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证结果出来之后,雷修组织了各部门的集体会议。
会议室内,窗帘拉了一半,遮挡住投影幕布那边的光。时见微抱着笔记本电脑,在阴影处的边缘坐下,电脑放在腿上,神色恹恹地敲着键盘。
旁边的转椅被拉开,魏语晴在她身边坐下,递给她一杯咖啡。
她接过杯子,顺手同对方轻轻碰了下杯子,陶瓷杯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根据现场人员的口供,死者方洋洋于8月25日中午十二点三十分被发现死亡,呈现颈部前侧与脚踝缠绕的姿势。”雷修说着点了点投影幕布,幕布上正显示着那幅根据口供描述画出来的现场图,他看了眼,半开着玩笑,“我们刑警队的速写水平有待提高啊。”
他接着说,“现场勘察结果显示,婚礼当天上午九点到十二点半的监控数据丢失,现场脚印很多,比较难从这方面排查。痕检科没有在麻绳和尸体上检测到任何指纹,物证科也没有提取到精.液。”
雷修简单介绍完现场情况和物证,看向时见微,“小时,说说尸体告诉你什么了。”
时见微正喝着咖啡,突然被点名,仓促咽下去,把杯子塞给旁边的魏语晴,抱着笔记本电脑上去。
连好投影仪,尸体的局部照片呈现在幕布上。
她穿着白大褂,里面一身干练的套装,扎着高马尾。神色自若,游刃有余。个子本来就高,往那儿一站,更是散发着具有威慑力的气场。
同工作之外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仿佛另一种人格。
严慎坐在长桌的另一端,正面朝着投影幕布,靠在椅背,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身上。
“根据尸斑、角膜等生活反应,可以推断死亡时间在上午十点半到十二点半之间。如果口供是真实的,死者在十二点进入化妆间之后没有再出来过,死亡时间可以缩短到十二点至十二点半。死者身上仅有两处明显机械性损伤,分布在颈部和下身,并且没有抵抗伤。下身多为擦挫伤,死者生前可能有过性行为或自.慰行为。颈部表面的勒痕是麻绳导致,侧颈有瘀斑。解剖后发现,死者的颈正中部位形成横形皮下出血,舌骨断裂、舌骨大角内向性骨折,并且折痕在颈部左侧。至于手腕的勒痕,是领带导致的。”
时见微说着敲了下电脑回车键,幕布上呈现出草拟的尸检结果,四平八稳的声音宛如法官落定的法槌,“可以确定,死者的死亡原因,是扼死,也就是掐死。”
“你的意思是,这起案子是他杀?”
人群中有警员提出疑问,“但你不是说没有抵抗伤吗?有没有可能是自杀。”
时见微弯了弯嘴角,一脸“问得好”的表情。
她把页面往前翻,调到照片那一页,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拿领带用一只手把两只手绑起来,绑成这样留下这么深的痕迹,这件事我试了,挺考验能力的,反正我做不到,必须要靠另一个人。而且如果是自杀,要先用一根绳子绑住双脚、勒住脖子,扭曲成这个姿势,更难做到。再说了,现场没有找到这条领带。谁拿走的,我们暂时不能确定,但不管他的动机是什么,很明显,无法排除他杀。”
“最重要的是。”
她停顿一下,接着说,“致命伤是颈部的扼痕。自杀的方式有很多种,我们是没有办法掐死自己的。因为人在丧失意识的同时会脱力,手一松,呼吸回流,晕一会儿咳两声也就醒了。”
汇报完,时见微抱着电脑下来。
雷修站在一边,转而看向魏语晴。魏语晴正侧着腿给时见微让座,恰好撞上雷修的视线。她一手端着一杯咖啡,眨了眨眼睛:“我这边暂时没有发现,从案发到现在,凶手没有返回现场。”
闻言,严慎这才把视线从时见微身上收回来。
他靠在椅背,双臂交叠,姿态随意,不紧不慢的开口补充:“凶手返回犯罪现场的心理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满足回味型,一种是查漏补缺型。前者在实施犯罪过程中获得心理满足感,事后没有被抓捕,这种侥幸会扩大满足感,进一步回到现场回味犯罪经过;后者出于畏罪心理,避免遗留相关证据,会返回犯罪现场毁灭与自己有关的证据。如果凶手不是有意为之,一般不会回到现场。”
雷修点点头:“但是犯罪现场清理得很好,连麻绳都没有留下任何指纹,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凶手的心态都可能比我们想象的好。”
说着,他拉过角落的白板,上面贴着几张照片,许多条箭头连接在一起。以死者方洋洋为核心,刑警队此前已经梳理出了婚礼当天出现的关键人物,以及人际关系。
“虽然化妆室的监控数据丢失,但婚礼会场的监控拍到了九点到十二点半进出通道的人,因为这个通道不只有新娘的化妆室,还有卫生间。所以按照时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我们筛出了一批十点半之前进入通道,没有再出来的人。如果作案时间压缩更短的话……”
他拿起马克笔,摘了笔帽,圈出三个人。也就是目前所有证据支撑下,最有嫌疑的三个人,“小魏,整理好这三个人的现场口供,准备二次笔录。”
魏语晴:“明白。”
两个小时后,会议结束。
走出会议室,时见微抱着电脑打呵欠,困得要死,咖啡都救不了她。魏语晴走在她身边,和她打哈欠的动作几乎同步。
瞥她一眼,时见微先发制人:“你昨晚干嘛去了,困成这样。”
魏语晴的哈欠声拖着长音:“蹲现场。刚刚开会不是说了吗?然而凶手并没有返回现场。”
她偏头看她,“你呢?又通宵尸检了?”
“没有。”时见微说,“研究心理学。”
魏语晴疑惑:“你研究这个干什么?”
时见微理所当然的答道:“好奇啊。”
闻言,魏语晴更加感到不可思议,拎着她的白大褂袖子,把她拽住,视线上下扫了一眼:“你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以及那些实际的证据,会好奇这种揣测人心的领域?”
顿了下,她想起那位外援的研究领域,瞄了眼会议室里走出来的人群最后面,压低声音,“你该不会是因为那个教授……”
“不是。”时见微干脆利落的否认。
魏语晴再次看向人群后面那个显眼的男人,点点头,中肯地评价道:“他确实很有姿色。”
时见微无语抿唇:“说了不是。”
把喝完咖啡的空杯子塞给魏语晴,她转身就走,“帮忙洗一下,我去出尸检报告,谢啦。”
“诶——”
转过头来,人已经倒腾着长腿走远了,魏语晴看着她走路带风的背影,哼笑一声。
-
午休之前,时见微收到小姨的消息,问她案子结束了没,让她到家里吃饭。
这几天跟尸体打交道,忙得昼夜颠倒,相比而言,她今天算是轻松一些。而且小姨家离市局很近,她索性中午不在局里吃饭,坐轻轨去小姨家。
毕竟参加婚礼半路因为工作溜了,她也应该找个时间去小姨家看看。她从小到大和小姨的关系就很好,年龄相差只有十岁,相处更像是姐妹。
直到坐在餐桌上,时见微才惊觉不妙。
鸿门宴啊鸿门宴,让她来吃饭只是表象,要给她介绍男朋友才是本质。
“微微,那一桌帅哥,有没有看上的?”
时见微刚夹起一颗虾仁,闻言,虾仁从筷子间滑落,掉回盘子里,她夹菜的动作就这么顿住。小姨十分贴心地夹起那颗虾仁,放进她的碗里,笑眯眯地看着她,等她回答。
时见微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就坐了几分钟,脸都没有看清。”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七八个男人,我哪里看得过来啊,眼花缭乱的。菜市场上挑萝卜我都得挑半个小时。”
被她这个说法逗笑,小姨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调侃道:“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让我的宝贝小侄女心动。”
时见微认真思忖几秒:“我上次看见男人心动,还是去年夏天。”
小姨立马抬眸:“哦?”
“那具尸体特别完美,我当时看到的第一眼心脏狂——唔。”
话没说完,时见微的嘴里就被塞了一块红糖糍粑。她表情懵懵的,脸颊微微鼓,像一只小仓鼠,十分无辜。
“多吃点,每天这么忙,别累瘦了。”怕她再说出些什么影响胃口的东西,小姨赶紧跳过这个话题,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再尝尝这个,我新学的。”
时见微立马吃了一大口,伸出大拇指夸赞道:“我小姨的厨艺,是可以开五星级餐厅的。”
小姨笑起来:“就你嘴甜。”
“我实话实说嘛。”
环顾一圈,她好奇问道,“小姨夫中午不回来吃饭吗?”
小姨摇了摇头,起身去厨房看莲藕排骨汤有没有炖好,略微拔高点音量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听说他们团队有个核心员工要辞职,他想留人家,好像一块儿去吃饭了,就不回来了。”说着,她端着一小锅莲藕排骨汤出来。
时见微哦了一声,顺手拿了一块方形的小垫子垫在桌上,便于隔热。
舀了一碗汤,她喝了一口,餍足地舔了舔唇:“就是这个味道。小姨做的所有菜都很好吃,但莲藕排骨汤在我心里永远排第一。”
做饭的人最爱听夸饭菜好吃的话,也最喜欢吃得干干净净的人。
小姨坐下来:“等会儿吃完我送你。”
“不用,我们不顺路,我自己打车就好,又不远。”
“好吧,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知道啦。”
-
这顿饭吃得特别撑,时见微的肚子肉眼可见地鼓起来了一点,还好裙子侧边有四厘米左右的褶皱松紧设计,不然扣子可能会崩开。
吃饱喝足,聊了会儿,时见微计算着时间出门。原本打算出了小区右拐去坐轻轨,但看到对面那家仙豆糕,她犹豫几秒,还是等绿灯过了马路。
很久没有吃这家仙豆糕了,她有点嘴馋。但午饭吃得特别撑,没有消化,胃里没有多余的空间。就连专门为甜品预留的地方,都被中午那盘红糖糍粑占满了。
芋泥味和珍珠奶茶味都是她喜欢的,不过这家仙豆糕的分量很足,一块的分量对此刻的她来说可能都是负担。
吃不下,又实在嘴馋,时见微有些纠结买哪个口味。
抱着胳膊在玻璃柜前站了会儿,她想掏出手机掷骰子交给命运抉择时,身后响起一道低沉,又几分熟悉的男声。
“老板,六个芋泥味,六个珍珠奶茶味。”
时见微下意识回头,看到严慎不疾不徐地走到她身边。
她眨了眨眼睛,诧异问:“你怎么在这里?”
严慎垂眼看她,眼底含笑:“这话该我问你吧,我住附近。”
“你也住这个小区?”
时见微抬起胳膊指着对面的小区,语气震惊,不忘在心里吐槽一番。不会这么巧吧,这是什么离谱的狗血偶像剧设定。
也?
严慎不动声色地接收这个信息,伸手,两只手指拎起她的衣袖,往旁边移了点,再松开:“这个。”
胳膊直直被他转过去,时见微顺着这个方向看过去。
哦,他住在隔壁小区,隔了一条街。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还是巧得离谱。
严慎顺势问:“所以你住对面小区?”
他刚才就注意到了,她用了“也”这个字。
垂下手,时见微歪头一笑,语调微扬:“你猜?”
她故意拐着弯,狡黠娇俏的表情落入他的眼睛里,像一只揣着八百个心眼的小猫,心眼全在明面上。
严慎无声弯唇笑了笑。
从老板的手里接过两袋仙豆糕,他又要了小刀。芋泥味和珍珠奶茶味各拿了一块出来,在旁边的试吃碟上分别切成四小块。然后放了两根牙签,把碟子递给她。
时见微正低头捧着手机,准备在手机里掷骰子。
奇数就买芋泥味,偶数就买珍珠奶茶味。
瞥见放着切开的仙豆糕的碟子,时见微愣了下,有些不太理解他这个举动。视线在碟子上停留几秒,往上,看着严慎。
严慎没收手,保持着这个动作:“不是吃不下了但又想吃吗?”
时见微平缓地眨了眨眼睛。
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谢谢。”被戳穿,她大大方方地接下这份好意,捏起牙签,“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两个口味的。”
严慎看着她,微微笑着:“你猜?”
时见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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