候有没有跟人说只要近七天的蛋?”
“我怎么没说?”
喜儿:“ⓨⓗ你能保证人家没骗你?”
钟老三的长女当时急着收鸭蛋,压根没一一看过,也没问过谁家养了多少只鸭子。可是蛋都买来了,退也退不回去:“我能保证。”
喜儿叫大姑姐出来:“一个个查。”
沈伊人先查是不是种蛋,然后再掂量里头晃不晃。好在快收小麦了,家家户户没空做饭,不是急着用钱的人家都会腌几个咸鸭蛋,钟老三长女从婆家村里收上来的蛋还算新鲜。
沈伊人查完,钟老三的长女阴阳怪气地问:“现在信了?”
小薇懒得搭理她,朝后面看去。村正妻子一屁股挤开她,她猝不及防差点撞到树上。她扭头吼:“你干嘛?”
村正妻子:“不拎着去对面等着,你干嘛?”示意她朝后看。
以前小薇都是头天收蛋,第二天再做。这次要九千个,还全是鸭蛋,大鸭蛋比鸡蛋大两圈,往屋里拎太费劲,喜儿就决定当天收当天做。所以此时后面排成长龙,都到往前村去的路口了。
钟老三长女理亏,拎着篮子气哼哼到对面。村正妻子嘀咕:“当时就不该死要面子。”至于说谁,除了村正还有谁。她又不好意思埋怨钟子孟一家。
小薇:“这样的好事怕是只有这一次了。”
村正妻子:“昨儿我见不少人家都去亲戚家收鸭蛋。小薇,要是多了怎么办?”
小薇:“我们自己买下来腌咸鸭蛋。收了小麦还有水稻,有得忙呢。”
全村七十来户,喜儿要七千个蛋,村民也不敢买太多,担心喜儿为难,以后给他们定死了一家只要多少个。
大部分人家跟钟金宝的母亲一样一百出头,喜儿如果只要一百个,剩下一二十或三四十个就留着做咸鸭蛋,收稻谷的时候吃。
像钟老三的闺女一次弄两百多的,全村仅此一家。排在后面的村民一边暗暗抱怨也不怕撑着,一边担心还没到她们就够数了。
小薇的话传到后面,排队的村民心下大安。
全村的蛋收上来,小薇算一下,多了一千一百个。小薇无奈地瞥一眼她大堂姐,随即把账簿给喜儿,请她过目。
沈二郎近半年不止教喜儿识字,还教她识数。喜儿终于不用连蒙带猜:“要是以后还叫咱们做变蛋,就给他们定数,一家只要那么多。”
此话传到对面树下,等着做皮蛋的村民不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即不约而同地瞪钟老三长女。
小薇这个大堂姐大抵也是个脸皮厚的,任由所有人打量,她眼皮都没眨一下。喜儿拎着配料过来,她做好皮蛋就拿着钱回家。前脚进门后脚关门,恐怕慢一点被人看出她家藏了什么宝物。
村正妻子生于乡野长于乡野,什么样的村妇恶霸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的:“什么东西!”小声骂一句。
喜儿撺掇:“你这样骂她听不见啊。”
村正妻子瞪喜儿:“想看热闹?我就看你买那么多鸭蛋得吃到什么时候。”
喜儿:“一人俩,天天吃不行?”
“你家的鸭蛋不吃了?”
喜儿瞪她:“操心你自己的事吧。以后只准你做三十个。我看你养的那些鸡咋办。”
村正妻子一点也不担心:“一个儿子家给两只。”
此话叫因此犯愁的村民茅塞顿开,不禁说:“回去我们就分家单过。”
喜儿:“看把你聪明的。”打量对方的衣着,夏天短衣还带有补丁,“分的起吗?”
那家人好不容易攒点钱,不舍得都拿出来修房,见钟金宝的母亲帮沈伊人往屋里搬装满鸭蛋的陶罐,就等她片刻。钟金宝的母亲一出来她就问,她家后面那处两间正房的小院用了多少钱。
去年钟金宝跟她母亲回外祖父家,他外祖父态度强硬,房子不盖好不许回去。钟金宝的外祖父来看过,帮女儿算过:“没花几个钱,除了瓦都是自家的。”
村正在一旁帮喜儿盯着村民别争吵大闹。闻言村正说:“墙是土墙,盖房的时候也没请人,老二老三自己修的。”对钟金宝的母亲道,“那个房子,依我看还是留你放木柴吧。房型有点偏。”
村里的老木匠点头:“房梁是我帮着做的。修的时候我去看过,拉着线修的,按理说不至于,也不知道从哪儿偏的。”
钟金宝的母亲还想着等金宝大了,她和她相公搬去后面住,前面留给金宝。闻言她也顾不上别的,从小薇家东边绕到后面,接着众人就听到她喊金宝的爹。
村正妻子问村正:“看清楚了吗?”
村正:“我瞎他也瞎?”朝老木匠看去。
老木匠笑呵呵道:“我的眼睛就是一把矩尺。不信等他们回来,你问吧,不止东西偏,南北也偏。”
喜儿长见识了:“你们当时怎么不说?”
村正:“你怎么知道我没说?”
沈伊人对喜儿道:“当时金宝一家还跟老二一口锅里吃饭,你叫村正跟谁说?只能提醒老二,房子有点斜。告诉金宝爹娘,他娘再气得扔下金宝回娘家,老太婆还不得把村正家的锅砸了。”
村正和老木匠同时点头,就是这样。
喜儿想想曹氏骂起人来嘴上没有把门的:“老二真够缺德的。”
老木匠:“咱们村那么多人家住着茅草房也没见被风吹倒,瓦房怕什么。老二当时指定这样想的。”
村里有八成人家住着茅草房。
每年清明前立冬前都得修一次。喜儿见过几次,修的时候很是麻烦,差点脱口而出,怎么不在上面加一层瓦。这话说出来简直就像“何不食肉糜”。幸好喜儿忍住了。
老木匠话音落下,金宝爹钟文长和娘宁氏回来了。
夫妻二人脸色阴沉,跟被偷家了一样。
村正:“是有点斜吧。”
宁氏气的张了张口,忍不住笑了。
沈伊人以为她气疯了:“笑什么?”
钟文长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怎么修的,从北往南看,房子那边宽,南头窄。从东往西看,西边宽东头窄。”
喜儿想象一下:“要是我站在你家大门正中间,房子一折两半,东边和西边还对称啊?”
钟文长点头。
喜儿服气:“我不知道怎么修的,但有人知道。”朝西看去。
郑老汉一家五口挑着扁担拎着篮子过来。喜儿的二嫂没来,在家带孩子,她自己的女儿和铁柱的妹妹。
“我家猪圈好像就是这样。”
钟金宝的父母明白了,但不敢问。村正十分好奇,替他们问像口袋一样一头大一头小的房子是怎么修的。
郑老汉气得瞪女儿,她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村正本来还有点怀疑,不信有这么巧的事。见状村正越发好奇。郑老汉朝小薇走去,名曰先卖鸭蛋。
石氏无奈地说:“非说墙是直的就没事。”
村正张张口:“那,就不怕风吹雨淋时间长了突然倒塌?”
“有房梁压着怕什么。”喜儿大哥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我家房子墙都裂了也没事。”
村正心说,这话就没有必要往外说了。
喜儿:“不用盖房你还挺美?”
郑家大哥不敢招惹傻妹妹,闭上嘴一边站着,等着做皮蛋。
以前村正家也没什么钱,一头拉车犁地的毛驴都是跟几个儿子节衣缩食买的。即便如此,给小儿子修土坯房,他也是仔仔细细,每个土坯都大小一样,跟用矩尺量过似的,更不用说砌墙了。
房子就是家,其他村民就算不如村正仔细,不如他懂,也会向见多识广的老人请教。这就导致村正潜意识认为家家户户都是这样。
头回遇到这么粗心大意的,还不是一家,村正一时无以言表,甚至忍不住怀疑喜儿心眼实是不是当父母的不会教,否则怎么解释她一嫁到钟家就跟开了窍似的。
总不能说沈二郎会教吧。
虽说沈二郎确实很会教,村里那些皮小子没有不服他的,可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见成效,比如现在,脸上没有一丝傻气。
村正对石氏道:“你家如今也不差钱。我看还是抽空把茅草房推了盖瓦房吧。像铁柱大了,也该跟父母分开了。有为前年年底就自己睡了。”
石氏:“那我们得再盖两间,不然房子推倒就没地方住了。”
村正点头:“两间房好收拾。你们一家五口几天做的土坯就够用了。”
郑老汉一家过日子没点算计,村正说完,一家五口连连点头。
沈伊人见状终于明白摊上个喜儿这么勤快又能干的,郑家怎么还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亲家家事,沈伊人也不好多嘴,只是在他们临走的时候说一句,修房的时候叫人过来说一声,她们过去搭把手。
郑老汉点点头,也没说你家得照看变蛋,还有那么多鸡鸭鹅,还有牲口,还有果林,忙不过来就别来了。
喜儿瞪着娘家人的背影说道:“叫他们自己盖。盖的歪歪斜斜回头倒了砸死活该。”
沈伊人训她:“又说傻话!去果林里看看你的桃熟了吗。”
“五月底,早着呢。”喜儿拿着扫把扫地,把乱糟糟的东西都倒粪坑里。看到粪坑,喜儿突然想到沤粪。
前世喜儿堂兄在山脚下种了不少蔬菜和草莓等物。起初堂兄担心钱不够花,全家老小带着口罩帮他沤肥。喜儿一度被粪便恶心的想回城随便找个工作算了。
喜儿盯着粪坑打量片刻,摇摇头决定清除那段恶心的记忆。
翌日清晨,看到钟子孟把粪倒进粪坑里,洒出来一点还往坑里扫,喜儿犹豫片刻,问他怎么不多弄点粪。
钟子孟把粪筐给喜儿,叫她去村里捡粪。
拾粪这活喜儿熟,前世幼时祖父就喜欢拎着粪筐拿着工具四处拾粪。
喜儿嫌弃地避开:“谁要拾粪。”
“咱家只有这么多牲口,不去拾粪,哪来的粪?”
喜儿:“你去山上弄些树叶,还有咱们院子里的烂菜叶子烂果子扔进去,再弄些土,跟和猪食一样沤一个三伏天,粪不就出来了?”
“谁跟你说的这样粪就出来了?”
喜儿指着粪坑:“天热的时候粪坑咕嘟咕嘟往外冒泡,菜叶子扔进去几天就沤烂了,树叶肯定也可以。”
“土呢?”
喜儿想一下:“你不会去山上挖土啊?就挖有烂树叶子的那层土。再说了,你每天打扫牛圈和猪圈,里头不也有很多土?”
钟子孟仔细想想,也是。以前每次打扫干净都会弄一些草木灰。这一年来草木灰得留着做变蛋,钟子孟就改用土盖在猪和牛尿的地方。
钟子孟拎着粪筐进院:“饭后你跟我一起去。”
“凭什么?你卖的钱又不给我。”
沈伊人端着洗脸水出来:“你掉钱眼里了?”
“你不喜欢钱?那回头酒肆掌柜来买猪,你把钱给我?”
钟家只剩一头大公猪,掌柜的请钟子孟养几日,养过农忙,城里人馋了,他就来拉猪。
近日很忙,村里人也没空帮钟子孟收拾猪下水蜕猪毛,他这个打算正合他意。
沈伊人假装自己没出来过,端着水盆去厨房洗脸。
喜儿找沈二郎告状:“你姐越有钱越吝啬。”
沈二郎指着堂屋:“我知道他们的钱放哪儿的,我带你去拿?”
“不问而取是偷。”喜儿摇头,她得给小外甥做个好榜样,“钟有为,听见了吗?”
钟有为点头:“我从来不偷钱。”
沈伊人闻言又有话说:“喜儿,你之前拿我的荷包问过我了吗?”
“你的钱少了吗?”喜儿反问。
沈伊人无言以对。
钟子孟把她拉进厨房:“做饭。二郎该饿了。”
沈伊人很怕弟弟身上的毒干净了,胃又出了毛病。闻言淘米煮粥。
钟子孟仔细想想喜儿方才说的事,越想越觉着可行,拿起铁锨和耙子,叫喜儿随他上山。
喜儿嘴上说不,身体很诚实,跟他到山脚下挖烂树叶。
村民笃定二郎见多识广,准备下地割麦子的村民见他弄一车树叶,停下问他这是干什么。
钟子孟真不想说实话,可山那么大,全村人都去拉树叶也拉不完,就说试着沤粪。
村民不禁说:“要是没成,你这些粪可就没法用了。”
钟子孟:“赵掌柜试着做变蛋的时候不知道试坏了多少个。还有你们养小猪的时候,也想过死一头活一头。一点粪跟鸡蛋鸭蛋和小猪比又算得了什么。”
很有道理,村民争相效仿。
短短一日钟家东边通往后山的路就被压平了。喜儿很是无奈地跟沈二郎抱怨:“一窝学人精!”
第53章 猪脑花
二郎倒是很乐意看到村里人有样学样, 比那些饭喂到嘴边还不知道张嘴,亦或者放下碗就骂人的好多了。再说了,家家户户住上泥瓦房, 门前种果树,屋后种菜,谁还惦记喜儿的百亩果园。
虽说喜儿天生神力, 可她还是活生生的人,凡人之躯。一个她打得过, 两个打得过,倘若村民三五成群三天两头摘桃偷枣,她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么把果树拔了, 搬离清河村。
可是哪里没有刁民。繁花如长安也不缺流氓。除非她有人撑腰。比起同权贵公卿来往,沈二郎更希望实心眼如喜儿一直在此生活。
沈二郎:“下次叫姐夫在院里沤肥。”
喜儿不禁瞪大双目惊呼:“屋里还能住人吗?”
沈二郎:“那你说怎么办?”
喜儿只是随口抱怨一句,没指望有人附和:“不知道!”没好气瞪他一眼, 去厨房看看饭好了吗。
沈伊人掐一筐苋菜用来煮面。喜儿见她先捞半碗菜,然后捞几根面, 接着盛汤,上面放一个汤水煮的荷包蛋:“沈二郎的?”
不喊二郎,也不叫相公。小薇想笑:“真生气了?”
“我跟他生气?吃饱了撑得。何况我还没吃呢。”喜儿找出她吃饭用的盆, “一半苋菜一半面,俩荷包蛋。”
沈伊人不敢此时故意逗她。喜儿端着盆出去, 沈伊人端着碗给弟弟送去:“真当她听不出好赖话?”
沈二郎接过碗,笑笑没接茬。
沈伊人对他的识趣很满意:“有为,吃饭!”
有为皱着小眉头跑过来:“又吃面啊?”
沈伊人:“那从明儿起一天两顿?”
有为闭嘴。
小薇端着两个碗出来, 其中大半碗那份就是有为的:“钟金宝呢?”
“金宝家也吃饭了。”有为洗洗手往身上一蹭,到舅舅身边坐下。沈二郎看到外甥湿漉漉的短衣眉头微皱。沈伊人不待弟弟开口:“吃饭!”
沈二郎把话咽回去, 沈伊人和钟子孟端着碗出去找喜儿。喜儿没乱跑,盆太烫,到外面就受不了了。好在对面树下有两把椅子,有为和金宝坐的。喜儿把盆放椅子把手上,侧着身子扶着盆吃面。
沈伊人和钟子孟倒是不觉着烫,因为他们碗里面多菜多汤少,就在喜儿身旁席地而坐。
天长了,又忙着拉土压场磨镰刀等等,一天两顿就有点受不了。正值瓜果丰收季,许多人家近日便改一日三餐。
钟老三的邻居端着饭碗走过来。此刻沈伊人和钟子孟以及喜儿都把荷包蛋吃了,碗里只剩杂面和菜。对方到跟前见钟家的饭就比他的稠点,倍感意外:“就吃这个?”
钟子孟听出他言外之意:“不吃这个吃什么啊?”
“怎么也得加个蛋啊。”
沈伊人:“加了。去年养的小鸡今年都陆陆续续下蛋了。鸡蛋做的变蛋不好卖,全做成咸鸡蛋也吃不完,早晚一人一个。”不待他再问,“你家晚上吃什么?”
那人到钟子孟身边蹲下:“面疙瘩菜汤。打了两个鸡蛋。”
钟子孟看过去,面疙瘩没多少,几乎都是菜,倒是能看到蛋花:“村正早该把那片荒地分了。”
这位村民碗里的菜不是来自分给他的两亩荒地,而是自家院里种的。不过荒地里的苋菜过几日也可以吃了。天热勤浇水,荒地里的菜一天一个样。
届时菜叶子留着煮面煮汤,菜梗可以喂鸡鸭鹅或猪。
闻言,这位村民点头:“谁能想到那片荒地没法犁了种庄稼,反而适合种菜。对了,有为他娘,我家的两亩荒地在最边上,早几天我闲着没事也扎了一片篱笆,这时候再种豆角还能长吗?”
沈伊人算算日子:“怎么不能。豆角两个多月就长大结果了。离霜降还有四个多月。你家不知道啊?”
“都知道。”男人点头,“说种那么多吃不完,现在搁墙根底下种的那片足够了。”
钟子孟:“焯水晒干留着冬天吃。”
该村民再次点头:“我也是这样说的。我娘说你们家舍得买肉炖。我们家炖一锅,干巴巴的什么味也没有,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种点萝卜白菜。”
沈伊人:“用温水泡软,切成段煮面,或者切成丁煮面疙瘩。”
男人家贫,有点细面都是煮面汤,面汤没油没盐,也就没想过往里加菜。
“你家冬天都是这么吃啊?”
沈伊人好笑:“天天杀鸡宰鹅?这些天你见我们吃过几次?”
男人顿时忍不住说:“我就说你们家不可能三天两头大鱼大肉,我们家那几个还说,人家大鱼大肉能让你看见。那你们家有为咋养的?小脸水嫩水嫩,跟城里的公子似的。”
钟子孟不想提这事,起身回屋盛汤。
沈伊人:“有为爱美,一天三洗脸,三天一洗头,衣裳一日两换,他不水灵谁水灵。”
男人不可置信,张口结舌:“……不是你或者小薇给他收拾的?”
沈伊人摇头:“自己穿衣,自己洗脸。还叫我买洗牙粉。他房里没铜镜,天天对着水盆照。要不是确定他是个小子,我都以为又生个女儿。”
喜儿端起盆喝汤:“一天天净瞎猜。”说完起身走人。
男人面有愧色,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因喜儿说的没错,他们闲着没事没少猜钟家又做什么好吃的了。九千个皮蛋钟家能赚多少钱。
喜儿没仔细算过,但九千个皮蛋三贯钱还是有的。
沈伊人闲着无事的时候算过,也觉着手工费给高了。可是一想家家户户都怕皮蛋生意黄了,带来的蛋都是他们精挑细选的,沈伊人和小薇无需查看,沈伊人就觉着贵就贵点,她省心。否则家里家外都得她操心也忙不过来。
沈伊人见钟子孟出来,冲男人说一句:“你慢慢吃。”就端着空碗回屋。
男人晚上只有这一碗汤,吃完就把碗放地上跟钟子孟闲聊天。
钟子孟以前在城里忙惯了,突然来到安静的小山村很是不习惯。他也挺喜欢跟村里人胡扯闲聊。他一边吃一边聊的结果就是小薇准备刷碗才发现少一个碗。
小薇一脸无奈地到门外,果然,她爹的碗跟人家的碗并排放在地上。
钟子孟见闺女一脸无语的样子,笑着把碗递过去。
男人等小薇进院才问:“小薇今年十八了吧?”
钟子孟点头:“她觉着现在这样挺好。先这样吧。指不定哪天自己就能碰到个秉性纯良的。”
男人不禁附和:“千挑万选也没用。知人知面不知心。”
钟子孟瞧着西边布满红霞,“我下地看看篱笆墙。你呢?”
男人把碗送回家,跟家人解释一番,有为天天打扮得跟城里的小公子似的,是他自己拾掇的。钟家很少吃鸡鸭鹅,多是吃蛋,以后不要想起来就用酸了吧唧的口吻说钟家三天两头吃肉。
男人说完这些又出来找钟子孟,只因夏日天黑的慢,此刻离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还得有大半个时辰,男人睡不着。
钟子孟也睡不着,沿着果园遛弯。发现有缺口,就扯藤条系上。
男人见状不禁问:“这是干啥?”
“肯定有黄鼠狼进去过。”钟子孟指着缺口:“我担心晚上黄鼠狼溜进去吃鸡。”
男人震惊:“你家的鸡晚上也不撵回家?”
钟子孟:“有大黄呢。怕啥。大黄跑不过黄鼠狼,还跑不过人?”
“可是,你就不怕大黄被毒死?”
钟子孟摇头:“要不你找一块肉试试?”
男人可不舍得拿肉喂狗。也没跟家人说钟子孟胆子大,晚上都敢把鸡放外面。
小麦晒干入仓,还没下雨,没法种黄豆,村里人暂时闲了下来,钟子孟一大清早进城找酒肆掌柜的。巳时左右骑着毛驴回来,钟子孟就请村里老人帮他杀猪。
钟老三家的这个邻居也过来了,帮忙按住大肥猪的猪腿。
收拾猪下水的时候,男人扯一块肥油喊大黄,大黄扭头看他一眼,趴在喜儿脚边等着啃排骨。
钟子孟见状就知道他不信大黄不吃外人给的东西。钟子孟捡起那块从猪大肠上面剥下来的油递到大黄嘴边,大黄一口吞下去。男人手抖,猪大肠掉在地上。
村正瞪他:“想什么呢?”
男人张口结舌,想说大黄成精了。到嘴边想起大黄还得睡在果林里看鸡。他若是说出来,村里那几个游手好闲的还不得弄几根绳子,半夜里溜果园把大黄绑了抓鸡吃。
“有为家的猪太肥,肠子上油多手滑。”
村正瞥他,你看我信吗。
男人不管他信不信,舀一瓢水冲冲大肠,到一旁帮钟子孟烤猪头上的毛。
沈二郎以前确实很怕吃猪脑。猪脑被喜儿收拾的很干净,排骨汤煮熟捣成嫩豆腐递给二郎,二郎以为是嫩豆腐。虽然一口吃下去就意识到他吃的什么,可是猪脑并非他想象的那么恶心,也不好辜负喜儿的一片好意。
打那以后喜儿就留下猪头和猪脚,猪脚炖黄豆,猪脑给二郎,猪头肉凉拌就馒头。
钟子孟把猪头和猪脚收拾干净,喜儿转手给小薇,叫她去厨房炖猪脚卤猪头肉。猪大肠、猪血等猪下水留着招呼帮着杀猪烧水脱毛的乡邻乡亲。
村正闻着从大铁锅里溢出的香味:“以后村里扇过的公猪多了,一天能凑两三副猪下水,完全可以拿去城里卖。”
沈伊人:“城里人吃咱们的猪下水?您别异想天开了。”
喜儿:“村正说的是用这么多料炖熟的猪下水。城里也有穷人。可能比咱们村的人还穷。”
村正点头:“我正是此意。咱们的房子是没法跟城里人比,城里最破的房子也有瓦。可他们哪像咱们村,这个时节一天五顿瓜果蔬菜都吃不完。”
钟子孟:“您看咱们村这些孩子,个个瘦的皮包骨头,还是留着自己吃吧。咱们辛辛苦苦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他们。不趁着他们长身体的时候叫他们多吃点,以后我们不能动了,他们想把我们扶起来沐浴都得找人抬。”
村正想说什么,注意到钟子孟没他高,如果曹氏还在这里,她以后老了钟子孟有可能搬不动她,他就把话咽回去,问围在锅边的孩子们,是想留着自家吃,还是留着卖钱。
许多孩童的长辈都在附近站着,他们担心挨揍不敢说实话,你看我我看你,假装没听见。
钟金宝大声说:“留着吃啊。”
他娘宁氏吼他:“天天想着吃。”
钟金宝被曹氏惯的不怕爹不怕娘:“你不想吃好的?”
第54章 卖桃子
村里人也就近半年日子才好过些, 谁不想吃好的。
五岁小童一句话把所有人堵得哑口无言。
钟金宝的母亲恼羞成怒要打他,钟金宝躲到有为身后叫嚣:“说不过就打人。”
宁氏捡个树枝招呼儿子,钟子孟拦住:“好了!拿孩子撒气算什么本事。”
旁人也跟着劝:“说是六岁, 才满五年,你跟他个不懂事的玩意计较什么。”
钟金宝的小爪子挠挠有为的肩:“她什么意思啊?”
沈伊人瞪儿子,我看你敢说。
有为:“她骂你是个不懂事的玩意。”
钟金宝气得大吼:“你才是个不懂事的玩意!”
那个妇人气得推一把宁氏:“打, 使劲打!”
钟金宝拔腿朝他大爷爷屋里跑,端的怕朝自家跑被母亲堵在院里使劲揍。
宁氏还真不敢去钟家打孩子, 只能指着儿子的背影吼:“等着!晚上再收拾你。”
钟金宝晚上不回家了,要跟有为睡。有为嫌他脚臭,怀疑他好几天没沐浴了, 就喊他爹进来解决。天气炎热, 钟金宝不可能几天没洗澡,脚臭肯定是他一天到晚到处跑,鞋汗湿了捂的。
村里成年人夏天穿草鞋, 小孩子爱玩爱闹,长辈担心地上石头伤着脚给他们穿布鞋。钟子孟进去就被侄孙的鞋熏得直皱眉:“你娘吓唬你呢。”
“真的?”钟金宝坐在床上歪着脑袋问, 两只手还忙着抠脚。
有为嫌弃的眉头紧皱能夹死蚊子:“你的脚不臭吗?”
钟金宝抱起脚趴上去闻闻,摇了摇头,太臭了。
钟子孟哭笑不得:“我送你回去。”冲他伸出手。
钟金宝起身, 有为叫住他,指着地上的鞋:“拿走, 拿走,快快拿走。”
钟子孟一手拎着鞋一手抱着孩子,到门口正好碰到来找人的钟文长。钟金宝的父亲不禁问:“睡着了?”话音落下, 钟金宝转过头,脸上没有一丝困意。钟文长气得想打孩子:“没睡你趴在你大爷爷肩膀上一动不动?”
钟子孟:“鞋太臭, 趴在我肩上用我的衣裳堵鼻子。”
钟文长接过儿子:“明儿给他穿草鞋。”
钟子孟拦下:“别,他走路不看路,还是给他穿布鞋吧。”
钟文长打定主意谁劝也没用:“有为能穿他也能穿。”
翌日清晨,钟金宝穿着草鞋来隔壁显摆:“小叔叔,我的草鞋跟你的一模一样欸。”
在牲口圈里的钟子孟勾头看一眼,估计钟文长编草鞋技术是跟钟老二学的,因为编法跟他一样,而钟老二是跟他学的。
喜儿拎着椅子出来:“你最多穿到放学回来就得散开。”
农忙过后,离三伏天尚早,村学又开始上课了。钟金宝仿佛才意识到今天得上课,满脸震惊。紧接着他见二郎出来,满眼希冀地望着老师。
沈二郎无情地点了点头,钟金宝顿时觉着这个清晨如同昨日傍晚一样昏暗,一脸生无可恋地回家。
宁氏很是意外,儿子经常一去不回的啊。
“怎么回来了?”
钟金宝有气无力地说:“今天得上课。”
他爹忙着收拾猪圈,随口问一句:“上什么课?”
“村学上课。连这都不知道。”钟金宝不怪自己忘了,父母皆不靠谱,他唯有自力更生。
钟金宝到他屋里找出遭他嫌弃的小书包,挎在身上往外走。
“不吃了?”宁氏问。
钟金宝气忘了,回来问吃什么。
宁氏给他蒸一碗鸡蛋羹,正准备送去隔壁。
以前想着喜儿都能吃上鸡蛋羹,她儿子小小一个连鸡蛋羹都没吃过就觉着孩子可怜。
家里没外债有存款,鸡蛋做的变蛋不好卖,攒着鸡蛋拿去城里遭人白眼,不如做给孩子吃。
钟子孟昨日那番话固然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是他说得也是事实。有个好身体没钱也是一时的。赶巧再碰到沈二郎搞出点什么,跟着他一年赚的都比十年攒的多。
钟金宝确实喜欢吃软嫩的鸡蛋羹。这个做法宁氏还是跟小薇学的。
有次宁氏去隔壁找儿子吃饭,看到小薇端一盆鸡蛋羹从厨房出来,宁氏还以为钟家又做好吃的,就想拽着儿子离开。
沈伊人见钟金宝扒着桌子不松手,就说了一句:“鸡蛋不值钱,叫他在这里吃吧。”
喜儿拿大勺给每人舀一勺,宁氏才知道那滑滑嫩嫩的也是鸡蛋羹。
宁氏帮钟家干活的时候就恭维小薇会做饭。小薇无奈地表示,跟她吃货舅母学的。鸡蛋里头加温水,隔水蒸,上面再盖一层纱布。不盖也无妨。她家以前的鸡蛋羹硬,还有孔,乍一看跟冻豆腐似的。
宁氏做的鸡蛋羹也跟冻豆腐似的。闻言她相信小薇没骗她,今日一试果然跟她那日见的一模一样。
“好吃吗?”
钟金宝点头,忙得顾不上说话。
“每天早上一碗鸡蛋羹,但是以后不许再跟我顶嘴。”
钟金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宁氏无奈,这个节骨眼上也不能训孩子,递给他一块杂面饼。钟金宝摇了摇头没接,吃完了一抹嘴就朝隔壁跑。
有为正好吃饱,看到他嘴角的东西,湿布递给他:“擦脸!”
钟金宝胡乱擦一下就朝屋里看。沈二郎拿着书本出来:“看什么?走了!”
有为拎着他的小书包:“舅舅,回来可以不写字吗?”
二郎给他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舅母都不必写。”有为小声嘀咕,还是被喜儿听见了。喜儿高声问:“有为,我的大桃子快熟了。”
有为想说,熟了就熟了呗,谁还没吃过桃啊。随后意识到“大桃子”是仙桃:“舅母,我爱写字,我回来就写。”
“我呢?”
有为摇头:“舅母辛苦,不用写,我替你写。”
喜儿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抬抬手示意他可以滚了。
钟子孟见有为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心说全家被一个直肠子拿捏的死死的,说出去谁信啊。
“喜儿,你的那几棵桃树今年结的有点多,一棵树就能摘一水桶。虽然可以做桃干,可是长安的桃干都放蔗糖,你的不放行吗?要是放的话,安阳县除了最有钱的那几家和县令没人舍得买。那么一点桃干拉去汉阴郡还不够来回车马费。”
喜儿沉吟片刻:“我的桃子甜不用放糖。切成块用盐杀出水,煮熟晾干就行了。”
沈伊人:“这么简单?”
“不然你做?”
沈伊人以前不曾亲自做过果脯,自卖为奴嫁给钟子孟以后没空摆弄果脯:“你的桃树,你想怎么做怎么做。”
五月底,喜儿摘一桶桃子,留六个自家吃,就叫小薇给她打下手,她切小薇用盐腌,沈伊人等着烧火。喜儿前世跟堂兄承包一片果林,用卖相不好的果子做过果脯,以至于时间把握的刚刚好。
小薇把蒸笼和锅盖都找出来,桃肉铺在上面就放在屋顶上晾晒。
喜儿拿着大桃子拎着一兜桃核出去,果然斜对面树底下很多人。喜儿到跟前问众人:“我种的,大不大?”
村正本想调侃她几句,抬眼看去不禁站直:“你搁哪儿种的?”
“果林最里头。我一一数过,你们别想晚上跑进去偷。”喜儿啃着桃子晃晃另一只手里的桃核,“拿竹筐给我换,一个竹筐俩桃核。”
树下乘凉的村民都气笑了。村正妻子甚至指着她说:“你是越有钱越小气。”
喜儿:“换不换?”
村正果断拒绝:“不换!”
少年韩得明:“你的桃树能结这么大的果,桃核可不一定。”
喜儿:“就算小一圈也比你家的桃子大。”
此言甚是。韩得明找他父亲。韩父:“地里全是菜,院里除了果树也是菜,在哪儿种?”
喜儿:“你家院里啊。这个桃树长大就把你家院里的砍了。桃子还没鸡蛋大,留着它干嘛。再说了,门口也能种。明年我就在旁边种一颗,馋死你们。”
钟子孟在院里听到喜儿的声音问妻子:“要不要出去看看?”
沈伊人:“出去干嘛?村里人直接找你要你给还是不给?”
钟子孟继续啃桃子,见钟金宝吃完一半就盯上沈二郎的一半:“金宝,这一半是喜儿的。”
“喜儿奶吃一个半啊?”钟金宝羡慕。
有为点头:“桃子是舅母种的啊。舅母不种我们都没得吃。舅母还说我们还小不能吃太多。舅舅也只吃半个。”
钟金宝不惦记了,他不敢惦记喜儿的吃的。
村正问:“你姐夫呢?”
“找我姐夫没用。我的桃树我做主。”喜儿扫一眼众人:“不要?那我留着自己种。”
村正很是好奇:“喜儿,家里的变蛋没筐放了?”
喜儿点头:“下次赵掌柜再来拉变蛋是得买新的。可我可以去县里买,也可以去前村买。咱俩签了契约书,还是我答应你就找咱们村的人买?”
村正被问住了,他妻子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前村是我娘家。你说娘家亲还是大姑姐亲?”
村正妻子无言以对。
有人故意逗她:“你属于强买强卖啊。”
“那你去告啊。”喜儿啃着桃子瞥他一眼,“以后想买可就没了。”
村正:“剩下那些地全种桃树?”
“种桃树和葡萄树。我再种几颗枇杷树。好像这里可以种橘子,回头再买几棵橘子树。种出来的橘子不苦的话以后多种点。二郎说长安没人种橘子,正好以后卖给长安人。”
有村民好奇:“几棵枇杷树留自己吃?”
喜儿摇了摇头:“先种几棵试试。能成就多种点熬枇杷膏啊。啥也不懂,还敢嫌弃我的大桃子。”
枇杷膏三个字着实让一众村民感到意外。村正此刻都不好意思调侃喜儿:“你比你姐夫会赚钱。”
“那当然。以前是我爹娘不中用,我想吃点什么都嫌我贪吃。哪像姐姐姐夫,我想种什么种什么。”
喜儿为了所有人都能听见,嗓门不小,钟家大门敞开着,以至于沈伊人等人也听得一清二楚。沈伊人不禁说:“就凭这句话,明儿就帮她问问哪里有卖枇杷树和橘子树的。”
钟子孟点点头,起身去洗手。喜儿的桃确实甜,吃完手上黏糊糊的。
沈伊人转向弟弟:“现在不后悔我和你姐夫帮你冲喜了吧?”
沈二郎不置可否地笑笑。
沈伊人懒得拆穿他,见钟子孟进来:“亏得我前几日还愁那么地荒着种什么啊。长安不缺石榴,葡萄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柿饼不值钱。没想到她早就打算好了。”
钟子孟:“有的吃又有钱赚,我们加起来也没她脑子转得快。我出去看看,差不多了。”
村正叫喜儿找片树叶帮他包八个桃核。
“干干净净的包什么包。又不是我用牙啃的。”喜儿把布兜递给他,叫他自己拿。
村正:“掰开桃子直接取的?”
喜儿点头。
村正很是佩服,她是一点也不惜力啊。
少年韩得明问:“你嫌喜儿吝啬,还这么支持她?”
村正指着钟家屋顶:“知道那里面放的什么吗?先前我们问怎么刚吃过饭就做饭,有为他爹说喜儿在屋里煮桃子晒果干。以后我们吃不完也可以切开煮熟晾晒。”
韩父:“能放几日?”
村正摇头:“放三日也行。可以拿去城里试试。没人买留着自己吃,剩两顿米面。再说了,种下去又不用浇水施肥。山上那么多竹筐,三伏天没事再编呗。”
喜儿扫一眼其他人:“听见了吗?你们不跟我换,回头我叫赵掌柜跟长安来的钱管事换。钱管事回回拉走那么多竹筐,得意楼肯定多的堆不下了。”
有村民好奇地问:“人家要你的桃核做什么?”
“哪个贵人没有个大园子?去得意楼吃饭的人一人一个桃核,不要钱的东西,我不信没人要。再说了,也可以戴着辟邪。”
此言一出,有幼童的人家心动了,立即起身道:“我挑两个好看的。我家那俩孩子这几日一到半夜就惊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喜儿想起前世邻居和面蒸馒头,发面没问题,蒸出来的馒头像是被鬼掐过似的。邻居买一捆纸烧给祖宗,奇了怪了,第二天的馒头又白又大。
“不是你家祖坟漏了,就是你家祖宗屋顶上长草了,快去看看吧。”
钟子孟出来正好听到这句:“喜儿,不许胡说八道。”
“那就是祖宗缺钱了。你们一个个都有钱了,也不知道给祖宗烧点纸钱。”喜儿话音落下,钟子孟到她跟前,喜儿后退:“喜儿只说真话。”
那家人拿走两个桃核:“喜儿,先记下啊。”
喜儿拿过布袋:“还有谁?只剩几个了。”
村正:“园子里不是还有?”
喜儿点头:“你们这么不给面子,园子里的我自己留着。你们买桃子吗?五文钱一个。”
钟子孟听不下去:“怎么不去抢?”
喜儿心说你知道什么啊,浇了玉佛水的桃子,可以治小病的。
打量一番树底下众人,喜儿盯上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的村民:“姐夫说我是有福之人,种出来的果子都有福。村正,你吃过我家石榴,好吃吗?”
此事村正不想承认都不行,因为几个孙子自打吃过喜儿的石榴就很嫌弃自家的。
喜儿转向那家男人:“五文钱一个,十文钱三个。你家一家老小吃了晚上都能睡个好觉。不骗人。”
钟子孟瞪喜儿:“人家要是吃了睡不着呢?”
“桃子可以补身体,吃了都能睡着。又不是硬邦邦的柿子。”喜儿朝屋里喊,“沈二郎,你给我出来!”
沈二郎疾步如飞:“来了。”
村民们吃惊,二郎身体这么好了吗。
“你说!”喜儿指一下众人。
二郎颔首:“桃子确实可以养阴补肾,对气血亏虚之人有很好的滋补作用。喜儿晒那么多桃肉就是留着我慢慢吃的。”
村正:“二郎,你可是读书人。”
沈二郎摇了摇头:“粗通文墨而已。”
喜儿瞪里正:“你少给他戴高帽。读书人怎么了?没听说过,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啊。”
沈二郎不禁面露讶异,喜儿竟然知道这句话。
喜儿瞥他:“我知道的多着呢。”
“听谁说的?”二郎问。
喜儿眼睛一翻:“你管我?”
二郎无奈地笑笑:“我只是问问。谁要管你。”
喜儿问村民:“买不买?买我这就去摘,不买我下午摘下来留着明儿做桃干。别想半夜里进去偷。”
家家户户都没外债,村里还有很多人家种桃树,虽然早桃不多,也没人想过偷桃。要偷也是偷鱼,可以解解馋。不过今年家家户户都有鱼,鱼又便宜的不值一文,也没有人偷别人的——自家的还吃不完呢。
孩子半夜惊醒的那家人道:“去摘三个,我给你拿钱拿竹筐。”
喜儿点头,看村正:“你要几个?吃了的蟠桃,明年你小儿子就能给他添个大胖孙子。”
村正觉着她想钱想疯了:“当自己是王母呢?”
“不买就不买。”喜儿把布袋给姐夫,叫有为帮她拿个小篮子。喜儿挑三个又红又大的桃子出来,那家女人已经拿着竹筐到树下了。
喜儿走过去:“你是第一个找我买桃子的,最大最红的给你。”
饶是女人也觉着自己病急乱投医,可当她看清三桃子得有三四斤重,还是忍不住怀疑难道真是仙桃。
喜儿拿出来递到她手上,女人两只手没拿住。村正妻子惊呼:“这么大?”
“我种的桃子啊。看看,红的地方通红,白的地方煞白。”喜儿问那个女人,“是不是仙桃?”
那女人点头。
有人故意说:“你买了三个桃子,还要桃核啊?”
女人一想也是啊。喜儿瞪一眼说话的人,转向那个女人:“你跟我换筐,又找我买桃子,我才给你挑三个又红又大的。要是他,我得挑三个又青又小的。”
对方笑着说:“你自己吃的都不小,我不信桃树上有又青又小的。最多比这个小一点。”
“瞧把你聪明的。”那人说中了。喜儿盯着找她买桃的女人,女人笑着说:“一个竹筐,就算送给喜儿又怎样。”
喜儿点头:“你不错。你家做晚饭吗?不做晚饭留一个傍晚再吃。”
众人见她越说越像真的,韩得明父亲忍不住问钟子孟:“喜儿的桃这么玄乎?”
沈二郎觉着喜儿的桃很玄乎:“她都这样说了,傍晚吃下去,晚上肯定能睡个好觉。这叫心理安慰。就像前些日子一直不下雨,你们忍不住念佛求仙,就算知道老天听不见,念叨一番不就不那么慌了。”
钟子孟:“孩子身上多了几个桃核,真有什么脏东西肯定不敢靠近。”
那位被喜儿盯上、生了四个女儿才得一个传宗接代儿子的人家道:“喜儿,我是第二个买的,可以给我摘三个又红又大的吗?”
喜儿点头:“你给喜儿面子,喜儿也给你面子。”
第55章 财源滚滚
喜儿拎着小篮子进园摘桃子, 几个村民打赌,这次的三个应该跟刚才的三个相差无几。
片刻,喜儿出来, 三个桃子其中一个小一点。几个村民对视一眼,怎么样,没错吧。
村正起身:“我得去你园子里看看。”
“大黄在呢。你去吧。”喜儿慢悠悠把桃子递给买桃子的村民, “趁着新鲜吃啊。”
村正回到原地蹲下:“大黄在园子里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们要是一起去呢。四个爪子难敌一群手。”喜儿白了他一眼:“买不买?”
村正摇头:“不买!当我人傻钱多冤大头。”
喜儿转向买桃的两家:“村正说你们人傻钱多头还大。”
村正气得想打她。沈二郎一把把人拉到身边:“买卖自由。不许挑事。”
喜儿乖乖点头:“不挑就不挑。明儿再买十文钱俩,一文不少。”
树下乘凉的村民满脸无语地笑了笑没接茬。她的桃子大的固然安阳少有, 可就算一个两斤重也不可能是王母的蟠桃,不可能延年益寿。
喜儿心说,有本事别后悔。
翌日清晨钟子孟打开门吓一跳, 门外站着四个人, 正是昨日找喜儿买桃的两家夫妻。钟子孟见他们神色异常,开口第一句话不是“起来了?”而是“喜儿呢?”钟子孟吓得大声喊:“喜儿!”快出来,找你算账的来了。
并非钟子孟毫无担当, 只因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打不过也辩不过。
钟子孟早睡早起, 此时将将卯时两刻。喜儿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眯着眼打瞌睡。沈二郎下床帮她找衣裳:“先去看看出什么事了。回来再睡。”
“起都起了,哪还睡得着啊。”喜儿苦着脸穿上鞋, “怎么了?姐夫。”
钟子孟让开路:“找你的。”
喜儿眯着眼看过去,瞬间清醒:“喜儿没骗你们吧?”
四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钟子孟傻了:“不不, 不是找喜儿赔钱的?”
有俩孩子的夫妻俩一脸“你开什么玩笑”的样子白了他一眼,其中当妻子的忍不住说:“吃都吃了,赔什么钱。喜儿, 我们昨儿那么支持你,你看今天……?”
“好说!”喜儿豪情万丈, “喜儿昨天说了,你们给喜儿面子,喜儿也给你们面子。等我一下啊。”拎着挂在墙上的小篮子,“先说好啊,十文钱三个,两大一小,否则大的都被你们买走了,小的就没人要了。”
四个人异口同声:“好说好说,听喜儿的。”
钟子孟终于反应过来:“你们等等,你们真信她?我天天吃我怎么没有发现她的桃还能安神治小孩癔症?”
喜儿:“你都吃习惯了能发现啥?姐夫,敢说你昨晚不是一觉到天亮?”
“我——我哪天都是一觉到天亮。”喜儿的桃子确实大,钟子孟去年都担心传到长安树被移到皇帝的御花园。可再大也是桃,不是仙丹灵药,“今晚吃了没什么用——”
四人又异口同声:“与喜儿无关。”
喜儿得意地哼一声,挥挥手:“跟我走。”
四人一听可以亲自挑选,忙不迭跟上。
钟子孟见他们给喜儿送钱还这么兴奋,不禁嘀咕:“疯了!”
沈伊人从屋里出来:“你情我愿的事,喜儿又没有强买强卖,管那么多干嘛。里外不是人满意了?”
钟子孟张口想辩解,我哪里里外不是人。到嘴边咽回去,小舅子出来,他又有话说了:“你也不管管?”
沈二郎提醒:“咱家是块福地,这话是你说的。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也是你说的。还不止一次。喜儿敢卖这么贵,姐夫,您居功至伟。”
钟子孟扭头去茅房,从茅房出来就拎着粪筐去牲口圈。随后拎着粪出去,看到粪坑满了,钟子孟又进院找小舅子:“是不是把粪刨出来?”
沈二郎又没种过地,他哪懂啊。
“喜儿果园里不是还有一大片荒地?挖个坑移过去?菜叶树叶肯定还没沤烂。此时刨出来之前不就白忙活了。”
沈伊人一边洗脸一边说:“到河边拉一车土,把果园外圈的沟挡出两段,粪移到沟里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挖出来,还不耽误喜儿明年种果树。”
果园西边沟渠跟钟家粪坑只隔一条小路,钟子孟如梦初醒,立刻推着板车去拉土,挡出两段当粪坑。
钟子孟到河边,喜儿一行也到果林深处。喜儿指着光秃秃的桃树:“这个就是我昨天摘的。”指着只剩十几个大桃子的那颗树,“昨儿卖给你们的就是在这棵树上摘的。”
四人互相看了看,觉着人不能太贪,稳妥起见,没有挑硕果累累那棵树,选择摘喜儿昨儿摘的那棵树。
喜儿垫着脚勾桃树枝,让他们自己挑。
村民都知道喜儿的脾气——你言而有信,再买不难。你言而无信,喜儿摘了喂猪都不卖给你。四人按照约定好的摘两大一小。
出来的时候经过石榴林,喜儿指着几颗石榴树:“十文钱三个,跟桃子一样大,买吗?”
四人哭笑不得。
有四女一子的男人说道:“去年帮你家搭棚的时候我ⓨⓗ吃过你家的石榴,味道确实不错。但要说跟桃子一样大,喜儿,这就夸张了。”
“那是因为去年只有几个大石榴都被我吃了。”
男子讶异:“你嘴真严啊。”
喜儿摇了摇头:“你们也没问啊。”
四人无语,谁能想到傻姑能种出这么大的果子。
喜儿:“现在咱们村只有你们四个知道我有大石榴。我的石榴要是少了,我就找你们。”
几人赶忙捂住耳朵往外走。
喜儿嗤一声,拎着篮子跟上。到门口一手交钱一手交桃子。
沈伊人见她当真拎着两串铜钱进来,不禁感慨:“真会做生意啊。”
“那当然。我可是郑喜儿!”喜儿把钱往沈二郎手里一塞,“拿着!”
二郎被她豪爽的动作吓一跳,愣愣地问:“干嘛?”
“给你的零花钱。买糖去吧。”喜儿说完就去洗脸刷牙。
二郎张口结舌,顿时觉着手痒:“我是你相公不是你外甥!”
外甥钟有为被热热闹闹的声音勾起来,趿拉着鞋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伸手夺走舅舅的钱:“舅舅不要给我,我是外甥。”
沈二郎又吓一跳,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啊。
有为拿到钱转身就走。
沈二郎回过神跟上去:“这是你舅母给我的。”
“舅舅不是不要吗?”
沈二郎:“我不吃糖,我买笔墨纸砚不行?”
“见面分一半。”有为给他一串。
沈二郎无奈地接过来:“你也掉钱眼里了。”
小薇从东边过来:“舅舅视金钱如粪土。那给我,我不嫌铜钱腥气。”
沈二郎瞪她一眼就朝西边自个屋里去,钱放在衣柜底层的罐子里。这个罐子是喜儿从东偏房搬过来的,崭新崭新,起初买来是留着装变蛋的。钱多了,一时用不完,也不能天天藏在衣服底下,原先的布包包不完,喜儿就把绳子拆开扔罐子里。
喜儿说过,满了就封起来堆在角落里,看起来越危险越安全,哪天她家没人,小偷摸进来也会以为那是几坛酸菜,或者还没做好的变蛋。
沈二郎打小没存过钱,也不敢跟一根筋犟,自然是喜儿说什么是什么。
解开麻绳,二郎把罐子打开,铜钱放进去才发现快满了。二郎试着把罐子移到角落里,他竟然没有累得呼吸不畅。沈二郎直起身抬起手臂,久违的力量感让他仿佛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沈二郎内心很是复杂。
喜儿的声音传进来,二郎应一声:“又怎么了?”
“洗脸。”喜儿端着水,“你和有为谁先洗?”
有为在自个屋里藏钱,听到这话大声喊:“舅舅先洗。”蹲在地上把扔到床底下的钱勾出来,小嘴嘀咕:“不安全。”往四周看看,他屋里只有放衣服鞋子的柜子,一个放被子棉衣的箱子,一张床和一个书桌。
有为很是苦恼,总不能藏老鼠洞里吧。
喜儿过来见他跟个小陀螺似的,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就到东厢房找个腌蒜瓣的小坛子。沈伊人每年深秋时腌蒜瓣。此刻坛子刷的干干净净,又被喜儿用热水烫过,没有一丝异味。
喜儿把小黑坛递给有为。有为不明所以。喜儿给他使个眼色,有为福至心灵,打开盖子把铜钱扔进去。
“你只有这么一点钱啊?”喜儿问。
有为找出他的小荷包,从里头翻出三个也扔进去:“舅母,放哪儿啊?”抱着坛子朝床头看去。
喜儿嫌弃:“傻不傻。你把坛子放床头上,钟金宝个小傻子都知道里头有宝物。放你书桌底下啊。”
有为把坛子放书桌底下,挨着墙不容易被他踹倒:“这就好了吗?”
喜儿点头:“想不想财源滚滚来,到年底把你的小坛子装得满满的?”
有为咽口口水,可能吗。
喜儿:“等我一下。”
到果林里摘个小一点的桃子,洗干净一掰两半:“叫上金宝,哪里人多去哪里吃。”
“然后呢?”
俩孩子加一起才十一岁,说多了容易适得其反。喜儿摇头:“没然后。细嚼慢咽,最好吃到咱家做好饭。”
有为面露狐疑,可他一想舅母从不骗人,一手拿着一半桃子去找钟金宝。
钟金宝的父亲昨晚还跟妻子聊过,要不要给喜儿十文钱,给金宝买三个尝尝。因为他们昨晚问过金宝,喜儿的大桃子好不好吃。金宝一边比划一边吸溜嘴,跟没吃过桃似的。
宁氏觉着喜儿既然没有直接跟金宝说,想吃叫你娘拿钱买。她拿着钱过去,喜儿有可能生气。不如再看看。反正听喜儿的意思一时半会吃不完。
钟文长看到小堂弟递给儿子半个桃,移到厨房告诉妻子:“你是对的。我要是今儿拿钱过去真有可能被喜儿赶出来。”
“有为叫金宝干啥?”宁氏一边搅鸡蛋液一边问。
钟文长往锅底下添一把柴:“叫金宝去吃桃。”
宁氏:“一个桃五文钱,喜儿舍得的时候真舍得。”
钟文长点头:“谁能想到以前奶奶撒泼打滚也没用,现在咱们什么都没做,金宝天天有好吃的。”顿了顿,满心感慨,“还是我老丈人看得明白。”
钟金宝也以为有为叫他去隔壁,咬一口桃就往隔壁跑。有为一把把他拽回来:“吃东西不能跑。舅母说慢慢吃明天还有。”
喜儿真想大声提醒,我只说前半句。
钟金宝又惊又喜:“真的吗?”随即细嚼慢咽。
有为拉着小侄儿朝村里人多的地方去。
少年韩得明才起,打开门看到他俩:“一大早就吃桃?”
有为点头:“咋了?还有人一大早就去我家买桃呢。”
第56章 进城卖果子
在韩家西边聊天的几个村民朝有为走来, 好奇除了昨天那两家清河村还有谁那么傻,竟然相信见钱眼开的郑喜儿。
韩得明也很好奇,叫有为告诉他们, 他们也听个新鲜。
有为不懂他们怎么这么好奇。舅母也没说不准说,有为坦白:“就是昨天那两家啊。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我爹知道。我舅母还没起他们就去了。”
村民不识字见识少, 但一点也不傻。几人互相看一下,分两拨, 一拨去孩子发癔症那家,一拨去有四女一子那家。韩得明转身回去告诉父母喜儿的大桃子真能补身体。是不是给二叔二婶买几个尝尝,兴许明年就能给他添个小堂妹。
韩母好气又好笑:“你当喜儿是送子娘娘?”
韩父接道:“沈二郎昨儿不是说了吗?心理安慰, 跟咱们求神拜佛一样。”
“十文钱不是小钱。三十个鸡蛋。”韩得明提醒父母, “那两家都不富裕,求神拜佛也不舍得前后两天花二十文买香蜡纸炮。”
两夫妻相视一眼,顿时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有为转向他小侄儿:“怎么都走了啊?”
钟金宝眼里只有桃子, 顾不上说话,摇了摇头:“小叔叔, 都走了我们也回去吧。告诉喜儿奶都走了。”
有为决定回去问问舅母接下来怎么办。
喜儿叫他俩洗洗手,等着吃饭。
有为不可信:“舅母不想财源滚滚来了?”
“一会就来。”喜儿拍拍他的小脑袋,“快点啊。钟金宝, 在我家吃吗?”
喜儿在厨房门外说话,而钟家厨房跟隔壁只隔一堵墙, 钟金宝的母亲宁氏在隔壁听到这话,到墙根底下喊:“喜儿,我家也做好了。”
钟金宝往家跑:“做什么好吃的?”
宁氏给他半个菜包子和一碗鸡蛋羹。
以前钟老二夫妻俩节俭, 攒钱留着小儿子买笔墨纸砚,偶尔做一次鸡蛋还把蛋打的跟雪花一样散, 每人只能轮到一点蛋花。钟金宝外祖父家孩子多,不可能经常做鸡蛋羹,以至于钟金宝如今天天早上一碗鸡蛋羹也吃不腻。
钟金宝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拿着包子,跟小老虎似的快速吃得干干净净,打个饱嗝,一抹嘴巴就找他的小书包。
钟金宝到隔壁沈二郎还剩半碗粥,他撅着小嘴嫌弃:“沈爷好慢啊。”
沈二郎八风不动。
有为快速吃完:“舅舅快点吧,就等你了。”
沈二郎依然该喝粥喝粥该吃包子吃包子。俩小孩急的打圈转,沈二郎迤迤然起身,“走了。”
钟子孟:“书呢?”
沈二郎指着脑子:“今天给他们讲外面的世界。”
有为欢呼:“我爱听!”
钟金宝不明所以,但他觉着跟着小叔叔就对了:“我也爱听。”
沈二郎一手拽着一个。到门外碰到几个村民,有为想说什么,沈二郎扯他一把,冲几人点点头,就到路口等铁柱。
郑铁柱忙着吃鸡蛋,怕掉了,又不舍得吃太快,以至于看到他们纠结的想跑又想停。沈二郎高声喊:“慢点!”
铁柱慢慢走到有为跟前问他吃不吃鸡蛋。
有为摇头:“我吃饱了。”
钟金宝想吃,但他也吃饱了,一脸可惜地拍拍自己的小肚子。
沈二郎:“铁柱,跟你奶奶说,中午不回去了。”
铁柱扭头朝桥那边大声喊:“中午去姑姑家吃。”
石氏听得不甚真切,但她见女婿指一下铁柱又朝东指一下,顿时明白回头不用来接铁柱。
铁柱跟钟金宝一样大未满六周岁。这么大点的孩子就算会凫水掉河里也上不来,所以郑家人天天接送他。
沈二郎领着三个小的去学校,那几个村民也说明来意。喜儿笑看着几人:“十文钱俩?”
几人显然打听清楚了,一脸羞愧地笑笑:“你看,咱们都在一个村住着,乡邻乡亲的,”停顿一下,“这样,喜ⓨⓗ儿,还跟昨儿一样,十文钱三个,但以后外人问起来,我们都说十文钱俩。等到明年结的多了,我们帮你卖,帮你盯着果园。”
喜儿点头:“总共也没多少,全卖了也没几个钱。”
几人连声附和:“对啊。要赚就赚外人的钱。”
“要几个?”
其中一人问:“能放几天?”
喜儿:“两三天吧。”
沈伊人解下围裙从厨房出来:“你们早晚看一下,软了就赶紧吃了。”
喜儿点头:“桃子大,切开几个人分着吃啊。否则吃的胃疼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知道。”几人用眼神催她去摘桃子。
喜儿拎着两个小篮子,叫几人在院里等着:“带钱了吗?”
几人哭笑不得:“谁敢不给钱?”
他们还指望做变蛋赚回来呢。
喜儿脚步轻快地走出家门就看到又有几个村民朝她走来。喜儿停下,在院里的几个村民想到什么,大步追出去。果不其然,又有人来找喜儿买桃子。其中一个还是村正小儿子。
钟子孟也出来了,他一看到村正的儿子就想起喜儿昨天说的话:“喜儿又不是送子娘娘,别听她胡说八道。”
村正小儿子也觉着父亲糊涂,可有句话父亲说得不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他现在有钱也买得起。
喜儿点头:“我的桃子只能补身体,不能治病。有病就治,不要觉着丢脸。”
村正小儿子急忙辩解:“我没病!”
喜儿:“看过大夫吗?没看过就知道没病,你是大夫,还是久病成医啊?啥话都敢说。”
“你你——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桃子咋卖?”
先来找喜儿的那几人解释,十文钱三个,两大一小,但是以后别人问起来一律说十文钱两个。
后来的几人已经做好十文钱买俩的准备了,闻言很是意外。
喜儿:“你们应当谢谢昨天找我买桃的那两家。要不是今天还来找我买,十文钱俩个,一文不少!”
一众人表示回头就去谢谢他们。
“先来后到啊。”喜儿交代一句就拎着篮子进园子。
早上找喜儿买桃的那两家也过来了,见喜儿没叫后来的这些人进园子,不禁互看一下,喜儿果然是个说到做到的实心眼。
钟子孟见这群乡邻乡亲翘首以盼,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担心他们其中几个明天一早打上门:“县里大夫看病还讲究一人一症,一症一方。喜儿的桃对他们家孩子有用,不一定——”
“我们知道。”村正小儿子打断他,“孟叔,不必再劝。我们就当花钱买个新鲜,成吗?”
钟子孟闭上嘴巴。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我说你们——”
孩子发癔症的那家女人说道:“我说你就别说了。我找喜儿买又没找你买。喜儿都不怕,你担心什么?”
“她知道怕我还不担心了呢。”钟子孟没好气地说:“不去地里看看是不是你家祖宗坟塌了,还是坟头上长草了?”
那家男人说道:“吃了饭就去。孩子上学去了,我爹娘在家做饭呢。”
钟子孟:“别给孩子吃太多。喜儿也只敢给有为半个。”
几家人连连点头。
四女一子那家女人说道:“昨儿买的三个桃子,我儿子中午吃一半,傍晚吃一半,剩下两个叫我们一家分了吃了。”要不是亲自尝过,这家女人也不舍得上赶着给喜儿送钱,孩子说好吃她也会认为孩子贪嘴。
恰好她邻居家有棵早桃树,桃子也熟了。她昨天下午找邻居要几个,没有对比不知道,吃了喜儿的桃再吃邻居的,仿佛白面馒头变杂面。
虽说喜儿的桃子也没有太多水分,也没蜜糖甜,但就是比邻居家的桃好吃。
喜儿拎着两篮桃子出来。
看起来很多,其实只有九个,六个很大的,三个小一点的。喜儿叫他们自己选。
村正小儿子急了:“我们的呢?”
“我再去摘。”喜儿接过钱,“一手交钱一手交果子。概不赊账!”
村正小儿子:“越有钱越吝啬。”
喜儿假装没听见,把钱给钟子孟:“帮我拿着。不许给任何人。”说完继续进园摘桃子。
村正小儿子好奇:“你们两家的钱不放在一起?”
钟子孟无奈地笑笑:“赵掌柜给的钱一分为二。卖桃子赚的钱都是她自己收着。”
等着喜儿摘桃的村民问:“那平时买油盐酱醋什么的呢?”
钟子孟:“用赵掌柜给的钱啊。”
“那你等于帮她白干啊?”
钟子孟摇头:“话不能这么说。米面鱼蛋和瓜果蔬菜都不用买,只是油盐花不了多少钱。喜儿只爱吃不挑穿。有了她这个园子,我们一天一人一个蛋都吃不完。以前哪敢养那么多鸡鸭。”
村正小儿子:“这个园子是你出钱帮她租的。”
钟子孟:“二郎的钱。”
此言一出,等在门外柿树底下的几人瞬间想起钟子孟家的房子都是沈二郎帮着盖的。
钟子孟又说:“再说了,这才几个钱?”朝院里看去,“虽说喜儿看起来掉钱眼里了,可她还是先做够二郎吃的,然后才想着卖钱。”
这一点几个村民承认,喜儿对沈二郎确实很好。
沈二郎是沈伊人唯一的亲人,以前又不求回报的帮助钟子孟,也不怪他们任由喜儿想一出是一出。
喜儿拎着尖尖两篮桃子,瞬间到手五十文。村正小儿子不禁说:“还是你赚钱容易。”
“我家请你们挖坑修果园的时候没给钱啊?”喜儿反问。
村正小儿子顿时无言以对。
钟子孟笑着说:“二郎都辩不过她,你说得过她?快回家吧。”
喜儿把钱放篮子里:“没了!”
正准备离开的村民不信。
喜儿:“不信拉倒。”
几人离开后,喜儿就找水桶,摘两水桶回家,一水桶切开煮了晒果干,一水桶留着自己吃,全家六个人,一人一天一个,两天也吃完了。
喜儿拎水桶的时候村民看见了,以为她拎水浇果苗,毕竟天气炎热,早上浇的水到下午就晒干了。
下午,有村民终于按耐不住找喜儿,喜儿把人带到果林里,树上还有桃子,但都没长大,就算长大也没法跟喜儿卖的比。村民不敢信:“没了?”
喜儿点头:“我早上就说没了。你下午才来?”惯的你了!以为你是我娘啊,专门给你留着。就算是我娘,她来也得看我心情如何。
村民好生失望。他如果朝院里看去,会发现屋顶上多了几个盆。然而他没心思四处打量,摇头叹气告诉问他找喜儿什么事的乡邻乡亲喜儿的大桃子卖完了。
村里老人道:“她的桃树去年才结几个果子还没够她自己吃的,第二年结果能结多少?你们都当喜儿开玩笑,喜儿会说笑还至于十八岁了还没人娶?”
那位很是失望的村民问:“你家也买了吧?”
老人摇头:“我等着买她的小桃子。都是喜儿种的,应当差不多。”
从老人身边过的村民摇了摇头:“喜儿不傻。差不多她不可能卖那么贵,还整天怕人偷她的。去年你知道她有大桃子?面上傻心里精。”
老翁道:“我儿子去年帮喜儿搭棚,拿回来几个小石榴就比我们自己种的好吃。我觉着就算大的没法跟小的比,也比咱们自己种的甜。”
大多数村民不相信。
七月初,喜儿的小桃子陆续熟了,喜儿摘下来一筐,拎到钟家斜对面树下卖——两文钱一斤。
那位等着买桃的老者拿四个铜板拎着篮子头一个光顾喜儿的生意。钟家有秤,以前沈伊人为了卖鸡蛋鸭蛋以及自家种的菜特意买的。钟子孟帮喜儿称,喜儿等他称好又往老翁篮子里放两个不甚好看的。
老翁笑着称赞:“喜儿会做生意。”
喜儿:“你给喜儿面子。”
老翁从别人家门口过,见对方门外的桃好像熟了,就用自己买的一个换人家两个,回家对比一下。对方也想尝尝喜儿的桃,很乐意跟他换,还特意给老翁挑两个大的。
老翁到家试桃,同他换桃的人家也忙不迭把桃切开。第一口就很不同,都很甜,但喜儿的明显比她的口感好。好比同样的大枣,喜儿的甜而脆,别人的也一样,但吃完之后嘴里的感觉不一样,后者像嘴里有渣。
喜儿的桃两文一斤五文三斤有点贵,但没种桃树的人家都买一到三斤给孩子解馋。喜儿今年种的桃树结的不多,但去年没结果的桃树今年结了不少。家家户户都有桃可吃,果园里还有近一半。
又过几日,树上的果子熟的差不多了,钟子孟驾车载着喜儿进城,到赵掌柜家具铺门外卖桃。
三伏天炎热,太阳炙烤着大地,赵掌柜也没出去。他见喜儿过来又惊又奇:“你家桃树不是去年才种下去的吗?”
喜儿:“买吗?三文钱一斤,五文钱两斤,包你买了不亏。”
赵掌柜嫌贵,他昨儿买几个才用一文钱。
钟子孟给他挑个品相不好的:“你尝尝就知道了。”
按个卖太颠覆钟子孟以往认知。所以喜儿按斤卖钟子孟很是支持。赵掌柜却嫌她吝啬,又要挑个好的。喜儿用秤杆子朝他手背上一下:“我辛辛苦苦种的,给你一个尝尝还是看在咱们认识一年多的份上,否则这一个你也得给钱。”
出来买菜的人停下:“不让尝谁知道你的桃好不好吃。”
“我又不愁卖。”喜儿一点不急,“卖不完我回去做桃肉干慢慢吃。”见斜对角酒肆掌柜的出来,“你快来,叫赵掌柜一切两半,你也尝尝。”
赵掌柜服气:“一个歪桃你还送两家?”
喜儿伸手,不吃还给我。
赵掌柜赶忙去后院打水洗桃。
酒肆掌柜打量一番喜儿的桃子:“早上刚摘的吧?看着就水灵。”
赵掌柜出来给他一半:“我吃着跟我昨天买的没什么不同。”
喜儿:“摸着良心说。”
赵掌柜脸色微变。
酒肆掌柜认认真真品一口,不由自主地点头:“看着不好看,味道真干净,是桃子的味。”
路人怀疑这俩不是喜儿请的人,就是喜儿的亲戚。
时常来酒肆改善伙食的人趁着太阳还没升高出来闲逛,他认为酒肆掌柜不至于为了一个乡下来的昧着良心骗街坊四邻。对方叫喜儿给他称两斤。
出来买菜的人都有篮子,喜儿见他两手空空:“放哪里?”
那人看向酒肆掌柜,掌柜的叫伙计找个小篮子。钟子孟称好,对方就去赵掌柜店里洗桃。
赵掌柜的店是前店后家,不过他的家人不住这里,几个木匠住在店里。后面有厨房,也有锅碗瓢盆。买桃的人见桃子也就比鸡蛋大一点,索性直接啃,就没劳烦厨房里的刀兄。
这人称不上老饕,也比村民会吃。如今正是桃子丰收时节,他也吃过不少大小不一的桃子,但都不如喜儿的桃子干净,口感干净,吃完像唇齿留香。
酒肆掌柜的问:“如何?”
“再给我来两斤。”对方对钟子孟道。
钟子孟:“天热吃不完就坏了。”
“桃子不大,我一个人一天能吃仨。再说了,桃养人,无妨。”
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
此话倒也不错。钟子孟不再犹豫。
认识买桃人的路人走过来:“这桃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对方指着桃皮:“干净。你家有桃子的话,可以拿回家比一家。就像同样蓝色布料,有的蓝色就顺眼,有的蓝看起来就廉价。”
一个人这么说可能是亲戚,三个人都这样认为,可能是真的。旁观的女人叫喜儿帮她称两斤。
钟子孟好像明白喜儿为什么要说五文钱两斤。如果只说三文钱一斤,那无论谁都有可能只买一斤。钟子孟顿时觉着他又学到一招。
赵掌柜又说他院里有井,可以进去洗洗尝尝。买到桃的女子进去洗一个尝尝,不觉着跟以往吃的有何不同,认为亏了。可她都吃了,也不能退,板着脸去买菜。
这么贵的桃也不舍得扔,那就吃完吧。桃子吃完,嘴巴里很干净,女子想起酒肆掌柜等人说的话,细品品确实跟以前吃的不一样。
那女子又回来问:“明天还来吗?”
原本不少人见那女子不吭声就打算离开,见状反而好奇不已。
喜儿摇头:“果树是去年种的,只有这么多。树上还有几个没熟的留我们自己吃。”
那女人收拾一下菜篮子:“那再给我来两斤。”
钟子孟好心提醒:“好吃也不能当饭吃。”
“给我未来儿媳送去。”
喜儿朝她看去,三十岁左右,顿时觉着可怕,这么年轻就当婆婆了吗。
随后想到沈伊人看起来同她年龄相仿,小薇都十八了。小薇要是个男子,也该定亲了。
路人一听这话,顿时知道桃是好桃,除非这位对她儿媳很是不满,想把未来儿媳气得主动退婚。
有她这句话,不少拎着菜篮子的路人都要两斤。短短半个时辰,喜儿的三筐桃子就卖光了。
赵掌柜傻了:“没了?”
第57章 软硬不吃
喜儿一边收拾箩筐一边点头:“我家还有石榴。但你得再等一个多月。”
酒肆食客问:“还来这里卖?”
“八月十五前后。”喜儿忽然想到今年柿子结的多, “还有不用捂从树上摘下来就可以吃的脆柿。”
赵掌柜不禁问:“你种的那些果子都结了?”
喜儿点头:“我们买的果苗贵,种下去头一年就能结果。去年只结几个,还不够我们一家六口吃的。今年也不甚多, 一种果子来一次吧。”
酒肆食客好奇:“你家在哪里?我好几年没吃过这么好的桃。上次还是在蜀郡。蜀郡不愧是天府之国,那里的果子都比咱们这里的好吃。也不知道是不是水的缘故。”
钟子孟:“自然是水的缘故。”
喜儿:“还有土啊。姐夫,我听说有的地方土是黑的, 有的地方土是红的,都比咱们这里的黄土地肥沃。”
酒肆食客摇头:“土跟咱们这里差不多。水的缘故。还没说你家在哪里。”
钟子孟朝北看去:“清河村。”
食客恍然大悟:“山边对吧?山清水秀。我记得清河村背山面水, 好福地啊。”
前有照,后有靠,此风水之宝地。
这句话做买卖的以及看过几本书的人都听说过。甚至目不识丁, 只给长辈修过坟的人也听说过, 前低后高出英豪。清河村正是前面低洼后有高山。
喜儿心说,亏得我一直担心果子反常被当成异类,原来不止村正一个人信风水啊。
“我们那里还有稻田鱼。”喜儿趁机说, “还有很多鸡蛋,咸鸭蛋。还有很多吃了大补的鹅蛋。到我们村里随便挑, 都是最新鲜的。这样的天不用担心买回家放三天坏了。”
赵掌柜轻咳一声,全卖了拿什么做皮蛋。
喜儿悠悠道:“三伏天啊。”
路人以为赵掌柜嫌喜儿夸大其词,见状忍不住帮腔:“小娘子说得不错, 我买的蛋也不知道是不是拎回家的时候磕坏了,记不清放几天了, 反正最多十天,闻到一股臭老鼠的味,翻出来一看都生蛆了。其他的蛋也被那个蛋染坏了。”
喜儿:“我们村的鸭子和鹅都是水里长大的, 不是吃水草就是吃螺丝,我觉着比你们城里自己养的下的蛋好吃。姐夫, 你说。”
钟子孟心想都让你说完了,你想起我了。
“是的。”钟子孟点头,“我们一早就把鸭子和鹅撵下河,天快黑了鸭子和鹅自己就回家了。”顿了顿,“只有冬天下雪的时候喂点菜帮子。”
好几个人摇头:“天太热了。不敢买。过些天我们去你们村看看。”
喜儿趁机叫姐夫掉转车头,他们也该回家了。
赵掌柜名曰送送喜儿,跟上喜儿就叫她给他留几斤桃,他过两天去拿。
喜儿:“多少钱一斤?”
赵掌柜无语了:“不白吃你的。”
“这还差不多。亲兄弟,明算账。”喜儿坐上车,“留步。”
赵掌柜腹诽,谁想送你!
村民料到喜儿的桃好卖,也没料到她来回只需一个时辰。
很多村民刚用过早饭,在钟家对面树下乘凉。钟家东边不是田地就是果树,风进的来很是凉爽。往年村民也爱来这边乘凉。
其中一个村民还是想听喜儿亲口说出来:“喜儿,好卖吗?”
钟子孟牵着驴进院,喜儿从车上下来:“好卖。三文钱一斤,五文钱两斤。”
众人下意识点头,随即想起什么,七嘴八舌地问:“你卖给我们多少钱一斤?”
最早找喜儿买桃的老翁:“五文钱三斤。喜儿不愧是咱们村的。”
喜儿抬起下巴:“赚自己人的钱算什么本事。我跟你们说,我的大桃子要是卖给过寿的人家,十文一个也有人买。”
村正也在:“明年结的多你就去汉阴郡卖。”
“总共几棵桃树,结的多也不够在安阳卖的。”喜儿不打算去汉阴郡,汉阴郡有一群奇葩,惹不起。要卖也是卖给得意楼的钱管事,一事不烦二主。
村正:“少吃点就够了。”
喜儿瞪他:“跟你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完转身回屋,“回家数钱去!”这句是对着村正说的。
村正指着她问坐在摇椅上给一群孩子讲故事的人:“你家喜儿平日里也这么会气人?”
从钟家东边上山偷听到她和沈伊人吵架的村民很有发言权:“有一次有为的娘被她气得恨不得给她两鞋底。”
二郎摇头:“不怪喜儿。”
那位村民吸一声:“得亏你不是跟着父母住。否则就你这样,你娘善良仁厚也得骂你有了媳妇忘了娘。”
二郎哭笑不得:“那次真不怪喜儿。姐姐说话口气不好,喜儿吃软不吃硬。”
村正:“喜儿软硬不吃!”
二郎摇了摇头:“喜儿说过,她喜欢吃软饭,硬的硌牙。”
村正:“我们没觉着。”
喜儿从院里出来,手里多了两个桃子。村正不禁问:“不是没了?”
“留着卖的没了。”喜儿递给沈二郎一个。有为想伸手,喜儿朝院里睨了一眼。
有为撑着椅子扶手起来,钟金宝跟上去。
村正指着钟金宝问:“我怎么觉着他胖了?”
喜儿回头看一下:“那里胖了?还没有有为的胳膊腿粗。”
村正终于找到机会反击回去:“跟你说话了吗?”
“跟你说了吗?”喜儿反问。
村正被她噎的想回家:“二郎,这个妻子不管不行啊。”
喜儿转向沈二郎:“你还有几个妻子?”
沈二郎起身,惹不起我走行了吧。
村正问喜儿:“满意了?”
“高兴了?”喜儿反问。
钟子孟拿着桃出来:“又吵吵。闲的。”
喜儿瞥一眼村正,阴阳怪气:“可不是吗。我们进城卖桃累得我都不想说话。”说完坐到二郎椅子上。钟子孟这才发现小舅子不见了,“二郎呢?”
有村民指着东边:“领着一群孩子进园子了。他也不怕那些皮崽子看见什么吃什么。”
钟子孟朝喜儿睨了一眼,说话的村民这才想起来不怕村正的韩得明都怕喜儿。
胆大如钟金宝也不敢偷桃摘枣。所以他就想到一个好办法,跟他“沈爷”显摆他会干活,可以帮喜儿摘桃摘枣。
沈二郎微微颔首把他好一顿称赞,就是不说请钟金宝帮着摘桃摘枣。
有为没听出他小侄儿话里有话,好心提醒枣树高,他够不着。钟金宝比划自己的小胳膊表示他会爬树,跐溜一下就上去了。
沈二郎叫钟金宝用大枣作一首诗,若是金宝能让他满意,以后天天叫他摘桃摘枣。
钟金宝上学不过三个月,如今还因为天太热停课了,诗都没背几首,哪会作诗。小孩惊得嘴巴微张,一脸傻相。
沈二郎退一步,问他十三课枣树加九棵桃树等于多少棵树。钟金宝算上脚趾头都不够,又无言以对了。
有为很无奈:“笨啊。”
同样姓钟,金宝怎么就没遗传到他半点聪明啊。
“你知道啊?”钟金宝没好气地问。
有为刚学算术的时候很不懂,一加二怎么就等于三了。喜儿教他一个笨方法,数家里的牲口。有为提醒舅母村学没有牲畜,喜儿就教他在桌上或地上画线。
有为往地上一坐,先在地上画十三条代替枣树,接着来九条代替桃树,让钟金宝数一数总共多少条。
钟金宝激动的给出答案,沈二郎问:“是你自己算出来的吗?”
“你你,你再来。”
沈二郎点头:“十五棵葡萄树加七颗柿子树等于多少棵树?”
钟金宝找他小叔:“这次是葡萄树和柿子树欸。”言外之意跟刚才不一样。
有为无奈地翻个白眼。
比较机灵的一些孩童也是一脸无语。
韩得明听不下去,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去树下听喜儿跟村正吵架。
今天喜儿说了很多话,懒得跟村正叨叨,眯着眼休息呢。
钟金宝的父亲在钟子孟另一侧,他移到钟子孟对面说:“你们家金宝真是,不愧是钟文翰的侄子。”
钟文长下意识看他大伯。钟子孟无所谓地笑笑:“金宝怎么了?”
韩得明把二郎问的两个问题大概说一遍,就忍不住说:“有为都想晃晃他的脑袋,听听里面是不是水。”
钟文长叹气:“他确实懒得动脑。”
村正:“顶嘴的时候脑袋不比你转得快?”
钟文长假装没听见:“然后呢?”
“然后我就出来了。”韩得明朝果林里看去,“再给他几次机会都没用。有为舅舅要是把树换成林子里的鸡和鸭,他可能又蒙了。”
钟金宝做好他“沈爷”把葡萄树和柿子树换成杏树和石榴树的准备,沈二郎问他蚂蚁和蚂蚱。钟金宝脱口而出:“蚂蚁和蚂蚱又不是树。”
沈二郎:“谁说一定得是树?金宝,三次机会没了。”
钟金宝想哭,气得大吼:“你耍赖!”
声音传到不远处树下,韩得明看钟文长:“听见了吧?”
钟文长愁的叹气。
钟子孟瞥一眼韩得明:“你五六岁大的时候还不如他呢。有为跟村里其他孩子瞧着是比他机灵,可你不要忘了,金宝没学仨月就放假了。”
钟文长心里好受些。
喜儿睁开眼:“韩得明,你十六了吧?钟金宝才六岁。你还好意思嫌他脑子实。羞不羞啊。”
“我我——”少年我不出来。
喜儿:“你还小?秦王十八岁就敢带兵反隋了。”
韩得明气得直嘀咕:“怎么不说秦王他爹是谁,我爹又是谁?”
韩父在喜儿斜后方站着,隐隐听到儿子的话:“怪我?”
韩得明不敢,转移话题:“喜儿,什么时候上山?我跟你一起去。”
“家里又不缺吃的,上山干嘛?”
韩得明:“就是人参燕窝天天吃也腻啊。”
他爹朝西去,离儿子远点,说得好像你吃过一样。
喜儿:“馋了?”朝身后稻田看一眼,“不吃留着干嘛?”
韩家稻田里的鱼得留着晒鱼干或做糟鱼,等到冬天没什么菜的时候拿去城里卖了换油盐。
树下微风吹的舒服,喜儿不想去太阳底下找罪受:“山上那些东西又不傻,不可能在山脚下等你抓。辛辛苦苦爬上山,还不如到地头上抓两条蛇炖了吃。”
韩得明不敢徒手抓蛇,故意说:“蛇是那么容易抓的?滑的跟泥鳅似的。”
“笨手笨脚,怪蛇。”喜儿瞥他一眼,“我算是看出来了,拉不出屎你都敢怨茅房。”
韩得明脸色涨红:“你你,粗俗!”
“上几天学啊?”喜儿闭上眼,“真把自己当读书人了。《诗经》第一篇是不是《关雎》啊?背来听听。”
韩得明:“你又不是村学老师,凭什么背给你听?”
“不会就不会。我找二郎玩儿去。”喜儿嘴上这样说,双腿往屋里去。
村正等他走远才问:“喜儿说起话来怎么跟她知道一样?”
韩得明也发现了,所以就朝钟子孟看去。
钟子孟:“二郎教的吧。有为会的她都会,有为不会的她也会。”
村正一点也不意外:“二郎这么教下去,以前你娘是骂遍全村无敌手,以后得是喜儿吵遍全村无敌手。你们一家人才辈出啊。”
钟子孟好气又想笑:“喜儿以前就厉害啊。”
“去年只知道动拳头。二话不说就把你娘往外扔。”村正说起曹氏,又不由得想起心比天高的夫妻俩——梁秀才和钟茉莉。
村正算算时间:“梁秀才该回来了吧?”
钟子孟微微摇头:“长安又不是安阳县,说找谁到县里一炷香找到了。就算梁秀才有变蛋配方,被他找上的人也得叫自己人做,做出来可以吃才能给他回复。再然后还得确定能不能跟得意楼抢生意。这些事办妥了才值得去找赵掌柜。否则岂不是白忙一场。”
一众村民点头受教。连村正都忍不住说:“我把做买卖想简单了。”
钟子孟:“说简单也简单。若是梁秀才能攀上太子,京师的铺子、厨子以及管事的任他挑任他选。可惜他连魏徵那关都过不了。”
韩得明来了精神:“魏徵也是瓦岗的吧?你也知道他啊。”
钟子孟点头:“以前是太子洗马,也不知道现在升了没有。”
韩得明很是好奇:“瓦岗好多人都跟了秦王,他怎么反而追随太子?”
钟子孟:“以前去长安探望二郎的时候吃饭住店,听人说太子听过他的名声找当今陛下要的。”
村正试探地问:“二郎也不知道?”
钟子孟笑笑假装没听见。
村正佩服,换成别人的小舅子在京师有些名望早嚷嚷出来了。
韩得明的父亲听到“梁秀才”几个字走过来。他见钟子孟不想说,很是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这茬收成不太好啊。”
村正转过身:“水稻还行,河里没干。村后那些黄豆不行。前些天我还挑水浇,早上浇下午干,水桶碰倒的快赶上被旱死的,我也懒得浇了。”
钟子孟站起来:“幸好今年一家两亩荒地,瓜果蔬菜多,省的米面够冬天吃的,否则还得买。”
村正不由得想起荒年,高喊一声示意众人看过来:“到秋县里来收税,咱们用钱抵粮,家家户户都别不舍得,买两口缸存一缸稻谷存一缸小麦,来年指不定什么样。”
钟子孟点头:“我家一直能用钱用钱,实在不许用钱才交粮。”
天下大乱的那几年韩得明年少不记事:“还有不要钱要粮的?”
他爹告诉他打仗的时候粮比钱难得。
彼时也不许用钱抵劳役。
听闻这些,韩得明不禁庆幸:“幸好现在中原太平了。”
钟子孟:“要不老话怎么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喜儿跟着沈二郎出来,正好听到这句,她不禁小声嘀咕:“姐夫又给人上课呢。”
二郎想笑:“村里人也该听他讲。对了,你爹娘盖房的土坯准备好了吗?”
喜儿摇摇头:“人家要盖六间正房,再修四间偏房,一间当厨房一间放杂物,两间留着铁柱长大了住。”
想法不错!沈二郎又问:“你二哥现在住的,还有前些天修的两间呢?”
“我不是还有俩小侄女?一人两间。我二哥要是再有个儿子,俩侄女住一起。”这些都是喜儿的娘说的,“我娘觉着我爹可会过日子了。我都不想数落她。”
沈二郎:“那就左耳进右耳出。我是有为的舅舅,我说的话他都不听,你爹娘怎么可能听你的。”
有为拉着小侄儿从舅舅身边跑过去又跑回来:“我爱听舅母的。”
沈二郎哼一声:“打得轻。”
“你追得上我吗?”有为很看不起他。
沈二郎做个请的手势:“让你三步!”
有为松开金宝迈开腿朝前跑。颠的很快,然而他腿很短,沈二郎启动,众人只觉着一阵凉风吹过,有为被他就抓住,攥着手臂拎起来。
村正等人怀疑眼花了。
小薇揉揉眼睛,舅舅还是那个舅舅,弟弟也还是那个弟弟,可是这一幕怎么那么像假的啊。
有为满脸惊恐:“你你怎么跑这么快?”
喜儿慢悠悠过来:“没人告诉你,你舅的身体痊愈了吗?他现在可以打遍全村无敌手。”
全村人都亲眼见过沈二郎虚弱的样子。闻言,好几个人没忍住笑了。
喜儿:“二郎,放开有为,跟他们切磋切磋。”
“你当我是大黄,叫它咬谁它咬谁。”沈二郎一脸无语,朝外甥脸上捏一下,“再比比?”
待宰羔羊小有为吓得连连摇头:“不比不比,舅舅天下第一!”
二郎忍俊不禁:“我记得谁好像说过,让你打一下出出气行了,还没完没了了。”
有为慌忙摇头:“不是我。”看到小侄儿,“钟金宝!”
第58章 熟人
钟金宝傻傻地跑过来等着小叔叔示下。
金宝他娘宁氏直叹气:“这么傻, 幸好没有跟着去汉阴郡。”
城里人精多,金宝这个傻样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
二郎拧一下外甥的耳朵就放开他:“玩儿去吧。”
有为拉着钟金宝就朝东跑,远离可怕的舅舅。
村正等人示意二郎过来。沈二郎以为又出什么事了, 到跟前听到村正问他身体如何,能否骑马。二郎好生无语,他就算能赤手空拳打猛虎, 也不可能再回长安。
果不其然,紧接着村正就试探他以前在长安做什么。
沈二郎扭头问喜儿:“饿不饿?”
喜儿点头:“我做饭你烧火?”
二郎眼中堆满笑意, 随她回家。
村正看着夫妻双双把家还,张口结舌地转向钟子孟:“我被无视了?”
“以后少在二郎跟前提长安。”
村正:“怎么了?长安是他伤心地。”
“你不懂。”钟子孟叫妻女回家,又问躲去东边的有为吃什么。有为指着稻田大声说:“吃鱼!”
钟子孟不想下水就叫女儿拿网, 用网兜网四条交给妻子, 他去西边拿几块木柴——三伏天厨房热,用木柴ⓨⓗ烧火省得坐在锅门前烤火。
村正转向钟文长等人:“二郎不像在长安待不下去的样啊?”
韩得明的父亲把他的猜测说出来:“二郎今年二十五了吧?回来那年二十三岁,长安子弟晚婚这个年龄也该定亲了。”
村正明白过来, 压低声音问:“你是说因为他积劳成疾一病不起,女方同他退婚, 二郎不想再回伤心地?”不待韩父开口,“这样就解释的通了。”
有为拉着钟金宝过来,好奇地问:“鬼鬼祟祟说什么呢?”
村正朝他脑袋上撸一把:“与你无关!”
有为反手给他一下:“我的头只能舅母可以碰。”
“你舅母——”
有为瞪他:“我舅母怎么了?”
沈伊人一手端盆一手拎着水桶到对面柿子树下:“喜儿耳朵灵着呢。”
“叫我干嘛?”喜儿的声音传出来。
村正抬手:“散了, 散了。”
住在村子中间和村西头的人随村正离开,钟金宝的父母依然在树下坐着, 一个织麻袋,一个刚才去地里薅一筐菜,嫩的留自家吃, 烂菜叶子菜梗子往猪圈扔。
钟老三的邻居朝钟老三家方向看去,问宁氏:“你大妹子一家不嫌热吗?”
钟金宝母亲摇头:“家里没人。”
“哪儿去了?”准备去别处转转的村民又原地坐下, 打算再聊一会。
沈伊人朝对面看一眼,无奈地摇头笑笑,这些人啊真是什么事都能聊。
宁氏:“好像带着孩子回婆家了。”
韩得明的母亲惊呼:“搬走了?”
钟文才摇头:“跟着大伯做变蛋一次就是几十文,哪舍得搬。可能觉着天热没人做变蛋,跟咱们无话可说,地里也没有活,就回婆家住几天。”
金宝母亲补充,“赚了不少钱,顺便回去跟妯娌小姑子显摆显摆。”
韩得明的母亲起身:“一边妹夫去长安攀富贵,一边跟着你大伯赚钱,两不耽误。钟老三好算计啊。”
宁氏前几天还担心要是让梁秀才干成了,他们家以后该怎么办。他们还想攒几年钱买头小毛驴,买一副犁和耧车。
先前看到沈二郎几步追上有为,村正跟沈二郎提长安,沈二郎没有露出一丝惧怕,仿佛胸有成竹的样子,压根没把梁秀才放在眼里,宁氏不安心的心瞬间就踏实了。
宁氏笑着说:“就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殊不知梁秀才此刻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梁秀才确实参加了明经科。也如沈二郎所料,明经科过于容易,考官选才的时候先看答案,再看卷面,梁秀才的那手字让他第一轮就被刷下来。
梁秀才心情郁闷,好些天才缓过来。随后梁秀才找长安人打听变蛋,打听到得意楼。得知变蛋乃得意楼独门生意,梁秀才就找到同在东市的一个酒楼。然而其东家不敢抢得意楼的生意,好声好气把梁秀才请出去。
梁秀才在长安没有仰仗,仅认识几个同乡,同乡还缕缕续续回去了,他也不敢招惹得意楼。没过多久,梁秀才收到他岳丈的信,问他考得如何。信中又言赵掌柜弄出一个用鸭蛋做的皮蛋。这就等于梁秀才知道两个消息。梁秀才到西市,故意问人家有没有变蛋或皮蛋。没等伙计上前,食客就告诉他想吃变蛋只能去得意楼。
梁秀才故作不解地表示汉阴郡有变蛋,蜀郡有鸭蛋做的皮蛋,怎么长安只有得意楼有。
此话果然把掌柜的吸引过来,请他后堂叙旧。哪有什么旧可叙。梁秀才没能搞出变蛋配方,只能把赵掌柜推出来,就说谁找他买他都卖。
梁秀才寻思着钟玲珑的生意在蜀郡,就算长安小饭馆大酒肆都卖皮蛋也影响不到他。在掌柜的暗示可以给他一些辛苦费,请他代为引荐的时候梁秀才稍稍犹豫就答应下来。
梁秀才近日打听到一些事,世家虽看不上商人,但都有房产铺子。不是叫家奴经营,就是出钱资助旁人,他们坐分收益。梁秀才此举就是想跟这家酒肆攀上关系,再徐徐图之。
酒肆掌柜的也是个人精,看出梁秀才别有所图。他暗暗打量一番梁秀才的衣着,误以为他图钱。变蛋不新鲜,皮蛋还是个稀罕物。掌柜的算一下能靠皮蛋吸引多少客人,随后给梁秀才两贯钱。买卖成了再给他三贯茶水钱。
三伏天赶路容易中暑,为了钱,酒肆掌柜依然决定亲自去一趟安阳县。
梁秀才把人带到赵掌柜跟前,赵掌柜一点也不意外。但是叫赵掌柜以后只卖给东市的得意楼和西市的他,赵掌柜不同意。
这家酒肆掌柜的解释:“我是说往北边只卖给我们和得意楼。你往南,就是卖到滇南我们也不管。”
赵掌柜摇头:“您来晚了。前些日子蜀商找我买了九千个皮蛋送往长安,早几日又找我定一万二,定钱都付了,你说不卖就不卖?”
酒肆掌柜的转向梁秀才,怎么回事。
梁秀才:“你别听他胡说,没有的事。我们昨晚到汉阴郡休息的时候,我回家一趟,我姑姑说最近没人找他买皮蛋。赵掌柜的皮蛋一直是清河村的钟子孟做的,做好了就放在他家东偏房。您不信的话过去一看便知。”
赵掌柜真想提醒他,钟子孟是你前丈人。
酒肆掌柜的盯着赵掌柜。赵掌柜寻思着沈二郎主意多,就点头同意,令伙计把他小毛驴牵过来。
梁秀才不敢信,还真去啊。
赵掌柜看向他:“不敢了?”
此时钟老三的闺女又搬回清河村了。昨日下午长安来的这几人在客栈休息的时候,梁秀才去了一趟岳丈家,他岳丈答应他,一早就回村看看。钟老三一看闺女不在家,就去亲家家里找闺女,勒令她立刻搬回去等着帮梁秀才。
钟老三到村里已有巳时三刻,屋里热了,村民都出来乘凉,钟老三到家门口扫一眼就走,没多久钟老三的闺女和女婿领着俩孩子回来,很多人都奇怪,移到钟家斜对面门外问钟子孟:“你家老三这是怎么了?谁抢他的房子惦记他的地?”
钟子孟摇摇头,叫儿子把他舅叫出来。
沈二郎躺了大半年,浑身无力大半年,万分想年策马扬鞭的自己。清河村没有马,沈二郎就拿根树枝活动筋骨。
有为到院里,他舅把树枝当剑,刷的跟项庄似的。原谅有为对项庄印象深刻,因为前一日沈二郎才跟他讲过楚汉相争。
“舅!舅!教教我!”有为等他舅停下,一把抱住他的腰。
钟子孟在外面等急了,大声喊:“有为!”
有为打个激灵,想起父亲交代的事:“舅,先跟我出去。”
沈二郎到外面正好看到钟老三骑驴往南去,看样子是回汉阴郡。钟子孟指着老三家敞开的门:“分析分析。”
宁氏把织了一半的麻袋扔下,指着自家院子低声说:“我过去听听。”
钟子孟想问,听什么。看到墙壁恍然大悟,听墙角啊。钟子孟连连摆手,快去快去。
沈二郎轻笑一声:“有什么好听的。能让钟老三租驴亲自跑一趟,肯定是梁秀才回来了。在这里等着便是。”
村正想不通:“他来做什么?”
“他——”沈二郎脑海里浮现出“长安商人”四个字,“我先去树林里静观其变。”随即叫喜儿过来。
喜儿在果林里葡萄树下乘凉。听到二郎的声音就把躺椅扔在里面,去屋里拿一把斧头,又拿一根细长的竹竿,这两样都放在古老的槐树后面。
一炷香左右,一头毛驴两匹马以及一辆马车从从南边过来,到钟金宝家门口慢慢慢下来,最终停在树底下。
沈二郎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人不禁露出一丝惊讶,犹豫片刻从里头出来:“周掌柜,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梁秀才找的那家福满楼周掌柜听到熟悉的声音很是意外,山野之中竟然还有认识他的人。他循声看去,仿佛见鬼了似的:“你你你——”
“不认识我沈二郎了?”沈二郎拿掉衣袖上的树叶,笑吟吟走过来。
周掌柜张口结舌,嘴巴抖动的跟筛子似的:“你你你——”
沈二郎上前勾住他的脖子,淡淡地扫一眼梁秀才,他一脸“我在哪儿?他又是谁?”的表情眼睁睁看着沈二郎把人带到果林里。
有村民好奇站起来,喜儿开口:“看什么呢?没有你不好奇的。”
有为一脸好奇:“舅母,他是谁呀?”
“我哪知道。以前跟你舅舅做过生意吧。”喜儿信口胡扯。
村民不信沈二郎干过买卖,认为沈二郎以前是福满楼老食客,所以周掌柜看到他不在长安在乡间十分震惊。
殊不知二人走到果林深处周掌柜就扒沈二郎的衣裳。沈二郎按住他的手:“干嘛?”
“你你的病好了?你怎么在这儿?怎么还姓沈?怎么还叫二郎?”
沈二郎:“你怎么在这里?”
“还不是——我——”
沈二郎瞪眼。
周管事不敢废话:“这事还得从得意楼说起。”
“得意楼换东家了?”
周管事点头:“去年不知道从哪儿——我现在知道了,从你这里弄到变蛋,得意楼生意极好,就被齐王盯上了。虽说我们在西市,跟他隔着一座皇宫,对我们影响甚微,可是看到他们每天客如流水的,我心里也急。找人查过几次,一无所获,就以为变蛋是得意楼自己琢磨出来的。”朝梁秀才所在方向看去,“前些日子这人找到我们,说他知道你们这里还有一种皮蛋。我见钱眼开,这不就过来了吗。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喜欢钱。李——”看到二郎瞪眼,“沈公子,听几个人说,你积劳成疾在自己府里养病,怎么会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怎么连姓都改了?”
“我本姓沈。这边是我姐夫家。我也不是生病,中毒了。”
周掌柜不敢再问:“那那他们知道吗?”
“知道中毒,不知道我在此地。我当时只是留书一封,趁着还能动四处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奇遇。”
“那您算是遇到了?”
沈二郎反问:“怎么不算呢。”
周掌柜见他心情不错:“那皮蛋,你看?”
“你甭为难赵掌柜,他就是个帮我找客人的。”沈二郎不瞒他,“先前清毒调养身体的时候只有脑袋能动,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琢磨出来的。”
周掌柜不意外:“我就奇怪,一个卖木头的怎么做起了鸡蛋生意。”
“你如果只想买皮蛋,赵掌柜不可能把你带到这里来。说吧,想干嘛?”
周掌柜哪还敢想着做一半门的生意:“我听赵掌柜的。”
沈二郎移开在他肩上的手:“不要让得意楼的人知道我在这里。”
“得意楼不知道?”周掌柜震惊。
沈二郎:“得意楼没来过这里。他们可能也怀疑过赵掌柜只是中间人,但做梦也想不到跟我有关。以前长安只有得意楼有蛋,没必要见下蛋的鸡。”
第59章 买山货
周掌柜试探地问:“那您还回去吗?”
沈二郎没好气地问:“回去干吗?”
“您的脾气——”周掌柜无奈地微微摇头, “不回也好。往常跟你喝酒吃饭的那些将军,如今也是……”见其脸色不渝,估计怒其不争不想听, “不提这些,我这大老远过来,您不能叫我只拉几筐皮蛋吧。找那个姓梁的带路足足花了五贯钱。”
沈二郎阴阳怪气:“有钱!”
饶是周掌柜有心理准备也感到心梗:“还不是因为得意楼小心。”
“你心急了。再等一个月会不止一个人告诉你, 买变蛋去安阳找赵掌柜。”
周掌柜叹气:“打听了近一年,终于有了消息哪里还舍得再等下去。”顿了顿, “要不是惧怕太子和齐王,我早叫人一天十二时辰跟着得意楼的送货车了。”
“这种小事太子不见得知道。”
周掌柜:“齐王的事就是他的事。他知不知道都一样。就说你身上的毒,就算不是太子的主意, 他也不可能毫不知情。”
敢给沈二郎下毒, 他还只能等死的份,长安只有那两位。沈二郎不怪他如此笃定:“先出去。”
“果林也是你姐夫的?沈公子,葡萄好像比我们东家园子里的还水灵。进来的时候没注意, 还有石榴,是不是还有大枣?沈公子, 为了解毒花了不少钱吧?您看?”
沈二郎挑眉:“可怜我还是同情我?直接给钱。不必如此拐弯抹角。我跟那些学士不一样。”
周掌柜不敢可怜他:“听说很多世家都有养果树花草的秘方。”乍一看果子水灵,周掌柜再仔细一看,果树也养得极好, 像极了三年前去他店里吃酒的沈二郎。彼时沈二郎跟栽了一两年的果树一样嫩,但意气风发, 如同此地果树一般透着旺盛的生命力。以至于周掌柜听说他一病不起可惜了许久。再后来听说他英年早逝,去年清明还在路口给沈二郎烧过纸,希望他魂归故乡依然潇洒自在。
若非如此, 见多识广的周掌柜也不至于惊得有口难言。
“世家种的果子吃不完也不屑便宜我们。”周掌柜摘掉一片桃叶,越看越觉着比他东家园子里养得好, “沈公子,您看您躲到这里都能被我找到,说明什么?你我有缘啊。”
沈二郎不为所动,继续往外走。
周掌柜拉住他:“沈公子,价钱好说。”忽然想起一件事,“听说秦将军病了。我可以替公子去——”
“我跟他不熟。”
周掌柜心说,你就嘴硬吧。
“秦将军年过不惑了吧?早年在隋将来护儿帐下,后来又到瓦岗,再后来又追随秦王殿下,戎马一生,也落下一身伤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天命之年。”周掌柜长吁短叹,倒显得沈二郎是个寡恩薄义的小人。
沈二郎气笑了:“乡间小路崎岖不平,葡萄皮薄如何运往长安?皮蛋上面有厚厚的泥层,不慌不忙两日便可抵达。葡萄呢?”
喜儿也考虑过这点,所以两年来只种两亩葡萄。周掌柜听闻这话往里走几步。二郎不得不跟上看看他又想干什么。
今年种的没结果,去年种的每颗葡萄树上只有一或二三四串。此时每串上面只有几个红的。周掌柜摘一个尝尝,被葡萄甜的打个寒颤。周掌柜不信邪又摘一个,打算细细品尝,所以他先剥皮,结果一扯半个葡萄皮下来了,最令他震惊的是没有扯掉一点果肉。
自打葡萄传入中原以来,周掌柜从来没有见过剥掉皮晶莹剔透,吃起来甜而不齁的葡萄。周掌柜激动的顾不上找出手帕擦手,双手抱住沈二郎的手臂:“李——沈公子,你你,这些葡萄我全包了。”
沈二郎嫌弃地拨开他的手:“太少。留着自己吃。”
“你你——”周掌柜刚才激动的结巴,此刻气得结巴:“这么好的葡萄你竟然打算独享?白瞎了秦王亲自把你养大。”
沈二郎脸色微变,周掌柜吓得后退:“我——小人一时失言。”可也是事实不是吗。他还听说这位出现时恰逢秦王同胞弟弟李元霸夭折,秦王就觉着弟弟怕他寂寞派这位来陪他,以至于把他当亲弟弟,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你拖着虚弱的身体离京,秦王得多担心啊。”
沈二郎摇头:“死不见尸就说明我还活着。”
“自我安慰罢了。”周掌柜守着酒楼无法出游,他就琢磨吃的。周掌柜令人买过得意楼的变蛋,他不是很喜欢。以前没打听到得意楼的变蛋哪来的,他就不打听了,也有这部分愿意。周掌柜爱钱,也不是只赚不花的主,“葡萄运往长安着实不易。要不卖我几串?”
沈二郎无语又想笑:“长安什么没有?”
“就缺这一口。”周掌柜忍不住把一串葡萄上的红的全揪掉,“沈公子,你的葡萄怎么种的?”
沈二郎哪知道:“此地是块福地。”
忙着找红葡萄的周掌柜心说,没看出来。不想说就不说,找的什么破借口。周掌柜抬起头,透过斑驳的树叶看到北面的屏障,陡然想起来时经过一条河,前低后高,风水宝地。
周掌柜慌忙吐掉葡萄皮,拨开葡萄牙仔细看了又看,后面当真是一座高山,而非王侯将相的陵墓封土。
“沈公子找了个好地方啊。”周掌柜感慨,难怪他可以死而复生,“沈公子,容我叨扰几日——”
沈二郎:“我家只有几间做变蛋的竹棚。”
周掌柜噎了一下,“我——我到安阳就给长安去信,七日后再回去。届时这些葡萄应该全红了吧。给我,给我一筐。我自个留一半,一半帮你探望故人。那些大枣,您肯定吃不完,还有石榴,匀我一半。我买别人的多少钱一斤,给您多少钱。到了长安我抽一成帮您探望故人?”看着沈二郎,一脸的渴望,“相识一场,我够仗义吧?”
沈二郎摇了摇头。
周掌柜要变脸了:“还不行?沈公子,什么毒这么厉害——”
“闭嘴!”沈二郎拨开一点葡萄叶朝外喊,“喜儿。”
周掌柜下意识问:“喜儿又是何人?”
“我娘子。”
周掌柜震惊:“你你你成亲了?”
沈二郎:“我今年二十五。”
“可你,你怎么能娶个山野村姑?”周掌柜无法接受,比沈二郎“死而复生”还不可置信。
沈二郎笑了:“我打小没下过地,能做出皮蛋已是不易,还种果树?我分得清杏和桃吗?”
周掌柜也是个伶俐人,喜儿一到跟前他就喊“沈夫人”。喜儿懵了,“二郎媳妇”变成“沈夫人”,跨度是不是太大了。
周掌柜不待喜儿反应过来,连声恭维她勤劳聪慧,种什么是什么。紧接着又夸她的葡萄多么甜,石榴皮多么有光泽,大枣多大等等。一通恭维的话砸下来,喜儿更懵了。就在此时周掌柜表示想买一筐葡萄,还请夫人匀给他一半石榴和大枣。他派人来拉,长安多少钱一斤给她多少钱一斤。
这种好事上哪儿找去。
喜儿不假思索地点头:“要签个契约吗?”
周掌柜哪敢向沈二郎提出以后的果子只卖给福满楼。喜儿的话简直意外之喜,周掌柜激动地连连点头:“夫人,您请。”
喜儿看向沈二郎,这就成了吗。
二郎一脸无奈地抬抬手,喜儿跟着周掌柜回家,叫小薇笔墨伺候。
周掌柜以为喜儿目不识丁,当她看到喜儿会写字,虽然称不上雅观,但横平竖直,也没有缺胳膊少腿,显然练了有些日子。周掌柜暗暗腹诽,我就说那样的人就算不得不娶村姑,也不可能忍受村姑一直粗鄙不堪。
喜儿把笔给他:“周掌柜,该你了。”想起什么,“周掌柜,我打算明年种橘子和枇杷。”
周掌柜停下:“这里可以种橘子和枇杷?不用到蜀郡?”
喜儿摇头。
福满楼也有饭前饭后水果,什么便宜卖什么。深秋时节,树叶凋零,长安只剩柿子,可柿子又难登大雅之堂,福满楼就令人去蜀郡买橘子等物。
如果此地有橘子,那他们以后就少走一半路。周掌柜忙不迭道:“夫人好想法。以后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你家生意这么好?”
周掌柜摇头:“我可以把酒楼隔壁买下来只卖你的果子。但咱们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你的橘子得跟蜀郡的一样酸甜可口。可不能是苦的。”
喜儿朝安阳县方向看去:“我们县里就有枇杷树。山上就有野橘子树。我们村没人种橘子就是因为山上多的吃不完。”
沈二郎瞥一眼喜儿,你就胡扯吧。
喜儿没有胡说,只是山上的橘子树离清河村有点远,得往东南走五六里,在金宝外祖父那边。那边虽有橘子树,但山不如此地高,也不如此地肥沃,不怕凶兽的话往上爬甚至可以找到松茸。
周掌柜没有注意到二郎的眼神,他认为到县里一看便知的事——枇杷树,喜儿没有必要骗她:“这两样不比石榴和大枣,你得让我挑。”
喜儿点头:“可以。挑剩的我们自个吃,或者喂猪。”
周掌柜张了张口:“喂——猪?”
喜儿:“家家户户都有果树,谁吃得完?”
沈二郎:“你走的时候可以到村里看一下。”
周掌柜得看:“沈公子,皮蛋?”
沈二郎:“赵掌柜怎么说的?”
周掌柜明白,此事不能越过赵掌柜跟喜儿谈。
到门外周掌柜就示意赵掌柜借一步说话。赵掌柜跟他到屋角,同他分析一番,周掌柜决定要一千个变蛋和一千个皮蛋。又同赵掌柜确定七日后包着变蛋的土凝固可以装车,周掌柜决定在此待七日。
此地既然是块福地,定然不止这么点果子。
周掌柜同赵掌柜回城,把答应梁秀才的“尾款”付了,周掌柜就让他滚蛋。
梁秀才见沈二郎跟周掌柜在果林里密谋许久很是害怕,怕沈二郎报复他。拿了钱梁秀才一刻不敢耽搁着急忙慌往家赶。翌日,得知周掌柜没走,领着几个随从绕着安阳城东南西北转圈圈,梁秀才二话不说,变卖家产投奔老丈人,名曰有了钱,州试也过了,不想留在安阳。
钟老三信以为真,接过女婿给的三贯钱就帮他买地建房。
话说回来,以沈二郎对周掌柜的了解,他留在此地不可能足不出户在屋里等七天。
周掌柜和赵掌柜一行走后,村正问他和周掌柜怎么认识的,沈二郎随口扯一句,以前常去福满楼吃饭。村正信以为真,接着问周掌柜来这里干嘛。沈二郎先说买皮蛋,接着看中他家果子,打算回头买点石榴,算是对他这个老食客的照顾。村正肉眼可见的失望,以为全村的柿子树有买主了。
沈二郎话锋一转,秦岭深处好东西多但也危险,里头住着老虎豺狼等等,不像他们这里最厉害的是野猪。狼不是饿极了也不敢下山。
村正知道他还没说完,示意他继续。沈二郎继续,长安人多,猎户弄点东西没等进城就卖光了。福满楼想要好的山珍野味也得高价买。
话说到这份上再听不懂就是棒槌了。
村正立刻叫全村老少把家里珍藏的猴头菇、山木耳等物找出来,等着周掌柜上门。
安阳小县的情况打听清楚,周掌柜确定只有清河村有变蛋,只有喜儿种的果子水灵,周掌柜就和一个随从架着马车再次来到清河村。
喜儿拎着一小篮大红枣,坐在树下躺椅上跟有为和钟金宝分枣。周掌柜下车,喜儿抬头扫他一眼继续分枣。周掌柜奇怪,沈夫人很讨厌他吗。
村正解释:“喜儿缺心眼。”
“你才缺心眼!”喜儿扭头反驳。
村正一脸无奈:“周掌柜,这边请。”陪他去钟子孟家,“喜儿是我们这里远近闻名的傻姑。”
“村正,我没聋。”喜儿提醒他。
周掌柜转身冲她拱手道歉:“这位村正,傻姑可不知道你说她傻。”
“性子直。”村正无奈,“还不懂礼数。我这个村正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建议二郎上点心,二郎还说不怪喜儿。惯孩子也没这么惯的。”
沈二郎拿着两根黄瓜迎面走来:“你家哪个孩子有喜儿勤快?”
村正噎住。
周掌柜想到东边那片果林,莫说喜儿是沈公子的妻子,就算是福满楼的伙计,凭她有那个本事,东家也会把她供起来。
沈二郎递给周掌柜一根黄瓜。周掌柜接受不了直接啃的吃法。沈二郎:“喜儿种的。”
周掌柜立刻接过去,满口黄瓜的清香,井水洗过,爽脆中带着冰凉。周掌柜怀疑他一路走来太热的缘故。可半根黄瓜下肚,依然不觉着腻,周掌柜确定喜儿很擅种植。
喜儿也担心她的玉佛空间突然消失,所以只要是浇过空间水的瓜和蔬菜,喜儿都叫大姑姐留种。
周掌柜朝院里看去:“在哪里种的?”
二郎朝东看一眼:“果林北边荒地里。”
“难怪院里只是一些矮小的菜。”周掌柜吃完黄瓜说明来意,找村民买山珍。
沈二郎给村正使个眼色。村正请周掌柜出去谈。周掌柜看向沈二郎,想先紧着他家买。村正解释,他姐和他外甥女寻的山珍还不够给他补身体的。
常人道,病来如山倒。何况沈二郎是中毒。沈二郎现在看着与常人无异,内里定然需要大补。思及此,周掌柜也不好惦记他的好东西。
村正朝树下的村民抬抬手,村民各自散去。
片刻,钟金宝的父母先从家里出来,各自拎着四个布口袋。
周掌柜一一看过,晒干的木耳很大块,竟然还有干竹荪。这东西不是得去蜀郡吗。周掌柜震惊,这座山究竟是什么宝山。还有羊肚一样的菌子。周掌柜十分克制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激动:“我全要了。开个价吧。”
沈二郎轻咳一声。
周掌柜清醒过来:“我——”
“想好了再说。”沈二郎转向钟金宝的父母,“给你高了,所有人都去捡,明年多了,这些东西一定会跟稻田鱼一样不值一文。”
村正连连点头:“对对。我们村不止他家有这些。这位周掌柜,先说你要多少。我们村各家各户都出一点,省得以后为了一个木耳吵得老死不相往来。”
周掌柜脱口道:“有多少要多少。”
沈二郎:“福满楼的生意这么好的话,你何必不远百里三伏天来找我们买皮蛋?”
此言一出,陆续过来的村民认为周掌柜故意这样讲,往后他们村都上山找木耳捡菌子,明年再卖给他,他一定会说要不了那么多趁机压价。
周掌柜想给沈二郎磕一个:“沈公子,咱不能这样啊。”
喜儿:“怎么不能?我们有东西就可以控制价格。要不这样,你说多少钱一斤或一两,咱们签个契约,明年无论多少都还按照今年的价?签五年的。敢吗?”
周掌柜不敢。周掌柜甚至想喷村正一脸唾沫,这就是你说的缺心眼吗。
村民一见周掌柜犹豫,顿时不着急了。钟金宝的母亲宁氏甚至把布口袋夺回来,等着跟周掌柜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周掌柜无奈,考虑到水果和皮蛋能吸引不少人上门,在福满楼往年需求上加三成,按照长安市价收购。
价格对村民而言确实很高,反而间接印证了沈二郎的推测。村正也以为周掌柜准备明年趁机压价,不慌不忙的叫村民自己商议,谁家卖什么留什么。
周掌柜转向沈二郎,一脸无奈:“沈公子,我服!”
第60章 故人相赠
周掌柜的话落入村正耳朵里, 村正认为他佩服二郎一眼看出他的小伎俩。
村正:“不比你聪慧当得起您一声声‘沈公子’?”
周掌柜想解释,喊他沈公子并非他聪慧,而是他, 秦王府的侍卫我也得称一声公子,何况他是侍卫长。要知道在他之前侍卫长是房玄龄,长安有名的十八学士之一。听说如今他和杜如晦都被当今逐出京师。也不知现在何处。
周掌柜不敢说实话, 担心传到齐王耳朵里。所料不差的话,齐王定是嫌沈二郎时刻守在秦王身边, 无法冲秦王下手,索性先找机会除掉他。沈二郎习武多年,跟着秦王南征北战不缺机警, 三五个人很难取他性命。沈二郎甚少出城, 齐王也不敢在城内设伏,定是趁其不备通过什么方法为其下毒。
若是让齐王知道没毒死他,以李元吉阴鸷残暴的性子定会再来一次。兴许清河村所有人都得为沈二郎陪葬。巧的是现在除了他没人知道秦王的影子护卫还活着。
周掌柜所在的福满楼是秦王府等人聚会的地方, 他就算此刻向齐王一脉投诚,以他多疑的性子也不会留他太久。因此周掌柜也不希望齐王一脉找到此地。
秦王现在忍, 那是他自欺欺人地认为沈二郎还活着,房玄龄、杜如晦、程咬金等人性命无忧。以他对秦王一脉的了解,太子和齐王再步步紧逼, 太子是谁可就不好说了。
届时多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就多一成胜算。
周掌柜佯装笑的很无奈:“你说的是。”
喜儿:“你刚才只说了干木耳、竹荪和羊肚菌,其他的多少钱一斤?”
周掌柜请小薇拿笔墨纸砚, 他把价钱写下来,跟喜儿签三年的契,往后两年都按着这个价收购。
村民踏实了。
你家两斤木耳, 我家三两竹荪,他家几斤干豆角, 他家几斤干笋,幸好周掌柜带了一包金叶子,否则都买不起。
周掌柜此行带了四个人,俩酒楼伙计,俩东家府里的奴仆。周掌柜令一个伙计和一个奴仆回长安把山珍送到东家手上,顺便告诉东家他过几天再回去。
福满楼东家看到竹荪等物第一反应跟周掌柜一样,以为竹荪只有蜀郡有。
奴仆又告诉东家,清河村还有好东西。东家赏两人一笔钱,令其守口如瓶。
一奴一伙计回到安阳又待几日,皮蛋外皮干了。皮蛋移入竹筐,用厚厚的草席盖上该回去了,周掌柜盯上喜儿的大枣和葡萄。
没有整串红的葡萄,周掌柜也不见外,叫小薇给他个小篮子和一把剪刀,他把红的剪下来。有为被他母亲拘着好几天没尝过葡萄味,见他一个不留快气哭了,拉着喜儿的手告状:“他没给钱。”
周掌柜从荷包里掏出一片金叶子:“连同树上的枣。够了吗?”
有为扭头问:“舅母,我们家很穷吗?”
周掌柜无奈又想笑,看在沈二郎的面上又掏一片金叶子。喜儿接过来:“拿着吧。”
“两片金叶子,摘我们家这么多葡萄。”有为不满意。
喜儿:“换成铜钱能把你的小罐子塞得满满的。”
有为惊得睁大眼睛。
喜儿点头。
小崽子眉开眼笑,又怕被周掌柜瞧见嘲笑他,抱着喜儿的腰闷头偷笑。
周掌柜瞥他一眼,不愧是“沈公子”的亲外甥,丁点大就这么难缠。
喜儿叫姐夫和外甥女打枣。
钟金宝本来想趁机揪几个葡萄解解馋。他见小叔叔都没得吃就去追大爷爷,名曰他会爬树,可以帮大爷爷找大红枣。
虚岁才六岁的小孩,钟子孟疯了让他爬树。
钟子孟把网兜找出来,以免大枣落到地上摔坏了——周掌柜说了,葡萄留他自己吃,大枣留着卖或送人。
喜儿的葡萄大又密,虽然一棵树上只有几串,然而一亩地找完,周掌柜摘了三篮子。
辰时两刻,周掌柜启程回长安。
中午停下歇大半个时辰,周掌柜一行赶在天黑前抵达长安。幸好买的皮蛋和变蛋少,竹筐底下又垫着厚厚的稻草,否则非得颠坏不可。
周掌柜见着东家先叫仆人打水。葡萄和大枣放在井水里,周掌柜示意东家屏退左右,然后告诉东家秦王的侍卫长还活着,人在安阳。皮蛋、变蛋以及果子都是他家的。周掌柜拿起几个葡萄,示意东家先尝尝。
葡萄跟他家后花园种的并无不同。周掌柜神色慎重,东家决定给忠心的管事个面子。结果他和周掌柜之前一样难以置信地惊呼:“这么甜?”
“玄机在此。”周掌柜剥开葡萄皮,“该说不愧是秦王养大的公子,等死都得挑个好地方。”随即解释一下清河村风水,接着又说他家的白水都比长安的甘甜。
周掌柜又给他几个枣。冰凉的大枣硬邦邦的,但是咬下去嘎嘣脆。福满楼东家吃过这种枣,但是从很多大枣里头千挑万选的。周掌柜解释沈二郎的满株枣树上都是这种枣。
东家看着葡萄和枣:“知道意味着什么?”
“老天都在帮秦王?”周掌柜试探地问。
东家点着头感慨:“不然怎么可能叫他死而复生。我听说过那种毒,无药可解。可怕的不是见血封喉,而是身体越来越虚弱,活活把人熬死。”
“他怎么会中毒?”
东家:“听说那边挑几个人埋伏坊间刺杀他。他可能以为对方想取其性命,其实只是想伤他,刀上淬了毒。”
周掌柜吃惊:“您听谁说的?”
“秦王府的人。问谁谁说,一点也没想过为那边遮掩。巴不得传到陛下耳朵里。”
周掌柜:“那我们?”
“他怎么说?”
周掌柜摇头:“不想回来。我找村里人买东西的时候打听了一下,年初还不能跑动。近日才算痊愈。大概还不能弯弓射箭。再说了,就算可以上阵杀敌,也不能这个节骨眼上回来。先是程将军,接着是房玄龄和杜如晦,过些日子又不知轮到谁。回来也会被当今陛下找个理由逐出京师。”
福满楼东家点头:“你是怎么说的?”
“帮他探望故人。”掌柜的指着葡萄和枣树,“这些原本留着他们自己吃的。”
东家看着零零散散的葡萄:“看出来了。”顿了顿。“确实不错。”指着没碰的一篮葡萄和一篮大枣,“趁着天还没黑透送过去吧。再晚就宵禁了。”
夏日戌时宵禁。周掌柜看一下漏刻,离戌时只剩不到半个时辰,连忙拎着篮子上车。亲自驾车到秦王府,周掌柜绕到侧门把东西递进去,只留一句话——故人相赠。
大枣仿佛还带着枣树的余温,葡萄像是挑剩的,此情此景反而令秦王和王妃对周掌柜深信不疑,不是故人哪敢如此随意,篮子上甚至还盖着枣叶,葡萄底下还垫着葡萄叶。
秦王府对入口之物很是慎重,水里泡许久,用银针试过才敢食用。
大枣和葡萄也没叫秦王府的主子们失望,葡萄甜枣脆,天子果园里的果子也不过如此。
果子美味,食用的人不禁琢磨,哪位故人呢。
如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秦王府,秦王不想再连累故人,好奇不已也没叫家奴出去打听。
翌日,周掌柜带着几筐大枣到福满楼就被相熟的食客问他近日去哪儿了。
周掌柜胡扯中暑在家歇了几日。随即说他东家果园里的果子熟了,令伙计打井水浸泡几个,请老食客尝尝。
周掌柜指着几筐大枣,同食客炫耀随便挑一个都甜又脆。他紧接着又解释他家东家花重金请了几个擅长打理果园的匠人。食客嘲笑他,不就是要钱吗。随即叫周掌柜开价。
周掌柜卖果子可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留住食客。是以周掌柜也没漫天要价。食客一听价钱不算离谱,反而忍不住调侃周掌柜胆子变小了。
周掌柜笑笑没解释。
此刻,长安许多人家都知道变蛋来自安阳。福满楼卖变蛋那日,许多商人抵达安阳找赵掌柜买皮蛋。
得意楼一听说福满楼卖皮蛋,掌柜的就叫人去找钱管事,问他福满楼的皮蛋哪里来的。钱管事经常在街上买食材,消息灵通,告诉掌柜的可能是找蜀郡商人买的。
得意楼掌柜的怒问钱管事安阳的皮蛋不是只卖给得意楼吗。钱管事只管给钱拉皮蛋,闻言就叫掌柜的把契约书找出来,他去安阳宰了赵掌柜。
得意楼掌柜的把契约书拿出来才意识到他甚至不曾跟赵掌柜口头约定过他的皮蛋只能卖给长安得意楼。
钱管事见汉阴郡的商人和钟玲珑买到皮蛋就去汉阴郡和蜀郡,潜意识认为掌柜的跟赵掌柜签了契,他们的皮蛋不可销往长安。
合着只是那两家人手不足忙不过来。
“现在再补还来得及吗?”掌柜的问。
钱管事摇头:“肯定来不及了。您当初怎么想的?”
高贵的长安商人瞧不上赵掌柜一个外乡人,潜意识认为赵掌柜能攀上得意楼已经是祖坟冒青烟,哪里还敢得陇望蜀。
“安阳还有什么?”掌柜的无奈地问。
负责买食材的钱管事想想:“山珍野味?”
“长安还缺这些?”
钱管事摇头:“那就没了。那边只有一座山和几条小河。”
掌柜的烦的头疼,抬抬手令钱管事出去,他想一个人静静。
皮蛋和变蛋不再是稀罕物,得意楼也没法再凭这两样吸引人。
蜀郡商人厌恶钟玲珑的贪婪,他们从赵掌柜手上买了皮蛋拉到蜀郡三个赚一文钱只够车马费也卖。以至于不过半月就把皮蛋价格打下来。
钟玲珑找到赵掌柜压价,早有心理准备的赵掌柜摇头拒绝,如今很多人都知道他有皮蛋,钟玲珑不买自有别人买。
钟玲珑只能原价买一千个——五百皮蛋和五百变蛋,拉去汉阴郡搁自家铺子里卖。
中秋节过后,得意楼找到赵掌柜,也叫他便宜点。赵掌柜叫他去客栈等几日,等福满楼以及蜀郡和汉阴郡的商人过来,他们商议商议。
钱管事前脚离开,赵掌柜后脚去清河村找沈二郎讨主意。
沈二郎决定他这边降一文。以前做俩个一文钱,以后一文钱三个。再往后买的人多了,他和赵掌柜各降一文,跟村里的手工费也由三个变成一文钱五个。
沈伊人从堂屋门口过,听到这话停下:“那还有得赚?”
沈二郎点头:“薄利多销。以前一个月卖一万,以后长安以北蜀郡以南的人都找咱们买皮蛋,一个月能卖三四万。钱其实没少赚,就是得辛苦一点。先前觉着赚的容易,是因为别人不知道。否则就凭咱家的情况,皮蛋配方早被人抢去了。先前能让我们赚那么多,不过是我们运气好。得意楼的东家没空理我们。”
赵掌柜不禁问:“你认识得意楼的东家?”
“以前的不认识。现在是齐王。”
赵掌柜倒抽一口气:“那那,那还是薄利多销吧。这位狠起来连亲哥都敢杀。”
沈伊人吓得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
喜儿从外面进来,捡起来:“多大了啊。”
沈伊人瞪她,什么也不懂的傻姑。
“二郎,你姐骂我。”喜儿扭头就摇人。
赵掌柜下意识说:“谁骂你了?”
“又没说你。”
二郎无奈地起身送他:“先降一文。”
喜儿拉住沈二郎的手臂:“你姐骂我!”
沈二郎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我——”喜儿点头:“我不懂事。你姐说过。”
二郎无奈:“容我先送送赵掌柜。此事回来再说。”
赵掌柜看热闹不嫌事大:“又不是外人,留步。”说完连走带跑出了钟家。
喜儿盯着沈二郎:“你姐骂我。”
“我怎么没听见?”
“她搁心里骂的。我有读心术。”
沈伊人气笑了,什么谎都敢扯:“我心里想什么?”
“关我何事?你现在又没骂我。”喜儿依然拽着沈二郎不许他走。
沈二郎也会找人:“有为,金宝,过来。”
两个在门外玩泥的小孩跑进来。沈二郎示意喜儿看过去:“你看他俩脏的?我去帮他俩洗洗。”不待喜儿开口,“有为,你舅母要带你去摘石榴,快来谢谢舅母。”
有为可想念舅母的石榴了,闻言跑过来抱住她。喜儿眼疾手快,躲开:“不许碰我!洗手去!”
被吓到的小孩低头一看,手上全是泥,赶忙去井边洗手。
喜儿瞪沈二郎:“你就是个和稀泥的。”
二郎心说我不糊弄,难道真帮你骂我姐。
此时喜儿的大石榴确实红了。
喜儿拎着小篮子摘八个。有为和金宝兴奋地蹦蹦跳跳前面开路。
清河村有牛有驴的人家极少,不凑巧的时候很多人家需要人拉犁。所以很多人家的豆子收上来,下了一场雨,也不管能不能种小麦,先借牛借驴把地犁了。
钟家的牛和驴都被借走了,地里全是人,所以今天钟家门外没人闲聊。自然也没人知道喜儿的大石榴熟了。
喜儿到屋里掰开三个,又给钟金宝一个:“走的时候再带上。留你明天吃。”
钟金宝乖乖点头,挨着有为坐下,一人一半剥石榴籽。
沈二郎跟以前一样他剥喜儿吃。沈伊人和闺女坐到厨房门外,一人一半剥着嗑。钟子孟不在家,去地里盯着人家别打他的牲口。
—
几日后,买皮蛋的商人聚到一处,得知一个蛋降一文也很满意,一千个就是一贯钱,来回路费出来了。要是走快点,来回都用不了一百文。
现在谁都知道安阳有皮蛋,这些商人不敢买太多,一人五百个变蛋加一千个皮蛋。福满楼的周掌柜亲自来的,他算着时间喜儿的石榴该熟了。
翌日上午,周管事租驴车前往清河村——马车显眼,他担心引人注意给沈二郎带来灾难。
喜儿看到他就叫他先进屋,然后去钟金宝家找个篮子,摘十二个大石榴藏她和二郎屋里。随后喜儿去堂屋叫周掌柜跟她去果园。
长安石榴多,周管事看到石榴不稀奇。喜儿摘一个大石榴掰开,石榴籽如红色宝石,周掌柜的眼睛直了:“我我——全要了!”
沈二郎在他身后慢悠悠提醒:“一半。你自己说的。”
喜儿把掰开的石榴给二郎,又挑个小石榴:“味道差不多啊。”
“差得多!”周掌柜不吃都知道。尝过之后,小石榴也甜,但是没有大石榴石榴籽大,不如大石榴水分足。周掌柜转向沈二郎:“沈公子,开个价吧。”
喜儿哼一声。
周掌柜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又忘了果园是谁的:“沈夫人,大石榴我要八成,小石榴我要一半。进来的时候我看到外圈还有柿子树,你要是同意的话,回头柿子熟了,可以给我一半。柿子可不值钱。”
沈二郎:“是什么让你觉着她的柿子是寻常的柿子?”
周掌柜掌柜被问住。
喜儿朝脆柿树走去,不愧是丰收时节,柿子也有黄的了。喜儿摘到一个迎着太阳黄了大半的柿子递给周掌柜:“尝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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