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时见微第一次看审讯,以前总觉得各司其职,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她好好和尸体交流就好。但事实上,他们像蛛网一样紧密连接,任何一个部分都是无法割裂的。
单向透视玻璃的另一侧,魏语晴依旧在进行着常规的审讯。
时见微原本想安安静静地看一会儿,想起来小姨说过的话,等严慎站到她身边,她才说:“张勉是我小姨夫的下属,据说最近打算离职。”
倒是雷修听到这话先开口:“他要离职?在这个节骨眼?”
严慎点点头:“是挺奇怪。”
“不关我的事,别找我,别找我。”
突然,张勉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抱住自己头,双臂捂住耳朵,嘴里喃喃自语,同样的话重复一遍又一遍。
严慎开了监控室的话筒,单手撑着桌沿:“注意安抚嫌疑人的情绪。”
魏语晴的问话被打断,一切戛然而止。
她看了眼手里的提纲资料,感到头疼,这事儿她不擅长。偏头看向小莫,小莫更是直接别开头,避开她的视线。别看他,他也不擅长。
“……”魏语晴咬了咬下唇。
她从未有过哪一刻像此刻这样想念某个人,那完蛋玩意儿怎么还没出院。
“魏警官。”严慎沉下声来,“出来一下。”
审讯暂停,魏语晴和小莫一起走出去,单向透视玻璃那一侧只剩下张勉。
严慎开门出去,时见微瞥了他一眼,靠在桌沿,隔着玻璃看着张勉。他抱着脑袋嘀嘀咕咕,好像在发抖。时见微虽然不懂什么心理学,但这种肉眼可见的抵触情绪,难免让她皱眉。
“还要继续审问吗?他看起来很不好。”时见微看到魏语晴和小莫重新回到被监控室,下意识偏头,正好严慎推门进来。
严慎嗯了一声:“换个方式。”
时见微:“什么方式?”
严慎没正面回答,眉尾轻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
单向透视玻璃那边,魏语晴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张纸,放在张勉的面前。
时见微看了眼:“数独?”
“眼神这么好。”
严慎夸道。
闻言,时见微双臂环在身前,微微抬起下巴,表情得意:“我可是5.2的视力。”
更何况,她平时消遣时光的乐趣之一,就是玩数独。
想了想,她问,“他很擅长数学?”
“是痴迷。”严慎说,“雷队说过,张勉的人际关系很简单,朋友很少,工作原因经常和数学打交道,对数字也非常敏感。社恐、缺少和人交流,在陌生的环境和人多的空间会感到不安,数学的思考让他有安全感,他一旦投入这种数字游戏,会很专注,也会更放松。”
倒还真是和他说的一模一样。
张勉在看到那张数独表格之后,眼睛亮了一瞬,从魏语晴的手里夺走笔,飞快在纸上勾画演算。他坐在椅子上,全然没有方才抱头颤抖的样子。
魏语晴和小莫坐回桌前。
合上桌上的资料,魏语晴放慢语速:“8月25日中午十二点到十二点半你在哪?”
张勉头也没抬,笔尖在纸张划出声响,在方框里填上数字:“卫生间。”
魏语晴继续挑数字问:“三十分钟都在卫生间?”
“嗯。”
“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很多,很吵。”
“看到了什么?”
“哗啦——”
笔尖直直划破纸张,突兀的在桌板上刮过一笔,发出刺耳的声音,笔尖折断。
张勉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僵硬在了那里。
小莫敲键盘地手猛地顿住,四下安静,诡异的氛围荡漾在屋子里。
魏语晴平静地拿起另一支笔,走过去,抽走他手里的那支,把新的笔放在他的手里。她没回座,俯身看了看纸张上的9x9数独,他已经填了大半。
“你挺厉害。”她说。
她靠近时,张勉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点,但椅子的束缚,他挪不到哪里去,整个人靠在椅子一侧。摆明了不想和陌生人超过安全的人际交往距离。
“谢谢。”他说,“我的工作和数学有关。”
魏语晴想起严慎刚刚在门外说的话,用聊天的语气问:“参加婚礼很无聊吧?”
张勉:“特别无聊。”
“所以你在卫生间呆了半个小时?”
“一个多小时,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参加婚礼?”
“新郎是我唯一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
知道他的人际关系简单,没想到这么简单。魏语晴点点头:“你和新娘熟吗?”
张勉接着做数独:“不认识,第一次见。”
“新郎没有跟你提过新娘吗?”
“提过。”
“那你的印象里,新娘是什么样的人?”
张勉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厌弃:“咋呼,没边界感,很恶心。”
魏语晴和小莫对视一眼,她接着问:“很恶心是什么意思?”
“玩得很开。”
这话一出,整个审讯室的人心照不宣。
化妆室里的确发生了一声……
“你在卫生间的一个多小时,碰见新娘了吗?”
话落,张勉写字的动作猛地顿住。魏语晴瞄了一眼,直接问,“她怎么了?”
张勉缓缓抬头,眼睛直直盯着魏语晴,眼球里布满了血丝,说话时气若游丝,像极了鬼屋里幽怨恐怖的背景音:“她给我朋友戴绿帽子,是被玩死的。”
-
二十分钟后。
魏语晴从被监控室出来,敲开监控室的门:“雷队,放人吗?”
雷修摆摆手,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赶紧放了,再这么下去他精神不出问题,我精神要出问题了。”
见她转身,又叫住她,“派人盯着他,别让他跑出桐江。”
魏语晴:“明白。”
转身嘀咕,精神该出问题的是她吧,没审过这么让她想喊救命的嫌疑人,这辈子的耐心都耗尽了。
走出监控室,雷修问:“你相信他说的吗?”
“就两个答案。”严慎不紧不慢道,看着他说,“他是凶手,有帮凶。他是目击证人。你倾向哪一种?”
雷修头疼地闭了闭眼:“当下证据不足,我也没法下定论,再查吧。”
话落,严慎视线微微偏移,看向在后面慢吞吞走出来的时见微。
撞上他的视线,时见微眨了眨眼睛,无辜问道:“看我干什么,我像是知道答案的样子吗?我可不会凭空相信一个人。”
了然地收回视线,严慎转头问雷修:“我明天上午有课,想这会儿去现场看看,你有空吗?”
雷修捏着手机摇头:“我有个会,要报告工作,还得想想怎么应付那帮记者。意见箱一打开,全都是能不能接受采访,群众很关注这件事。”
毕竟婚礼现场本身就人多,加上当时有记者围堵,网络上各种猜测,这事儿逐渐发酵,开始产生各种不可控的舆论,甚至是上升到新郎新娘双方家人的阴谋论。
点点头表示理解,严慎歪头看向时见微,似笑非笑:“那……时法医?”
时见微正低头给小姨发消息,说没什么事人已经放了,闻言猛地抬头:“关我什么事?”
“去看现场怎么能少得了心思缜密又厉害的时法医?”
“……”他在给她戴高帽子,她听出来了。
但是!她怎么这么喜欢听这种话啊,听得她心花怒放的,嘴角要控制不住上扬了。
压了压心里高昂的情绪,时见微扬唇,笑眯眯地回应:“也是,说不定有什么新发现呢。”
看着他俩在这儿一来一回、有来有往的,雷修摸了摸鼻子,一声不吭,默默走远。
回办公室脱了白大褂,时见微和严慎一起出门。
刚走出总队大楼,就撞见了穿着私服的段非,时见微惊讶一瞬:“出院了?”
“嗯,出任务?”段非看了眼从她身边走过的严慎。
时见微:“不算,回来再给你庆祝。”
匆匆两句,她加快步子,跟上严慎,朝停车场走去。
看着两个人走远的背影,段非的视线在严慎身上停留几秒,进楼。
从雷修的办公室路过,停下,退了回来,他上身后仰,看着屋子里的两个人:“聊什么呢?”
魏语晴正翻着笔录,闻言抬眼,看到他,又看向他的腿:“你腿好了?”
雷修喝了一口茶,满意地喟叹,放下杯子:“回来的正好,这个案子的案情你看一下,和小魏一起行动。”
“又是我?”
“雷队,一句关心都没有吗?我刚出院就归队了。”
魏语晴和段非的声音一同响起。
靠在椅背上,魏语晴摆着一张臭脸,很不情愿。
雷修抬手朝下轻轻挥了挥,当作对她的安抚,看向段非开玩笑道:“我果篮没送够还是花不够新鲜,给你发两百块钱红包呢,你小子把脸夹在胳肢窝偷着乐吧。”
说着,他看了眼手机,干了半杯茶,拿起本子和笔,“不和你俩扯了,我开会去,走的时候把门给我带上。”
雷修走后,段非靠在门框,这才懒洋洋地看着魏语晴:“什么叫又是你,嫌弃我?”
他走过来,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伸着受过伤的那条腿,“小爷腿断了,跳远照样两米八,拖不了你后腿。”
魏语晴懒得搭理他,把手里的文件和桌上的一叠文件丢给他:“少说点屁话,赶紧看。”
段非随手翻了翻:“咱们队里是不是来了个大学教授?”
魏语晴起身去倒水喝,闻言轻呵一声:“你在医院要死要活的,这些消息是一点没落下。”
“那当然了,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这词是这么用的?
“还挺一表人才。”段非回忆了一下刚才在楼下门口的仓促一眼,“长得不错,比小爷我差点。”
他说着,身后仿佛竖着一条来回摇晃的大尾巴,春风得意,侃侃而谈,“你是不知道,我在医院这一个星期,那病房每天都有不同的护士妹妹轮番来看——”
一转头,声音像是被突兀掐断一样,戛然而止。
整个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钻进来的一缕带着凉意的秋风。
段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溜这么快,也不关心关心他,怎么说他也是大伤初愈。
啧啧。
真没人情味啊,魏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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