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野猪下山
周掌柜此刻怀疑喜儿真有点缺心眼, 谁不知道柿子摘下来得捂几日才可食用。
“吃?”周掌柜不确定地问。
喜儿点头。
周掌柜张张口,算了,为了石榴, 吃就吃,左右吃不死人!
可是一想到柿子的涩味,周掌柜又于心不忍, 心疼自己的嘴巴。喜儿一脸无语地翻个白眼。周掌柜被鄙视的气血上涌,咬一大口, 不涩反而甜,用牙齿啃掉皮,柿肉脆脆的:“这——”打量一番手里的柿子, 又看看喜儿, “不可能啊。”
喜儿:“你看着我从树上摘的。我会障眼法啊?”
周掌柜转向沈二郎,希望沈二郎点头。沈二郎点头:“我刚说过的话你就忘了?”
沈二郎说了什么?
周掌柜回想一番,不得不相信世上确实有一种柿子摘下来便可食用。
“可是这种柿子?”周掌柜闻所未闻。
沈二郎仿佛有了读心术:“寡闻少见!”
周掌柜沉默了。
沉默片刻, 周掌柜转向喜儿:“我——”
沈二郎:“先把石榴卖了再来拉柿子。柿子可以在树上放很久。”
喜儿补充她家只有这几棵脆柿树。外圈种的那些得捂,亦或者等柿子变软吸着吃, 或者做成柿饼。
周掌柜仔细看看那几棵脆树,黄的不多,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也得再等六七日。于是周掌柜决定先把石榴送回去, 来拉变蛋的时候再摘柿子。
石榴到长安,大石榴留一半, 另一半被周掌柜偷偷摸摸送到秦王府侧门,依然只留下四个字——故人相赠。
秦王府这一次依然跟上次一样谨慎,石榴皮擦干净, 抽两个石榴掰开,银针试过才食用。
这日恰逢长孙无忌在王府, 长孙无忌十分笃定:“此物绝非长安之物。”
秦王想到被“贬”的程知节。秦王感动的湿了眼眶,长孙无忌趁机劝说诛杀太子和齐王。再犹豫下去,秦王必然沦为鱼肉。
诛杀兄弟这等大事,秦王从来没有想过,以至于他仍犹豫不决。
长孙无忌气得拂袖离去。但是他没走太远就想到一计,折回秦王府侧门,询问家奴可曾看到送石榴的人。家奴不常出去,看到也不认识,只说其很像商人,车上还有个福字。
长孙无忌脑海里浮现出“福满楼”三个字。他乔装一番就直奔福满楼。
秦王府有大石榴,福满楼有小石榴。小石榴不如大石榴汁多可口,但也非长安之物。长孙无忌盯上周掌柜。周掌柜迎来送往很是机敏,意识到有人看他,顺着视线看去,认出长孙无忌。
以前长孙无忌也经常光顾福满楼。
周掌柜令伙计请他借一步说话。
长孙无忌先去账房,周掌柜随后找个借口——看看还有多少石榴,到账房见长孙无忌。
周掌柜其实没有想过帮沈二郎隐瞒,他认为沈二郎窝在乡野之中实在埋没了他一身才能。然而,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周掌柜据实以告,长孙无忌震惊不已,因为他也认为沈二郎凶多吉少,不找不问不过是自欺欺人,死不见尸可以安慰自己他还活着。
当人很不安的时候就需要一个安慰,沈二郎活着对近日惶惶不安的长孙无忌而言就是最大的安慰,宛如天佑秦王。
长孙无忌从福满楼出来就想令人去安阳。可是正像周掌柜所担心的那样,沈二郎提前回来只会步房玄龄等人后尘。沈二郎之前辞官理由是积劳成疾时日无多。如今他好生生回来,齐王一定会告他一个欺君之罪。
思及此,长孙无忌折回秦王府,继续逮住机会就劝秦王诛杀兄弟。
远在清河村的沈二郎还不知道周掌柜这么快就把他“卖”了。即便知道也无暇关心,该犁地种小麦了。
往年都是沈伊人牵牛钟子孟犁地。现在沈二郎身体好了,就叫姐夫教他犁地。钟子孟不想教,一来沈二郎没下过地不好教,二来他认为二郎在此呆不长。
如今秦王无性命之忧,但离他自身难保也不远了。钟子孟不信他小舅子真能做到不管不问。
钟子孟一脸嫌弃地表示:“教你还不如教喜儿。”
沈二郎点头:“我牵牛,喜儿犁地。我俩一家的,谁学都一样。”
钟子孟没想到他这么容易打发,故意挑事:“想分家?”
沈伊人吼他:“别没事挑事!先前叫你把粪弄出来晒干撒地里,你非说还能再沤一坑粪。我就看你明年能收几斗小麦。”
钟子孟:“你不懂。立冬后挖出来,冻一个冬天,立春后小麦泛青正好撒地里。这叫追肥。”
往年攒一年也只有两车粪,犁地之前撒地里,从来没有追过肥。沈伊人还真不懂。但她不懂也不能嫌弃她啊。沈伊人反唇相讥:“你懂,你种了十几年地还得喜儿教你沤粪。”
喜儿给沈二郎使眼色,俩人牵着牛扶着犁一溜烟往北去。
待沈伊人和钟子孟吵累了鸣金收兵找喜儿,喜儿都从北头回来了。钟子孟慌忙追上去提醒她犁仔细点。
喜儿和沈二郎犁地,钟子孟把驴弄出来耙地,几亩小麦两天就收拾好了。
钟子孟觉着他侄子还有救,自家收拾好就教侄子种地。
按理说钟金宝的父亲跟沈二郎年龄相仿,来到此地也有十几年了,应该会种地。钟子孟起先也是这样认为的。五月割小麦打场,钟文长不会扬场,钟子孟过去指点他,跟他聊几句才知道钟老二嫌儿子笨,又懒得教,看不下去就自己做,以至于钟金宝的父亲什么都会,但样样稀松。
傍晚,钟子孟回到家,沈伊人问:“收拾好了?”
钟子孟点头:“这里比长安暖和,现在种还有点早。下个月再种。我跟他说了,到时候两家一起,咱们种好就给他种。”洗漱干净,准备用饭,钟子孟又忍不住说:“我算是知道老二为什么更喜欢文翰。”
喜儿瞥他一眼:“钟文翰比他聪慧?”
钟子孟注意到喜儿不以为然:“不然你说。”
小薇端着面出来:“大孙子小儿子,老头老太太的命根子啊。”
钟子孟:“文翰又不是老二家最小的。”
喜儿:“最小的是个女儿,钟文翰就是小儿子。”
沈二郎接过外甥女递来的碗:“快二十了才获得县试的资格,钟文翰还不笨?”
钟子孟无言以对。
沈伊人想笑,听到一阵脚步声,扭头看去,果然是能跑绝不走的钟金宝:“吃饭了?”
钟金宝点着小脑袋,到有为身边给他一个白面包子:“小叔叔,我娘做的。”
喜儿讶道:“你娘还有力气蒸包子?”
沈伊人:“ 不蒸馍就得蒸米饭。蒸馒头得准备点菜,就算凉拌黄瓜也得洗。蒸包子多省事,凉水放箅子,包子放上去,金宝都能烧熟。”
钟金宝连连点头:“晚饭就是我做的。”盯着有为的碗问,“小叔叔吃的什么啊?”
沈伊人看不下去,到厨房给他盛半碗面汤:“锅里没有鸡蛋了,就这么喝吧。”
白面汤可比热包子的水好喝多了。
钟金宝满意地乖乖点头。
有为要给他夹几根面。钟金宝已经吃了一个包子,很是难得的摇头拒绝。
去年急着把鱼弄上来是担心有偷鱼贼。今年家家户户都有几亩稻田鱼,鱼不值钱就没急着放水,稻谷运出去田里还有水。
小麦种下去,喜儿歇两天就捞鱼,给全家人做红烧鱼,做鱼汤面,炸鱼干。
连做三天,村民被她馋的直流口水还不敢抱怨。村正敢,他来钟家这边玩习惯了,馋虫被勾出来,他就跟钟子孟分析,喜儿再这么吃下去,钟家得买鱼过年。
钟子孟已经知道周掌柜给他儿子两片金叶子。三亩地一百条鱼全卖了也不值一片金叶子。周掌柜那么慷慨只因喜儿种的果子此间少有。
“一家人累了这么多天也该补补了。”钟子孟笑道:“虽说今年家家户户都有鱼,可据我所知别的村都把鱼捞出来了。继续养的只有咱们和前村。你有空操心我们家天天吃什么,不如想想是不是再安排人巡夜。”
村正震惊:“都捞出来了?”
钟子孟点头。
村正不禁说:“是不是傻?明年才插秧呢。这么早捞出来作甚?咱们这里冬天又不上冻。”
“不清楚。”钟子孟听到有为叫他,就跟村正解释他该去吃饭了。
村正抬头看一下太阳,最多未时三刻。这时候吃午饭,戌时左右是不是还得再来一顿。钟家确实如此。不过今天也比往常早,因为小薇告诉喜儿,山上可能有木耳,有牛肝菌。
喜儿有些日子没吃过菌子,她馋了。饭毕就催小薇上山。沈二郎叫两人带上镰刀和斧头。
小薇解释不往里头去。二郎盯着喜儿问:“她能听你的?”
喜儿哼一声。
小薇带上斧头和镰刀,担心遇到还没有冬眠的毒蛇,又拿一根五尺长的竹竿。
有为很想跟上去,二郎一把把他拽回来:“背书写字去。”
“金宝!”有为叫住一听“背书写字”就想跑的侄子。钟金宝转过身,苦着小脸抱怨:“沈爷叫你又没叫我。”
沈二郎转向他,仿佛说,等着亲自请你吗。
小孩一左一右坐在沈二郎两侧,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无力地拿起毛笔。
有为嘀咕:“凭什么人家不用写,只有我得天天写字背书?”
沈二郎:“他们不写是不想写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钟金宝扭头看他,不然呢。
沈二郎对有为说道:“买不起笔墨。”停顿一下,“就算没有想过参加科考出人头地,要是能写一手好字,日日去城里帮人写书信,一天也能赚几文钱。几文钱够全家吃一顿了。”
有为不敢嘀咕了。
钟金宝问:“很贵吗?”
有为点点头,闷声道:“很贵。一罐铜钱只能买这么一点笔墨纸砚。”考虑到金宝年幼可能听不懂,还跟他解释多大的砚台,多少墨,多少张纸,毛笔又是什么毛做的。
钟金宝后知后觉:“我家没有笔墨纸砚是我家没钱买啊。”
沈二郎:“你以为呢?”
钟金宝以为他爹娘怕累着他,一直觉着虽然他家不如大爷爷家有钱,但他比有为叔叔幸运,摊上这么好的父母。
有为摸摸小侄子的脑袋:“要不是舅母会赚钱,我家也没钱买这些东西。”
沈二郎很意外:“你都知道还不好好写字背书。”
“我知道是一回事,想做又是一回事啊。你懂不懂啊?”有为翻着白眼嫌弃。
沈二郎手痒:“我叫喜儿了啊。”
“叫吧,叫吧。”有为不怕。
沈二郎想打外甥,感觉到什么,抬眼看一下:“喜儿!”
有为嗤笑一声。
“干嘛?”
有为脸上的笑凝固,愣了一瞬,猛然转头:“舅舅母——你你没——”
“我什么我?”喜儿大步过来拿起门口铁锨,有为吓得踉踉跄跄站起来就往舅舅身后躲。
喜儿没空关心他又作什么妖:“二郎,快起来,野猪下山了。”
沈二郎愣住。喜儿又喊他一声,沈二郎反应过来,到门外又停下,指着俩孩子:“在屋里不许出来。”说完犹不放心,把堂屋门关上,“有为,先跟金宝去你房里。”
室内暗下来,俩小孩才回过神。金宝ⓨⓗ无知无畏想出去看看,有为一把把他拽进隔壁卧室,打开窗,“在这里看。”
小麦刚种下去,野猪找不到食物就往村里来,只是还没进村就碰到荒地里的各种菜。虽说天气渐凉,很多菜都枯萎了,但此地暖和,地里依然还有很多白菜、萝卜等菜。
虽然村民以前对付过野猪,但大野猪凶猛,以至于没人敢靠近。
喜儿和沈二郎到屋后就看到一个个扛着铁锨铁锹,严阵以待却犹豫不决的模样。喜儿无奈地瞪他们一眼:“干嘛呢?没看到地里的菜快被啃光了。”
村正:“等你呢。”
喜儿眼珠一转,故意说道:“我干得多吃得多欸。”
何出此言啊。
钟子孟好笑:“你要是能把野猪吓走,我替村正做主,他家稻田里的鱼随你挑。”
村正反应过来:“真记仇!”
“没你小心眼。吃我们自己家的鱼,姐夫还没说什么,你先心疼上了。”喜儿瞪他一眼,把铁锨给姐夫,换走他手里的铁锹。
沈二郎冲钟金宝的父亲伸手,钟文才下意识把锋利又坚硬的铁锹递过去。沈二郎接过去他才意识到二郎病了多日:“要不我,我跟喜儿婶过去吧?”
沈二郎摇了摇头,给喜儿使个眼色:“有没有听说过擒贼先擒王?”
喜儿点头:“明白。”
二人一东一西,慢慢靠近大野猪。大野猪也不知道是太饿,还是觉着渺小的人类不足为惧,喜儿离它只剩五尺,野猪依然埋头啃鲜嫩的小白菜。
这还能忍!
喜儿举起铁锹晃悠两下,第三下跟沈二郎同时落下,一前一后砸在野猪脑袋上。
大野猪惨叫一声,喜儿跟二郎又各自一下捅在野猪眼睛上,大野猪痛的跳起来,二人后退,其他野猪攻上来。村正赶忙叫众人上去帮忙。
野猪群乱了,村民不怕了。
有为拉开被子裹住他和他小侄儿。
沈二郎担心外甥不听话,跟喜儿解决了大野猪就赶回家。二人走的时候没敢锁门,担心有为尿急尿屋里。推开堂屋门没看到孩子,二人吓得心脏骤停。随即听到什么动静,到隔壁卧室一看,床上多个小山包,二人不厚道的笑出声。
ⓨⓗ沈二郎掀开被子:“好了!”
有为和钟金宝跳起来扑到他怀里。
喜儿摇头:“胆子真小。”
俩小孩确定长辈回来了,扑通扑通的心落到实处。有为有了仰仗也敢问:“野猪呢?”
沈二郎:“跑了。”
“这么快?”有为不信,“姐姐不是说野猪很难打吗?”
沈二郎摇头:“野猪又不傻。我和你舅母把领头的砸死了,小野猪就吓跑了。”
有为:“小野猪不该很生气吗?”
沈二郎把他抱下来:“想知道?我们出去看看。”
一手牵着一个小孩到屋后,喜儿果林北面那块荒地已被野猪和人踩的杂乱不堪。好在没人受伤。
有为和钟金宝看到最北边的庞然大物,惊呼道:“好大啊!”
村正走过来,一脸佩服地说道:“要不是有你们,又得跟上次一样全村老幼全出动都不够,还得叫上前村的人。”
喜儿:“以后还嫌我吃得多吗?”
村正表情很微妙,其长子过来,指着大野猪:“想吃多少吃多少。”
“谁要吃野猪肉。又硬又臭。”喜儿很是嫌弃。
听闻这话村正又想唠叨几句,往年想吃也吃不上……
沈二郎不待他开口:“打死几头?”
村正顾不上跟喜儿计较:“三头小的,一头不大不小的,还有就是你和喜儿弄死的这头大野猪。”
沈二郎:“趁着天色还早,烧水收拾收拾,各家分分吧。”
喜儿移到沈二郎身边,低声说:“分肉的时候你看着,有虫的直接扔粪坑里。”
沈二郎不明白,她完全可以大声说出来:“肚子里的虫无妨。”
“肉里的。”喜儿佯装无奈,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
沈二郎好笑:“肉里怎么会有虫?”
“山上又不缺吃的,小薇说,深处有核桃,有板栗,野猪下山干啥?指定身上不舒服。”喜儿刚才提到“虫”只是突然想到随口一说。但她说到此反而觉着可能真相了。
沈二郎被喜儿问住,就问村正对野猪突然下山怎么看。
村正把收拾猪的活交给几个儿子,叫上钟文才,又叫喜儿和沈二郎拿着铁锨斧头随他到山边探探情况。
第62章 胆小怕事
山上并无异常, 也没有豺狼的踪迹,村正怀疑野猪在山上呆够了,下山透透气。
喜儿一副看傻子似的表情打量他, 清河村没人了吗?他也能当村正。
村正假装没看见,叫钟文长等人回去。
喜儿:“你们先走吧。我和二郎看看有没有被野猪踩死的野鸡和野兔子。”
村正很是不放心:“不担心野猪走了又回来?”
“那你们在这里也是给我们拖后腿。”喜儿的话极为不客气,村正气得带着所有人离开。
喜儿看着他走远就问二郎:“村里几年选一次村正?”
沈二郎内心很是吃惊, 喜儿真敢想:“你还想当村正?”
“不行?”
宫里有女官,秦王府也有女管事。沈二郎还真不好说不行:“行是行, 可是,可是你当村正,村里人找你要脆柿树苗, 你给还是不给?”
喜儿如梦初醒:“差点忘了。谁爱当谁当吧。”
沈二郎无语又想笑:“不给以后也种不完。”
“谁帮我干活我给谁。”喜儿无奈地说:“知不知钱是赚的也是攒出来的。”
沈二郎点头受教:“我们也回去吧。”
“不, 沿着野猪留下的痕迹看看有没有被吓得撞到树上的兔子。”喜儿朝野猪踩乱的地方走去,沈二郎只能跟上,不敢叫她一人上山。
俩人往上往里走了五六丈, 里头又闷又乱,还有一股怪味, 沈二郎叫她回去。
“等等。”喜儿停下,指着斜前方,“快看!”
沈二郎看过去, 似羊非样,像驴非驴:“好像山驴子。”
“能拉磨吗?”
沈二郎摇头:“不清楚。”
“那算了。我还以为是傻狍子呢。”喜儿冲那头驴抬抬手, 回家吧。
那头驴一动不敢动,沈二郎拉着喜儿下山。
喜儿指着西边:“刚才从这边上来的,啥也没有。我们从那边下去, 兴许还能碰到一头小野驴。”
沈二郎很想装聋作哑,但他实在忍不住, 喜儿的神色仿佛她说什么来什么:“野马还差不多。”
“有野马?”
沈二郎窒息,这里哪来的野马。
“有的。又叫土獾。”
喜儿呼吸停顿,逗傻子呢。
沈二郎:“我看到一只野鸡。”
“我看你像野鸡!”喜儿瞪他一眼,朝西南方走去。
沈二郎忍着笑跟上:“真的。”
“抓来我看看。”
沈二郎闭嘴。
两人往下两三丈,荒草变密,沈二郎拉住她,喜儿单手用铁锨拨开草丛,什么也没有,沈二郎松手:“给我铁锨。你走后面。”
“我保护你!”喜儿挡在他身前,两只手抡起铁锨把荒草拍下去。
沈二郎猝不及防吓一跳:“小心!”
“胆小怕事!”
沈二郎张了张口,无奈地妥协:“……你高兴就好。”
日子无趣,可以在山上胡乱拍草玩,喜儿蛮高兴的。沈二郎见她一脸孩子气,心说何时才能长大啊。
大抵喜儿动静太大,野鸡野兔子早早吓跑了,俩人到山下也只看到一条蛇。聊胜于无,喜儿捡起来递给沈二郎:“回去给你炖蛇羹。”
沈二郎真真吃够了:“野猪腿肉还行。”
“我宁愿吃鹅蛋。”喜儿摇摇头,一副谁爱吃谁吃的样子。
沈二郎好奇:“吃过野猪肉吗?”
“怎么没吃过?”喜儿前世没吃过,今生有印象,之前野猪下山打死好几头,郑家也分到几斤野猪肉。纵然那时喜儿真有点傻,喜儿也讨厌吃野猪肉。
现在回想起来,野猪肉又臭又硬是其一,其二郑家没人会收拾野猪肉,炖的时候都不知道放一块姜。
沈二郎走到果园附近:“柿子可以摘下来了。”
“过几天周管事过来叫他先摘。”喜儿不急,去年门外的柿子放到立冬才吃完,这才哪到哪儿啊。
话说回来,大野猪太大,村民不想往村里运,索性在钟家门外脱毛。
喜儿还记得她跟二郎说的话,她担心野猪身上也有绦虫。村正分肉的时候喜儿挨个看,确定没有白色一条条的东西,喜儿放心地点点头。
村正见她跟县令下乡巡视似的,忍不住嘲讽:“看出什么了吗?”
“分的还算公允。”喜儿道。
村正后悔,他就不该问。
沈伊人见弟弟转身:“二郎,等一下,这头大野猪是你和喜儿打的,村正说了,我们先挑。”
喜儿扫一眼全村老少:“可以吗?”
金宝的母亲宁氏想笑:“不能糟蹋东西。”
“我是那样的人吗?”喜儿指着一扇排骨,“给我一半。我不要肉。”又指着剔干净肉的骨头,“这些大骨头给我。村正,帮我用斧头劈开。我得煮汤给二郎补身子。”
村里人巴不得她不要肉,此言一出就有好几个人催小薇回屋拿水桶,给喜儿收拾一水桶大骨头。
喜儿拎屋里,叫小薇先焯水。小薇不禁问:“骨头也得焯水?”
“汤鲜味美。”喜儿指着排骨,“这些也焯水。野猪不如咱们自家养的干净。炖的时候盖上锅盖,锅盖上面放一块砖,密不透风熟的快。”
小薇如今很听她的,因为喜儿真的比她会吃。
先是大火烧开,接着小火慢炖。炖了大半个时辰,天都黑了才炖好。
沈伊人掀开锅盖,喜儿把她的盆递过去:“我要排骨。”
钟子孟:“我们该要几斤肥猪肉。”
以前沈二郎坐在堂屋里等着吃,如今身体痊愈,还可以打野猪,他也不好饭来张口。沈二郎拽着小外甥进来:“野猪哪有多少肥肉。”
喜儿点头:“姐夫馋了明儿杀鸡,杀小母鸡。”
沈伊人帮她盛一盆排骨:“一只鸡够你自己吃的吗?”
喜儿想一下:“够的。我和有为一人一个鸡腿。”
有为可高兴了,跟他舅显摆:“舅母最疼我。”
沈二郎指着厨房门边的陶罐:“知道那里头焖的什么?蛇羹。你舅母给我准备的。”
钟子孟感觉闻到一股酸味,又觉着他想多了。看到妻子盛汤,钟子孟不禁感慨:“明明打了一头大野猪,结果人家吃肉咱喝汤。”
小薇:“爹不懂,汤比肉好。”
钟子孟不想同她说话。
沈伊人忍着笑问:“汤比肉好,老话都说,别人吃肉我喝汤?”
“这——”小薇被问住。
喜儿:“我问你,鱼汤和鱼肉哪个好?”
小薇不确定地问:“鱼汤?”
“笨!肉啊。”
沈二郎接过有为的小碗:“所以以前你叫我多喝汤少吃肉?”
喜儿:“说得你以前能吃肉似的。”
沈二郎无言以对,老老实实把外甥和他的碗送去堂屋,回来端自己的蛇羹。
沈伊人见状顿时想笑:“喜儿,你的嘴巴越来越厉害了。”
“还不是你们一个比一个笨。”喜儿拿着筷子到堂屋,“二郎不笨,但二郎觉着全家他最聪明。”
沈二郎低头喝汤,权当自己没听见。
有为听见了:“舅舅是二聪明。”
沈伊人端着碗进来恰好听到这句:“有为,你舅不敢打你舅母敢打你。”
有为拿一块排骨堵住嘴。
随后有为又想尝尝舅舅的蛇羹。钟子孟去厨房拿几个碗,沈二郎给每人舀一勺。结果有为喝多了,半夜里爬起来上茅房,吓得钟子孟以为进贼了,四更天才睡着。
幸好第二天地里没什么活,钟子孟可以补觉。但钟子孟也没睡好,躺下半个时辰,有为进来喊他,长安的周掌柜来了。
周掌柜来拉脆柿,当天来当天走。
翌日下午,长孙无忌的侍从到福满楼,拎几十个脆柿从侧门去秦王府,在外人看来就是秦王府的人出去买果子。
那次之后长孙无忌又去过福满楼,找周掌柜打听沈二郎的近况。周掌柜没想过隐瞒,直言清河村是块福地,连最寻常的柿子都比长安的脆甜。
长孙无忌纳闷,柿子脆甜?周掌柜莫不是看到二郎吓傻了记糊涂了。
当长孙无忌吃到侍从带来的柿子,又从侍从口中得知柿子是昨天从树上摘下来的,长孙无忌愈发确定天佑秦王。
长孙无忌拎着十来个柿子找尉迟敬德等人。尉迟敬德此时还在秦王府,看到长孙无忌拎着柿子过来,嫌他这种时候还惦记着吃,嘲讽他难成大事。
长孙无忌知道尉迟恭心里不痛快,也没同他计较,告诉尉迟恭柿子也是故人相赠。
尉迟敬德吃过大石榴,闻言有点尴尬地拿一个。长孙无忌告诉他:“柿子是昨天才从树上摘下来的。”
“不早说?”尉迟恭跟周掌柜一样认为柿子得捂几天。长孙无忌见他已经咬一口,不慌不忙地问:“涩吗?”
尉迟敬德这才意识到没有涩的张不开嘴。
长孙无忌等其他人尝过之后才告诉他们“二郎”还活着。
秦王行二,当今天子常喊其“二郎”。尉迟敬德潜意识认为此“二郎”就是秦王。再一想,秦王好好的,哪用得着“还”:“小李子?”
不怪尉迟敬德这么称呼,“小李子”三个字是程咬金先叫的。程咬金比二郎大十一岁,不好叫他“二郎”,叫官职生分,他就自创一个。后来尉迟敬德追随秦王,很多时候跟沈二郎一样住在秦王府,叫“小李子”二郎也不生气,叫着叫着就习惯了。
如果问“小李子”姓李名什么,尉迟敬德恐怕得思索片刻。
随着长孙无忌点头,尉迟敬德等人皆一脸的难以置信。长孙无忌等他们回过神才说:“王爷还不知道。他以为不是程知节送的,就是房玄龄送的。先不告诉他。让他看着果子就难过,他的泪水流干之际,便是诛杀太子和齐王之时。”
尉迟敬德不禁说:“还是小李子有法子。”
长孙无忌心说,你的小李子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他在安阳。
“这些果子真不错。”长孙无忌说不上来,就是吃了还想吃,跟有瘾似的。
要不是确定果子里面没毒,他都忍不住怀疑周掌柜投靠了齐王,这些果子其实是齐王的手笔。
尉迟敬德点头:“好吃!”
长孙无忌想说什么,又觉着可能他思念故人的缘故。
隆冬时节,周掌柜今年最后一次去安阳,拉走很多柿饼。
长安不缺柿饼,也很美味。周掌柜原本打算买一点,让喜儿高兴高兴,多种几棵橘子树和枇杷树。然而尝过钟家的柿饼,周掌柜要六筐,只给钟家留一筐。
周掌柜的车刚过桥,村正就问沈二郎:“你不是说长安不缺柿饼?”
沈二郎:“长安确实不缺柿饼。但这是喜儿种出来的。周掌柜认为喜儿乃有福之人,她的果子必然带着福气。”
村正想喷他一脸口水,喜儿转向他:“不信?”
谁敢不信啊。
以前沈二郎什么样,他又不是没见过。村里人其实也不信“冲喜”有用,偏偏沈二郎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安阳最擅长种果子的果农也没能种出大石榴,这一点也无法解释。
村正:“喜儿,明年给我留几株柿树。我种北边荒地里。”
金宝的母亲宁氏忍不住问:“能不能给我两根石榴条?金宝的小舅回来了,过了年成亲,我想种在他院里。”
石榴多子多福吗。喜儿点头:“可以。回头我就剪石榴枝。”
有村民闻言也想要两根。
喜儿打量他一番,看得对方头皮发麻:“之前我家削柿子皮的时候你不在吧?”
村民连忙表示不要了。
喜儿满意了:“我不止一次说过,谁帮我干活我给谁。一个个还不信!不要想着偷我的。我的石榴跟你们的不一样。除非你们种出来不拿出来吃。”
村里人还指望喜儿带领他们赚钱,谁会为了一根果树枝得罪她啊。再说了,喜儿也不是吝啬不给。今天没要到,回头有机会帮她干活,或者去园子里帮她挖几个树坑再要也不迟。
然而就有人不怕得罪喜儿。
喜儿果林四周的沟里有水,喜儿把切下的石榴枝扔沟边浸泡,第二天就少了六根。
除了有为和金宝谁都不知道喜儿锁园子门的时候会在门里边撒一层土。金宝没有想过告诉他爹娘是因为他忘了。有为觉着没必要告诉自家人,自家人进去摘果子又不算偷。
翌日清晨,喜儿打算进园子修葡萄树,到门口就看到两个脚印。喜儿确定昨天锁上门之后没人进来,因为没人找她拿钥匙。
喜儿叫沈二郎出来扶着她跳进去就查柿子。柿子种在沟边,没看出柿子少没少,先发现她昨儿扔下去的石榴枝乱了。
沈二郎扶着她出来:“你觉着是谁干的?”
“脆柿没了,沟边这些柿子得捂,咱家门口树上还有,好吃懒的人不用进来,更不可能偷石榴枝。”喜儿指着门里边的脚印,“出来的时候鞋上肯定有细土。你能看出来吗?”
沈二郎根据脚印学贼人走路,本该落脚的时候突然停下,叫喜儿蹲下看看他脚下方有没有细土。
喜儿点头:“有一点。”
沈二郎:“往村里去?那就不可能是外村的。也不是村里或村西头的人。那边的人大黄不熟,脚步听起来陌生,他们半夜过来大黄一定会叫。”
喜儿走到自家门口朝西指。
沈二郎摇头:“不可能是金宝家。你都答应给宁氏两——”随即明白过来,“有为!”
有为戴着帽子出来:“舅舅有何吩咐啊?”
沈二郎在他耳边交代一番,就叫他去隔壁。
有为不喜欢他二叔,后来钟老二搬走了他也不常去金宝家。这就导致宁氏看到他以为喜儿或者二郎要打他,下意识朝外看。
宁氏的神色过于明显,有为很无奈:“我找金宝啊。”
金宝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小叔叔,你怎么起这么早?不冷吗?”
“带你玩儿去。”有为给他系上衣带,拉着他撞开隔壁的门,不等他大堂姐反应过来就跑到钟老三偏房。有为从偏房出来,金宝从厨房里找到几根树枝。
有为拽着金宝就往外跑。
俩孩子动作太快,他们到门口钟老三的女儿女婿才反应过来,骂骂咧咧追出来。
宁氏和钟文长听到儿子的声音跑出来,差点撞到慢悠悠走过来的喜儿和二郎。宁氏拉着相公停下:“出什么事了?”
喜儿接过金宝拿到的树枝,转手递给宁氏:“眼熟吗?”
宁氏没种过石榴,但跟沈伊人进过园子帮喜儿薅草。沈伊人嘀咕,喜儿园子里的草都比河边的草绿。宁氏仔细看看确实如此,她薅回家喂羊,羊很喜欢吃,她就不觉着是帮喜儿干活。沈伊人一进园子她就跟过去,次数多了,很熟悉那些果树,打眼一瞧就认出那是石榴枝。
喜儿叫有为找村正。
钟老三的长女毫不心虚地问:“上面写你的名了?”
喜儿:“没写我的名,但这些树枝能跟我昨天剪下来的石榴树对上。我还知道是你偷的,不是你相公。”看向钟老三的女婿,“叫女人偷东西,你算什么男人?”
男人气得脸色涨红想动手。
钟文长提醒道:“我劝你不要跟喜儿婶动手。否则你吃不了兜着走。”
宁氏瞪金宝的爹,提醒他干嘛。
第63章 逐出清河村
村子小的好处就是喜儿这边还没说几句话, 村正就来了。
二郎拉着喜儿的手臂后退,一切交给村正处置。
几根石榴枝没构成犯罪,又不是偷牛, 轻则坐牢,重则斩首。可是也不能轻轻揭过,否则村中懒汉有样学样, 沈二郎还不得举家搬离清河村。
清河村以前后面有山,前面无水, 可称不上背山面水好福地。河是钟子孟出钱修的,沈二郎在此安家落户也是因为钟子孟和沈伊人在这里。钟子孟祖籍在长安,沈二郎若叫他回长安, 钟子孟定然乐意至极。
思及此, 村正转向钟文长:“骑你大伯的驴,跟我儿子去汉阴郡把你三叔找来。”随即转向另一边,瞧见韩得明的父亲, “你辛苦一趟,把他们村村正找来。”
钟老三的长女忙问:“什么意思?”
村正:“你相公不是清河村的, 你也不是我女儿,我管不了,得找管得住你们的人。有什么问题吗?”
喜儿脱口道:“没问题!”
“少说两句!”村正瞪她。
喜儿瞪回去:“我是苦主!”
村正噎了一下, 被那俩不懂事的气忘了。
殊不知偷石榴枝非个人行为。
葡萄结的少,喜儿种了两年也没结几个, 很多村民潜意识认为葡萄娇贵不好打理。喜儿的桃喜人,但找她买桃就有桃核,所以桃树不稀罕。柿子树和枣树也不是稀罕物, 好多人家都有。那么只剩樱桃、杏树和石榴树。樱桃好吃树难栽,杏吃多了伤人, 杏也不如石榴贵,喜儿自己都没种几棵,既然要偷当然得偷好的。有人就瞄上喜儿的石榴树。
帮喜儿干活就能得石榴枝,可村里有些人不想帮喜儿干活,喜儿果园栅栏门不高,踩着小板凳就能跳进去,这些人又不想得罪喜儿,便撺掇钟老三的长女和女婿进去偷几枝,他们在外面守着。
钟老三的长女不傻,也不敢明着得罪喜儿。不巧那几人跟曹氏臭味相投,钟老三的长女挺喜欢她们。这几个老太婆帮她分析,喜儿的石榴比桃赚钱,桃皮薄只能在安阳卖卖,石榴皮厚可以拉去长安。长安的物价得是安阳的三四倍。钟老三的长女由皮蛋推断出长安物价不止是安阳的三四倍。
喜儿说过她的石榴她认识,要是拿去婆家种呢。长安不止两家酒楼,梁秀才可以找别的买家。想到这里,钟老三的长女心动了。
喜儿又说过,谁给喜儿面子,喜儿给谁面子。
金宝的舅要成亲了,金宝母亲希望弟弟多子多福,看在金宝母亲帮喜儿打理果园的份上,喜儿也不可能剪小石榴枝。
喜儿的大石榴很宝贝,除了金宝没人吃过,甚至很多人无缘得见。机会难得,大黄还没叫唤,此时不偷更待何时。
第一次偷东西的人心理脆弱不经吓,钟老三的长女供出那几个老太婆,紧接着又说她平时不出来,压根不知道喜儿的石榴卖了多少钱。桃比石榴赚钱也是她们几个说的。昨晚她们几个就在路口守着。
除了金宝找出来的这几根,她还有十二根,三家一人四根。不信的话现在去她们家找一定能找到。晚了可能就被她们家人烧了。
喜儿二话不说,叫金宝的娘宁氏跟她大姑姐以及外甥女一起,叫沈二郎和姐夫一起,分头去这三家人家里找石榴枝。
村正担心喜儿一言不合直接动手:“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叫人去找。”这里吵吵闹闹的早把村里大多数人吸引出来。村正挑几个辈分高的老翁老媼,请他们辛苦一趟。那三家儿女无论知不知内情都不敢阻拦。
很快十二根石榴枝一根不少。喜儿看着石榴枝的粗细气得眼前发黑。沈二郎连忙扶着她。沈伊人大骂“缺德”,其中几个分明是石榴枝的主杆。
那三个老太婆赶忙表示她们是叫她去沟里拿几个,没叫她掰喜儿的石榴树。她们又没种过石榴树,想种活当然得挑喜儿剪下来的。自己随便弄一个就能活,还要果农做什么。人人都会种果树了。再说了,她们担心大黄叫唤,哪有心思等着她慢慢剪。
这番话很有道理。村正点头,看向钟老三的长女:“是我小瞧你了。”停顿一下,“自己选吧。”
钟老三的长女脱口而出:“我没钱!”
喜儿不禁吼她:“我稀罕你的钱?”
村正:“没说叫你赔钱。现在立刻搬走,以后不许踏进清河村。”转向那几个老太婆,“你们从今往后不许越过那个路口。”指着村子正中间往前村去的路口。
其中一个老太婆的儿媳试探着问:“这些石榴树枝?”
“还想要?”村正不敢置信。
沈二郎道:“担心喜儿叫她赔钱。赔得起吗?”
石榴树枝赔得起,石榴树赔不起。可是不趁机说点什么表明态度,那以后还有何颜面跟着喜儿做变蛋。这位当儿媳的脑子灵活,立刻表示她家没有多少钱,但现在也没什么活,她和相公帮喜儿挖两亩果树坑替婆婆恕罪。喜儿要求怎么挖,他们怎么挖。
沈二郎不禁对她高看一眼。但石榴树是喜儿的心头肉。沈二郎捏一下喜儿的手臂,示意她表态。
喜儿厌恶那三个老虔婆,可当儿媳的又有何错。钟老三的长女没提这几家小辈,显然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直接参与。
如果他们毫不知情,能说出这番话已经很有担当。如果知道一点,知错能改可以原谅。
那家儿媳见状以为喜儿不满,咬咬牙又加两亩。
喜儿的荒地难挖,四亩地两个人得挖许多天。喜儿点头。另外两家心不甘情不愿地表示,他们也愿意帮喜儿挖四亩树坑,喜儿叫怎么挖,他们怎么挖。
村正道:“既然这样,此事到此为止。”看向那几家当儿子儿媳的,“以后看住她们。再叫我知道她们闲着没事干净想着怎么算计人,别怪我心狠!”
那几家连连表示不会的。
沈伊人拿过那些石榴树枝:“喜儿,走了。”
喜儿接过她的石榴枝直直地朝果园走去。沈伊人赶忙给弟弟使个眼色。沈二郎从来没有见过气到无语的喜儿。沈二郎看着她把树枝扔沟里,然后就蹲在沟边一动不动,愈发担心他。
沈二郎犹豫片刻把人拽起来。
“干嘛?”不知道她很烦。
沈二郎伸手把人揽入怀中:“想哭就哭吧。没人嘲笑你。”
喜儿楞了一下,心说我才不哭,多大点事。然而嘴巴动了动,眼泪先出来,她本能埋入沈二郎怀中,担心被她看见。
沈二郎见状哭笑不得。
“听说村正家的小狗又生了。明儿领着大黄选两只,开春在果园门口给它们搭个棚——”
“两个!”
沈二郎噎了一下,心说你怎么哭也这么不专心:“好,两个,西边一个南边一个。北边和东边都是人家种的菜,外圈还有一圈篱笆和沟,没人敢从那边翻过来。否则你不找他们,被踩坏的菜的主人也得绕着整个村子骂三天。”
喜儿点点头,对的,村里那些人嘴上嫌弃荒地只能种菜,其实心里可稀罕了。自家孩子踩坏几颗菜都得挨几巴掌,更别说小偷了。他们能把人家祖宗骂活过来。
沈二郎试探地问:“不哭了?”
“谁哭啦?”喜儿的声音可嚣张了,可惜带着鼻音。
沈二郎点头:“没有。我看错了。”
喜儿怀疑二郎嘲笑他,忍不住朝他腰上拧。二郎痛得倒抽一口气,还不敢松手,不然不小心看到喜儿通红的眼眶,痛的可就不是腰了。
沈伊人见他俩迟迟不回,给钟子孟使个眼色。
钟子孟连连摇头:“我不去。喜儿以往那么多话,刚才一句话不说,显然气急了。这时候过去我活腻了?”转头就喊,“有为你去。”
“我活够了啊?”有为气得大吼,“舅母只打过我!”
钟子孟找女儿。小薇气得想换个爹:“我不是人?舅母一直看我不顺眼嫌我笨,我过去一声不吭她也得以为我幸灾乐祸。”
钟子孟指着一对儿女:“要你们有什么用。”扭头喊,“大黄,去叫喜儿回来吃饭。”
大黄聪明,知道“大黄”是它,“喜儿”是它主人。主人不在家,大黄得去找。大黄见园子门敞开着,顿时确定喜儿在里头。大黄汪汪几声没人理,觉着主人在园子深处没听见。
大黄低头嗅嗅,循着味儿来到沟边。大黄仰头看着男主人抱着女主人,狗脸懵了,它好像来的不是时候。那就等着吧。大黄往地上一趴,打算趁机睡一觉,昨晚没睡好,也不知道那几个老太婆是不是中邪了,大半夜不睡觉,在它家门口聊天,还又蹦又跳,也不怕天黑看不见摔着。
沈二郎低声提醒:“大黄来了。”
不提大黄喜儿都不恼:“来干嘛?白给它吃那么多好的。”
“不怪大黄,都是熟人啊。”沈二郎试探着松手,低头看看喜儿的脸色,眼眶还是红的。她此时肯定不想回去:“去石榴林看看?”
喜儿点头。
沈二郎见她低着头,看起来心不在焉,犹豫片刻,伸手拉住她的手。喜儿身体僵硬,不禁抬头。沈二郎略微有些不自在:“看路。看我干吗?”
喜儿习惯性瞪他:“吼我?”
“没,没有。”沈二郎拉着她:“先看看石榴树,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以前找喜儿买大桃的两家村民知道喜儿的大石榴树在果林中间,石榴林边上。不知真相的人见了会认为边上的石榴树是小石榴。钟老三的闺女就是这样想的。但那几棵树来自喜儿的玉佛空间,生来便不寻常,比其他石榴树大一圈。钟老三的闺女羡慕嫉妒就把主杆掰掉,因为她以为是小石榴,所以就给那几家,自己去沟里挑大石榴枝。
沈二郎看着仅有的几颗大石榴树主杆全被掰断,顿时气得胸口疼。
喜儿忍不住问候钟家祖宗。
沈二郎由着她骂,等她骂累了才问:“还能活吗?”
喜儿点头:“能活是能活,但肯定没有今年结的多。”
“能活就行。”沈二郎安慰道,“饭后我找村正聊聊。”
喜儿下意识问:“聊什么?”
“她本来就是嫁出去的女儿,钟老三也不在村里住了,不许她踏入清河村太便宜她。趁机叫村正把钟老三找来,叫钟老三把地和房子都卖了。省得以后他们在汉阴郡过不下去又想回来。”
喜儿不禁问:“能行吗?”
沈二郎:“不行还可以利用周掌柜。梁秀才那么着急搬家,就是怕我是周掌柜好友,周掌柜帮我整治他。”
第64章 谁家少年不风流
梁秀才着急忙慌搬去汉阴郡, 确实怕周掌柜帮沈二郎收拾他。
钟老三不识字,收到清河村村正的信就去女婿家。梁秀才看清内容头脑发蒙,他躲钟子孟一家还来不及, 妻姐竟然不止偷石榴树枝,还故意使坏,她怎么这么不怕死呢。
梁秀才大概念一遍信就让老丈人自己看着办。
明知沈二郎不止跟得意楼做生意, 还跟福满楼有来往,那两口子还敢招惹他们。也不想想惹得起吗。真当他过了州试就是天子门生, 天子近臣了吗。
钟老三也忍不住骂女儿女婿眼皮子浅。他和老二在村里住着的时候都不敢碰喜儿的果树,年轻人真是无知无畏。
翌日,天空飘起小雪, 钟老三却不敢耽搁, 他进城找姐姐借马车,回清河村卖地。
村正巴不得钟老三赶紧把地卖了,所以主动帮他找买主。钟老三的房子虽是瓦房也有十几年了, 不算很贵,韩得明的父亲买了, 他家俩儿子,现在不买过两年也得给长子韩得明建房。
钟老三的地多,一家要麦地, 两家分买稻田和鱼。
村里人也不希望钟老三再回来,给的价格还算公允。钟老三一天就把这事了了。
傍晚回到汉阴郡城门已关。翌日上午, 钟老三给姐姐送马车,钟玲珑得知他昨儿回村卖地,数落他糊涂, 没了房没了地,真的不再是清河村的人了。
钟老三不敢说长女把喜儿得罪惨了, 直言大侄子还在村里呢。
钟玲珑推己及人,问她弟如果一边是能带他赚钱的大伯,一边是抛下他偏疼弟弟的父亲,他偏向谁。
这话还用问,自然是向钱看齐。钟老三明白归明白,但他得装糊涂,否则以他姐自私的秉性,要知道他们一家把老大得罪惨了,还不得立刻叫他有多远滚多远。
钟老三宽慰他姐:“金宝的父亲我了解。真有事找他他不可能不管不问。”
“但愿是这样。”钟玲珑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干冷的小雪天过后是晴天,离除夕也近了。地面晒干,村正就叫全村人放水捞鱼。
有的村民希望卖鱼赚钱过个肥年就同村正商议,先用网兜捞几条拿去城里问问,买的人少一日捞几条,买的人多再放水抓鱼。
钟子孟把他家网兜给隔壁侄子。钟金宝兴奋地大吼大叫:“捞鱼啦!卖钱啦!”
有为头疼叫他闭嘴。
钟金宝现在很听他的话,因为跟着小叔叔有肉吃。他见他小叔一脸不耐烦,捂着小嘴低声询问:“你咋了?”
“你说话太吵。”有为缩着脖子,“这里好冷,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沈伊人好笑:“谁叫你来的?”
“我——”有为想想,没人喊他,他一听捞鱼跑得比谁都快。有为露出小手拽着侄儿:“回家!”
钟金宝指着水田:“我想吃鱼。”
“捞出来你也没得吃,你爹得先拿去城里卖。卖剩的才是你的。”
钟金宝依依不舍地跟着他叔进屋。沈二郎和喜儿嫌外面冷,关上一扇门,在堂屋里烧火盆取暖。俩小孩进去轻呼一声:“好暖和。”
沈二郎指着桌子示意俩孩子先坐下。
有为坐下想起什么又跳起来,仿佛凳子上有钉子:“我不要写字!舅舅,村学都放假了。”
“成大器者必须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有为犹豫片刻:“我不想成器,我想当个小农夫。”
钟金宝点头:“我也想当个小农夫。”
“出息!”沈二郎气得笑骂。
有为点头,他只有这么点出息,不行吗。
沈二郎:“不写字回头怎么跟周掌柜签契约?不识字周掌柜敢指着‘马’字说是‘驴’。你想过这些吗?”
有为摇了摇头:“可是,可是也不用冬练三九啊。”
喜儿:“金宝,你爹还有心思识字练字吗?”
“我爹忙。”钟金宝乖乖说道。
喜儿点头:“现在不学,过两年大了能帮家里干活,你还有心思学写字?好比我,还没坐下就有人叫我出去。”
有为哼一声,一万个不信。
钟子孟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喜儿,吃不吃鱼?”
喜儿起来朝小外甥脑袋上撸一把:“听见了吗?”
有为心虚,耷拉着脑袋嘀咕:“我爹又没叫你出去。”
沈二郎:“不出去看看一会你爹还得喊喜儿。”看向钟金宝,“写不写?”
以前钟金宝不怕二郎。自打他亲眼看到二郎把有为提溜起来打屁股,他就暗暗提醒自己,沈爷跟喜儿奶一样可怕。
“写!”钟金宝已经学会磨墨,自力更生,把纸摊平,“写啥啊?”
沈二郎:“钟有为,钟金宝。我教过你们。”
钟金宝想问什么,到嘴边才意识到写那六个字。
沈二郎盯着外甥:“不想学别的总要学会写自己的名吧。”
“我会写。”有为小声嘟囔。
沈二郎拿过钟金宝的毛笔,随便抽一张纸写下六个字:“看看你们的,再看看我的。”
有为不服气:“你多大了?谁能跟你比。”
“我多久没写字了?”二郎反问。
有为心虚,因为他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舅舅走路大喘气,前年这个时候舅舅只能在床上躺着等死。
“好了,好了,我写还不行吗。”有为坐好,找出他的毛笔和纸。
钟金宝一看他小叔妥协,也不敢偷懒。
宁氏和钟文长捞十条鱼就把网兜给喜儿,喜儿捞二十条,六条留着自家吃——两条红烧,四条留着做鱼汤面,天冷就得吃热汤面。剩下的用盐腌起来,挂在做变蛋的棚下慢慢吃。
其他人家也捞十条,然后关系较近的几家把鱼放一起,借用村正兄弟二人以及卖豆腐和钟子孟的驴套车去城里试卖。
喜儿听到有人喊“卖豆腐的”,陡然想起冻豆腐。喜儿回屋挖一盆黄豆,又拿着一个干净的馍筐去换豆腐。
沈二郎指着喜儿的背影:“知道舅母为什么不想写字?”
有为闷声道:“舅母好忙啊。”
沈二郎:“知道就好。以后不许再说她懒,除了玩就知道吃。”
有为乖乖点头。
钟金宝不禁说:“我娘说喜儿奶很勤快,葡萄树修的比我还干净。”
天冷容易流鼻涕,沈二郎看到钟金宝的鼻涕眉头微皱,叫有为拿手帕。有为也看见了,掏出他的小手帕:“送你了。叫你娘晚上洗。现在风大,第二天一早就干了。”
钟金宝擦擦鼻子:“香香的。”
“姐姐帮我做的。”有为又补一句,“姐姐帮我洗的。”
沈二郎趁机提醒外甥,过两年他大了,衣服鞋都得他自己洗。
有为闻言表示他不要长大。沈二郎指着他手里的笔:“不长大就得识字练字。”
“练就练!”比起洗衣服刷鞋,有为宁愿天天埋头苦读。
腊月天买鱼用盐腌上可以放到正月十五。所以清河村的鱼很好卖。
城里人震惊,清河村居然还有稻田鱼。
郑家村的人也不敢相信清河村的人这么沉得住气。他们村的鱼上个月就陆陆续续捞完了。郑家村富户舍得吃,鱼吃光了,还得来找清河村买鱼。
郑家村首富拎着一桶鱼问清河村村正:“不怕被偷吗?”
村正点头:“怕。但我们有大黄。”
跟在喜儿身后的大黄狗冲村正方向“汪汪”两声,仿佛说叫大黄干嘛。
村正:“那条狗成精了。喜儿养的。”
傻姑养精狗。郑家村首富想想想笑:“喜儿是个有福气的。”想起喜儿相公,颇为可惜没把女儿嫁过去,“谁能想到他病成那样还能痊愈。”
村正也没想到:“只能说命不该绝。幸好咱们以前没有幸灾乐祸过。”
郑家村首富也不曾嘲笑过喜儿,反而一直觉着郑老汉过日子糊里糊涂,倒是会选亲家:“回去收拾收拾,晾起来留着过年。”
去年沈二郎不能吃肉,饭量跟猫似的,钟家的除夕过得很冷清。
今年赚到许多钱,沈二郎身体好了,钟子孟早早问村里人谁杀猪,给他留个猪腿。
村正表示他家杀猪。钟子孟摇头拒绝,他不要腥臭的猪肉。腊月二十三上午,钟子孟抓一只羊,村里老人帮他杀,又帮他剥羊皮,嘴上也没闲着:“一头羊不够一家六口吃的?”
钟子孟:“去掉羊皮羊杂也就二十斤。喜儿一顿得一斤。”
村里有眼睛的人都看见了,喜儿的果林很赚钱,也不好说她吃得多:“忘了,喜儿还得回娘家。”
钟子孟点头:“以前二郎身体虚弱,到他岳父家吃了饭就回来了。今年不能这么没礼数。我打算给他们家拿一个羊腿,割六斤猪肉,再拿四条鱼。”
村正过来看热闹:“还是你舍得。拿去卖得卖多少钱啊。”
金宝的父亲在一旁等着收拾羊杂:“喜儿婶卖的大枣也不止这些钱。”
村正好奇:“周掌柜还找喜儿买过枣?”
“你吃过我家的大枣,甜吗?”钟子孟问。
又甜又脆!村正还叫喜儿给他留一棵枣树苗,来年他帮喜儿种果树。
钟子孟:“周掌柜买枣不是留着卖的。他路上吃。跟长安一个价。他找别人买也得给钱,不如便宜自己人。喜儿的葡萄去年结的少,周掌柜买了一点也是留着路上吃。”
村正羡慕:“长安商人真有钱。”
“福满楼是长安西市最大的酒楼之一。”钟子孟提醒他,“进去的都是腰缠万贯的世家勋贵子弟。”
村正不由得想到沈二郎:“二郎以前绝非泛泛之辈。”
钟文长和剥羊皮的老者同时瞥他一眼,这点还用你说吗。
村正讨了个没趣,看到老人把羊下水弄出来:“子孟,怎么吃?”
钟子孟:“文长收拾好了就放锅里炖。喜儿要吃羊杂羹。羊排酱烧。”
村正口齿生津,十分羡慕:“县令家也不敢这么吃。”
钟子孟:“也是我家有为还小。像你家三个儿子,我也不舍得这么吃。”
村正点头:“老三要是个女儿,我得省多少钱。就说给他建房买瓦,够我吃多少顿羊肉的。”
钟金宝的父亲轻咳一声。
村正以他不认同:“我算——”
钟子孟朝西睨了一眼。村正下意识回头,老妻来了。村正不禁嘀咕:“我才出来多久?又找我,又找我。也不知道什么事。”随即大声问,“什么事?”
“鱼怎么分?”
田里的鱼都捞出来了。钟家的鱼一条没卖,除了给赵掌柜几条,其他的都挂在做变蛋的棚下留着慢慢吃。钟金宝家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卖掉六成留四成,其中两成留着吃,两成留着走亲戚。
像钟金宝没有兄弟姊妹,他家和钟子孟家一样不用分。儿子多的人家少分一条,这个年都过不好。
村正愁的骂骂咧咧:“谁说多子多福!”
切羊肉的老者差点切到手:“当年谁逢人就说,三个儿子门前站,往后没人敢欺负。挨欺负的时候怎么不嫌儿子都是债。”
老者乃村正远房叔叔,他说得都是事实,村正不敢反驳,小声嘀咕一句就回妻子:“这就回去!”
老者等他走远,跟钟子孟说:“一会就得吵吵。他家二儿媳妇不好相与。”
钟子孟知道很多老人都稀罕羊头,低声说:“我也不给你肉了。辛苦一早上,这个头你拿回去煮了补身子吧。”
老者惊得不敢信:“你不自己留着?”
“二郎的身体得慢慢补,哪是一个头就能补好的。喜儿和有为也喜欢吃肉。”钟子孟弄几根枯草揉一下,搓出草绳系上羊头,又对他侄子说:“中午别做饭了。”
钟文长应一声,就去院里挑水。
老者一边帮钟子孟把四个羊腿分出来一边说:“你这个侄子看着挺好,不像你二弟。”
“哪有不好的孩子,都是当父母的不会教。你看喜儿在郑家什么样,到了我们家什么样。”钟子孟提起这点颇为得意。
老者附和:“你家二郎懂得多会教。村里那些孩子没有不服他的。”见一头羊全分开,“给我我就拿回去了?”
钟子孟点头。
老人指着羊皮:“咱们村有人会收拾这个。”
“卖了。咱们这里不冷穿不着。好好一张皮切开做成护膝护肘太可惜了。”
老人想想也是:“你忙吧。”
钟子孟叫妻子出来把羊肉搬院里,他骑驴去县城,羊皮新鲜,立刻去卖能卖个好价钱。
沈伊人跟女儿把桌子抬进院就出来帮金宝的爹收拾羊杂。
喜儿想出来看看,沈二郎拉住她:“姐姐收拾好了自会叫你。”
果不其然,沈伊人和侄子把羊杂移到厨房就叫喜儿做饭。
钟金宝朝外看:“这么早啊?”
小薇进来:“你家中午都在我们家吃。踏踏实实写字吧。”
钟金宝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有为抬手给他一巴掌:“起来。不许偷懒。上午写好下午就不用写了。”
并非沈二郎仁慈,而是午饭后有为睡个午觉,起来醒醒困,再过半个时辰室内就暗了。不如哄俩小孩上午多认几个字,下午可以玩半天,这样有为也高兴。
果然,钟金宝一听下午可以放心地玩,又耐着性子写两页。
小薇把纸收起来,留着他们下次在背面写。
宁氏听说中午在这边吃,就过来帮喜儿搬木柴,然后到厨房门前烧火。
钟金宝从堂屋出来看到母亲就显摆,他写了十张字。
宁氏紧张:“这么多纸得多少钱啊?”
金宝已经知道他家买不起写字的纸:“不知道。你问喜儿奶。沈爷买纸的钱都是喜儿奶赚的。”
宁氏下意识看喜儿。喜儿点头:“二郎是我相公,我不养他谁养他?”
沈伊人把洗干净的姜拍扁递给喜儿:“二郎还愁没人养。”
喜儿三两步到厨房门外,朝堂屋吼:“沈二郎!”
二郎头疼,姐姐真是闲的,逗她干嘛。
“姐姐是说她和姐夫。”
“才不是!”喜儿白了一眼大姑姐,“当我傻呢?沈二郎,你在长安有多少相好的?”
沈二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从屋里出来:“哪有什么相好的。”
“我不信!”喜儿以前没想过,现在想想就算沈二郎少年从军,他也不可能一直四处征战。否则以前姐夫去长安探望鬼啊。
沈二郎相貌英俊,比钟子孟高一头,比喜儿高大半头,身板笔直气质出挑,就算他出身低微,也多得是画舫女子自荐枕席。
沈二郎拉着她:“我——”
“不要动手动脚,好好说话。”喜儿避开他的手。
沈二郎转向姐姐:“我上辈子欠你的。”
“我只是随口一说。”沈伊人也没想到,“喜儿,相好的这种话听谁说的?”
喜儿:“真以为我傻?梁秀才跟钟茉莉定亲前,他俩不就是相好的?”
沈伊人懊恼:“二郎没有相好的。你可以问周掌柜。”
喜儿歪头打量二郎:“福满楼有酒吧?话本里说了,有酒就有美人助兴,敢叫我问吗?”
沈二郎脸色微变:“您真是我亲姐姐。别听她胡说。”拉着喜儿去西屋,“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宁氏看得目瞪口呆,讷讷道:“二郎以前这么风流吗?”
沈伊人心中不安:“应该,没有吧。”
小薇从堂屋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满脸无奈:“满意了?”
沈伊人推女儿一把,叫她过去看看俩人别打起来。小薇拨开她的手:“我不去。你叫有为去。”
有为和金宝在厨房门口晒太阳,没敢插嘴搭话。然而这样也能扯到他身上。有为气得大吼:“我不会死吗?!”
喜儿吓得打个哆嗦。沈二郎趁机抱住她:“我上面的将军管得严,不许我们寻花问柳。福满楼是有胡姬,但是卖酒的。”
“没了?”喜儿问。
沈二郎想了想,还是坦白吧。
“有的地方有,但我没去过。”
喜儿打量他:“你几岁?长安谁家少年不风流?”
沈二郎后悔教她识字,更后悔晚上没事读文章,听听,少年不风流都出来了。
“跟我玩的那些人最年轻的也比我大十岁。没法一起风流啊。”
喜儿:“你还很可惜?”
“不敢,不敢!”沈二郎摇头,“这点你可以问周掌柜。”
喜儿点头:“我会问周掌柜。”不为别的,为了她玉佛空间里的水,她也得问问周掌柜沈二郎是不是个风流胚子。是的话,以后给大黄喝都不给他喝。
沈二郎暗暗松了口气:“别听姐姐胡说。我在长安什么样她又不知道。”
“姐夫知道?”
沈二郎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喜儿拨开他的手臂朝外跑:“姐夫呢?”
小薇下意识说:“卖羊皮去了。”
“那我去桥头上等姐夫。”
第65章 烤板栗
钟子孟确实知道小舅子在长安什么样。可是再清楚他也不能实话实说。喜儿一根筋, 听到一就是一,沈伊人忘了他没忘。
再一听到喜儿问二郎在长安有没有相好的,钟子孟的第一反应是哪个二郎。喜儿又问一遍, 钟子孟反应过来想也没想就摇头。莫说他没见过,就算一清二楚也不能叫喜儿知道。
喜儿盯着姐夫:“喜儿从不骗人,喜儿讨厌被骗。”
钟子孟好笑:“我骗你干什么?就算有也过去了不是吗?还怕你知道?”
喜儿勉强满意:“可是他回来那年都二十三了, 这么大还没个相好的,你和姐姐都不担心他老了没人伺候吗?”
这是给他下套呢。钟子孟摇头:“有为可以给他养老送终。”
“你比姐姐聪明。”喜儿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钟子孟很是好奇:“姐姐说了什么?”
“想知道啊?”
钟子孟:“我自己问还不行吗。”
喜儿点头:“去吧。”
“家里该做好饭了。”钟子孟已经闻到羊肉汤的鲜香。
喜儿:“我想一个人静静。”
钟子孟哪敢叫傻姑娘一个人待着, 他三两步到门口:“二郎。”
沈二郎疾步出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喜儿——”看到姐夫微微摇头,沈二郎暗暗松了一口气,还是姐夫靠谱, “喜儿, 不吃饭干嘛去?”
“管我?”喜儿回头问。
二郎大步过去:“我担心你。”
“担心你自己吧。”喜儿其实也不知道她想干嘛,就是暂时不想回家。
听闻这话,沈二郎明白他姐挑出的事翻篇了:“我好好的, 没什么可担心的。想去哪儿,我陪你。”
喜儿也不知道去哪儿。
沈二郎注意到她的神色有些茫然, 莫名想笑:“有为,板凳。”
有为起来推一下金宝,金宝下意识起来, 有为拎着俩小板凳出来:“每次都是我。”
“什么每次都是你?”沈二郎接过去放在墙边,拉着喜儿坐下。
有为趁机告状:“你和舅母生气, 姐姐和娘叫我过去看着你们别打起来。舅母不高兴,爹也叫我过去找舅母。你俩想在这里晒暖还叫我搬板凳。还不是每次都是我?我是咱家厨房的砖吗?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喜儿扑哧笑出声。
沈二郎冲外甥抬抬手,你可以走了。
有为一脸无奈, 他果然是厨房里的砖,用完就丢。
不怪有为这样认为, 厨房里有四块青砖,小薇用陶罐煮粥,就用砖把陶罐撑起来烧火。喜儿炖肉锅盖上需要砖,就把砖放锅盖上。平时砖被扔在锅旁边,有为每次烧火都能看见。有次有为嫌砖碍眼想扔出去,喜儿告诉他,就放在那里,回头哪里需要往哪搬。砖是保住了,这句话也深深刻在小有为脑海里。
沈二郎:“都是跟你学的。”
喜儿瞪他,再说一遍。
“我是老师,我教的。”沈二郎连忙说。
有为走到门里边又退出来:“舅舅,真有出息!”
沈二郎抬手,有为吓得拔腿就跑。钟金宝看热闹不嫌事大,跟在后头嘎嘎乐。有为停下吓唬他:“不许笑!”
钟子孟训儿子:“不许吓唬金宝。”
虽说金宝跟有为年龄相仿,但在钟子孟看来有为是当叔叔的,不可以欺负小侄子。
有为气得哼哼道:“以后舅母跟舅舅吵架,你们不要叫我,叫我我也不去。”
钟子孟:“你哪次去了?”
有为哪次都没去,有为决定忘掉这段,又跟他小侄儿和好了,拉着他去厨房:“羊杂羹可以吃了吗?”
沈伊人:“院里暖和,你跟金宝把桌子拉出来,再洗洗脸洗洗手就差不多了。”
有为好奇地问:“只有羊杂羹啊?”
沈伊人:“你舅母说下午蒸羊肉馅包子,你烧火。”
有为:“你干嘛?”
“我和面擀皮子,你姐和你舅母包。”
有为转向他大堂嫂。沈伊人解释,他们家也该蒸馒头了。随即沈伊人想到远在汉阴郡的妯娌,问侄媳妇什么时候过去送节礼。
宁氏下意识问:“还得送节礼?”
沈伊人被问懵了。
好比村正跟三个儿子分家了。除夕初一那几日几家会一起过,去村正家。村正会提前准备好鸡鱼肉等过年吃的东西。儿子媳妇都是空着手过去。
像村正家近日也得蒸馒头打年糕,此时儿子媳妇会过去帮忙。不会给老人准备钱物,盖因一家比一家穷,能置办齐年货已是不易。
今年比往年好过些,可村里以前没人送节礼,以至于宁氏压根没想年前还得去一趟汉阴郡。
沈伊人把钟子孟喊进来。
钟子孟在院里跟他大侄子聊天,告诉他一张羊皮多少钱。闻言二人以为可以吃饭了,就进来端碗。
沈伊人问他,老二跟金宝两家离这么远,去一趟不容易,之前农忙也没空,现在快过年了,金宝的爹是不是得过去探望一下。
钟老二只是有点偏心,不如曹氏过火,分家的时候也没起争执,分开大半年就不要父母,往后老二想起来骂儿子,金宝一家只能任由他骂。
金宝的娘宁氏不想去。
要不是喜儿挑出来,她现在还跟老黄牛似的只知道吭哧吭哧干活,都不知道给儿子做一碗鸡蛋羹。
钟子孟把喜儿和小舅子叫进来拿主意。
喜儿脱口而出:“当他们死了。”
金宝的父亲脸色微变,他还在这里呢,那是他亲爹亲娘啊。
二郎笑着捏捏喜儿的手腕,对钟文长道:“不去也不用感到羞愧。想想你爹跟你三叔以及你弟修的那处小院。”朝西北方看去。
钟文长陡然想起若非喜儿挑事把父亲和三叔两家挑去汉阴郡,他和妻儿早搬过去了。就算后来知道房子斜院子歪,没钱盖也得继续住。
钟文长不好埋怨喜儿说话难听。她说得简直太对了。
沈伊人如梦初醒:“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文长,你会写字吧?回头你爹叫文翰写信问你是不是连父母都不要了,你就问他房子怎么回事。”
喜儿点头:“不论他说什么,你都问他知不知道正房是斜的,院子是歪的。”
钟子孟补充:“老二要说没大事,你也说你在村里住着,村里不时兴送年礼,你忘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金宝父母没想到可以这样解决。闻言愈发觉着父亲/岳父说得有道理,大伯一家都不是寻常人。包括小薇。谁家姑娘敢说和离就和离啊。
小薇见几人聊的差不多了,从后锅里舀半盆热水:“洗手吃饭吧。”随后先给喜儿盛,半盆羊杂和肉半盆汤。
沈伊人担心人多羊杂不够吃,趁着喜儿和沈二郎在门外晒暖又切一斤羊肉放进去。
金宝家确实和面了。饭毕,金宝爹娘就要回家蒸馒头。沈伊人给他们拿三斤羊蝎子。金宝看一眼就扭头找有为,结果被他爹拽回去:“烧火!”
小薇上午也和半盆发面,用有为的被子盖着。午饭后面也发好了,正好蒸馒头蒸包子。
今年清河村村民都舍得蒸一两锅白面馒头。几乎都是上午和面下午蒸,然后接下来几天,喜儿一出去就能看到小崽子们拿着半块白面馒头显摆,他家也有白馒头。
钟子孟家日子不错,也不是顿顿白馒头。很多时候是杂面馒头。有为看着眼馋,中午做饭的时候就叫姐姐给他热馒头,吃饭的时候不吃,饭后拿着馒头出去显摆。
小薇不懂,家里那么多吃的,显摆什么不行,显摆馒头。
有为倒是想显摆羊肉包子,显摆他舅母炸的小鱼,沈伊人不许,甚至不准他到处说。
有村民就故意逗有为:“你家就只有馒头啊?”
“我家,我爹明天打年糕。”有为差点忘记母亲的叮嘱。
“准备打多少?”
有为:“舅母说打十斤,吃到正月十五。”
十斤不算多,像钟家一家六口做白菜年糕汤,一顿也得一斤:“怎么不多打点?”
有为摇头:“不知道。你想知道吗?”
村民想知道,但不好意思问钟子孟:“我就是随口问问,不是很想知道。”
有为掰开一块馒头,讶异一声:“凉了?”
“外面冷凉得快。”
喜儿从院里出来:“馒头给我,去拿火镰和竹签,我帮你烤烤再吃。”
“烤馒头?”有为还没吃过,兴奋地跑到屋里就找爹,叫爹给他削一个干净的长竹签。
金宝在隔壁以为烤火,跑过来要帮喜儿拿木柴。
喜儿本想用麦秸,注意到金宝和有为冻得鼻头通红,就到柿子树下点一堆木柴烤火。喜儿把馒头一掰两半,烤的表皮变黄就给金宝和有为。
金宝吃得饱饱的出来的,摇头拒绝。喜儿递给有为,有为也吃过午饭,吃不了那么多,摇着小脑袋喊舅舅。
沈二郎出来,把馒头一掰两半,他吃里头的,喜儿吃金黄的外皮。
有为见状把里头的掏出来给舅舅,沈二郎本能躲一下:“你爹喜欢吃,给你爹吃。”
“舅舅不喜欢吗?”有为奇怪。
沈二郎:“舅舅饭量小,这些就够了。”
钟子孟就在大门里边站着,他嫌外面风大。闻言钟子孟好气又好笑:“给我!”
有为塞他爹手里:“爹,我疼你不?”
“疼我就把烤焦的那块给我。”
有为楞了一下,扭头回到门外柿子树下烤火。
沈伊人和小薇在棚下挑黄豆,打算自己做几板豆腐留着过年吃。先前喜儿在屋顶上冻一板豆腐,做两顿羊蝎子吃完了。
以前家里没有太多进项,不舍得用存的钱,买两斤羊肉恨不得分三顿吃。一顿羊肉倒半锅水,冻豆腐放进去只有冻豆腐味儿。前几日喜儿用羊蝎子,又放羊肉,还有羊腿骨,一锅煮出来,鲜的沈伊人喝汤就喝了满满一碗。剩的汤也没舍得倒,晚上又用汤煮杂面。
小薇看着豆子就想到冻豆腐,紧接着想到她舅母:“舅母真会吃。”
沈伊人:“你舅母是有本事花有本事赚。”
幸好喜儿不会读心术,否则高低得腹诽一句,我会做变蛋是因为家里穷,不舍得买着吃,会种果树也是因为学的专业就业难,为了赚钱不得不返乡创业。
喜儿问金宝:“你家还有板栗吗?”
山里头有板栗,喜儿嫌远就没去。小薇和她母亲进去捡半框,喜儿歇过乏剥开炖鸡,一只鸡配半锅板栗。那天金宝也在,金宝一向爱吃肉,然而那天他和有为只挑板栗吃。
金宝到家就叫他娘捡板栗。金宝的娘不甚会做,因为以前钟老二一家都嫌板栗麻烦,金宝外祖父那边没有板栗。金宝的娘过来请教喜儿,确定找到法子很好做,就跟金宝爹俩人上山弄许多。
彼时金宝家的地窖也挖好了,钟子孟帮着挖的。宁氏就对他说喜儿要想吃板栗就来她家拿。她家好东西没有,山货管够。
金宝点头:“还有好多。我都吃够了。喜儿奶什么时候再杀一只鸡啊?”
喜儿:“不是不喜欢吃鸡肉?”
“小鸡炖的板栗香啊。”
有为跟着点头:“太香了。舅母,猪肉也行啊。”
“咱们村扇过的猪都被人预定了。没扇过的猪肉臭,不好吃。”喜儿此话不假,村正家的猪被安阳富商买走了。安阳酒肆掌柜见金宝家的猪圈干净,喂的东西也干净,就叫金宝的爹帮他留着,过了正月来拉,到时候猪下水和猪头都留给他。
酒肆掌柜挑剔,但给的价高。不少人家听到这事恨不得连夜翻修猪圈。喜儿听说此事就叫有为过桥把她大哥二哥找来。
金宝家就俩成年人干活,猪圈都能打扫的干干净净,郑家六个成年人,铁柱还能帮着照看妹妹或烧火拿木柴,然而他们家猪圈今年比茅房好一点,但还没有大黄的狗窝干净。
喜儿大哥和二哥跟钟文长年龄相仿。钟文长家的房子院子都不如郑家宽敞,看起来远比他们家舒服,兄弟二人可算有点自惭形秽。
有为闻言不禁问:“我们过年吃什么啊?”
喜儿:“买了。在做皮蛋的棚下挂着。金宝,去叫你娘挖一瓢板栗,我给你们烤板栗。”
沈二郎坐在一旁添柴:“怎么烤?”
“找铁片。”
沈二郎摇头:“那块铁片只有我巴掌大,烤的够你自己吃的吗?我记得案板底下有鏊子,你拿过来在鏊子上面烤。”
喜儿懊恼:“我变笨了。”
随后拿出鏊子和剪刀,给洗过擦干净的板栗开个口,喜儿就把板栗放鏊子上。
沈二郎叫俩孩子离远点。有为一动不动,喜儿伸手把他抓过来:“你舅担心板栗炸开伤着你。”
“板栗又不是炮竹。”有为嘴上抱怨,身体很诚实,跟金宝两个躲在喜儿和沈二郎身后。
沈二郎见板栗裂开就夹出来放盘中,叫喜儿先尝。
有为小声嘀咕:“也不知道谁是你外甥。”
钟子孟闻到香味出来,无语又想笑:“你是外甥,她是妻子,你说你舅跟谁亲?”
“跟我啊。”有为脱口而出。
沈二郎很是嫌弃地瞥一眼外甥。
有为顿时感到好受伤:“舅舅,你变了。”
沈二郎充耳不闻:“喜儿,熟了吗?”
喜儿摇了摇头:“小火慢烤吧。里头没熟。”
沈二郎把鏊子底下的木柴拿出来一半,又烤一会,依然先夹出来叫喜儿尝尝。
喜儿吃了三个,沈二郎叫外甥和金宝去拿碗。
俩小孩早就准备好了,他话音落下,两个碗递出去。沈二郎一人夹一个。小叔侄二人相视一眼,大为震撼。
第66章 错开养猪
钟子孟笑着调侃:“二郎, 过了啊。”
二郎装聋作哑,依然我行我素。
喜儿摇摇头表示不吃了,二郎勾头朝院里喊:“姐, 小薇,吃不吃板栗?”
天寒地冻人不耐饿,小薇被板栗的香味勾的饥肠辘辘:“舅舅终于想到我了。”
“木柴是喜儿点着的, 板栗也是她叫金宝回家拿的。”沈二郎提醒外甥女。
小薇眨了眨眼睛:“我说什么了吗?”
沈二郎把盘子递过去:“爱吃不吃!”
小薇赶忙接过来,端的怕慢一点盘子到她堂嫂手里。
这么一会儿喜儿又把鏊子摆满了。沈二郎回过头不禁问:“又饿了?”
“我是猪啊。”喜儿无奈地白了他一眼, 朝隔壁看去。
金宝父母在隔壁门外跟韩得明的父亲聊天。腊月农闲,韩父得空就过来把钟老三的房子修修补补,韩得明年后就十七了, 要是早点传出去韩家把他的房子准备好了, 过两年也好说亲。
沈二郎明白过来。烤好放金宝碗里,金宝摇头表示吃饱了,沈二郎朝隔壁睨了一眼。小孩不傻, 端着碗过去就夸他沈爷烤的板栗可香了。
宁氏和钟文长简直受宠若惊,慌忙高声问喜儿吃了吗。
这话令沈二郎很是满意, 回他俩一句,吃饱了。
宁氏叫韩父也尝尝。
韩父嫌板栗里头有毛皮不好剥,正想拒绝就看到钟文长手指一捏, 板栗仁出来了。韩父捏一个仔细看看,板栗从中间裂开露出嫩黄的板栗仁。韩父吃过煮板栗, 没想到烤板栗也可以切开一道口再烤。
“还是喜儿会吃。”
宁氏:“要不是郑家穷,她哪会嫁到咱们村。”
韩父不禁点头:“不怪越富裕的人越富裕。有钱什么都敢试,一百样试成一样, 后半辈子不用愁了。”
钟文长闻言也忍不住点头:“我弟还瞧不上咱们种地的。”
韩父:“你弟心高气傲,可惜脑子不行。”
宁氏让他多捏几个尝尝。韩父抓一把:“喜儿这么喜欢吃板栗, 怎么不上山挖两棵回来种?”
喜儿还有那么多荒地,就算年后种六十亩,还有一百亩。留二十亩种各种季节的菜和瓜,还有八十亩。思及此,宁氏抽空提醒喜儿,她要是上山的话,叫金宝的爹跟她一块去。山上好像还有野核桃。
立春过后,喜儿和二郎带着钟子孟以及金宝的爹上山,挖四株板栗和四株山核桃。树苗不大,喜儿觉着得再种几年才能结果,所以只浇一点稀释后的空间水。
安阳没有那么多枇杷树和橘子树,开春种果树喜儿只种了一亩橘子和半亩枇杷。年前喜儿剪了许多葡萄树枝和石榴枝,又留许多桃核,又嫁接不少脆柿,喜儿的果林扩大到五十亩。
钟子孟替喜儿犯愁:“两百亩,什么时候才能种满?”
沈伊人提醒他:“你出面租的地,你问谁?”
“你也在啊。”
沈伊人:“你是主事人。”
钟子孟心说,这时候想到我了。平时干点什么也没见你问过我。
喜儿到堂屋门口:“别吵。过两年橘子树和枇杷树长大了,我两年就能种满一百五十亩。”
钟子孟:“再过两年就五年了。”
“不是租十年的吗?就算今年到期,谁敢跟我抢?”喜儿不怕,“二郎打不死他!”
二郎从西边房里出来:“别理他。姐夫闲着没事瞎琢磨。过几日周掌柜过来,他就没空胡思乱想了。”
钟子孟一听小舅子提到周掌柜:“皮蛋该卖完了吧。”
沈二郎算算日子:“离年前他最后一次过来有三个月了。福满楼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钟子孟:“一个酒楼能出什么事?”
福满楼没出事,长安局势愈发复杂,福满楼东家犹豫要不要关门歇业避一避风头。
沈伊人:“得意楼呢?”
喜儿:“周掌柜之前说长安推车卖粥的都有皮蛋粥,得意楼没法再用皮蛋和变蛋吸引客人上门,也没法再卖几十文一盘,不想找咱们买了吧。”
沈伊人心慌:“那怎么办?”
钟子孟示意她稍安勿躁:“喜儿的意思不想找咱们买不是不买。他们可以找蜀郡或汉阴郡商人买。这两地商人去长安走货,帮他们捎两筐也够他们卖十天半个月。蜀郡和汉阴郡上个月不是找咱们买一批吗?指不定里头就有得意楼要的。”
沈二郎:“以前得意楼直接找赵掌柜买皮蛋,现在得意楼不来,蜀郡商人来了,算总数比以前卖的多。”
沈伊人算算蜀郡和汉阴郡两地要的皮蛋,可惜道:“赚的少了。”
钟子孟:“小富即安。长安说不定什么情况呢。”
周掌柜大抵担心他太久不出现二郎会担心,终于在插秧前再次出现在清河村。周掌柜见着沈二郎就问:“担心了吧?”
沈二郎故意问:“担心你?”
周掌柜懒得拆穿他:“你就嘴硬吧。”
“说说得意楼的情况。”二郎叫有为进屋搬个板凳。
有为噘着嘴拎着板凳出来就抱怨:“舅舅,你们怎么都那么喜欢使唤我啊?”
“全家你最闲。”沈二郎指着身后稻田,“舅母和你爹这几天忙得一沾枕头就睡,你干嘛了?”
有为:“你干嘛了?”
“我拎水浇果树。你呢?”
有为只会帮姐姐烧火。有为放下板凳回屋写字,端的怕在外面他舅又让他干活。金宝想玩也被有为一把揪住,叔叔得写字,小侄子跑出去玩,美得他!
周掌柜讶异:“得意楼最近也没来?”
沈二郎点头:“齐王忙什么呢?”
“齐王可顾不上小小的得意楼。听说齐王现在是并州大都督,还兼侍中。堪称太子之下,万人之上。太子对秦王府也是步步紧逼。听说秦王府那些人能用金钱拉拢的就拉拢,不能拉拢的就构陷,无法构陷就跟房玄龄一样把人打发得远远的。秦王府快没人了。”
“所以他还犹豫什么?真想变成鱼肉。”
周掌柜:“咱一个小掌柜,哪知道秦王怎么想的。应该不至于。秦王只是脾气好,不是没脾气。要不你给我个信物?我送过去刺激刺激他?”
沈二郎不禁嘲讽道:“你太高看我了。说回得意楼。”
“蜀郡商人在长安有铺子。福满楼近日用的皮蛋都是找蜀郡商人买的。比找赵掌柜买贵一点,但比我们自己来拉便宜多了。得意楼的皮蛋可能也是找蜀郡商人买的。他们又不知道你这里的果子非同寻常。”
沈二郎:“我也不希望他们知道。”
周掌柜点头:“我知道。齐王不敢明着杀秦王,对你可不会心慈手软。回去我就叫采买盯着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立刻叫人告知你。”
沈二郎其实很犹豫。清河村很好,沈二郎不想离开。可是一想到身上的伤,伤口上的毒,沈二郎就恨的胸口疼,无论如何劝自己都无法释怀。
“再说吧。最早的樱桃才结果,你来买什么?”
周掌柜:“自然是山货。虽然安阳离长安只有几百里,但这边远比长安暖和,一定又存了不少山货。”
“竹笋?”
周掌柜点头:“可以。冬天冷吃炖菜的多,去年买的笋干快用完了。虽说秦岭也有竹笋,可能因为冷,也比此地干燥,没有安阳的肉厚清香。我之前试着做一次,嘴刁的人竟然怀疑我以次充好。”
沈二郎叫他姐把干冬笋和春笋拿出来。周掌柜看到厚厚的冬笋,喜得拿起来就闻:“果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怪你能在此寻到转机。”
村正走过来:“买干货啊?”
周掌柜下意识点头,扭脸看到熟人,笑着说:“鲜的也行。春天不能狩猎,没有野味,只能靠山珍解解馋。”
前几日刚下一场雨,山上落叶厚的地方还湿漉漉的。落叶底下极有可能藏着菌子。村正叫老人上山找找看,叫女人把这些日子存的山货拿出来。
像竹荪、猴头之类难寻的野味都被周掌柜买走了。村正一看十家有八家是干竹笋,其中两家还是干木耳和干豆角,就叫喜儿去前村问问——便宜邻村,也不能便宜长安人。
郑家村的人一听家里山货能卖钱,几乎全村人齐出动,一盏茶左右就把钟家门外堵得水泄不通。
清河村村正叫众人安静一下,然后说周掌柜挑着买,谁觉着谁家的东西好,谁家的稀罕就上前一步。
此言一出,十几人同时上前。
周掌柜看二郎,买谁的不买谁的啊。
沈二郎叫喜儿去屋里拿一张晒稻谷的席铺在地上,然后叫那十几人把东西倒席上,叫周掌柜挑好的。
周掌柜一家挑一点,钟子孟帮他称。郑家村的人觉着周掌柜比县里酒肆掌柜还挑剔,一个个都没了笑脸。
好比猴头,周掌柜倒是不介意全买了。他清楚二郎的考量,要是叫村民们看出长安缺猴头,不出三年山上的猴头就得被村民摘绝种。
周掌柜不要小的只要大的,往后村民上山看到小的不碰,而长猴头的地方没被破坏,以后长大了再采,如此才能靠山吃山。
沈二郎解释:“去福满楼喝酒吃饭的不是勋贵世家,就是腰缠万贯的商人。”
郑家村村正也来了,闻言讶道:“比得意楼还厉害吗?”
沈二郎:“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遥遥相望,不差上下。”
村民又重拾笑脸,若非沈二郎认识周掌柜,福满楼这么大的酒楼哪能看上乡村山货啊。
挑木耳的时候周掌柜依然挑大的肉厚的完好的。也是每家买一点。周掌柜配齐货,郑家村村民才发现每家都有剩,连喜儿的爹娘也不例外。
喜儿看到父母的时候很是无语,跟沈二郎嘀咕:“还不够自己吃的呢,也好意思拿出来卖。”
沈二郎宽慰她:“这就好比有为看到小伙伴显摆白馒头,他不稀罕也想拿出来显摆显摆。”
郑家村村民拿到钱,清河村村正就叫他们回去,周掌柜一路辛苦需要歇息。
周掌柜看起来也很疲惫,以至于连清河村村民都不好打扰他。
沈伊人拎着桌子,小薇端来热水,村正帮周掌柜倒水,顺便问他买的山货能用多久。
周掌柜:“三伏天前后吧。”
村正惊呼:“这么久?”
周掌柜:“其实能用到立秋前后。山货不是炖汤就是炖菜,夏天很少有人点。何况再过一两个月瓜果丰收鲜的都吃不完,谁吃干的。”
村正:“那我们村回头采的山货你还要吗?”
周掌柜:“挑大的好的采。小的就别动了,留着明年再长长。”指着木耳袋子,“你们村的木耳太小。买回去只能切成丝煮汤。否则食客非得怀疑福满肉是不是要关门了。”
村正身边还有不少清河村村民,村正扫一眼他们:“听到了吗?不要看见东西就往家摘。吃得完吗?”
有村民忍不住反驳:“怎么吃不完?我们可以切成丝烧汤。”
沈二郎:“福满楼用鸡汤煮木耳丝,你们家怎么吃?”
那个村民无法反驳。
喜儿:“你可以说跟鸡一块炖着吃。”
那位村民顿时忍不住说:“我家才几只鸡。”忽然想到以前没人敢劁猪,这位村民立刻问周掌柜要不要几乎没有腥臭味的猪。
周掌柜认为他想赚钱想疯了,佯装好奇:“还有这样的猪?”
去年村正提醒村民错开养猪,起初没人理,因为冬天没吃的,村民多是选择开春养猪,立冬前后把猪卖了。夏天养猪到冬天猪贪吃拿什么喂。
村里分荒地,不少村民算着冬天有一地窖白菜萝卜,而清河村的冬天极短,白菜萝卜能撑到开春野菜出来,不少村民选择五月,六月七月和八月买小猪崽。
去年五月养的猪恰好此时出栏。
沈二郎领着周掌柜去有大肥猪的村民家。周掌柜稀罕:“真有啊?”
“劁猪。”沈二郎吐出两个字。周掌柜顿时明白:“阉割过的猪肉确实鲜嫩。可惜容易死。”
村正跟在后头解释他们村的猪都好好的。周掌柜把目光投向沈二郎。沈二郎笑着摇头:“我不懂。我姐夫会劁猪。阉割后抹上草木灰,头两天养仔细点,伤口痊愈后几乎没事。”
周掌柜:“这么说你姐夫家以前也有阉割后的猪?”
沈二郎点头:“现在也有。但是太小,还得再养一个夏天。”
村子很小,说话间几人就到养猪的村民家。
周掌柜很少亲自买菜,但他偶尔也会出去看看,以免被采买糊弄了。东家不认识采买,客人不满东家只会惩罚周掌柜——连客人入口的东西都管不好,要他一个掌柜的何用,在店里当花瓶吗。
周掌柜见过屠夫摊子上的猪,然而都不如此刻看到的猪肥大。
“怎么养的?”周掌柜很是好奇。
村民指着猪圈旁边的野菜:“冬天一天喂两顿,用水煮。其他时候能吃多少喂多少。”
周掌柜打量一番只有泥土的野菜:“喂的干净。我明儿上午走,要不你明天一早把这头猪杀了?猪肉真像村正说的没有腥臭味,我全要了。”
村民道:“我听二郎的。”
周掌柜想笑:“听二郎的没用,猪肉不是菜,买回去可以慢慢做。我拉回去有可能臭掉,所以价格不可能跟长安的肥猪肉一个价。”
“跟安阳县酒肆一样也行?”村民看着沈二郎问。
安阳酒肆前几日才把钟金宝家的最后一头猪拉走。钟金宝的父亲算不清价格,是沈二郎帮他算的。沈二郎说出价格,问周掌柜:“没多要吧?”
比长安肥猪肉便宜。就算拉回去只能熬油也不亏。周掌柜点头:“那明儿卯时杀猪,我辰时启程。如果酉时前能赶到长安卖掉一些,我过几天再来一趟买活猪,省得你们杀了。”
此言一出,卖猪的村民不大乐意,又拿眼睛找二郎。
沈二郎:“活猪不是这个价。”
第67章 猪下水不保
福满楼另有东家, 周掌柜拿着东家的月钱就得想法设法替东家开源节流。周掌柜表示明日先看看猪肉再议。
安阳阉割后的猪极少,清河村的猪不愁卖。养猪的村民听闻这话很是不快,沈二郎冲他挑起眉峰, 村民低头掩饰脸上的不满——给二郎个面子。
周掌柜不以为意地笑笑。其实周掌柜也更爱跟喜形于色不懂礼数的村民往来,因为他不必事事谨慎如履薄冰。
翌日卯时将至,养猪的村民就烧好两缸滚烫的热水, 老翁把猪拉到门外,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齐上手, 绊倒大肥猪,按住猪腿,老翁一刀捅下去, 血流到早已准备好的盆中, 大肥猪不甘心地咽了气,养猪的村民打热水脱猪毛。
五六个人齐上手,等周掌柜从安阳到清河村, 大肥猪已被开膛破肚,猪肝猪肺等物都扔进了盆里等待浸泡清洗。
沈二郎和喜儿被猪的惨叫声吵醒, 实在睡不着就出来看杀猪。沈二郎看一眼猪下水问周掌柜:“这些就不要了吧?”
周掌柜不假思索地摇头:“没人吃。”
养猪的村民不禁露出喜色。周掌柜不经意间瞥到他的表情,暗暗感慨,百姓不易, 一副猪下水就能叫他这么开心。
喜儿看到周掌柜的神色觉着他改日拉活猪回去杀好了之后会把猪下水直接扔掉。喜儿前世倘若生在大富之家,兴许不会在意这点东西。偏偏前世今生都生于农村长于农村, 十分清楚一粥一饭皆来之不易,见不得别人这般糟蹋东西。
如果她不认识周掌柜也就罢了,偏偏她认识, 周掌柜买的还是清河村的猪。
万物初醒,离周掌柜所说的辰时还有大半个时辰。喜儿叫她姐夫和钟文长等人搭把手, 尽快把猪下水收拾出来,猪肝泡出血水,用大料炖上。
养猪的村民很怕周掌柜知道猪下水炖的好一样很美味,闻言很是不乐意。喜儿板着小脸盯着他,盯得他头皮发麻,不得不叫妻子把煮饭的陶锅拿出来,再找左邻右舍借八角、桂皮等物。
周掌柜以为喜儿贪吃,因为以往喜儿没少抱怨葡萄和大石榴还不够她自己吃的。周掌柜颇为无语地问二郎:“她怎么什么都吃?”
二郎只是无声地笑了笑。周掌柜看在眼里就以为“摊上这样的妻子他也没办法”,周掌柜很是同情他,倘若沈二郎还在秦王府,他日陪秦王除掉太子和齐王,除了五姓七望世家女,他还不是想娶谁娶谁。何必忍受这么贪吃又不懂礼数的村姑。
人多干活快,一人翻一段猪大肠,还没到一盏茶的功夫猪下水就被送入锅中炖煮。先是大火烧开,接着中火煮,一炷香后改小火。此时猪下水的味已经出来,没有腥臭只有复杂的浓香。
周掌柜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卖猪的村民越发紧张,频频瞟二郎,示意他赶紧说句话,否则猪下水不保。
沈二郎满眼笑意:“去弄点蒜汁,切几片猪肝叫喜儿尝尝。你家的猪是我姐夫扇的,没忘吧?”
村民点头:“这哪能忘。”给妻子使个眼色。
喜儿贪吃不假,但极少吃别人的东西。卖豆腐的女人就跟村里人说过,谁说喜儿不懂礼数,来她家换豆腐给她盛一勺豆腐脑叫她垫垫肚子,人家看都不看。养猪的这家女人就觉着又傻又精的喜儿一定另有打算。她叫女儿和婆婆帮忙,很快搬着桌子出来。桌上有半碗酱,剁肉的菜板子和粗瓷盘子。女人捞一块猪肝,切成片码入碟中,送到喜儿面前。
喜儿捏一块沾点酱,虽然没法跟她家常喝刷锅水的猪肝比,但味道也不错。喜儿又捏一块沾点酱递到二郎嘴边。沈二郎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伸手接过去。
“别沾你一手。”喜儿示意他张嘴。
沈二郎张开嘴脸和耳朵跟着慢慢变红,喜儿见状终于意识到二郎为何伸手,她顿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钟子孟等人见状觉着好笑,成亲两年了还害羞。沈伊人担心喜儿恼羞成怒,推一把趿拉着鞋出来的儿子。有为个小机灵鬼大声指责:“舅母偏心!”
“我什么时候偏心了?”喜儿下意识反驳。
有为指着自己的嘴巴:“我的呢?”
喜儿捏一块:“洗脸了吗?”
“吃好再洗。”有为张嘴接过去。
喜儿注意到卖猪的村民的孩子一会看她一会看盘子里的猪肝,喜儿就把盘子递过去:“尝尝你家的肝。”
周掌柜隐隐明白喜儿并非贪吃,而是向他证明清河村的猪下水也是一道美味。虽然周掌柜仍然怀疑卖猪的清河村村民珍惜猪下水只因没吃过山珍海味,可万一真的不腥不臭呢。
周掌柜走过去:“我尝尝。”
养猪的村民很是紧张,下意识看喜儿。喜儿点头。卖猪的村民的小女儿举起粗糙的盘子。周掌柜捏一块沾点酱,猪肝味浓香,可能泡出血水又仔细清洗的缘故,没有苦涩味。猪肝厚实但不噎人,若非亲眼所见,说是羊肝他也信。猪肝还没有羊肉的腥膻味。
周掌柜不动声色地咽口口水,指着冒着白烟的陶罐:“猪肺也该好了吧?”
喜儿瞪一眼卖猪的村民,等什么呢。
村民能有今日多亏了喜儿,自然不好装瞎。他一脸幽怨地捞出猪肺,叫妻子切几片,依然码入盘中。喜儿提醒周掌柜:“猪肺适合煮汤。排骨汤里头放几片猪肺比凉拌好吃。”不待周掌柜开口,就建议他剁两根排骨试试。
周掌柜嗤笑一声:“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您怎么想的。不试!昨天商议好的,除了猪头猪脚猪下水,其他的都是我的。”
“我可以买。”喜儿道。
周掌柜摇头拒绝:“不卖!”
喜儿有点失望,好些天没吃过猪肉了:“那叫他们帮你切开放筐里称称算算多少钱吧。”
周掌柜:“猪大肠捞出来我尝尝再说。”
卖猪的村民拉长脸一动不动,没完了是吧。
周掌柜很是无语,蠢货!
喜儿看向卖猪的女人。女人一把推开吝啬鬼相公,捞一节猪大肠,切成段问喜儿怎么吃。喜儿叫她从锅里舀半碗汤,再把猪大肠放进去,随后又叫女人的儿子进屋拿几副碗筷。
少年跑出来,女人分别给喜儿和二郎盛半碗汤,放几片猪肝、猪肺以及猪大肠。喜儿喝两口汤吃点猪肺和猪大肠就把碗给有为。
“我的多,有为吃我的。”二郎伸手把喜儿的碗接过去。
沈伊人见状无语又想笑,前年半死不活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紧张:“周掌柜,咋样?”
炖猪下水的汤里头放的东西太杂。也不怪卖猪的村民,他家没什么调料,多是借的,自然是借到什么放什么。汤称不上美味,却足矣去掉猪下水的腥臭味。就算臭如猪大肠也只有淡淡的臭味,不恶心人,周掌柜反而觉着是臭中带香。
周掌柜吃完最后一片猪肺,问喜儿:“聊聊?”
喜儿点头:“我可以叫姐夫教你怎么收拾猪下水,怎么收拾猪脑。你学会了单单猪头猪下水就能卖不少钱。”
周掌柜提醒她,长安勋贵富商没吃过猪下水。
喜儿:“你可以说吃什么补什么啊。”
周掌柜眼中一亮:“这倒是个法子。继续!”
“今天的肉多少钱一斤,回头活猪也按这个价?”
卖猪的村民猛地转向妻子,我没听错吧。
其妻瞪他一眼,她就说嘛,喜儿不可能无缘无故要吃这个要吃那个。
周掌柜摇头:“不行!”
“怎么不行?”喜儿反问,“二郎昨晚跟我说了,没管你多要。你看看我们的肥猪肉,再想想你以前买的肥猪肉。”指着五花肉,“白水煮熟表面放凉切成片配上酱汁就能上桌。你以前买的肉能吗?我们的肥猪肉熬出的油跟雪花一样,干拌饭都好吃。你以前买的行吗?”
少年韩得明不禁压低声音跟母亲说:“喜儿好会说啊。”
韩母:“喜儿赚钱的时候精着呢。”
韩得明闭嘴,竖起耳朵睁大眼等着周掌柜反驳。
周掌柜打量一番雪白的肥肉,如梅花一般的瘦肉,沉吟片刻:“可以!”
喜儿一点也不意外,虽然猪很寻常,但劁猪稀有——物以稀为贵。
卖猪的村民难以置信:“可——可以?”
周掌柜淡淡地瞥他一眼,请老翁把肉分开放筐里称称。随从给了钱,周掌柜跟随从又各自喝一碗猪杂汤,驾车扬长而去。
卖猪的村民试探地问喜儿:“是不是忘了什么?”
喜儿不明所以:“什么?”
“没签契约啊。”
钟子孟放下碗:“签什么契?他到长安就叫人买小猪崽扇了,最少也得养半年。半年之内只有咱们和前村有阉割过的猪,不找咱们买找谁买?”
“半年后呢?”该村民下意识问。
村正:“能多赚点就不错了。还想咋样?”
村民想想也是:“我——我一时头脑发热,忘了。”
村正没给他好脸:“眼皮子浅!喜儿叫你切点猪下水跟挖你的心肝似的,还想赚大钱?”
村民理亏小声嘀咕:“喜儿也没跟我说啊。”
“你妻子咋知道的?”村正问。
男子无言以对。
喜儿转向二郎:“回家!”
沈二郎拉着她的手腕,以防她不自在,另一只手揪住小外甥的衣领,“走了。”
沈伊人跟上去,卖猪的女人叫住她,用喜儿用的碗装猪脑,说是给二郎的。沈伊人摇头拒绝,女人塞她手里,“我又不会做,留着也没人吃。”
话说到这份上,沈伊人就替弟弟谢谢她。
女人反而不好意思:“不是啥好东西。喜儿说吃什么补什么就是糊弄有钱人。真这么有用,咱们村的人还不得把野核桃当饭吃。”
村正不禁说:“听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核桃仁跟猪脑一样啊。看来到秋得上山捡点核桃给孩子补身子。”
沈伊人倍感诧异:“你真信?”
“吃什么补什么不是喜儿说的。很早以前村里的老人就说过。那时候咱们只有十几户,全上去都不够野猪啃的,谁敢往上山去。”村正看到三个儿子也来了,提醒他们到秋别犯懒,得空就上山捡板栗和核桃,也省得孩子羡慕金宝和有为。
钟子孟叫妻子先把猪脑送回家。
沈伊人把猪脑给喜儿,喜儿顺手收拾干净就上锅蒸。蒸熟之后,喜儿把猪脑一分为二,有为一半,沈二郎一半。小薇故意道:“人心果然是偏的。”
有为没好气地道:“舅母没问你吃不吃?”
二郎:“她故意逗你呢。”
喜儿给有为掰一点馒头:“别理她。”
“不理!”有为接过馒头。
钟子孟洗洗手进来:“又怎么了?”
“姐姐好烦。”有为啃着馒头抱怨,“舅母问她吃不吃,她说恶心。舅母叫我和舅舅一人一半,她又说舅母偏心。还要不要人吃了?”
沈伊人:“姐姐跟你玩呢。”
“我不想和她玩。”有为嘟着小嘴嫌弃,“这么大的人了,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小薇气笑了:“没完了?”
钟子孟坐下:“他天天小嘴叭叭叭的比我和你娘都会说,惹他干嘛?”
“我怎么不说舅母?”有为反问。
钟子孟噎了一下:“我就不该多嘴。”
沈二郎提醒外甥再不吃就凉了。小有为担心凉了不好吃,决定吃完再吵。待他吃完,钟金宝背着小书包来了。金宝的爹帮着杀猪洗猪下水,卖猪的那家女人想着金宝一会得上课,就叫金宝跟他爹在她家吃。金宝饭量小,其实就喝一碗猪杂汤。
金宝见他大爷爷喝小米粥,好奇地问:“大爷爷不喜欢吃猪杂吗?”
沈伊人得了人家一副猪脑,钟子孟不好意思再吃:“吃过一碗了。回来喝点小米粥暖和暖和。你吃了吗?”
钟金宝摸摸肚子:“我喜欢吃猪肝和猪血,不喜欢吃猪大肠和猪肺。我吃一半剩下的给我爹了。”
小薇顺嘴问:“你娘呢?”
“我娘还在喜儿奶园子里挖野菜。”
沈伊人:“喂猪?”
钟金宝点着小脑袋:“娘说再养几个月又能卖了。”
钟子孟:“回头提醒你爹娘,以后一年养一两头,能卖就卖,不好卖留着过年杀了吃。”
沈伊人不禁说:“你不能说?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金宝,别理你大爷爷。有为,吃好了吗?”
有为吃了一点馒头和半个猪脑,又喝一大勺小米粥,禁不住打个饱嗝:“好饱啊。”
沈二郎把他的小书包找出来:“走了。”
俩小孩挎着书包往外跑。
沈二郎习惯性提醒:“慢点。到桥头上等等铁柱。”
俩小孩到门口就看到铁柱跟他爹铁头打南边过来。沈二郎好奇什么风把大舅哥吹来了,不禁疾走几步。
原来周掌柜拉着猪肉走的时候叫郑家村村民看到了。周掌柜找村民买过山货,所以很多人都认识他。村民看到铁头送铁柱去后村,就叫铁头找他妹夫问问,周掌柜什么时候改收猪了。
沈二郎叫三小孩先去村学,他跟大舅哥解释,周掌柜买的那头猪干净,肉质鲜美腥味淡,从小到大只喝过井水刷锅水,只吃过野菜野草以及自家种的蔬果。
喜儿兄长好奇:“长安那么大还买不到一头猪?”
沈二郎点头:“现在没有。周掌柜此次回去定会叫人养猪。姐夫算过,最快也得四五个月。这期间他只能跟我们前后两个村的买。”停顿一下,“价钱吗,也是一头猪一个价。”
第68章 此桃天上有
说者有心, 听者有意。
郑铁头回去就告诉乡邻乡亲:“一头猪一个价。”
乡野小民目不识丁也知道长安大物价高。是以养阉割的猪的人家都不约而同地打扫猪圈,在房前屋后种菜,闲着没事就挖野菜喂猪。
周围邻居都这么干, 喜儿父母也不好偷懒。
话说回来,天气渐暖,周掌柜担心肉臭, 中午歇半个时辰就马不停地往长安赶。
马车到福满楼东家大门外,门房看到周掌柜风尘仆仆的样子, 二话不说卸掉门槛放马进府。
福满楼东家上次看到周掌柜这样还是上次,他也不在室内等着周掌柜进来问安,迎上去笑着问:“又有什么宝物?”
马车在周掌柜身后, 周掌柜回身掀开车帘, 拿掉竹筐上的纱布,东家下意识问:“怎么全是肉?”
“猪肉。”
福满楼东家立刻就意识到非寻常猪肉,二话不说令家奴送去庖厨。周掌柜又给家奴几条排骨, 特意叮嘱,除了葱姜别的一概不放。
猪是去年养的小猪, 肉嫩,周掌柜歇过乏,金乌西坠, 庖厨的香味飘到正房。东家示意周掌柜同他过去瞧瞧。周掌柜相信沈二郎不屑骗他,但相信是一回事, 亲眼所见又是一回事。越靠近庖厨香味越浓,周掌柜悬着的心才算落到实处。
厨子也没见过只有香味没有腥臭味的猪肉,见着周掌柜就忍不住问他在哪里买的。周掌柜还记得喜儿要吃排骨, 就请东家先尝排骨。随后才对厨子说“秘密”。
厨子退到东家身后白了他一眼。
周掌柜浑不在意地笑笑,双眼盯着东家:“如何?”
福满楼东家不知如何形容, 即便他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当真没有腥臭味:“那里是块福地啊。”
周掌柜令厨子把五花肉捞出来,表面放凉,里头还有点温热,他切成片码入盘中,同时请厨子调蘸料。生鱼肉切成片直接吃不稀奇,白肉也这么吃,厨子头回见,拧着眉头担心东家吐出来。
福满楼东家连尝三块才叫厨子和周掌柜也尝尝。
喜欢这口的定然十分喜欢,好比有人一日不食鱼生心痒痒。不喜欢的会觉着恶心。恰好厨子和周掌柜都喜欢。周掌柜怕厨子听见,不小心传出去,只说一句:“她果然没骗我。”
这个“她”是指喜儿,东家以为是指沈二郎。东家好笑:“我们有什么值得他骗的?”紧接着就问,“这样的猪多吗?”
周掌柜:“长安吗?我们是独一份。我们自己也可以养。”
东家叫厨子把这些肉给妻小送过去,叫周掌柜去书房详谈。
果不其然,他们算了时间,近半年都得找清河村买猪。好在可以拉到长安再杀,不必担心三伏天出了清河村肉就臭了。
福满楼东家在城外有个菜园子,翌日就叫人在菜园子里加盖一个大猪圈。同时周掌柜把在井里冰一夜的猪肉送去福满楼,令伙计在外面迎客,凡今日来福满楼喝酒吃菜的客人都送一碟猪肉。
谁不知道猪肉又柴又臭。福满楼竟然敢送猪肉。很多食客好奇福满楼想关门大吉吗,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这一日福满楼门庭若市。
一小碟猪肉顶多半斤,其中一半还是猪排骨,可以说客人刚刚被勾出食欲肉就没了。好奇猪肉如此鲜嫩的客人自然得再点一碟尝尝。
临近酉时,太阳偏西,福满楼的一头猪卖光了。
翌日,周掌柜去清河村拉活猪。
喜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故意问:“来了?”
周掌柜真想等上半个月告诉沈二郎不好卖,压一压价格:“我们东家昨儿叫人加盖了一个猪圈,村里还有多少头那样的猪,我全要了。”
喜儿摇头:“只有一头,爱要不要。”
“小的也行。”
沈二郎好笑:“你傻还是我们傻?刚阉割的猪不好养活,好不容易养大点,还没长肉就卖给你,你打算出多少钱一斤?”
周掌柜很是心虚。
喜儿:“前村有几头。你去前村看看。”
“他们养的猪能吃吗?”周掌柜表示怀疑。
沈二郎给他出个主意,拉回去用蔬果喂一个月肉质就变了。
周掌柜一想也行:“我去前村看看。今儿来不及了,明儿一早出发。”
钟子孟听到声音从院里出来陪周掌柜去前村。周掌柜看一眼坐在树下一动不动跟财神爷似的的小夫妻,无奈地摇头:“劳烦子孟兄了。”
钟子孟笑笑:“最近没什么活,闲着也是闲着。”
周掌柜每次过来都是两辆车和两人骑马。郑家村村民一看配置就知道周掌柜来了,早早等在村口。钟子孟甫一靠近就有村民问周掌柜是不是要买猪。
周掌柜个人精微微摇头:“先看看。”
猪圈可以临时收拾,猪身上没法收拾,除非给猪洗澡。有些村民自个都懒得沐浴,哪能想到给猪洗澡。周掌柜挨个看看,价格一压再压,跟安阳酒肆给的价相差无几。
郑家村村民就不想卖,认为这位长安来的周掌柜欺人太甚。钟子孟表示收活猪,郑家村村民又高兴了,连声问周周掌柜什么时候要。
周掌柜见惯了村民变脸,神色不变地表示先在郑家村买一头,再在清河村买一头,过几日他还来。
郑家村村民知道长安没有阉割的猪,并不担心周掌柜言而无信。周掌柜为了把猪肉做成独家,短短几日把前后两个村的大猪买的一干二净。剩下的小猪至少也得再养三个月。
得意楼得知福满楼最近推出全猪宴很是好奇,令伙计乔装一番拎着食盒买几份,猪脑跟嫩豆腐似的,还有肉香,排骨软烂,五花肉肥而不腻,得意楼大为吃惊,福满楼在哪里找的厨子,竟然能把腥臭的猪肉做的这般美味。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掌柜的,得意楼掌柜的叫钱管事带人等在福满楼路口,用钱收买厨子。厨子隐隐知道自家东家支持秦王。秦王文武双全,厨子也觉着秦王胜算大,可是又不敢得罪得意楼背后的齐王,收了钱就说做法简单,主要是食材难得。那些猪是阉割后的公猪。东家自己养的,只有几头,快卖光了。
钱管事找到福满楼东家的菜园子,果然看到一排牲口圈。夜里进去一探究竟,确实只有几头。这些猪全弄走也赚不了几个钱。
得意楼东家瞧不上三头猪,只能遗憾地表示便宜他们了。既然福满楼可以养猪,那他们也可以养猪。
杨花落尽,得意楼盖一排猪圈,买许多小猪崽阉割,然而因为不知道得抹草木灰,又因为天热的缘故,十来天死了一半。
得意楼东家感慨,难怪福满楼盖那么大猪圈却只有几头猪。
周掌柜去安阳县从不说去安阳,就是对最亲近的人也只说东家找他有事。周掌柜最多在安阳住一晚就回去,以至于五月麦黄,钟子孟养的猪都被周掌柜拉走了,得意楼那边还蒙在鼓里。
喜儿只记得“李渊见糖留一把”,早就忘了“留一把”乃武德元年,今年乃武德九年。
端午前周掌柜来拉皮蛋以及猪,顺便告诉沈二郎尉迟恭被关入大牢,秦王向当今再三请求才保住他的命。秦王府幕僚个个惶恐不安,二郎终于无法淡定,寝食不安,仿佛回到了两年前,整宿整宿睡不着,喜儿误以为他嫌热。
喜儿发现二郎眼底乌青,就叫姐夫找村里老木匠做个床架,用麻绳编床,叫二郎晚上在院里睡。
周掌柜鬼鬼祟祟的把二郎拉到一旁说话被钟子孟看个正着。农忙过后,钟子孟趁着妻女上山采菌子,喜儿带着俩小孩进园子找摘杏的时候,他把小舅子叫到堂屋,问他有何打算。
沈二郎也不知道:“现在这样挺好。”
“甘心吗?”
沈二郎不甘心,可是他如今已不是孑然一身:“我走了喜儿怎么办?她那么直。”
钟子孟:“又不是一去不回。”
“要是一去不回呢?”房玄龄和杜如晦不在京师,秦将军身体不好,程将军也不知现在何处。秦王身边有谋算的只有长孙无忌,能打的只有尉迟敬德。沈二郎把这些说给姐夫听,“王爷耽搁待久,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钟子孟摇头:“秦王不可能没有后招。”
“退守洛阳?我听他们说过。洛阳离这里虽不到千里,可是以后想见一面怕难如登天。”
钟子孟一时也不敢替小舅子拿主意:“问问喜儿?”
“我自己朝不保夕就算了,哪能叫她跟着我颠沛流离。”沈二郎从来没有想过告诉喜儿。
钟子孟:“喜儿问起来我该怎么说?你也知道她看起来傻,其实比谁都精。小薇自认为多读几本书,起先瞧不上她说话不过脑,现在也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
“我再想想。”沈二郎叹气。
钟子孟不知怎么安慰他,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一个人在屋里静静。
喜儿的大桃子是早桃,五月底就有不少熟的。周掌柜之前进园子里看过,很是眼馋,所以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也不管长安进出管得严,又一次来到清河村。
安阳城门打开,周掌柜就从城里出来,打算天黑前回到长安。
喜儿问他怎么拉回去。周掌柜指着车上的竹筐显摆:“我早就想好了,一层桃一层稻草。”颇为得意地问喜儿:“没想到吧。”
喜儿:“不先尝尝味儿?”
“此地山清水秀,不用尝。”周掌柜嘴上这样说,跟喜儿到了园子里跟孙猴子进了蟠桃园似的,瞧见哪个都想摘了尝尝。
喜儿摘一小篮向阳的大桃子递给外甥女,叫她回家洗干净再拎过来。
随后喜儿把桃子一掰两半,有为和钟金宝一个,小薇和姐姐一个,她和周掌柜一个。二郎和姐夫也不知在家忙什么,喜儿果园丰收也懒得问,左右不可能捅破天。
吃第一口跟长安的桃子一般无二,周掌柜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吃到第二口,周掌柜终于意识到第一口没怎么嚼就咽了。桃子干净没有残渣,就跟还没吃似的。
周掌柜细细品尝才发现没削皮。周掌柜哭笑不得,他至于这么猴急吗。
“怎么样?”喜儿问。
周掌柜:“比长安的桃子好吃。要说哪儿好,我说不上来。甜非齁甜,脆而不硬,没有对比的话只能说好吃。有了对比,我宁愿多花几个铜板买你的。”
“长安有这么大的桃吗?”
周掌柜摇头:“闻所未闻。”
“我这个桃去年十文钱三个。”
周掌柜惊呼:“这么贵?”
“三个小的也有两斤半,贵?”喜儿问。
周掌柜摇头:“不贵。那你打算卖多少钱一斤?”
“四文钱一斤?要么三文钱一个?”
周掌柜看看桃子,他觉着按个买合算,但东家肯定以为他疯了:“三文钱一斤?大的小的我都要。”
沈伊人认为亏了:“其实没有多少小的。喜儿的这几棵桃树长得好,小的也有半斤重。”
周掌柜提醒道:“小的少大的多,按斤卖合算。我们又不是只做一次生意。”
“别人问起来你得说去蜀郡买的。我听安阳城里的人说过,蜀郡也有这样的桃。可能没有我的大,但跟我的一样好吃。”
周掌柜想想,秦王府的人和东家也不是别人:“可以。”
“自个摘。”喜儿后退。
沈伊人和小薇帮忙,担心他笨手笨脚掰断桃枝。
钟金宝个皮猴想爬树被有为一把拉过来:“别捣乱。”
周掌柜摘一筐歇息停下歇息:“喜儿,你的小桃子好像也熟了。”
喜儿摇头:“跟大桃子不一样,大桃子红了就熟了。小桃子刚红不甜,过些天才能摘。”
周掌柜好奇地问:“小桃子多少钱一斤?”
“卖给村里人五文三斤,拉去安阳卖五文两斤。”
周掌柜诧异:“跟大桃子一个价?”
喜儿点头:“我仗义吧?”
周掌柜摇头:“你的小桃快赶上长安的价了。”
“你不买有人买。”喜儿的果子好不愁卖,“桃树才开花,我们村的人就叫我给他们留点,两大一小十文钱。没想到吧?”
周掌柜没想到:“你们村的人这么有钱?”
有为嫌他话多:“桃养人。”
钟金宝点头:“晚上吃桃睡得好!”
周掌柜不信,但他相信喜儿没必要骗他:“那我还得给他们留点?”
“熟的摘下来,剩下的全是我们的。”
周掌柜看看桃树,张口结舌:“那那,还剩一多半?”
喜儿:“我自己再留点,再摘两桶做桃干留着二郎慢慢吃。”
周掌柜差点被“两桶”两个字噎着,这一刻终于明白沈二郎为何不想回长安:“这么热的天吃不完就坏了。”
沈伊人:“我家六口呢。”
钟金宝大声说:“还有我。”
沈伊人失笑:“周掌柜,抬出去吧。”
周掌柜低头看到六筐桃——他带来的筐用完了,“树上还有,再摘两筐?”
喜儿数一下,还能再摘三筐。考虑到自家也得吃:“行。有为,回去再拿三个框,摘够周掌柜的,剩下的留着咱们自己吃。”
周掌柜很想叫她少吃点,又担心把直肠子惹恼了不卖给他,笑着对有为说一声:“小公子辛苦了。”
“就会说好听的哄我。”有为哼一声,拉着小侄儿回家。
周掌柜不在意地笑了笑,爬上梯子继续摘桃。
六筐桃放在一辆车里,一人赶车,马拉起来不费劲,太阳还没落山周掌柜就抵达长安。
福满楼东家看到大桃子惊呼:“此桃吃了要成仙!”
第69章 故人
近日长安流言满天飞, 比如秦王大势已去,秦王自请去洛阳等等,有真有假, 然而周掌柜和福满楼东家看得分明,秦王不是毫无办法,只是不想同兄弟兵戎相见罢了。
尉迟恭、程咬金, 哪个不是至今仍然对他忠心耿耿。何况安阳还藏着一个沈二郎。真要大动干戈,沈二郎一人就能令齐王和太子方寸大乱, 只因他是“鬼”。
常言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再说了,“仙桃”难得, 福满楼东家也不敢独享。翌日清晨, 秦王府采买从侧门出来就看到一个竹筐,竹筐上盖着新鲜的桃叶,门房打眼一瞧就知道此乃故人相赠。门房立刻送去主院。
这些日子太子和齐王步步紧逼, 秦王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此刻正在用饭, 准备饭后同房玄龄、杜如晦等人商讨如何反击。
房、杜二人早已被尉迟恭、长孙无忌秘密召回。程知节、秦叔宝等人也在长安。秦王看到硕大的“仙桃”很是纳闷,还有哪位故人。
饭毕,秦王令随从把桃抬至书房。房玄龄等人早已等候多时。杜如晦看到桃子眉头微不可见的动了一下, 太子和齐王的人要杀进秦王府了,秦王怎么还有心情分桃。
长孙无忌眼中一亮, 走过去拿起一个,饶是他有心理准备也被桃子的重量惊得失态:“这是仙桃吧?”
秦叔宝轻咳一声提醒他大事当紧。
长孙无忌看向秦王:“王爷不好奇何人所赠?”
秦王扫一眼书房内所有人,等“故人”为他解惑。
长孙无忌转向尉迟敬德, 你说还是我说。
尉迟恭沉吟再三:“我亲自去一趟吧。王爷,最迟明日午时把人给您带回来。”
秦王一头雾水。尉迟敬德行个礼出去就令人备马。秦王的目光投向大舅子, 你没什么要说的。
长孙无忌想起这些日子劝他动手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王爷耐心等上一日便是。”
回来不久的房玄龄和杜如晦二人忍不住提醒长孙无忌,此时就别故弄玄虚了。
长孙无忌到书房门外喊人,令人把桃洗了。
秦王此刻也没心思同长孙无忌玩你猜我猜的游戏,宽慰众人不必理会,左右不过再等一日。再说了,也不是明日行事。
一筐桃看似很多,仆人洗好送过来正好一人一个。长孙无忌想想尉迟恭还在的话,他可能得跟尉迟恭分桃:“天意如此啊。”
秦王刚刚用过早饭没心思吃桃,随手放在书案上。秦叔宝在秦王府吃过故人赠的柿饼,柿饼看似很硬,然而内里宛如皮蛋黄,咬下去仿佛满口胶,甜而不腻,竟然还有新鲜水果的清香。
秦叔宝同程知节分析过“故人”是何人。程知节认为“故人”藏头露尾不丈夫,只对“故人”的水果十分好奇。桃到他手里他就忍不住咬一口。
房玄龄听到咀嚼声眉头微蹙,循声看去一点也不意外,果然是不拘小节的程将军。
杜如晦忍不住嘲讽:“好吃吗?”
程咬金下意识点头。秦王府清楚“故人”是何人的将军们见状终于忍不住咬一口,不愧是二郎种的、来自福地的桃,陛下恐怕也没吃过这么美味的果子。
“此桃只应天上有啊!”长孙无忌感慨。
饶是秦王好脾气也禁不住动怒。长孙无忌面对秦王的不快,无所畏惧:“听闻王爷近日食欲不振?王爷,桃养人,吃个桃开开胃。”
秦王气得抬手把书案上的桃扔过去:“这么喜欢全吃了。”
长孙无忌也是用过早饭来的,两个大桃三斤重,他哪吃得下,打开门递给家将:“给王妃送去。”
房玄龄不禁说:“一个桃而已。”
长孙无忌:“玄龄有所不知,此桃比陛下果园里的桃大一圈,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错过这次想吃得等明年。”
杜如晦拿在手上掂量一下:“确实很大,白里透红,可再好也只是个桃。”
“尝尝就知道了。”长孙无忌关上房门又咬一口。
程知节越吃越觉着桃好吃,这么一会儿大桃只剩桃核:“你不吃给我。”
杜如晦看过去,他手里只有一个小桃核。程知节爱桃不像装的,这位将军非长孙无忌,也懒得装。他本能藏到身后。程知节嫌他心口不一,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问秦叔宝还吃不吃。
秦王觉着但凡还剩一个桃,程将军都没心思听他宣布接下来的计划。秦王叫杜如晦把桃一分为二,给程知节一半。
秦叔宝掰开他的桃给老友一半。杜如晦劳烦将军把桃一分为二,他的给房玄龄一半。房玄龄把他的桃给秦王。秦王感动之余又想笑,他又不是没吃过。
秦王手劲不小,他把桃一掰为二,见程知节看过去,就把桃递过去。程知节下意识伸手,秦叔宝一把把他拉回来,饭桶吗?一个半还没吃饱。
程咬金赶忙表示吃饱了。
秦王咬一口桃,心想哪就把父皇的果子比下去了。一口吃下去,秦王险些失态,竟然真比前几日呈给天子的桃清香脆甜。
这位“故人”好大的胆子。
有此美味居然一直瞒着天子。
去年秦王吃到大石榴以为只是故人在盛产石榴的地方买的。后来有脆柿,又有柿饼,秦王怀疑“故人”自己种的。早桃刚刚成熟,故人就托人送来一筐桃,秦王无法欺骗自己,这些果子都是“故人”所种。一直偷偷摸摸往秦王府送,却从来没有想过呈给天子,秦王心里颇为复杂。
秦王转向大舅子:“你认识这位故人?”
“诸位都认识。”长孙无忌道。
秦王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苍白的面孔,又无意识地摇头,不可能。
长孙无忌见状明白他猜到了:“王爷,想什么呢?”
秦王挤出一丝笑,沉默地低下头,细嚼慢咽地吃完半个桃。
房玄龄和杜如晦见秦王这样心里也有个大胆的猜测,但也认为不可能,很快被他二人抛之脑后。
早已知道真相的几人相视一眼,死不见尸怎么就不可能了呢。
话说回来,尉迟恭出了秦王府并没有直奔城外,而是直奔一处看起来无人居住的宅子,敲敲门进去就直奔书房。出来后尉迟恭手里多了一把长剑。
宝剑看似寻常,实则暂时被剑鞘敛去锋芒。
尉迟恭紧紧握住宝剑,低声念叨:“但愿你的主人还记得你。”
以前安阳小县一年难来一位生人,以至于开门做生意的赵掌柜看到高头大马都忍不住出来观望。这几年因为喜儿做变蛋,时常可以看到陌生人,乡野小民也难生出好奇心。
也是尉迟恭单枪匹马只有一人,不可能找喜儿买东西。无钱可赚,管他谁是谁。
尉迟恭到了清河村打听沈二郎家在何处,在桥边树下玩泥的小孩瞥他一眼就收回视线:“一直往东。”
尉迟恭拧眉,怎么跟长孙无忌说的不一样。清河村不是块福地,老弱妇孺待人极为热情吗。
村正从家里出来正好听到“一直往东”,他禁不住暗骂,眼皮子浅的东西。村正扬起笑脸:“找喜儿?”
喜儿又是何人?尉迟恭是位能征善战的将军,显然极其聪慧:“是的。她家在哪里?”
村正走过来看到两把长剑轻呼一声,尉迟恭解释,他一个人过来不安全,所以带两把宝剑防身。
尉迟恭路上只是停下喝点水,让马吃点草,风尘仆仆看起来极为狼狈。秦王在此也得怀疑他是不是被人抢了。
尉迟恭头发凌乱,眼里还有血丝,村正见他像是犯了错的仆人为了将功补过到此,一边一旁引路一边打听:“得意楼的吗?”
尉迟恭心里犯嘀咕,关得意楼什么事。长孙无忌个老小子瞒了他多少事。
“不是。是另一家。”尉迟敬德仗着乡野小民可能没有去过长安,随口扯出一个“春风楼”。
二郎脚步一顿,差点被门槛绊倒,一脑袋摔到门外。二郎扶着门框稳住心神,不禁腹诽:“他怎么来了?还跟村正聊春风楼?”
二郎冲屋里招招手,喜儿从堂屋出来。二郎低声说:“有人找。你出去看看。”
“你可真懒。”二郎此刻离门外只有一步。喜儿瞪他:“惯的!”
二郎低声笑笑:“那也是你惯的。”
喜儿耳尖发热,恼怒地瞪他一眼,沈二郎活腻了,逮住机会就逗她。
“找谁啊?”喜儿出来看到马就问。
尉迟恭看过去,女子瘦高,脸颊白嫩,身着短衣也不像乡野女子:“你是喜儿?”
“对啊。”喜儿示意他就在斜对面树下商谈,“不可能找我买皮蛋吧。皮蛋又不什么稀罕物。福满楼卖的大桃子?没了。”
尉迟恭想一下,问喜儿姓什么。据他所知,二郎只有一个姐姐,跟他一样姓沈,姐夫姓钟,他见过一次,人不高,面相看起来精明,但为人厚道,每次找二郎都只在秦王府侧门跟他说几句就走,以至于极少有人知道二郎还有个姐夫。
喜儿:“周掌柜没说?我姓郑,叫郑喜儿。”
钟家有个姓郑的妙龄女子:“二郎的妻子?”
喜儿眨了眨眼睛:“你不是来买桃的?”
尉迟恭心底大为震惊,他表现的如此明显吗。
“何以见得?”
喜儿:“你是二郎的朋友吧?”
“何以见得?”
喜儿:“你的马看起来很壮,寻常人买不起。两把宝剑,说明你会使剑。你知道周掌柜,不说我是跟周掌柜做生意的郑喜儿,却问我是不是二郎的妻子,明摆着跟二郎关系更近啊。你是二郎的同僚?”
村正怀疑他听错了:“同僚?二郎以前是朝廷命官?”
第70章 回京
喜儿冷不丁想起二郎身上的伤, 小脸一拉,心中不快:“关你什么事!”
村正瞪她:“别犯傻!”
喜儿又不怕村正:“打我啊?敢吗你?”
尉迟恭忍不住皱眉,身为人妻怎么可以跟男子这样说话。
喜儿冲来人抬起下巴:“二郎不在家, 请回ⓨⓗ吧。”
村正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又被喜儿当着外人的面折了颜面,故意说:“我早上还看到二郎, 这么一会儿干嘛去了?”
“有你什么事?”喜儿瞪村正,“不要逼我动手。”
村正张了张口, 怕她动手就对尉迟恭道:“她缺心眼,你——”
“你才缺心眼!”喜儿朝屋里喊:“姐夫,村正骂我缺心眼, 我可以打他吗?”
站在大门里边的沈二郎冲姐夫点头。钟子孟瞪一眼小舅子, 三步做两步走:“喜儿,不许犯傻!”
尉迟敬德循声看去,钟子孟出来。尉迟敬德松了一口气, 把马拴树上迎上去:“二郎的姐夫?我们以前见过,还记得吗?”
钟子孟一时没认出他, 盖因尉迟敬德此刻跟个逃兵似的。尉迟恭低声说:“秦王府侧门。”钟子孟恍然大悟:“你你是——”
“敬德。”尉迟恭不希望今日之事传的人尽皆知。
秦王没有十成把握,已经安排好后路,一旦事情有变就退守洛阳。若是太子和齐王知道二郎的亲人在此, 以齐王的残暴定会屠村泄愤。洛阳离此地七八百里,他们提前收到消息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钟子孟瞬间明白他言外之意, 做个请的手势:“敬德老弟,屋里说话。”
村正跟过去,喜儿挡住:“有你什么事?”
钟子孟停下笑道:“村正, 二郎的老友找他有点私事。”
村正明白:“你们忙。”瞪一眼喜儿:“听见了吗?二郎的老友。”
喜儿瞪他一眼,扭头叫住“敬德”:“找二郎什么事?你不说休想进屋!”
尉迟恭此刻又累又渴, 天气炎热之故又有些烦躁,长安的事拖不得,以至于他确定二郎在此的好心情荡然无存:“让开!”
“我是二郎的妻子,让哪儿去?”喜儿心说,二郎病了两年也没人来探望他。现在身体痊愈可以打野猪,老友出现了。想什么美事呢。
喜儿从来没有想过二郎追随的将军是秦王,在她看来秦王不可能任由二郎拖着虚弱的身体回乡养病。长安只有两拨人,秦王和太子一脉。二郎不是秦王的人,那他不是太子就是齐王的人。
喜儿把前世历史课本上的内容忘得七七八八了,也知道太子和齐王活不长。虽说秦王上位后不曾打压太子的人,魏征还成了天子近臣,可二郎是武将,一旦两拨人兵戎相见,首当其冲的必是武将。
钟子孟劝尉迟敬德消消气:“喜儿,敬德找二郎真有事,十万火急。”
尉迟敬德满脸的风尘,四十出头看起来像五十岁。喜儿打量着他不屑道:“他能有什么急事?”
钟子孟按住尉迟敬德的手臂,耐心劝说:“先进屋行吗?”
“先进院!”喜儿微微抬高声音。
沈二郎悄悄后退,到厨房门口疾步回屋。
喜儿为了拖延时间,盯着来人问:“你叫敬德?姓什么?”
尉迟恭不想理她。
“周掌柜肯定没跟你说我力气大,一个能打你俩。”喜儿吓唬他。
尉迟恭气笑了,也看出来了,郑喜儿真有点缺心眼:“还想跟我切磋切磋?”
“你说找二郎什么事,我掂量掂量,可以告诉你二郎在哪儿。”
钟子孟叫妻女到门外柿子树下守着别有人听墙根。沈伊人见状把有为和金宝叫出来。有为抱怨:“人家还得练字呢。”
小薇嗤一声:“一有事找你就练字。写的字呢?拿出来我看看。”
有为拽着金宝跑过来,到尉迟敬德跟前停下,看上他的宝剑:“可以给我看看吗?”
小薇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什么都看,拿得动吗?”
有为被拽的踉踉跄跄,小嘴叭叭不停:“不叫我试试怎么知道我拿不动?”
尉迟敬德看清有为的长相面露讶异:“那是……?”
“我儿子,别误会,外甥像舅。”钟子孟解释,“以前话少腼腆。这几年跟着喜儿做变蛋卖桃,不怯生,跟谁都能聊几句。”
喜儿:“我教的好。”
“那你去把二郎叫出来。”钟子孟趁机道。
喜儿摇摇头,到西屋门口锁上门,快的屋里屋外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尉迟敬德何时见过这么嚣张的女子,以至于惊得张口结舌,好半晌才意识到二郎在屋里:“这——”看向喜儿,“我找二郎真有急事。你想知道什么,等我和二郎聊过以后叫他告诉你。”
喜儿晃悠着手里的钥匙:“不说算了!”
尉迟敬德不屑跟女子动手,可他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伸手就夺。喜儿防着他,抬手使劲一推,尉迟敬德往后踉跄,本能用剑撑着地面。钟子孟吓得惊呼:“小心!”
尉迟敬德懵了。堂堂秦王麾下的将军居然差点被个山野女子推倒在地。喜儿双手环胸:“信了?”
钟子孟扶着尉迟敬德:“将军没事吧?”
“将军?”喜儿皱了皱眉头,“哪个将军?”
钟子孟担心她出手伤人,不禁压低声音吼她:“还能是哪个将军?尉迟敬德,尉迟将军!”趁其不备抓走钥匙,“不许再闹!”
喜儿本能夺回来,好奇地问:“尉迟恭是你什么人啊?”
尉迟恭又被问懵了。
一门之隔,二郎哭笑不得。
钟子孟叹气:“你把门打开我告诉你。”
“你不是太子和齐王的人啊?”喜儿还得再确定一下。
尉迟恭好像明白了:“你以为我是太子和齐王的人?”
“不是吗?”
尉迟恭心头怒气顿消:“不是。”
“皇帝的人?”
喜儿此话有点不恭,但尉迟恭一想皇帝这些年干的事,前些日子差点把他杀了,就顺着喜儿的话:“也不是老皇帝的人。”
“秦王啊?”喜儿惊呼。
钟子孟恨不得上去捂住她的嘴:“小点声。”
喜儿眨了眨眼睛,韩得明好像说过,秦王身边的将军都比他年长,像秦琼得有二十岁,尉迟恭得有十五六岁,程咬金也比他大十来岁。按年龄算的话,确实像秦王的人。
喜儿:“尉迟敬德是你真名吗?”
钟子孟无奈地仰头翻个白眼。
尉迟恭:“字敬德。”
喜儿张了张口,不敢相信他是传说中的英雄人物:“你你是尉迟恭啊?”
尉迟恭反而好奇了:“何以见得?”
“恭有恭敬,谦逊有礼的意思,所以你字敬德啊。难道不是吗?”
尉迟恭十分诧异:“你识字?”
“二郎教的。”钟子孟瞪喜儿,“可以开门了吗?”
喜儿脑袋晕乎乎的,下意识打开房门。二郎无处可躲,不得不出来。饶是尉迟恭有心理准备,见到二郎跟三年前一般无二,甚至比三年前气色好,他也跟喜儿一样,难以相信,跟做梦一样。
钟子孟见状搬来板凳,让二人坐下详谈,接着劝喜儿:“我们先出去?”
喜儿朝他手臂掐一把:“姐夫,疼吗?”
“废话!”钟子孟疼的脸都变形了,要不是贵客在此,他得跳起来指着喜儿的额头破口大骂。
打是不敢打,喜儿天生神力,钟子孟打不过。
二郎忍俊不禁:“喜儿,是真的。先跟姐夫出去,想知道什么回头我告诉你。”
“你叫啥?”喜儿问。
沈二郎:“二郎啊。”
喜儿哼哼两声:“骗鬼呢。秦王行二叫二郎,你是秦王?”
“我当然不是秦王。但我确实是沈二郎。”喜儿知道的越多越危险,沈二郎道,“我只是个小人物,说出我在长安的名号你也没有听说过。”
这点倒是有可能。要不是她有玉佛空间,沈二郎可能早死了。沈二郎年岁不大,又没有显赫的家世,谁会费心记载一个小将军。秦王府的大将还写不完呢。
喜儿瞪他:“你给我等着!回头再跟你算账。”
钟子孟扯住她的手臂,跟拽有为似的:“先出来!”
喜儿又忍不住看一眼尉迟敬德,平平无奇小老头一个也能当门神。
钟子孟手上使劲:“回头让你看个够!”
喜儿甩开他:“自己会走!”
到大门边停下,喜儿倚着门框朝西屋打量。
尉迟敬德就算是个睁眼瞎也能听出喜儿仍然对他抱有敌意:“没跟她说过?”
沈二郎低声说:“她实心眼性子直,虽然聪慧但懒得用脑。也只有想吃什么的时候才会费心琢磨。”
“所以那些果子以及变蛋都是她做的?”
沈二郎:“我又不会做饭种地。”
“你身上的毒?”
沈二郎摇头:“姐夫别无它法就学别人给我娶妻冲喜,谁也没想到真好了。”
“这么玄乎?”尉迟敬德听长孙无忌说过几句,他一直以为二郎不好同周掌柜说实话。
沈二郎点点头:“长安的情况我都听说了,我不能随你回长安。喜儿需要我。”顿了顿,“我姐夫这点家业还不如你的这把剑值钱。可我要是不在,这个家就散了。”
尉迟敬德:“你在这里又能做什么?”
“都知道我在长安多年,又认识周掌柜,就是县令眼红喜儿的那片果林也不敢轻易出手。”
尉迟敬德明白,投鼠忌器!
“不后悔?”尉迟敬德把他的剑递过去,二郎本能伸手,伸到一半僵住,迟疑片刻准备缩回去,尉迟敬德把剑放他手上,“你问过你妻子吗?她知道我不是太子和齐王的人,态度立刻就变了。显然她对秦王很有信心。”
沈二郎摇摇头,同他解释,关于秦王的话本听多了。村里孩子都知道“尉迟恭月夜赶秦王”和“程咬金三十六路天罡斧”。尉迟恭听糊涂了:“什么跟什么?”
“还有秦琼卖马。关于太子和齐王,喜儿只听说过齐王被打的丢盔弃甲。可兄弟相争不是收复失地那么简单的事。”
尉迟恭点头:“那我在此叨扰一晚,明日一早回京。”
沈二郎满脸错愕,显然没有想到尉迟敬德这么容易打发。
尉迟敬德见状心底暗笑,面上叹了口气:“我从早上到现在只喝几口水。”
沈二郎顾不上七想八猜,赶忙起身叫姐姐和外甥女做饭。
沈伊人一听说他三四个时辰没吃过东西,就挖半碗白面给他做面絮汤,还往没有油盐的面汤里磕三个鸡蛋。
尉迟恭洗漱后叫二郎帮他收拾一张床,他端着盆到门外柿树底下,名曰屋里闷热,外面凉爽,其实他出恭时无意间瞥到喜儿靠着柿树发呆。
钟子孟帮他搬来凳子,尉迟恭低声说:“我跟她聊几句。”
“喜儿,给。”钟子孟把他的凳子递给喜儿,去帮二郎铺床。其实就是收拾有为的床,把有为的小枕头放父母屋里,晚上跟他爹钟子孟睡。
喜儿还是不敢相信这个小老头是尉迟敬德:“你真是秦王的人?”
尉迟恭点头。
“那你喜欢吃桃还是石榴?”
尉迟恭楞了一下,失笑道:“你果然不傻。”
喜儿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只有恼怒:“你才傻!”
“去年秋吃过大石榴,石榴籽跟宝石似的。今早看到一筐大桃子,可惜还没来得及尝尝什么味,就被无忌撵出来找二郎。”
斜对面树下有很多人,有村正,还有钟金宝的父母,还有韩得明一家,还有卖豆腐的人家,都一脸好奇地往这边看。
喜儿怕他们听见,小声问:“长孙无忌啊?”
“你也听说过他?”尉迟恭喝一口汤,心说跟长孙无忌说得一样,此地是块福地,水都带着甜味。
喜儿点头:“我还听说过李靖,还听说过徐世绩。他现在是不是改姓李了?”
尉迟恭:“都是听说书的说的?”
喜儿:“对啊。二郎个混账东西什么也没说过,我一直以为他是齐王的人。”尉迟恭投来不解,喜儿解释:“他要是秦王的人秦王怎么可能叫他回乡养病。”
“他偷跑出来的。”尉迟恭明白她不知道二郎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二郎不希望她知道太多,尉迟恭含糊两句转移话题,“他身体不好,我们不敢派人四处寻找,担心传到齐王耳朵里,齐王比我们先找到他。我们去年才知道他痊愈了。若非情况紧急,多个人多一成胜算,我也不会来打扰他。”
喜儿好奇地问:“要除掉太子和齐王啊?”
尉迟恭手抖,她竟然猜到了。
“看你吓的。”喜儿托着下巴,“多大点事。”
大军压境都不慌的人险些从板凳上摔下去:“你,就是秦王都不敢这么说。”
“你不读书吗?”喜儿佯装奇怪,“得民心者得天下。”
尉迟恭想问,这是你该懂得吗。
“二郎说的?”
喜儿:“二郎现在是我们村学的夫子。二郎走了,我们村的这些小孩怎么办?我侄子和二郎的外甥,还有我姐夫的侄孙现在都是二郎的学生。”
尉迟恭此刻终于明白二郎为何不想离开此地,不止喜儿需要他,整个清河村都需要他。秦王虽然缺人,但也不差一个沈二郎。
“二郎先前病重并非积劳成疾,他身上很多伤都是齐王所赐。齐王没少令人偷偷刺杀秦王,只是很多时候还没靠近就被二郎带人挡回去。”
喜儿点头:“你希望我劝劝二郎?不劝!”
尉迟恭傻了。
“你不是说得民心者得天下?”
喜儿:“可是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又不缺钱,有二郎在也没人敢欺负我。干嘛还叫他帮你们拼命?刀剑无眼。”
好有道理!尉迟恭反而要被她说服了。
“大丈夫应当心怀天下!”
喜儿摇头:“我不要二郎当大丈夫,他是我相公。”
“如果二郎自己想去呢?”
“那我就在这里等他。”
“二郎留在长安呢?”
喜儿:“三条腿的青蛙没有,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
尉迟恭又差点从板凳上摔下去,如今的小娘子都这样洒脱吗。
亦或者他老了。
尉迟恭张口结舌:“……我认为二郎要留在此地也应当堂堂正正留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都不敢告诉你他在长安姓李。”
“你们不说谁知道呢?”喜儿反问。
尉迟恭无语了。
怎么油盐不进啊。
“抓阄?”
喜儿:“与我无关。去不去,怎么去,你跟二郎商议去。”
沈伊人出来,尉迟恭把话咽回去:“嫂夫人何事?”
“我又做了两张鸡蛋饼。”沈伊人把盘子递过来。尉迟恭食量大,一盆汤远远不够,他三两下把汤喝完,盆递给沈伊人,接过盘子:“劳烦嫂子了。”
沈伊人:“你是二郎的好友,就是我家相公的好友。喜儿,不可无礼。”
喜儿白了她一眼:“我很懂礼数的好吗。我去摘几个大桃子。客人还没吃过。”冲对面喊,“钟有为,去拿小篮子。”
有为不禁问:“还有啊?”
“应该还有,我找找看。”周掌柜来那天,沈伊人和小薇说树上熟的都摘下来了。喜儿仔细寻找,只找到两个小的一个大的,大的还没熟透,可以吃是可以吃,但肯定不够甜。
喜儿把大的切六半,一家六口分着吃,俩小的洗干净都给尉迟恭。
尉迟恭请喜儿陪他看看她的果园。
二人一进果园,村正就朝院里喊钟子孟,然后问尉迟恭是不是也想找喜儿买大桃子。
钟子孟摇头。村正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问:“所以是?”
“长安现在很乱,知道太多对我们没好处。”
村正反而愈发好奇。可无论他说什么,钟子孟都装聋作哑,担心言多必失。村正无法,只能胡乱猜测。
金乌西坠,尉迟恭从山上下来,沈伊人跟女儿杀鸡准备晚饭,钟子孟去稻田里捞几条鱼。有为跟钟金宝往厨房里拿木柴。尉迟恭见钟家人很忙,就去西屋找二郎。
二郎再次表示他不会跟他回去。
尉迟恭也知道年轻人脑后有反骨,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于是就叫二郎听听天意,抓阄决定。
二郎表示可以,尉迟恭分别在纸上写一个字。二郎随便抓一个,打开一看,按住尉迟恭的手臂:“你耍诈!”
尉迟恭其实也想看看天意,这次真没耍诈。
“自己看!”尉迟恭摊开手心里的纸条,二郎打开,竟然是个“不”字,“怎么可能?”
尉迟恭:“你可以死而复生,怎么不可能?”
“可是——”
“村里离不开你,你妻子离不开你。这些我都知道。你想回来谁敢拦你?敢拦你的人舍得你难过?”
沈二郎沉默下来:“喜儿——”
“你的事你做主。你妻子比你豁达!”
沈二郎不信,尉迟恭出去把喜儿叫进来。喜儿点头:“你不舍得长安的繁华,我们就和离。咱俩住的这两间房子归我。以后我再找个上门女婿。”
二郎顿时觉着眼前发黑。
尉迟恭越发欣赏喜儿:“喜儿,我有一子宝琳比你小两岁,尚未定亲——”
二郎不禁吼他:“你住口!”瞪尉迟恭,“我还没死!”
喜儿白了他一眼:“人家问我,又没问你。”
“你不要故意气我。”二郎转向尉迟恭,“就算只是玩笑——”看到尉迟恭摇头,二郎顿时感到窒息,“还记得来干嘛吗?”
尉迟恭:“我忽然觉得你可以不必回去,喜儿得跟我回去。喜儿不善骑射,但她天生神力,给她一个铁锤,她一锤可以砸死俩。比你用剑快多了。”
沈二郎怀疑他故意气他,但他没证据,又担心尉迟恭真有此意:“明日一早出发。”
尉迟敬德面露喜色:“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二郎转向喜儿,希望喜儿能说点什么。喜儿摇头,像个不懂情爱的菩萨:“你的事,不要看我。”
“刀剑无眼,我可能一去不回。”
喜儿认真思索片刻,尉迟恭、程咬金、秦叔宝都没事,唯独他出事,也是天意如此:“那是你技不如人,不要怪我。我没叫你跟他去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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