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恩宜得到了一个婚礼策划师的联系方式,名叫阿凝。他们约在公司见面,商讨和婚礼有关的事宜。
黄恩宜的要求简单粗暴,要阿凝照着看中的之前的案例,再搞一场一模一样的婚礼。“复制粘贴。”黄恩宜的想法很纯粹,“既好看,又能完成任务。”
阿凝愣了一下,“我的职业追求不允许我做一模一样的婚礼。”
韦柯言也感觉不妥当,“要不还是做一个专属的吧?”他不想让黄恩宜留下遗憾。
黄恩宜试图解释,“我只是怕时间太紧……”
阿凝放下水性笔,郑重安慰黄恩宜,“放心,只剩两天的婚礼我都策划过,你们这里我能够应付。”本来想说游刃有余,怕会显得太不谦虚了。她打开了笔记本,“如果你喜欢那种暖色系的风格,我就往那个方向来给你们做方案。”
“可以。”黄恩宜扭头问韦柯言,“可以吗?”
韦柯言语调柔和,“按你的意愿来就行。”
窗外暖阳把草坪切割成两半,玻璃墙上透射着红丝绒沙发复古的造型。
早前叫的奶茶外卖已送到。韦柯言去门外取来外卖,打开袋子分奶茶。先给黄恩宜一杯茉莉奶绿,黄恩宜礼貌地接到手中,“谢谢。”
韦柯言再给阿凝一杯布蕾奶芙,阿凝礼貌地拒绝,“不用这么客气,这都是我份内的工作。”
“不算份内。”韦柯言直接替阿凝插上吸管,“你本来在休假,为了我们特意回来工作,已经够麻烦的了。”
黄恩宜把奶茶杯再往阿凝的方向推了一些,“一杯奶茶而已,不值几个钱的。朋友之间的奶茶。”
盛情难却,阿凝把奶茶放到笔记本旁,暂且没喝上一口。阿凝将笔记本转向了黄恩宜和韦柯言,屏幕上有她做好的一个初稿,“有点粗糙,你们先看看,因为前期得到的信息……不算太多。”前期让两个人填调查问卷,两个人默契地提交了一大段一大段的空白,叫阿凝无从下手。
黄恩宜倒是容易满足,单看初稿也觉得喜欢。韦柯言凑近准备观摩。峰哥的电话打来,又要讨论项目进程。韦柯言向黄恩宜打一声招呼,握着手机走到了室外,接通电话。
阿凝一直目视着韦柯言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黄恩宜有些难为情,解释道,“他工作有点忙。”不知怎么,黄恩宜有些心虚。
阿凝收回了视线,继续向黄恩宜讲解设计稿。黄恩宜听得心不在焉,她喝一口奶茶,踌躇犹豫。“阿凝,”黄恩宜在阿凝讲解的间隙里问道,“你是不是第一次见到,我们这种不是很熟的新人?”
这是事实,可是如果听到真实的回答,黄恩宜觉得自己可能会伤心。
阿凝从屏幕上移开了视线,微笑道,“我见过很多类型的新人,你们其实很般配。”
黄恩宜咬着奶茶吸管,心里复述着阿凝的话,“你们其实很般配。”她拿不准这是不是一种客套话。
他们般配吗?不知道。反正向来是走一步算一步的感觉。
***
结婚那天,秋阳来打照面,橘光浸润山花书店的每一个角落。
婚礼现场设置在书店旁的一块花园草坪上。本来黄恩宜好不容易对这场婚礼有了一点想法,想办晚宴。只是到场的长辈好些对晚宴并不习惯,于是她被劝说,于是最后放弃。
选择放弃也没关系。黄恩宜发觉,越是临近婚礼,她越有一种无所谓的状态。
婚礼一切从简,省去了早上接亲的环节。
韦柯言被临时叫去高铁站接长辈。黄恩宜起床后开始化妆,打扮漂亮再去门外迎宾。这天宾客挺多,黄恩宜看到的都是笑脸。她也好久没这样笑过了,怪累人的。碰上亲朋好友热情洋溢,几乎每个人都会同她交谈几句。
从小认识的阿姨夸黄恩宜亭亭玉立,“印象里还是这么小一个,眨眼就嫁人了,嫁到韦家,成为韦家的媳妇。今天恐怕有得你妈妈哭的,养了二十几年的宝贝女儿,马上就要交到别人手上了。”
黄恩宜干笑着,觉得自己被说成了一件商品,好像黎珍养她二十几年的目的,就是为了今天把她出手送给别人。这逻辑不通的,因为她分明没有改姓韦,更没有跟黄家断绝关系。
她本来想反驳,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面的客人又迎了上来。
远道而来的伯伯夸黄恩宜懂事,“女大十八变,小时候调皮捣蛋,整天跟着男孩子混,长大了倒是变得这么温柔淑女。不过本来呐,女孩子就应该这样才对。”
黄恩宜没忍住,开口说话,“我其实现在也挺调皮捣蛋的。”不过脸上仍然带着微笑,毕竟对方是客人,她作为主人,要讲礼貌。
伯伯教导黄恩宜,“那你就得收敛脾气了。”他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在说话,他是在关心她,“以后你嫁到韦家,记得也要贤惠一些,勤快点,多做点家务,伺候好老公,教育好孩子,这样家庭才能幸福美满、长长久久。”
黄恩宜心想,她偏不要勤快,她偏不要做家务,她偏要整天躺在沙发上好吃懒做。
伯伯遇见相识的人,热情打招呼,一边聊天一边走进了宴会场。黄恩宜舒一口气,想着终于把他送走了,却没想到立即迎来了下一波客人。
许久未见的几个同学赶来祝贺,毕竟黄恩宜总算脱单。
一人说,“这下叔叔阿姨不用操心了,你好歹在三十岁之前嫁了出去。”
另一人附和,“你们女人过了三十岁,真就不好找了,没男人要。”
黄恩宜回嘴,“我管……”想说的话是,我管男人要不要,只是才说出两个字,被别人抢了话。
“反正恩宜现在已经完成任务了。”一女生牵起黄恩宜的手,兴奋地摇晃着,“好不适应!我们恩宜已经成为人妻了。”
黄恩宜头一次觉得,人.妻这个词语听起来怪刺耳。
一男生对黄恩宜挤眉弄眼,“新郎呢?叫新郎再努力一点,完成下一个阶段的任务。”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说道,“让你成为人母。”
黄恩宜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些反胃,胸腔翻涌,心跳很快。
另一女生翻了白眼,反驳道,“得,女人就是生育机器呗,结婚就是为了给你们男的生小孩。”
黄恩宜似乎看见了微光,差一点就要捉住那女生的手,疯狂地赞同,“对对对!我和你想的一样!”
可她还没来得及伸出手,那女生被其他同学抢先围攻,被教育了一通,“恩宜结婚,这种大好日子,你说这些晦气话干嘛?”
那女生承受不住围攻,败下阵来,挤出笑容向黄恩宜道喜,“恩宜,新婚快乐。”
黄恩宜轻声应和,“谢谢。”
他们很兴奋,吵着要和黄恩宜合影留恋。黄恩宜站在了人群的中央。面对镜头,努力微笑,保持体面。
但是眼眶不可避免地红润了。
她忽然觉得好累。一股气冲上了鼻头。好像是委屈。快要忍不住了。
她嘱咐身旁的伴娘,“麻烦你帮忙接客,我去化妆室补妆。”其实伴娘她也不熟,伴娘是黎珍同事的女儿,她只见过三次而已。
小孩们在花园里欢乐奔跑。两支桔梗是一对,装点着梦幻的场地。一叶银杏飘落到黄恩宜的肩头。她随手把银杏攥在手里,紧紧不放。
黄恩宜往化妆室的方向走。途中碰到盛宇,亲切关怀问道,“恩宜,感觉怎么样?韦柯言还没回来?”
黄恩宜只是敷衍地笑了一下,兀自继续前行。走进化妆室,独自一人,瘫坐在椅子上,长呼一口气,两眼无神。
贴在墙面的装饰芦苇不慎掉落了。
黄恩宜忽然就流了眼泪。想要放声痛哭,知道不合适,只能忍着。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偶尔露出一点哀伤,更多时候面无表情。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人。
李悠然和谭茵闻讯而来。听盛宇的描述,说黄恩宜不对劲,她们俩被吓一跳。化妆室的气氛的确沉重压抑。李悠然和谭茵站到了黄恩宜的两侧。谭茵站得有些累了,用脚背勾来一旁的木凳,坐下。
李悠然替黄恩宜理整齐翻边的裙摆,“怎么了?怎么一个人躲起来了?”
黄恩宜的情绪快要克制不住,“我搞不懂我为什么要结这个婚,我想不明白。”黄恩宜的声音开始带着哭腔。
“我不想结婚了。”
这一刻,韦柯言正巧站在门外,切切实实地听到了这句话。
搭在门上的手又放了下来。一颗心被划开一条缝。在黄恩宜不知晓的时候,他沉默地离开。
谭茵盯着地面,碎碎念道,“其实你现在不想结婚也没用的,你们都已经扯证了。”扯证才最具有法律效力。
李悠然使劲向谭茵使眼色,让谭茵别再火上浇油。谭茵其实不是火上浇油,而是希望让黄恩宜变得清醒,返回理智。她安慰黄恩宜,“你就是太紧张了,婚前焦虑。正常,过了这阵就好了。”
李悠然回想起她当年结婚的模样,也是焦虑难安,也是泪流满面。“是这么个道理,可能这是每个新娘的必经之路。”
黄恩宜仍旧是泪眼婆娑。
原本清幽的化妆室忽然有了热闹的声响。
黎珍风风火火闯进门,直奔黄恩宜。“你又不想结婚了?”黎珍总是能第一时间知道黄恩宜的动态,“这婚当初是你要结的,现在说不结就不结了?”
黄东镇也有了一些恼怒,“恩宜,亲朋好友可全在外面,你现在打退堂鼓,叫我们怎么办?”
黄恩宜说不出话来。她是一个被训话的学生,逐渐抽泣起来,哭得更起劲。
黎珍怒气难消,“黄恩宜,当初是你提的结婚。好,我们为了你,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把对方祖宗十八代全部扒出来审了一遍,确认无误了才放心,满足你的要求。费尽心思找两家的中间人,给你搞订婚宴、搞婚礼场地,新房也给你布置好。财力物力精力,哪一样没付出?”
黎珍顿一下,缓口气,继续质问黄恩宜,“你现在来一句,你不想结婚了?那我们前面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为了谁?喂了狗?”黎珍无奈又委屈地骂道,“黄恩宜,你好歹也懂事一点吧!”
黄恩宜只是流着眼泪,抽泣着,说不出一句话。
谭茵赶去轻拍黎珍的脊背,让黎珍消消气。李悠然试图替黄恩宜解释,“阿姨,恩宜就是有点紧张而已,平复情绪了就好。”
黎珍气不过,一块石头堵在胸口,叫人窒息。她转身,离开了化妆室。黄东镇随后跟上,谭茵与李悠然也一道跟上。门边的小椰子树被他们路过带起的风吹拂着,摇摇晃晃,沙沙作响。
只剩黄恩宜与一片狼藉。
黄恩宜紧皱双眉,努力平复情绪,终于止住了抽泣。眼泪还没干涸,眼神已是脆弱寂寥。双手无力地搭到腿上,手掌微张。方才偶然拾到的那叶银杏,早已在手心里成为了一团褶皱。
秋天皱成一团。
人生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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