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白天,高密度的遮光窗帘却将整个空间掩在暗色里。
霍砚舟抬手抚上阮梨的后颈,修长指骨掐着女孩子细嫩白皙的脖颈,用指腹轻轻揉捏着。阮梨双手撑在他的肩头,想要起来,可腰又被霍砚舟半圈在臂弯里。
“笙笙为什么要撒谎呢。”霍砚舟又问了一遍。
阮梨一瞬心惊,没想到自己的谎言竟然如此拙劣。
不对……她倏然明了,霍砚舟分明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去了哪里。
“你早就知道我去了哪儿对不对?”
他们离得那么近,呼吸都交缠在一起,可阮梨看着那双眼睛,透过薄薄的镜片,还是看不懂霍砚舟眼底的情绪。
“你……让人跟踪我?”
很轻的一句话。
可阮梨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落在她腰间的手蓦地收紧,霍砚舟只觉得心口被狠狠啄了一下,不是因为她去见霍明朗,不是因为那些照片,甚至不是因为她拙劣的谎言。
她说“跟踪”,她用了这样的字眼。
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跟踪另一个人,那一定是极大的不信任。
她不觉得,他会相信她。
昏暗的空间里,女孩子的眼眸乌润清软,写满讶异,像是一个火引,将郁在胸间的这口气一瞬点燃,让这六年不见天光的情绪、两千多个日夜的克制蓦然绷断,如决堤潮涌席卷而来。
这一回,阮梨清晰察觉到了霍砚舟眼中的异样,那种荒芜的燎原之势一瞬而起,几乎要将她吞噬,她下意识想躲,却被霍砚舟扣着后颈,主动送上自己的唇。
他不许她逃避,不许她退缩,压着她的唇,和他在这方寸之地抵死缠绵。
唇齿相贴,霍砚舟含住她柔软饱满的唇,碾磨吮吻,他在亲吻这件事上有种浸在骨子里的强势,和他这个人一样。
阮梨无从反抗,只能任由霍砚舟用湿软的舌尖抵开她的齿关,攻城略地。胸腔里的氧气一点点减少,她唔唔出声,霍砚舟也只是微停一息,给了她刹那换气的时间。
气息交换,他吮住她的舌尖,掠夺她口中的甘甜。
阮梨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滩春水,软得能纳下万物,又好似一朵柔云,轻易就能被揉捏成各种形状。
她记得那幅挂在霍靖诚书房里的《江山秋色图》,也知道霍砚舟画得一手好画,曾得国画大师张和谦老先生的称赞。
可始终未能亲眼得见。
而眼下,阮梨信了,这双工于丹青的手擅长描摹任何曲线。
不知什么时候,霍砚舟已经直起身,座椅的滚轮碾过白色的长袖t恤,柔软的棉质布料被揉擦出一道痕迹。
身后贴上微凉的桌边,阮梨瑟缩一下。
奶油一样的杏霜白拢在浅紫色的鸢尾花样里,香芋色的细带上缀一个精致小巧的蝴蝶结。因为她身体的轻颤,半弧的鸢尾花也跟着漾起来。
霍砚舟双手掐着阮梨
的腰,薄薄的唇落在她的耳后,薄唇流连处落下一片又一片的红痕。
小小的蝴蝶翕动翅膀,飘飘然垂落。
从前只知道霍砚舟的山水画画得极好,如今阮梨也终于领教了他工笔花鸟的功底。
山峦覆雪,柔白连绵,却有海棠色绽于巅峦,轻薄的胭脂粉。不同色度的白贴触,一道柔软,一道偏凉,于所过之处涂染薄红,仿若一幅缓缓漾开的胭脂海棠春色图。
造物主偏心,作画者亦然。
霍砚舟显然偏爱这片胭脂海棠,极尽耐心地反复勾描,将浅薄的樱粉晕染,一点点涂抹浸润出更加靡艳的红。
可似乎一切也只能止于此了。
怎么可以?不可以。
撒谎的孩子必须要受到惩罚。
宽大的书桌一角立着一方玉章,青碧颜色,通体透绿,那是霍砚舟的私人印鉴。
印鉴的作用之一便是被所有者标记。
恍恍惚惚间,阮梨听见霍砚舟说。
“笙笙不乖。”
“不乖的笙笙,要被罚。”
微凉触上的一瞬,阮梨嘤咛一声。
这方玉章是霍砚舟十八岁那年收到的成人礼,由祖父亲手交至他的手中,象征着从今往后他将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独当一面。
而此时此刻,这枚端肃的玉章被霍砚舟反捏在指间,玉章顶端一个凹陷下去的半弧,像一口花生小大的碗。
这样契合的弧度,好像是特意为之打造的,全然覆盖,严丝合缝。
男人的手指修长,骨节明晰,此刻正捏着这枚玉章轻轻转动,像是温柔又强势地绞紧,再左右上下轻晃,用指腹用力按压。
一粒被扣着,另一粒仿佛也跃跃欲试,肉眼可见地艳红起来。
阮梨只觉得身体一半被置于熔岩之上,一半被浸泡在冰凉海底。喉咙间有细细的轻吟声,她下意识抬手,想要去触摸自己,却被霍砚舟扣住手腕,反剪在身后。
“不可以。”他说。
“霍砚舟……”
身体忍受着判若两重天的撕扯,阮梨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望进霍砚舟沉稠的眼底,于漆墨之下压含惊涛骇浪,让阮梨莫名心惊。
可他指间的玉章却依然动作从容,不见半点慌乱。他似乎偏爱这样的区别对待,似乎这样才能让这海棠花样开得最盛,才是能看到真正的、赏心悦目的美。
“不要。”
“不要……霍砚舟。”
不要他,要霍明朗是吗?
霍砚舟忽然生出一种近乎病态的想.法,他那样想了,也那样做了。
将玉章反转,小篆体的“霍砚舟印”四个字还沾染红泥。
“落一个在笙笙身上好吗?”他问。
阮梨摇头。
她不要。
她甚至已经感知到霍砚舟要印在哪里。
可双手被他并在一起反扣在身后,她毫无反抗之力,反而像是送到他面前一
样,等待落印。
阮梨乌软的眼底蓦地涌起水光,她不是物品,她不要被这样羞耻地盖上印章。
她眼底的抗拒和泪光显然唤回了霍砚舟最后一点理智,也更加将他激怒。
薄唇覆上。
既然不要用印章,他便以齿啮之。
阮梨轻嘶一声,一圈浅浅的齿痕落下。红痕落在杏霜柔白之上,有种荒芜的靡艳。似是知道她疼,霍砚舟又轻轻地吻着,一遍又一遍,用温热的气息安抚着。
阮梨呜咽出声,“霍砚舟……我讨厌你。”
我也讨厌我自己。
霍砚舟说。
在这漫长的六年里,他那样厌恶自己,厌恶自己对她生出的卑鄙心思。如果感情也分三六九等,那他的这一种,应该是最劣等的。
他回避过,克制过,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如困兽犹斗。
笙笙,你讨厌我吧。
我宁愿你讨厌我,也不许你离开我。
手上的桎梏被松开,阮梨一双眼睛雾蒙蒙地浸着水光,她看着面前衬衫挺括得一丝褶皱都没有的男人,反观自己,一片狼藉。
心里委屈得要命,不仅仅是因为他刚才令人羞耻的作为,更因为他的不信任。
视线相接,女孩子红着一双眼睛,乌润的眼底涌上从未有过的难过,让霍砚舟于沦溺中一点点回过神。
阮梨俯身捡起掉落在地板上的衣服,拢在身前,清软的眸光看向霍砚舟。
“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
“笙……”
“和你领证的那一天我就说过,既然决定和你结婚,我就不会三心一意。我是喜欢过霍明朗,但我也在试着喜欢你。”
甚至不是试着,可眼下,阮梨说不出那样的话,她吸吸鼻子,声音也哑得要命,好像全世界都在欺负她。
“刚才没有对你说实话,是不想你又因为霍明朗的事生闷气。在回来的路上,我想起你说可以添喜欢的东西在这里——在我概念里,会让我花心思添东西的只有我的家。我买了一束我最喜欢的风铃草,我以为从今天开始,我可以把这里当成家。”
奶白的皮肤上布着红痕,阮梨就这样直直地看着霍砚舟,用她如水一样的温柔第一次压制住这个强势的男人。
“花店的老板告诉我,西山的海棠花都开了,我想着今天是周末,或许你愿意跟我一起出去走一走……”
“笙笙。”
“霍砚舟。”阮梨打断霍砚舟的话,嗓音哽咽。她从霍砚舟身上起身,视线垂落在男人英隽的脸庞。
“霍明朗的存在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我无从改变,如果你始终不能接受……”
阮梨微顿,“婚礼的事,还是暂缓吧。”
阮梨回了卧室,冲了一个温水澡,皮肤上的红痕在温水的刺激下带起隐隐的刺痛感。
她想起那枚玉章,隐秘的情.潮和羞愤一起涌上。
换了衣服,特
意挑了件能遮住暧昧痕迹的高领线衫,阮梨拿着手机下楼,刚好碰上来送花的汤管家。
一束新鲜的白色风铃草,枝叶上还挂着露水。
“太太好,先生说太太喜欢风铃草,特意让我带一束过……来。”汤管家满面洋溢的笑容在看到小几上几乎一模一样的花束时僵住了。
阮梨心中五味杂陈,可想到霍砚舟方才的恶劣行径,以及他对自己的怀疑,那点异样的心绪又被压下。
“辛苦您了。”她避重就轻地应了句。
见阮梨换鞋,心情似乎也不是太好,汤管家犹疑,“太太要出门?”
“嗯,约了朋友。”
大门被关上,汤管家眨眨眼,她一定没有感觉错,太太生气了。
走过玄关,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一楼楼梯口的霍砚舟。
先生的脸色也不好看,显然是小两口在闹别扭。
汤管家不同于跟在霍砚舟身边的其他人,她从前是专门照顾明婉珍的,几乎等同于看着霍砚舟长大,对他的敬畏之心远不如陈叔他们那样重。
“先生。”汤管家语重心长,“我不是跟您说了嘛,太太这两天心情不好,请您多让着她一点,你倒好——”
没让着就算了,干脆直接把人给气跑了。
汤管家简直想不明白,像太太这么温柔漂亮可爱善良的女孩子,有什么是不能包容不能宠着哄着让着的呢。
“先生,您倒是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霍砚舟沉默。
是她错怪了她。
方才他待在书房里,阮梨那些话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回荡。
既然决定和你结婚,我就不会三心一意。
我也在试着喜欢你。
我以为从今天开始,我可以把这里当成家
或许你愿意跟我一起出去走一走……
婚礼的事,还是暂缓吧。
她抱着自己的衣服,堪堪遮在身前,凝白如脂玉的皮肤,清润眼底盛着水光,像个快要破碎的瓷娃娃。
那样温柔的音色,却如钝刀割肉,一下又一下,提醒着他刚才做了什么样的事情。
竟那样欺负她。
汤管家一见霍砚舟这个样子更是上火,“先生,您说您都三十好几了,好不容易碰上个喜欢的姑娘,太太又比您小了那么多岁,您……”
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霍砚舟的雷区蹦迪,汤管家又连忙收敛,“这小两口过日子呢,吵架拌嘴简直不要太正常,您哄一哄,就好了。”
哪里至于把人气跑。
霍砚舟却知道,阮梨这次是真的生气了,绝对不是哄一哄就能哄好的。
“你说了重话?”
“做了不合适的事?”
“哎哟我的先生,您倒是说句话啊,您要急死汤姨吗?”
“太太有说去哪了吗?”霍砚舟终于开口。
“……”汤管家摇摇头,“只说是约了朋友。”
“好,我知道了。”
“……”
汤管家在心中默默吐槽:就这?我看您是一点不知道。把太太气跑了,我倒要看看回头着急的是谁。
阮梨开车去了孙媛的公司。
回国之后孙媛就在安静的软件园区租了半层小楼,自己开了一家公司,旨在“拒绝啃老”“独立自强”,并在老孙面前撂下狠话:休想拿她的婚姻做利益交换,她宁可一辈子不结婚,也也不要给老孙家当筹码。
公司不大,加上孙媛一共六个人,收拾得倒是有模有样。
“怎么样,我这里不错吧。”
阮梨被孙媛带着一路参观进来,看到前台处放置的米黄插花瓶时沉默一瞬。
“是挺不错的,北宋时期的叶脉纹瓶给你拿来摆在前台当花瓶。”
孙媛讶异,“你说这东西是什么时候的?”
阮梨歪头,“釉色是米黄釉,釉面为开片样式。”
她小心地端起瓷瓶打量,“如果没看错,应该是出自宋代的哥窑。”
“好家伙。”孙媛拎起瓶颈,“难怪孙缓给我送来的时候说让我自己琢磨一下放哪儿,我原本还觉得它有点丑,才不想放在我的办公室。”
阮梨:“……”
知道是个老物件,孙媛又小心翼翼将花瓶放下,“你最近不是忙吗,怎么突然有空上我这里来啦?”
“忙也要休息呀,今天是周末。”
“周末不陪老公吗?”
“……”
阮梨晃进孙媛的办公室,孙媛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脖子上,京北虽然还没入夏,但谁家好人这个季节穿高领毛衣啊。
“你不热吗?”
阮梨微怔,触上孙媛明晃晃的暧昧笑意,干巴巴回了两个字:“不热。”
“哦。”
孙媛看破不戳破,转身去给阮梨煮咖啡,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见,天南海北什么都能聊。孙媛下午还要去活动现场监工,两人商量好,午餐就在园区的食堂解决。
三层的食堂,窗明几净,为整个创业园提供三餐。
“我跟你说,b区有个敲代码的小哥哥,特别帅!”
阮梨端着餐盘笑,“怎么,又是你的crh?”
“一般般,我喜欢野一点的。”
阮梨弯眼。
两人挑了个清静的角落用餐,孙媛终于憋不住了,看向对面认真吃饭的阮梨,“说说,你和霍砚舟到底怎么了?”
阮梨微顿,也没瞒她,“吵架了。”
孙媛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再看阮梨欲盖弥彰的高领毛衣,“然后就吵到床上去了?”
“……”阮梨抿抿唇,放下手里的筷子,“他不信任我。”
“因为霍明朗?”孙媛一针见血。
阮梨轻嗯了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孙媛听,当然跳过了书房的那一段。
“从一开始,他就不相信我。”阮梨下论断。()
孙媛捏着杯子点点头,这么听起来是挺过分的,那咱们不要理他了,你下午回去就把东西收拾一下≈hellip;不,东西咱们也不要了!你今晚就去我那里住,霍砚舟要是敢找上门,我亲自帮你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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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梨:“……”
“谁还没有个前任了,他抓着一个把柄不放,天天不是吃醋就是闹别扭,他以为他是公主吗?发了脾气还要人哄着?嗳,你说他好端端地为什么吃醋?他是不是很闲,还是恒远要破产了?”
“……”阮梨端起杯子,终于在孙媛的一顿输出里听出了核心要义。
她抿了口水,很认真地提问:“霍砚舟给你钱了么,你这么帮着他说话。”
孙媛咧着笑,“那你要不是心里拎得清,我再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不是?”
一个人为什么那样在意另一半的前任,答案不言而喻。
阮梨那么聪明,孙媛不信她想不明白。
“我只气他不信任我。”阮梨为自己辩白。
“他不信任你,是你看到的表象。梨子——”孙媛收起脸上不太正经笑,“如果今天易地而处,换成霍砚舟去见他曾经喜欢了很多年的女孩子,而当你问他去哪里了,他却没有说实话。你会怎么样?”
很艰难的一个设想,光是想到霍砚舟要去见另外一个女孩子,阮梨就觉得周身的血液骤然烧沸,然后又速冷却。
如果那个女孩子他还喜欢了很多年……
“是不是根本不愿意去想?”
见阮梨不说话,孙媛了然,“当然,咱们阮小梨都已经离家出走了,断然不能就这么回去,我们梨梨宝宝不要面子的吗?”
“……”
“就这么说定了啊,你今晚就住到我那儿去,咱们等着霍砚舟亲自找上门!”
“你怎么知道他会来,也许他觉得一个人住清静呢。”
孙媛凑过来,趁阮梨不备,指尖勾开她的衣领看了眼,“我去!这么激烈!”
阮梨:“……!”
“霍砚舟这回怕是要憋疯了吧,这样真的不会憋坏么……”
“……”阮梨偏过头,故作不在意地理了理领口,却回想起今早在书房的时候,霍砚舟那样明显的异样。
孙媛起身,打了个响指,“就冲你这一脖子的草莓印,我打赌,霍砚舟肯定会来!他要是不来,我头扭下来给你当球踢。”
阮梨一霎耳热,“我又不踢球。”
孙媛笑出声,又俯下身像个老巫婆一样地靠近阮梨,“那要是他来,你给我讲讲你们书房的细节呗。”
阮梨:“……?!”
如果此刻用一个表情包来形容孙媛,那一定是满脸期待对手指。
孙媛今晚要加班,阮梨一个人提前去了她的公寓。
公寓离软件园区不远,标准的套三,是孙媛回国后租的。她自己住主卧,打算过段时间不忙了就把另外两个房间挂到网上租出去。
晚上十点,阮梨刚刚洗完澡,就听到了叮咚叮咚的门铃声。
“来啦——”
她应了声,踢踢踏踏地走过来,走近到门边才意识到敲门的人不一定就是孙媛。
而且孙媛自己有钥匙。
阮梨放轻脚步,悄悄凑到猫眼前,往外看去。
穿着黑色衬衫和西装的男人,居然是霍砚舟,还真的让孙媛猜对了。
霍砚舟怎么知道她在孙媛这儿?
门铃又响起,这回阮梨只站在门内,默不作声。
霍砚舟温沉的声音蓦然响起,“笙笙,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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