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羞系绦带
宫门值守见了江凌, 自然不知道他是谁。
只心道,这青年长得怎么如此好看?可大年三十来宫门口要见皇上,这脑子可不太好。
不想就见江凌拿出一把黄绫裹着的长条物件, 层层解开, 双手一奉道:“我奉命前往昌县巡视灾情, 如今前来复命。”
只见其中露出一把形式古朴的宝剑, 鎏金把手上嵌着指甲大的数块红宝,暗绿色的鲨鱼皮剑鞘上刻着五爪金龙。
原来竟是持着一把尚方宝剑。
宫门值守顿时不敢再有丝毫小觑。
宣政殿的大太监张公公本已命人关了殿门,打算带着一帮子小徒弟和小宫女也好好吃顿年夜饭。
本来往年春节腊月二十八就会休朝,初四才复朝。
可今年大灾,太子与皇后娘娘又闯了祸, 皇上拖到今天下午才叫关闭宣政殿。说是初八复朝。
一年到头,他们日日悬心,难得有个松快的假日。
哪知道外头小太监来报, 说是江凌回来复命。
对江凌,张公公倒也印象深刻。闻听此言先是有几分恼怒,暗骂:这还让不让人过节了?
皇上因为灾情的事, 烦了快一个月了, 正好借着过年松快松快。
这江凌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呢?
皇上让他巡查灾情, 他就不会过了年再来回报?
大过年的, 非来扰皇上的兴致。
他不会真以为, 赈灾这事在皇上眼中那么十万火急吧?
可转念一想, 那天江凌在宣政殿的表现, 又不像是个蠢人。
这番动作可是有什么他一时没想到的深意?
正挠着腮帮子捉摸,他一个素来机灵的徒弟叫小永子的斥道:“大年三十的, 这眼看就要祭祀吃年夜饭了,皇上哪有闲工夫见他?打发了去, 叫他初七开朝再来。”
那来传信的小太监正要转身下去,张公公却叫了一声:“等等。”
他斟酌了片刻,道:“叫他写个札子交上来,再家去待召。”这札子要不要递给皇上,什么时候递,那就是另一番学问了。但是绝不能让江凌在宫门口一直等着,否则节后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言官,怕又要对皇上说三道四。
那小太监出去,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跑了回来,送上了一份蓝皮札子来,倒有四五分的厚度。
他接过在手上掂量了一下,这分明是早就写好的。也就是说,江凌这小子其实根本没打算今天能见着皇上。
那他为什么要急着赶回来?还巴巴跑到宫门来报道?
这次的事,可是天赐良机,江凌这个八品的小官儿才得上达天听,被委派了这个差事。
等到初八复朝,再慢慢回报,说不定立刻就有机会再次面圣。
这样冷冰冰一封札子岂不白浪费了一个大好的机会,说不定,还惹得圣心不快。
他为了灾民的事,这样火急火燎地,兴许能在朝野赚个好名声。
可却扔了个烫手的山芋给皇上。
皇上若是立刻处置,不免烦堵。
皇上若是不立刻处置,传扬出去,那些言官又要指天骂地地,说皇上不体恤民情悲苦。
怎么想,江凌这事做得都有些莫名其妙。
正想不明白,就听小永子道:“师傅,您可别为了个不长眼的蠢东西烦心了。徒儿瞧着心疼。这宫里,也只有师傅是徒儿最亲的亲人了。您要是不……”
听他提到“亲人”二字,张公公猛地一激灵,突然冒出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来。
莫不成这江凌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深不可测的意图,只是单纯想回家过年?
他受命巡视灾情,若想回家过年,不先来复命就跑回家自然是不成的。
所以他才拼着失去面圣的大好机会,早早写了札子,在年前赶回来,硬着头皮跑到宫门口晃一圈?
自己接了他的札子,倒是正中了他的计了。
如今这烫手的山芋却是到了他自己的手中。
若是赶紧交上去,皇上不免堵心。
若是不立刻交上去,延误了赈灾大事,皇上倒是可以把他当个替罪羊宰了。
想到此,他气得抬起右脚,狠狠踹在小永子的大腿上,骂道:“我呸!你才是那不长眼的蠢东西!”
小永子揉着大腿,眼中含泪,只能自认倒霉:……马屁没拍上,还挨了打,看来今年,他流年不利。
*
却说锦鱼,心里虽是记挂着江凌,可也不能扰了江家人过年的兴致,只得强打精神,与人倒也有说有笑。
到了申时,一切齐备,一家人都聚在祠堂里,热热闹闹准备烧香祭祖。
圆儿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来报说,江凌回来了。
锦鱼先是大喜过望,随即又忧虑不已。
江凌领的可是钦差,往返昌县单程也要两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来?
不会是又出了什么事了吧?
她拔腿想跑回晓光院看看是怎么回事,可一抬头,就见江家列祖列宗的棕红色排位齐压压地排在上头,叫人不敢轻举妄动。
她忙收住脚,眼巴巴地看向永胜侯。
永胜侯手上本已经接过了三柱高香,正要往油灯上凑,闻言转头,正对上锦鱼的眼神,轻咳了一声,把香往旁边挪了挪:“他倒赶得及时。老祖宗们也必是想见一见的。三郎媳妇,你快去帮帮他的手,让他赶紧收拾利落过来祭祖。”
锦鱼闻言,既有些意外,也大为感激。
永胜侯平日里不怎么管事,好像是个只会跟姨娘享乐的糊涂废物。
想不到关键时刻,处事还挺明白。
她忙谢过,飞快地跑回了晓光园。
*
她赶到时,香罗和玉钰正伺候着江凌在换衣裳,这是一件簇新的月白色衣裳。
交领右衽,长袍大袖,是锦鱼替江凌裁制的一件深衣。衣料是最好的素色漳缎,只在衣裳边上下功夫,配了石青色绣金银线的火焰纹。虽是简洁,却更凸显了衣料的质感和做工的精致。
江凌穿上更巧显得人才出众,翩翩少年。
锦鱼笑对香罗道:“你倒是机灵,翻出这件来给爷换。”
茯苓如今替她分担了大半中馈琐事。豆绿她身边是离不得的。她想着今日要与江家众人在积善堂守岁,江凌又不在,这才叫香罗与玉钰两个守着院子。
不想江凌竟突然回来了。
就见玉钰急着上前道:“姑娘,是我的主意。”
锦鱼因这玉钰是许夫人院子里出来的人,素来有些防着她。
见她这样急着抢功,眉头不由皱了皱。
香罗一向管着外头的田庄铺子,这内宅的针线倒确实是玉钰在管。
她虽不喜欢玉钰,可也没为难过她,仍是她屋里的一等大丫头。
香罗也好,玉钰也罢,身契都仍是许夫人手上,以前倒没什么,她也没多少秘密可以让她们出卖给许夫人讨好的。如今有了王青云的事,身边若是还安插着许夫人的探子,倒真是个麻烦。
她不由心思一动,有了主意。
不过此时她还顾不上,便笑着随口赞了玉钰一句,这才看向江凌。
江凌目光温柔如水,嘴角微翘,似乎有千言万语,又似乎什么都了然于胸。
两人目光一对,她莫名地红了脸。
成亲后,两人还是头一回分开。虽只是分开了六日,可她怎么竟觉得有些陌生羞怯?见了江凌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呢?她顾左右而言他,先跟丫头们没话找话,也是免了这份说不出来的尴尬。
却听江凌道:“就差系上绦带了。可否劳累一下娘子?”
锦鱼脸上更热。嫁过来这么久,这种事,江凌素来不让她动手的。
人说小别胜新婚,难道江凌改了性子?
可她也没时间磨蹭,只能轻轻咬了咬红唇,忍住羞意,从玉钰手里接过那条玄色闪银蓝的丝绦,走到江凌身前,半弯了腰,双手伸长,试图把绦带从江凌身后绕过来。
江凌虽瘦,个子却不小,她的胳膊未免有些不够长,只得把脸微侧着,几乎贴到江凌的身上。
这件衣裳,她叫熏的是冷松的香气。
江凌又才洗漱过,便有玫瑰花胰子的淡香渗入这冷香之中。
再混合着江凌的气息,竟叫她忍不住心旌摇曳,指尖发颤,一个没捉住,那绦带像条银鱼般,从指尖滑出,坠落在地。
豆绿便上前要捡起,却叫玉钰抢先了一步。
玉钰笑道:“姑娘做不惯这些事的,不如叫我来吧。”说着竟是上前,身子一挤。
锦鱼不由自主往后一退,差点儿绊了一跤。
江凌见状,及时往前一跨,揽住了锦鱼的腰身,待她站稳之后,眉眼寒星闪闪,冷如冰霜道:“你这个丫头规矩没学好。以后别叫她在跟前伺候了。”
江凌对锦鱼素来尊重,从来不插手屋子里的这些琐事。
这样疾言厉色还是头一回。
锦鱼也很气恼。
可是大年三十的,也不想为了个丫头置气,再说祠堂里全家子都在等着呢。
玉钰见江凌骂她,一双桃花眼顿时涌上了晶莹的泪光,委屈道:“奴婢也是想好好伺候爷。”
这作派,锦鱼倒是想起来之前她娘院子里的那个玉钩来。
那玉钩也是许夫人院子里出来的。后来勾引她爹不成,被她爹卖了。
再看这玉钰倒也真是有几分姿色。此时垂着泪,眼儿还斜斜地瞟着江凌,一副欲说还羞的模样。
她心里不由大怒。刚才她还想着怎么把香罗玉钩的身契都从许夫人手里要过来。如今看来,这个玉钰却是不能再留了。
她忙朝豆绿看了一眼。
豆绿上前一手夺过玉钰手里的绦带,怒道:“爷都发话了,你还敢顶撞?还不快下去。这两日不叫你出来,不许出自己的屋子。”
不想那玉钰竟是“哇”地哭了出来,道:“我知道我比不了你们能讨姑娘的欢心。咱们从景阳侯府来的人,就我一个不招待见。我……我倒不如死了干净。”
锦鱼没想到她竟敢撒泼。
正要发作,就见香罗突然上前,一把揪住玉钰的后脖领子,死命往外拖,嘴里道:“姑娘这样菩萨般的人,你不敬着护着,倒使这没心肝的龌龊手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日回了趟景阳侯府,说是去看你娘老子,今儿便来折腾姑娘!大过节的,你敢给姑娘添晦气,我头一个饶不了你。”
玉钰还在挣扎,豆绿早叫了几个婆子,上前,几人一撮,把她拖了出去。
锦鱼便吩咐先把玉钰看守起来,回头再处置。
自己这回也不敢再羞哒哒地束手束脚,从豆绿手中接过绦带,紧紧贴着江凌的身子,把腰带亲手给他系好。
又叫人拿了件猞猁皮里的玉色羽纱面斗篷给江凌从外头罩上,两人这才匆匆跑去祠堂祭祖。
祭了祖,江家人便到积善堂吃年夜饭。吃完馎饦春盘,小孩子们都跑到园子里去放炮竹烟花。
外头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火光闪现,丝丝雪气里顿时多了硝烟味儿,伴着孩子们的大呼小叫和稚嫩的笑声,过年的热闹洋溢着江家的后院。
远远的,还传来孩子们在可爱的儿歌声:卖痴呆啦,卖痴呆!千贯卖汝痴,万贯卖汝呆,多买有多送哦!赊账也随我来哟……
大人们则都聚在积善堂里打牌守岁。
锦鱼头一回打牌,牌都认不全,难免紧张。
江凌紧贴锦鱼身旁坐着,教她。
他唇鼻之间,是锦鱼粉嫩的耳垂,雪白如嫩藕般秀丽的颈项,鼻息之间,也绵绵都是锦鱼身上淡淡的不知名的香气。
她间或轻轻一摆头,那香气便更浓几分,粉嫩如桃花瓣的耳垂,或是晶莹的耳骨,会从他的唇梢鼻尖似有若无地蹭过去。
那粉嫩的耳垂有一个小小的肉乎乎的凹,滴珠红宝耳坠子再那么轻轻一晃,折射着红烛的光,他只觉得心神摇曳,看那一张张的牌面,都不真切。
勉强打了大半个时辰,白夫人,胡氏,顾氏都赢,就锦鱼一个人在输。
锦鱼不由有些气恼,一边叫豆绿再去拿十两散碎的银子,一边嗔怪江凌:“你可是存心的?怎么就我一个人输呢?!”
江凌舔了舔发干的唇,喉结上下动了动,笑道:“娘子不要冤枉我。实在是母亲与嫂子们牌技高超。不如换个人来打罢?我们去跟孩子们玩一玩。省得你输了,找我的晦气。”
胡氏赢得最多,正在兴头上,自然拉着锦鱼不放。
白夫人眼光转了转,把手上牌一推,笑道:“老三怕是累了。若是想先回晓光园便回去吧。我也支持不住要先睡了。明儿卯初我还得穿着大礼服,进宫朝贺。”
胡氏嘻嘻笑道:“母亲这是心疼老三夫妻小别胜新婚吧。”
一句话,锦鱼的脸顿时像那正燃烧的红烛,又红又热。
白夫人笑嗔胡氏道:“你们哪一个我不心疼?你倒也心疼心疼我!”
说着,一边站起捶了捶腰,却问江凌:“明日你可也要去朝贺?”
江家虽无圣宠,但也是一等侯爵府邸。元日大朝贺,文武百官给皇上祝贺新年,永胜侯夫妇也得按时去。只不过是按品排列在殿外,祝贺完了,在宫里吃一顿冷饭,便回家来。
往年自然没江凌什么事。不过今年江凌领了钦差,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不同。
之前锦鱼倒没想过这事。
就见江凌摇了摇头,道:“五品之上的官员才有资格。我才八品。早着呢。”
锦鱼便道:“这大冷的天,去了也是在殿外受罪。还不如不去。”
白夫人笑道:“你是个会心疼人的。”
胡氏手上清点着自己面前赢的碎银子,倒有小二十两,笑得合不拢嘴。
她听到这话,道:“如今呀,婆婆是说不到三句话,就得赞三郎媳妇一句!”语气虽是羡慕,可多少有些酸叽叽的。
锦鱼垂下的手轻轻扯了江凌的绦带一下。
江凌便笑道:“那还不是因为她替大嫂在管家。我看母亲真心疼的人是大嫂你呢!”
锦鱼:……
江凌这话说得其实有点不客气。不过也是事实。锦鱼这家管得再好,以后还不都是胡氏的。
若不是她,胡氏现在生完孩子,哪能养得这么白胖白胖的。
按理,胡氏确实该比白夫人更感激她在当家才是。
胡氏把银子一推,叫丫头收起来,站起身来笑道:“我不过是眼热说两句,老三你这就护上了。唉,我就说呀,咱们妯娌三个,就老三媳妇是个最有福气的。婆婆疼,丈夫宠。就是我这个做大嫂子的,也得护着。得了得了,你们两个这是小别胜新婚,我不阻你们的道了。快去快去!这里有我跟你二嫂子伺候着呢。”
说着轻轻推了锦鱼一把。
二嫂顾氏是个老实人,听了这话,也起身道:“你这一向也辛苦了,三弟也是奔波回来。是该早些歇歇。”
锦鱼与江凌便顺势辞了众人,回到了晓光园。
进屋一边换衣裳,她便问豆绿:“我记得之前在景阳侯府,父亲给过我们一块黑山羊血。后来娘给我塞嫁妆里了。你去找出来,分一半送给夫人去。”白夫人说她会心疼人,她不能名不符实。刚才白夫人揉腰,定然是腰痛。明天去大朝会,怕是难熬。
江凌听了,笑道:“你可是刚才看见母亲揉腰?那是老毛病,不是扭伤。黑山羊血大概没什么用。”
锦鱼想想,也有道理,便又吩咐豆绿道:“你回头去翻翻,看看库房里有没有护腰之类的东西。若是找一副送过去。”
豆绿应下不提。
江凌眉眼迤逦,瞥她一眼,道:“你可真是个孝顺的儿媳妇。对婆婆比对夫君都上心呢。”语气酸得能沾饺子吃。
豆绿在旁边又“噗嗤”笑出了声。
锦鱼也红了脸。江凌回来,她不是忙丫头的事,就是忙婆婆的事,唯独一直没问江凌这一趟出门怎么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时两人总算洗漱完毕,换衣睡下,打发了丫头们出去。
两人头挨头躺在床上。锦鱼便主动凑到江凌身边,柔声问他巡灾的差事办得如何了?
想说问完这事,消消江凌的怨念,再好好谈谈王青云的事。
不想她的这一番盘算全落了空。
第92章 连升三级
因为江凌根本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她一靠过去, 江凌就捉住她的小手,环到了自己的腰上,道:“你也不看一看, 这大风大雪的天, 我来回奔波, 瘦没瘦?伤没伤?”
锦鱼轻轻挣扎了一下, 手被抓得死紧,根本拔不出来,只得轻笑着,把头蹭到江凌胸前,又感觉这胸膛比她记忆中的更加炽热。结实的胸膛起伏着, 她仿佛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她的心,便也慌乱地蹦蹦跳跳起来, 好像藏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你是不是一点儿都不想我……”江凌的语气像个深闺怨妇,大掌干燥、滚热,牵引着她的小手, 在被子下不安分地游走。
“想……想的……”锦鱼嗓子发干, 勉强挤出了一句话, 哼哼的, 嘤嘤的, 也不知道江凌听没听清。
可她刚哼完, 炽吻就落在她的发顶, 慢慢滑入她的颈窝,顿时如急雨洪流, 终是裹挟着她再也无法完整地呼吸。
*
及至第二日醒来,锦鱼只觉得浑身都发着酸, 连眼皮似乎都累着了。她醒了一会子的神,才费力地睁开了眼,江凌却已经不在床上。
外头明亮的天光从糊了皮纸的步步锦窗棂格子里射进来。
锦鱼脑子空白了片刻,突然一惊。这样亮堂,还不得将近午时了?太丢脸了,她慌得大声叫人。
不过片刻,豆绿就脚步咚咚地跑了进来。
她忙问几时了。
豆绿笑道:“几时也不打紧。家里的事茯苓跟大奶奶二奶奶安排得妥妥当当。侯爷夫人姑爷进宫还没回来。姑娘要是还觉得身上累得慌,就再睡一会儿。”
锦鱼这才松了一口气,倒头想再眯一会儿,突然又翻身爬起:“你说什么?姑爷也进宫了?”
豆绿笑道:“可不是。府里也不知道多久没接待过宫里的人了。门上的人见是个小太监,吓得摔了好几跤,才把信送明白了。大约是辰时吧。说是皇上知道咱们姑爷回京了,特意传召的。”
锦鱼只觉得懵头懵脑,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大朝会的日子,皇上要见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就算江凌领了钦差,也只是一个八品小官,皇上不可能想得起来特意召见吧?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
而此时,江凌也觉得这事诡异得很。
他昨天跑来叩宫,只是为了要回京过年,不得不来应个卯。所以早就准备了札子,如他所料顺利递进去,他就跑回家了。
根本没打算皇上初八开朝前会来搭理他。
他的计划是,趁着过节拜年的功夫,跟王尚书还有景阳侯,商议出一整套的赈灾方略,然后尽力争取到太子与袁相的支持。等一开朝时,就呈报上去。只要皇上一点头,便可以立刻启动,救民于水火。
可今天他正睡得酣甜,皇上却派了小太监来传召。
他被带进宣明殿后没多久,永胜侯和白夫人也被叫了进来。
三人因在宫里,没法子商议什么,可是眼神之间,都十分忐忑。
整件事确实匪夷所思。
这宣明殿是皇上筵宴之所。也是今日大朝会午宴的正殿。
大朝会赐宴自然也是分等级的。
能进宣明殿的,都是宗室王公。
往年永胜侯与白夫人进宫,都只能在外面的偏殿吃一顿冷饭。
朝中大臣,如王尚书也没资格进殿。
今日皇上把他们一家叫到这里来,肯定也不是要在这里给他们赐宴。
那叫他们来做什么呢?
肯定跟赈灾的事无关。
一来这位皇上虽也算得上勤政爱民,可却并不是什么圣主明君,并不像真把天下百姓的生死安危记在心上的人。
二来,若是为了灾民的事,该叫来一起见见的,就不会是他爹与白夫人,而应该是太子袁相公王尚书等人。
虽然捉摸不清皇上叫他们进来做什么,他还是趁着等候的工夫,暗暗打着腹稿,把之前的方案又整理了一遍,以备皇上万一真的问起来,他能呈报得有条有理,争取给皇上留下一个更好的印象。
不想这一等,就等到了巳时末刻。
眼看将近午时,大宴将开,永胜侯与白夫人都明显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外头才有人来传,说是皇上马上就到。
他们忙整理衣裳,站起身,出殿外恭迎。
远远地就见一架步辇高宽各丈余,四周俱是朱漆雕板,刻着五彩贴金的龙云纹样,由三十二个太监抬着,又前后前后不知多少宫女太监,煊煊赫赫地来了。
皇上的仪仗之后,跟着四五十王公贵眷。
三人忙在殿前的红毯上跪下迎接。
一时皇上下了步辇,走过他们身旁,问是何人。
就有随侍的公公答了。
皇上笑道:“啊,正是呢。朕这一忙,差点儿忘了。快起来,叫朕瞧瞧。”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那公公想来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提醒道:“皇上,这儿风大,回头吹着了。不如进去再慢慢瞧。”
皇上倒也没坚持,径直往殿里去了。
一时就有太监来叫他们起身,等跟在皇上身后的王公宗室全都进去了,才有太监引着他们一家进了宣明殿的正殿。
进门就见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厅里,立着一根根顶天立地怀抱粗的金丝楠木大柱。
大殿的正中上首,坐北朝南,放着一张金龙大宴桌,后头竖着紫檀木金龙边嵌珐琅五伦图大屏风。
皇上坐在正中。
左侧有一张宴桌稍小,也是金龙宴桌,坐的是太子。
下头两侧东西一字排开,摆放着数十张的宴桌,俱都铺陈着明黄桌布。
男左女右,席面上已经坐满了人。
他们一家三口最后进来,立刻成了目光的焦点。
江凌站在永胜侯与白夫人身后,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们一家与这些人没一个熟悉的,他有一种草鸡进了凤凰窝的不适感。
正尴尬,就被小太监引到了皇上的宴桌之旁。
就见皇上兴致极高,笑指着他道:“我就说你眼熟。今日才知道是为什么!果然是像的!”
江凌:……像什么?或者是像谁?
那天皇上头一回见他,也是一直盯着他打量。他当时还以为是见自己长得好看。原来不是。
电光石火之间,他心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正想着,就听太子道:“还是父皇慧眼如炬。江凌长得,果然有几分像当年的孝慧仁皇后。”
一颗石头落了地。
虽是历经了几代,江家与皇室的血缘早就淡薄得如白水。
可是细究起来,皇上跟太子与他们永胜侯府仍算是亲戚。
皇上被奉承得大笑起来,道:“本是想不起来,昨日祭祖,见了先孝慧仁皇后的画像,这才明白过来,难怪朕瞧着江凌,就觉得亲近。”
语气中不免带着得意,又指着江凌叫他去见几个年迈的宗亲,让他们瞧瞧像是不像。
这种情形之下,谁会扫皇上的好兴头?自然都没口子地夸江凌,说他不但长得像孝慧仁皇后,怕也有几分孝慧仁皇后的品格。重点当然是皇上英明神武,洞若观火,什么也逃不过皇上的一双慧眼。
甚至还纷纷说起当年孝慧仁皇后的事迹来。
一时殿中感怀当年,热闹非凡。
动情之处,皇上便道:“想当年孝慧仁皇后何等高仁厚德惊才绝艳!近日雪灾肆虐,民情悲苦,想来她老人家在天之灵心生不忍,这才派了江凌来助朕!朕今日当再追谥她老人家一个慈字,以为缅怀。日后便称孝慧仁慈皇后。”
江凌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对江家,可真是天降隆恩了。
永胜侯与白夫人自然比他还震惊,两人颤着声音匍匐在地谢恩。
江凌见状,也忙跪倒。
耳中听着殿内一片此起彼伏的颂圣之声,心中却是思绪万千,五味杂陈。
想不到让他一飞冲天的竟然不是他的才干,而是他的长相。
不过他素来不是那喜欢钻牛角尖的人。
凭长相那又怎么样呢?
长相也是天赐的福分啊。
他跟在永胜侯白夫人身后谢过恩,便有小太监来引着,起身准备退下去。
不想就听皇上又道:“等等。你们江家既是孝慧仁慈皇后的娘家,便是在这里坐着享宴也不算逾越。在哪里给加几个座儿吧。”
江凌:……
这份恩宠怕是到了下半日便会传得全京城人都知晓了。
江家三人又忙下跪谢恩。
一时谢恩毕,等着宫人安排座次之时,就听有人笑道:“父皇,儿臣惭愧。之前与江凌虽是相识,竟没瞧出他长得极似孝慧仁慈皇后。不如就把座儿加在我这桌吧。”
“你呀,成日嬉笑玩乐,不务正业,认识的人倒是多。”皇上嗔笑道,语气中都是宠溺。
江凌听得这人认识自己,一时倒想不起是谁,便半抬了头,偷偷看去,却见说话的人二十上下年纪,修眉高鼻,面庞略扁,下颌宽大,穿着金黄袍服,肩部与前胸都有两条团龙,仪表堂堂。确实是他认得的,是诚亲王。
就听诚亲王嬉笑出座上前行礼道:“父皇,儿臣也想替父皇与皇兄分忧啊。可父皇英明,皇兄能干,儿臣还是少给你们添乱了。不过,今日父皇既缅怀孝慧仁慈皇后,儿臣也想表表孝心,替永胜侯求一个祠禄官之职。”
祠禄官名义管着京城内外的宫观,其实是个虚职,领干俸、无官品,不用上朝办公事。一般都是加给勋臣贤老的优遇。只因这些人年纪或是才干不足,不能授予实权,又或是皇上想多给谁一些品外俸禄,便任以此官。
江凌听到这个建议,心中不由警惕。
诚亲王作为皇后娘娘的幼子,在京中的名声向来有些荒唐。不然也不会以堂堂亲王之尊,跑去偷听柳镇的洞房墙角。当初救人的是锦鱼而不是锦心,这事就是从他府里传出来的。
可若他真这般荒唐,又怎么会连他家的这点极隐秘的事,也了如指掌?不然不会替他们家求一个无官品又高俸禄的虚职。
正疑虑之间,就听皇上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这样吧,便任一个内祠判官。回头着吏部办理。”
内祠判官,通常由省级官员或者是五品以上朝官兼任。
算是极恰当的恩任。
江凌不由又有些不确定。难不成皇上也知道永胜侯府的家规?所以诚亲王才知道的?
不及细想,只得跟着永胜侯与白夫人再度磕头谢恩。
刚站起,正要被太监引着入座,就又听有人道:“父皇,如今江凌既替父皇巡灾,却只是个八品,行事未免受限不便,儿臣推荐他暂代一个枢密都承旨之职,待年后平定灾情,论功行赏,再行转正,岂不合宜?”
皇上哈哈笑道:“好,准了。”
江家三人再度下跪谢恩。
在场众人纷纷赞颂皇上太子英明睿智,爱民如子,治国有方。
一时殿内气氛欢快热闹,皆大欢喜。
他半垂眼眸,勾着嘴角,看上去自然是欢喜的,只是他心里却绷得像一张拉紧的弓。
枢密都承旨隶属于枢密院,是皇上的秘书机构。
赈灾的事原本由太子所领,如今出了事,皇上亲自过问,派了钦差。由枢密都承旨的人出面,确定是最妥当不过。
本来对太子来说,最好是推他做个东宫的属官,那么,待他平定灾情,这份功劳,仍能算在太子头上。
但太子明显也不是个蠢的。若太子直接推荐他做东宫属官,就是在跟皇上争权。
推他做枢密都承旨方能显得太子对皇上忠心耿耿毫无二心。
但是这都不是江凌紧张的理由。
太子能坐稳东宫之位这么多年,也不是光凭一个嫡长子的身份。推他做枢密院的官职他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这枢密都承旨是从五品的官职。
如此事能成,他连升三级,自然风光。
可这说明太子根本不知道他家那官不上六品的家规。
皇上明显也不知道。
那么诚亲王是怎么知道的呢?又或者是他多虑了,诚亲王只是想到他爹从未出仕,不能真授予实权,这才推了个祠禄官。
谢过恩,江家三人才分别落座。
江凌的座位在诚亲王右侧。
诚亲王态度甚是亲热,笑道:“想不到今日见到你。前日王妃还念叨说想请你们夫妻过府。上回你家夫人在宏福寺插的宴体花,她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呢。初三日我们府里设了宴,回头我让他们给你们夫妻送一张帖子去。”
江凌听了,起身惶恐道:“王爷赐宴,本不敢不去。只是初三日,我与内子要回景阳侯府跟老太太拜年。”
江家的规矩,初一入宫,初二本家长辈亲戚上门拜年,初三各自走亲戚。倒不是假话。
诚亲王伸手扯住他的衣袖,要他坐下,笑道:“不必这么惊惶。初三来不了,就初四来,初四我们还请了京里最有名的南曲班子来唱戏。”
诚亲王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江凌若是再不答应,就叫不识抬举了。
可江凌想了想,只是笑着拱了拱手,道:“不敢再耽搁大家吃饭了。”
就见诚亲王嘴角抽了抽,挤出一个勉强难看的笑容,挥了挥手。宫娥这才上前送菜送酒。
江凌也知道,他这是得罪了诚亲王。
可他不得不得罪。
之前他因为锦心的事,去诚亲王府见过诚亲王一面。
当时诚亲王倒也不难说话,只是事后与他再无交集。
后来插花大会后,诚亲王妃有一次宴客,给锦鱼送过一张帖子。
锦鱼说诚亲王府与敬国公府关系亲近,想来敬国公夫人和锦心也会去。她不想去惹麻烦,因此寻了个理由推了。
今日诚亲王见皇上对他甚是喜爱,突然跳出来当众说认得他,还替江家求了恩赏,拉他同桌,又邀他到府。这般折尽身段,好似三顾茅庐,必有所图。
他现在既然半只脚踏进了枢密院,就不该与哪位皇子过于亲近。
不过,最重要的是,锦鱼明显没有想跟诚亲王妃交好的打算。
反正都要得罪的,不如由他来得罪诚亲王,倒省得锦鱼让诚亲王妃记恨。
*
锦鱼这一天自然都悬着心。不过也没闲着,正好有时间,便把玉钰的事情处理了,又与香罗商议了绿柳庄的事。
直忙到申时,才听到外头消息说,江凌与永胜侯白夫人回来了,让都到积善堂去等着。
她也顾不得收拾,带着豆绿就匆匆跑去了积善堂。
到得那里,就见永胜侯与白夫人坐在上首,江大郎坐在左手下边,江凌坐在右手。
二房那边的人还没到。
见她进来,江凌立刻给她递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锦鱼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微红,上前行了礼,在江凌身后坐了,掏出梅粉手绢轻轻沾沾额角细细的汗珠子。
一时人都到齐了。
永胜侯便让江凌把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都叙述了一遍。
最后永胜侯道:“谁能想到会是这个缘故!孝慧仁慈皇后对江家恩深似海,明日咱们便给她老人家在祠堂里供奉一个排位,以后也世代享江家子孙香火。”
出嫁女,按礼法,自然该在夫家享香火的。
因此江家虽然世代都老老实实遵守孝慧仁慈皇后当年的懿旨,却并没有她的画像牌位。自然也就不知道谁长得像她。
锦鱼一边听一边忍不住嘴角一直在翘啊翘的。
原来江凌这副好容貌竟不光是赏心悦目,还能升官发财!
因为长得像孝慧仁慈皇后居然能连升三级!
江家也因此咸鱼翻身。
其实细想想,她当初从来没考虑过要嫁给柳镇,怕也是因为江凌长得好看。
永胜侯与白夫人早就累得筋疲力尽,因此交待完这事,便都各自回院歇息不停。
江家众人便又围着江凌问东问西,好容易才散了。
江凌这才跟锦鱼回了晓光院。
江凌自然也累得厉害,喝了几杯热茶,洗漱完,倒头便睡。
锦鱼还是没机会跟他说王青云的事。
不过想想王青云也不是明天就嫁太子,这事倒也没那么十分火急,因此也就放宽了心,早早歇下。
明天要回景阳侯府,她可有的事要做。
要从许夫人手里把香罗的身契要回来,又把玉钰处置了,并非易事。
她也需要养养精神。
第93章 后继有人
大年初三。
因外头仍是雪路难行, 江凌与锦鱼是同车去的景阳侯府。
不过坐的不是景阳侯府原来的那架快散架的老马车。
这架马车是锦鱼拿国色天香园的钱买的。
虽然只简单地雕了牡丹花与白鹭鸟,取一路富贵之意,雕工也朴素, 但用的却是红柚木, 十分结实耐用。
锦鱼指着它用上个十年八载的。
外面挂着蓝色的车帷, 四角挂着金红色五福璎珞。
因这马车平素在国色天香园还有他用, 就没烙上永胜侯府的徽记。
一时停在景阳侯府角门前,就有小厮上前问是谁家。
豆绿先就跳下马车,给小厮手里塞了一个荷包,笑道:“怎么,五姑奶奶回娘家, 都不认得了?”
景阳侯府门上的总管朱老四在一旁听得立刻上前行礼,道:“这架马车不是眼生么!以后便记得了。”
豆绿自然也不忘给他也塞了个沉甸甸的大荷包,问:“今日几位姑奶奶可都要回来?”
朱老四眼珠子左右转了转, 贴在豆绿耳边道:“今日除了四姑奶奶,应该都能回来。”
当初他可是眼见着两位姑爷上门接亲的。
还得说他这大门没白守这许多年,见人多, 一眼就看得出来好赖。
当初四姑娘轰轰烈烈的, 他却觉得小公爷不是个会疼人的。果然这才不到一年, 四姑奶奶请个客, 都能惹出天大的祸事来。现如今皇后娘娘还被连累得在宫庙里吃苦呢。这个节景阳侯府也因为她没过好。四处托人说项, 便连老太太都出动了, 只求顾家原谅。
如果这个时候四姑奶奶还大摇大摆地回娘家, 实在也说不过去。
五姑爷就不一样了,不但长得好, 对五姑奶奶更好。
五姑奶奶这福气才刚开个头呢。
他殷勤地亲自将江家的马车引进了角门,又上前张罗着把地上的浮雪扫个干净, 服侍着江凌锦鱼下车。
听说姑爷长得像孝慧仁慈皇后,得了皇上的亲眼,他不由多看了江凌几眼。越看越觉得,日后一定大富大贵,态度便越发殷勤。
锦鱼自然不知道朱老四的这些小心思,只当今日门上格外殷勤,是豆绿红包给得足。
*
一时被婆子领进了喜福堂,就见屋子里早坐满了人。
上首中间一张花梨虎脚软榻,上头放满了银红大引枕,前面搁着一只黄铜大炭盆,远远地都感觉到热气扑面而来。榻上空着,老太太身子不好,自然是要等大家快开席了才露面。
正面左手坐着景阳侯,脸色阴沉。右手的座位却是空着,许夫人还没来。
侧面两排大太师椅上,左边坐着卫家人并几个嫂子锦柔等,右首头一位坐着个紫膛脸,正是宜春侯世子,却不见锦熙。后头又坐着二姐锦芬与周家七爷。三姐三姐夫还没到,椅子空着。
她与江凌进去,先给景阳侯行了礼,景阳侯脸上勉强露出几分喜色。
他们便一一见了人,问候过,这才坐下。
江凌便仍让她坐在前头。锦鱼便顺势坐下了。
锦芬虽与她隔着两个座位,却转过头来,勾着嘴角,道:“如今瞧着,还是咱们五妹妹最会嫁人。妹夫转眼就进了枢密院,连升三级,难怪鼻孔朝天,连我这个姐姐都当不认得了。”
锦鱼并不想搭理锦芬,不喜欢她的势利。
上回她请客,锦芬没来,后来周七生日,锦芬来请,她连礼都没送,更没与江凌去作客。
不过现在江凌出仕,王青云也要去争太子妃,她虽仍不想跟锦芬交往,可也不想再得罪了周家,便笑道:“姐姐说这话,我怎么不明白?许是我太忙,没空去找姐姐玩耍,因此怪我么?”
锦芬冷笑道:“大家姐妹,你又何必装什么傻。不就是当初你请我与锦兰去国色天香园,我们去了敬国公府,没去你那里么,你就记上仇了。请你你不来也就罢了,连份薄礼都没有,这逢年过节的,也没个节礼。真真是小肚鸡肠的。”
锦鱼没想到锦芬竟把话撕掳得这样明白,不由有些生气。当初的事,本来也是锦芬自己势利,如今倒来怪她?不过是见江家得了圣宠,江凌也眼见着仕途大好,这才想着又贴过来罢了。这样的人,她是真不想理会。
就听江凌道:“二姐姐,二姐夫,你们莫要误会了。我家锦鱼最是心胸宽阔,哪里会在乎这些小事?只是我想着当初江家请你们,你们没来。我怕你们嫌弃江家无权无势的,因不好叫你们为难,这才叫她远着你们的。”
头一回听江凌在外人面前说“我家锦鱼”,锦鱼脸上不由微微泛红,怎么这么顺耳呢?
至于吵架,她完全放心了。这件事,江凌就输过谁。
这不,一下子把她们的姐妹矛盾,转化成了江周两家的矛盾。当初江家请周家,周家不来,自然江家也就不必跟周家走动了。
因为江家空有爵位,却无权无势,远不如周家。
江家主动巴结周家,那叫趋炎附势。
江家不搭理周家,那叫一身傲骨,不为五斗米折腰。
锦芬能骂锦鱼小肚鸡肠,那是占了姐姐的名分。可是锦芬敢说江家小肚鸡肠么?
锦芬被怼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周七爷则怒目看了看锦芬,板着一张胖脸没说话。
景阳侯也异常沉默,好似没听到他们的唇枪舌剑。
这时锦兰跟黄家五公子也进来了。
两人行完礼,见过人,便落了座,锦兰与锦鱼相邻。
这次过节,锦兰送了节礼来,倒也不算太薄。锦鱼便也送了一份回礼。
虽是简薄,却好歹维持了半分联系。
这时便听宜春侯世子道:“岳父大人,人都到齐了吧?不如打发人去叫锦熙,也把岳母请出来?”
锦鱼:……
其实她一来,就猜大概许夫人因为锦心的事,不肯出来见客,锦熙才进去劝说的。
宜春侯世子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景阳侯脸色更加阴沉,反转向锦鱼道:“开席还早,老太太成日念叨你,你带着你姑爷进去单独给她老人家请个安吧。”
这倒是正中锦鱼下怀。在这里跟锦芬锦兰他们坐着,也没什么话说,实在尴尬得很。
她忙起身,正要离开,就听一个柔柔的声音道:“我陪姐姐去吧。”
却是锦柔。
锦鱼暗暗皱了皱眉,却也不好拒绝。
“父亲,我也好久没给老太太请安了,真想她老人家呢,我也去吧。”不想锦兰也站了起来。
锦鱼:……
算了,她今天本来也没有什么话要单独跟老太太说的。
“三妹,你这话说得。我若不去,倒像是我不想老太太了一样。我不提,不过是想着她老人家身子不好,不敢去打扰罢了。”说话间,锦芬起了身。
锦鱼笑笑。
出门时,锦柔上前要挽锦鱼的手,十分亲昵的模样。
不想江凌却上前一步,道:“六妹妹仔细脚下,这地上还有薄冰。还是我来牵你姐姐吧。”
锦柔:……
一时众人浩浩荡荡地到了期颐堂。
自然叫门口婆子拦下了。一时婆子进去通报,回来道:“老太太这会子正在换衣裳,不方便,说孙女和孙女婿们的孝心她都知道。天寒地冻地就不要再来回跑了,你们且回喜福堂等着吧,一会子给你们每一个都多包几两压岁钱。”
这打发小孩子的口吻叫众人都笑起来。
锦芬得意地瞟了锦鱼一眼,道:“瞧瞧,还是我说中了吧。咱们就不该来扰了老太太。都是孙女儿,谁比谁脸大呢!”
说话间,众人都要转身回去。
却听那婆子笑道:“五姑奶奶,老太太说你向来最会配色,让你进去帮着挑下衣裳首饰。”
锦芬脸上勃然变色,却也不敢说什么,转身脚步重重地走了。
许是走得急了,没走两步,脚下一滑,竟仰面摔了一跤,也顾不得爬起来,指着周七爷哭道:“人家都知道牵着媳妇走,你看我摔这一跤,就干站着么,也不知道扶一扶?!”
那周七爷极不自在地上前,勉强伸手扶她,嘴里嘟囔道:“刚才岳父明明说只让你五妹妹来。我让你别来,你偏要跟了来,自讨没趣,活该。”
锦兰上前也扶了锦芬一把,笑道:“是我不好。没个眼力见儿的。我是瞧明白了,如今这个家,就是五妹妹最受宠,虽说五妹夫长得像孝慧仁慈皇后,才得了皇上青眼。可说到底,也是当初五妹妹还没嫁,父亲就给五妹夫塞进了户部,这才有了面圣的机缘。你我成亲多年,相公也没什么正经的差事,父亲可没过问过一句?这份慈爱,便是大姐姐四妹妹这样的正派嫡女都比不上。咱们跟她争宠,倒是不自量力了。走吧。”
锦鱼听了这话好生无语。当初江家什么光景。周家黄家什么光景。周家黄家自己不管,她爹怎么好越俎代庖?
锦芬与锦兰向来关系最好。听她跟自己也算是同仇敌忾,倒好受了些,瘸着站起来,瞪了锦鱼一眼,扶着锦兰慢慢走了。
那周七爷哼了一声,竟是索性当了甩手掌柜,还跑到江凌跟前,打听起大年初一宣明殿发生的事情来。
那黄五爷也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
毕竟这可是年节期间,京城最传奇,最八卦,最轰动的新闻。
江凌因长得像孝慧仁慈皇后,一夜之间飞升三级,还带得没落多年的永胜侯府鸡犬升天,在宣明殿赐宴。谁不想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也沾点人家的好运道!
相比之下,敬国公府暖房垮塌死了人,太子被暴民所围,皇后娘娘宫庙祈福,过年期间都没能出来露面,这些也很轰动,可多让皇家丢脸啊。大家就算想议论,也只能私下说说。
江凌便一路往回走,一路把能跟人说的都说了。
这头众人都走了,锦柔却仍站着,缠着那婆子道:“也让我跟着五姐姐进去,学学怎么挑衣裳首饰罢。”
那婆子冷着脸道:“六姑娘别为难我一个下人了。”说着让开路,请锦鱼进去。
锦鱼大概知道锦柔要干什么,怕她一直纠缠不休,便让拉了她往一边站了站,道:“你有什么话,快说吧。”
锦柔转眼看看左右,贴近了问:“我听说咱们在宏福寺施粥的事,皇上与娘娘都知道了。还说要嘉奖呢。我只想问姐姐一声,我可是也在名单里的?”
锦鱼:……当初她可是替锦柔争取过的。是锦柔自己不想出二百两银子。现在却有脸来问她自己在不在名单里?
至于嘉奖这事,那日王青云已经跟她说过了。
这事是礼部提出来的,皇上也首肯了。
只是想等皇后娘娘斋戒出了宫庙,再由皇后娘娘亲自召见,颁发教旨,予以嘉奖。
王青云还说,消息透出来,好几个没参加的闺秀都后悔得跟什么一样,问能不能后补上名单。
王青云怕开了口子,加谁不加谁容易得罪人,再说这也是欺君,没得惹出麻烦来,便都拒绝了。
锦鱼便摇了摇头。
锦柔顿时红了眼,顿足道:“你可是答应了要拉上我的。怎么说话不算话呢?我不信你只出了二百两!你出的钱里,算上我一份不就成了么?最多我补你二百两。再说,我不还捐了衣裳么!你是我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自私啊?”
她不提衣裳还好,一提衣裳锦鱼就来气。锦柔还不如宜姐儿,也好意思拿这件事去领功。若是如此,她还当不如把宜姐儿的名字报上去呢。
她可没欠锦柔什么。
“这是善事,都是自己的心意。没有你不出钱,别人替你出钱买善名的道理。锦柔,也就是看你跟我是同一个爹的份上,我劝你一句,老老实实做人,总有你的好处。你听得进去,便听,听不进去就算。你若嫌我自私不肯帮你,你以后就别来找我了。锦芬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反正我自小一个人长大,也不耐烦跟谁假惺惺做什么姐妹!”
这样的重话,锦鱼极少说。说得她自己都有些不自在,便急急甩开锦柔的手,进了期颐堂。
留下锦柔一个人,在北风中呜呜咽咽地哭。也不知道是在后悔,还是在埋怨。
*
好容易进了期颐堂,她进了梢间,就见老太太坐在炕上,头上插着珠花金翠,身上穿着件厚厚的狐狸风毛蜜合色对襟袄,早穿戴整齐了,不由笑道:“老太太这颜色搭配得极好,年轻又精神,倒白成我的功劳了。”
花妈妈在一旁笑道:“老太太早跟侯爷说过的,说你来了,叫你先过来一趟。怎么倒全都跟来了?可是侯爷没说清楚?”
锦鱼笑道:“爹爹倒是说清楚了的。只是大家都想来沾沾老太太福气。”
老太太招手让她坐近了,笑道:“怎么倒成了小油嘴儿了,我来瞧瞧,这过年是吃了几斤的猪油渣子。”
锦鱼见老太太心情竟不坏,不由有些奇怪。
锦心的事可是也连累了景阳侯府。刚才她爹都满脸乌云,许夫人又迟迟不肯出来见面。想来这事没那么容易解决。上回锦心要和离,老太太急得都病了,这回怎么倒一点都不担心?
她一边坐下,一边把小红嘴唇噘得老高,像只可爱小鸟儿,给老太太看。
老太太拧了她的小脸一把,笑道:“没良心的。这么久了,也不来看看我。”
锦鱼上次回来是重阳节。其实也不算太久。
不过她没顶嘴,笑着任由老太太捏巴。
花妈妈笑道:“快别拧了,五姑奶奶这小脸嫩得跟奶酪一样,一碰就是一个印子。”
老太太手指瘦得跟干柴火似的,并没什么力气。不过听劝,也放下了手,复拉着锦鱼的手道:“听说你跟你姑爷赈灾这事办得好,在皇上皇后娘娘跟前挂了号?”
锦鱼点了点头。
老太太道:“我后来才知道,你还让锦柔收罗那旧的冬衣。锦柔那丫头能成什么事,这样的事,你就该跟我说!可是嫌弃我老太婆不中用了!”
锦鱼其实也是体谅老太太不易。怕她跟许夫人为了她再闹不快。
不过老太太既这样说了,她便不客气道:“如今您要捐冬衣也好,捐那木料茅草也好。我都一概全收的。”
绿柳庄的计划虽然完美,可一时哪里去找那许多的木料茅草。她正发愁呢。
老太太这才指着花妈妈道:“这才像个样子。你回头替她办去。”
老太太和花妈妈又打听了一回江凌一夜连升三级的事。
锦鱼才问:“我看今日老太太甚是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花妈妈笑道:“五姑奶奶回娘家便是喜事了。”
锦鱼不由笑起来。
老太太也笑道:“这话不假。过年也是喜事。不过还有一桩喜事。听马太医说,你姨娘这胎怀的多半是个男娃娃。若长大了,也像你这般聪明懂事,咱们卫家也算是后继有人。”
锦鱼:……
她现在就有五个兄弟,只是她跟他们都不熟,也不知道秉性如何,反正到目前为止,没一个是有名声的。
这也是锦心之前在卫家那么受宠的原因之一。
毕竟闺阁女儿要出名比男子更困难。
可锦心出嫁前,在京城闺秀之中,也算是颇有贤名。
听老太太这话,大概这五个兄弟都很平庸,所以才把希望寄托在她娘的肚子里了。
这马太医听说是个妇科圣手,想来也是有几分把握才敢这么说。不然岂不自己砸自己的招牌。
说话间,老太太指了指地上的一个三尺来宽的黄漆箱子:“那都是给你姨娘的。你一会儿回去时,就说是我叫你带回去给我配药的。省得扎了别人的眼。”
锦鱼想了想,答应下来,也懒得再过问锦心的事。
老太太这样高兴,何必提锦心来扫兴呢。
可她不提有人非跑了来提。
她们刚说完正事,还没来得及闲话几句家常,外头就有婆子来道,说是许夫人着人来请锦鱼,让她到古香堂去,商议锦心的事情。
第94章 她也不傻
老太太本来高高兴兴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像一朵干巴了的菊花,抬手拍了几下炕沿,手腕上的红翡镯子撞得叮当响。
花妈妈劝道:“您不才说, 以后都不管四姑奶奶的事了么, 怎么又动了气!”
锦鱼忙拉住老太太的手安慰, 说气大伤身。
花妈妈便劝锦鱼赶紧去古香堂。
老太太却道:“去什么去?!她本事大, 锦心的事,自己摆平。别想又拿锦鱼来填坑。上回敬国公府闹着要和离,也是锦鱼出面,好容易替她们母女圆乎上的。她可有念一点锦鱼的好?说我宠庶轻嫡?都是我孙女儿,我爱疼谁就疼谁!”
老太太自然可以这么说。可锦鱼却不能这么做。许夫人是她的嫡母。她不去是不成的。
再说, 锦鱼也确实打算见见许夫人。香罗跟玉钰的事,今天还得处理。
见锦鱼要走,花妈妈忙道:“五姑奶奶, 你先等等。这里头事情可多,你怕是不知道,一会儿到了古香堂, 不知道就里, 一脚陷在烂泥里。”
锦鱼忙又坐下。
花妈妈这才把这些日子的事情一一说了。
顾小七没了, 顾家不肯甘休。
敬国公领兵出京平定暴民之前, 与敬国公夫人去了几回顾家, 都没见着顾家夫人的面。
后来敬国公父子离了京, 敬国公夫人便拉上许夫人又去了几回, 却是连顾家大门都进不去了。
老太太不得已,撑着这副身子骨, 陪着敬国公夫人,夫人三个人一起跑了一趟顾家。
人家顾家夫人多半也是瞧着老太太年纪大, 身子骨不好,推脱不过,到底出来见了一面。
说话间透了出了话风儿。
说是顾家姑娘因为害死了妹妹,日夜啼哭,十分内疚,闹着要出家去。
家里好容易给拦住了。如今只怕她再闹起来,便想趁着她妹妹尾七之前,给她订一门亲事。
又说这亲家不好找。
毕竟这事在京城里,闹得人尽皆知,都知道当日是皇后娘娘在相看。
却偏出了这么不吉利的事情,谁还敢上门求娶顾茹?
话里话外,就是想顾茹进东宫。
老太太呢,认为这顾家的要求也不算无理。
毕竟这祸事也不是锦心一个人惹出来的,皇后娘娘跟敬国公夫人也有责任。
人家好好一个小姑娘,死在了敬国公府。
再说,若是没出这事,人家顾茹做太子妃,也没什么不合适的。不做太子妃,要嫁也容易得很。
如今却被害成了这样。
顾家既提了要求,这事敬国公府就该出面替人家张罗张罗。
能不成做太子妃,是另一回事。
可万没想到,敬国公夫人却一口回绝了。
说这事是意外,谁也不想的。再说,当初敬国公府也没邀顾小七,是顾小七自己要去的。这都是命,怪不得他们敬国公府。
又说,敬国公已经亲自下令,打了锦心二十板子,如今还关在祠堂反省。
什么时候顾家肯原谅锦心,这才放她出来。
太子选妃的事,全凭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心意。
之前之所以撞上皇后娘娘,都是因为那洛阳红开了。
她看皇后娘娘近日烦忧,便偷偷请皇后娘娘来赏花。
却不知道锦心背地里也邀了人。不然怎么会拉着皇后娘娘进去?
从头到尾,他们敬国公府都没掺合过太子选妃的事,是外头传错了。
话里话外,打锦心一顿,就是给了顾家交待。其他的,他们家是不管了。
老太太听了敬国公夫人这番说辞,自然明白,敬国公府这是准备把责任全推到锦心头上。反正他们对锦心本来就不满,一个差点儿被休弃的儿媳妇,要打要关,都没关系。
只有景阳侯府会在乎锦心的死活。
一来这这关乎景阳侯府的脸面。
景阳侯府的女儿在婆家犯下如此大错,人家不会说是婆家的问题,只会说是景阳侯府没教养好女儿。
这不但影响锦柔的婚事,便是其他几个已经出嫁的女儿,在婆家也容易被人说嘴,硬不起腰杆子。
二来最要紧的是,锦心本来就是许夫人的心头肉。老太太和景阳侯本也是极疼爱她的。怎么可能不管?
敬国公也是看准了这一点,要合两府之力,让顾家别再闹腾了。
可许夫人一听锦心挨了打,还被关起来了,什么时候放也不知道。
哪里还记得是在顾家,当场也不听顾家说什么,立刻就扯着敬国公夫人,要亲自去接人。
老太太便喝止她冷静些,好容易见着顾家夫人,得先解决顾家的事。
哪知许夫人对老太太积怨已久,当着敬国公夫人与顾家夫人的面,就爆发了。
她骂卫家上下全是猪油蒙了心,没规没矩。
景阳侯宠妾灭妻,把妾室当外室养。
老太太宠庶轻嫡,只疼爱锦鱼不疼爱锦心。
还说当初锦鱼锦心同日请客,老太太偏去了国色天香园,没去敬国公府。
这才让敬国公府的人轻视锦心。如今叫人又打又骂,关起来不见天日。
老太太被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在外人面前,也不能跟许夫人对吵。
只得杵着拐,颤颤巍巍,一怒离了顾家。
回来就先找到景阳侯,骂了他一顿,说以后再也不管锦心的破事了。
那头敬国公夫人也没搭理许夫人发疯,顺势离开了顾家。
许夫人想追也追不上。
只得自己先回娘家哭诉了一场,带着娘家哥嫂回了景阳侯府,拉着景阳侯,逼着他替锦心作主,让把锦心先接回家来,什么事过了年再说。
景阳侯早从老太太那里得了消息,也极恨许夫人失礼在外,还闹到了娘家。便抓住一个孝字,说许夫人忤逆婆母,把许夫人与许家人都怼回去了。等许家人走了,就禁了许夫人的足,怕她再到处闹腾,丢尽景阳侯府的脸面。
许夫人的两个儿子自然都帮着许夫人说话。
不是去找景阳侯,就是来找老太太,一是劝他们解了许夫人的禁足,一是求他们想想法子,让敬国公府早点放了锦心。
老太太被他们一个个地轮番折腾得又病了。
还是马太医来瞧病,说了秦氏可能怀着男胎的事,老太太这才顿觉得卫家又有了指望,精神才好起来。
这个年,因为许夫人母女,景阳侯府是人心惶惶,过得乱七八糟。
锦鱼听完,不禁心疼起老太太来。
这么大年纪了,上次因为锦心的事,求她这个小辈。这回这天寒地冻的,又跑去顾家。吃力不讨好,反落了埋怨。谁也没真关心她老人家的身子骨,也难怪她对卫家如今的这些孩子们实在灰心,指望起了她娘肚子里还没落地的孩子。
忙劝了老太太一回。外头便又来人催她去古香堂。
锦鱼便道:“这事早晚躲不过的。我便去去吧。看看她怎么说。”
老太太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了人,还说过一会子,就派人去催她。反正也快开饭了。
*
锦鱼到古香堂时,就见古香堂黑漆漆的大门紧闭,门上两只狮头怒目狰狞,嘴上衔着两只闪闪发光的金环。
她来回古香堂这么多次,还是头一回见到古香堂大门紧闭的样子。
不禁十分唏嘘。
当初她跟她娘刚回府时,每天都跑老远,来给许夫人请安,一直做小伏低。那时候许夫人高高在上,目中无人。谁能想到会有今日。
母女两个都被关了起来。
许夫人还得叫她来商议如何救锦心。
真是恍若隔世。
带她来的婆子便上前扣门,一时门裂了个缝,请了锦鱼进去,却把豆绿拦在了门外。
锦鱼想了想,给豆绿递了个眼色。
豆绿便也没争吵,乖乖地离开了。
一时进了门,仍是到梢间去见许夫人。
就见屋里仍是挂着许多的幔帐,只是颜色是青色的,像是落了不少的灰,有些显不出颜色了。
看来许夫人连过日子的精神头都快折腾没了。过年这屋子都没布置一下。
许夫人背对着窗,坐在炕上。外头今天天色尚可,淡淡的阳光映着雪光从窗口照进来,她的脸都在黑暗里。看不清楚,只是身形却明显比锦鱼记忆中的要消瘦许多。
锦熙侧坐在炕沿,正埋着头拿绢子拭泪。
锦鱼上前请了安。
许夫人道:“三催四请,你才来。可是还把我这个嫡母放在眼里?”
锦鱼暗暗皱眉,到底谁在求谁?居然还是这个态度。难怪老太太说许夫人不念她半分好。
虽然她来时,也没打算管锦心的事。可见了许夫人这态度,这决心便更坚定了几分。
当下也不计较,便低头站在地上装老实,不说话。
锦熙劝道:“娘!您这又是何必呢!锦心如今过得不好,也不是锦鱼害的。把气出她身上顶什么用?”
许夫人怒道:“我是白生了你。你与锦心都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怎么就一点不心疼你妹妹,尽向着外人说话!当初……当初就是她惹回来的事,若不是她救了小公爷,你妹妹怎么会嫁到敬国公府受这样的罪!”
锦鱼:……
她是连辩驳的话都懒得说了。
锦熙无奈,道:“不管当初如何,事已至今,咱们还是想想怎么救了锦心出来吧!她挨了打,也不知道伤得怎么样了?总要找个人去敬国公府看看情况。锦鱼,你能不能陪我走一趟国公府,就说是去给他们拜年去的?”
锦鱼:……
许夫人出不了古香堂,这事也该大嫂刘氏出面。
她们两个出嫁的女儿去敬国公府,多少有些奇怪。卫家没人了么?
再说,凭什么呢?
“母亲,大姐,我可不敢再去掺合四姐姐的事情。当初与敬国公府联姻,你们都能怪到我头上。这回,我若再插手,万一出了什么事,还指不定怎么冤我呢。”
她们不客气,她也没有什么好态度。
“五妹妹,你误会了。我可没怪你。”锦熙忙道,顿了顿,又解释道:“我一直在劝母亲呢。不过,如果是其他的事,锦心做错了,该罚,我也不会袒护她。可这回的事,是个意外。怎么能全怪到她头上?不是咱们的错,凭什么叫咱们吃亏?岂不叫人觉得卫家的女儿都是好欺负的?你也好,我也罢,日后在婆家的日子便能腰杆子硬得起来?妹妹,你自来是个聪明能干的,不会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我这才劝母亲单叫了你进来商议商议。总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卫家的女儿,出嫁了,也还是有娘家撑腰的。”
锦熙说得其实也没错。
不过锦鱼道:“大姐姐这话说得奇怪。卫家的女儿有卫家撑腰,不该是卫家人出面才对吗?咱们两个出嫁的女儿顶什么事?那岂不成了宜春侯府和永胜侯府去找敬国公府的晦气?我是不敢擅自作主的,必得先问了我家夫君才成。”
“砰”地一声,锦鱼觉得脚尖一热,裙前绿毡地毯上洇出了一个花朵般的深绿水迹,还躺了一只倾倒的青花茶杯。
许夫人又砸了东西。
不过也看得出来,许夫人虽然发疯,却没敢真把茶杯砸她身上来。
“母亲!您如今的脾气怎么越来越暴躁了!”锦熙着急道,跳下炕。
“暴躁?我暴躁?我好性儿了一辈子,有什么用?你爹现如今哪里还把我放在眼里……锦心叫人关着,他问都不问一句,成天只记挂着外头那个贱人!我算是想明白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瞧瞧敬国公夫人,那才叫暴躁,可人家过得好着呢。我不忍了。再也不忍了。我有儿有女,他是能休了我,还是能关我一辈子?!”许夫人怒道。
锦熙几步走到锦鱼身边,上下看了看,牵了她的手问:“你可有烫到哪里?”
锦鱼摇了摇头。
锦熙转过脸,顿足道:“母亲,我知道您心里对父亲有怨气。可是一件事归一件事。今日您到底要不要救锦心?!你要说不救,我也不管了。”
“救啊!我让你去求你爹,你说不行。我让你跟姑爷去敬国公府看锦心,你又三推托四的。非拉了她来,她算什么东西,有多大的脸面?她去了,敬国公府就能让你们见着人?!何况,她巴不得瞧你妹妹笑话呢,她还会管妹妹的死活?!”
锦鱼不由暗暗吃惊。最早认得许夫人,她还当许夫人真是高冷温和之人。
还奇怪锦心那骄纵脾气哪里来的。
原来是遗传自许夫人。
许夫人装了一辈子,如今再也装不下去,本性尽显。
她想了想,笑道:“母亲这话说得奇怪。四姐姐过得如何,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也犯不着看她笑话,我也管不着她的死活。”
说完,也顾不得许夫人气得呼呼直喘,接着道:“今日我来见母亲,是有事想跟您说。香罗跟玉钰两个,您虽给了我,可是身契还在您手里。如果您要她们继续呆在我身边,今日便把身契给了我。若是不然,我明日便把她们两个再送回来。”
这话一出,许夫人哪里还坐得住,跳下炕来,就朝她扑过来,手上挥舞着,嘴里骂道:“黑心没肝的小贱人。这时候,你还来落井下石!你敢把她们送回来,就等着替她们收尸吧!”
锦熙死命拖住,叫她住手,挨了好几下,好好的发髻全被打歪,头上的珠花钿子掉了一地,都被踩踏得不成模样。
锦鱼吓得一蹦,就往外跑。
她敢一个人进来,也是知道许夫人既被禁了足,这院子,已经不在许夫人的掌控中。
许夫人要动手,也只能自己来。
料定许夫人跑不过她。
可没想到锦熙会去拦许夫人。
她跑了两步,回头一看,许夫人打不着她,竟是左一掌右一拳地打起锦熙来。
她实在不忍心,只得又跑了回去。
玉钰的死活她不在乎。可香罗她并没打算真送回来。只不过是诈一诈许夫人。虽然也知道现在不是谈这事的好时机,可锦心的事,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
不如提出来,许夫人想救锦心,若是以她跑一趟敬国公府为条件,倒也不是不成。她只要拿到香罗和她家人的身契就好。没想到许夫人如今竟是疯魔到这个地步。
见许夫人扯住了锦熙的头发,她上前双手一张,从肩膊处拼命抱住许夫人,嘴里大叫“来人啊。”
三人正挣扎在一处,就听有人道:“侯爷来了。”
锦鱼大松一口气,面露喜色。
豆绿永远不会让她失望。
她刚才只是给豆绿递了个眼神,这丫头就懂了,果然搬了救兵来。
没想到,许夫人突然停止了撕打,身子整个一坠,锦鱼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自己的双腿反被勒得紧紧的。
等她回过神来,就见许夫人已经跪在自己面前,哭道:“五丫头,母亲求求你了。你就救救你姐姐吧。她在婆家都要被人磋磨死了。你就跟你大姐姐去一趟敬国公府,见见她吧。”
锦鱼:……
许夫人这是要害她呀。
她爹现在不待见许夫人是一回事。可亲眼瞧见许夫人跪地求她,必然觉得她太过轻狂,定会同情许夫人。不管什么事,她不答应都不成了。
可她也不傻,哪能这样乖乖受害呢,立刻双眼紧闭,往锦熙怀里一倒,装作晕倒了过去。
锦熙本正摸着头上痛处,身上一沉,怀里突然多出来个人儿,只得伸手抱住,也不知道真假,想了想,去掐锦鱼的人中,正掐着。
景阳侯进来了。
却根本没看见跪在地上的许夫人,反大步上前,急切地怒问:“锦鱼怎么了?!谁打的?”
锦熙:……
第95章 连根拔起
锦鱼正被锦熙掐得痛苦万分, 听到这话,眼睛张开一丝缝儿,刚想“苏醒”, 就见一道宝蓝色的身影冲了上来, 接着她就靠进了一个坚实而不是柔软的怀抱里。
“锦鱼……锦鱼……”来人呼吸急促, 胸膛起伏, 因恐惧而颤抖。
闻着那身上雪松的味道,锦鱼心头一软,原来江凌也跟来了。
她只是想逃开许夫人的陷阱,可没想吓江凌。
忙转头朝里,抬了抬脸, 冲江凌飞快地眨了眨眼。
江凌愣了一瞬,呼吸随后平缓下来,却仍是抱着她不放, 反怒气冲冲地质问道:“我们回来拜年,不敢指望岳母当我们是娇客,可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岳父大人, 务必请给小婿一个交待。”
就听锦熙急道:“五妹夫, 你别急。只是争执了几句, 并没有打着碰着。快……
“夫人!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形容?谁打的?”一声沉浑的怒吼响起。
锦鱼认得这声音, 是大姐夫宜春侯世子。不由暗暗惭愧, 觉得有些对不起锦熙。
刚才真挨了打的人是锦熙, 可是因为她倒在锦熙怀里, 谁也没看见锦熙才是真受了伤的那个。
“江凌,你先扶锦鱼躺下再说。”景阳侯也急慌慌, 吼了起来。
锦鱼是真没想到她爹这么关心她。
只得“哼”了一声,依偎在江凌怀里, “醒来”,道:“我……我没事……也是这些日子太忙累了,被一吓,突然觉得头晕。”
江凌紧紧地揽着她的腰。她也就舒服地把头靠在他的肩窝上。
这么多人,她也不好意思真躺下。
就见宜春侯世子也已经站在锦熙身边,正抬手摸锦熙的头脸,检查伤势。
锦熙见她醒来,头歪了歪,避开宜春侯世子的手,道:“谢天谢地你没事。”又转对宜春侯世子道:“我不打紧的,就是拉扯了几下,大家都坐下说话吧。”
这时,锦鱼才去看许夫人。
她这个位置,倒是清楚地看得见许夫人的脸。
这哪里是她当初见着的许夫人呢?最早许夫人虽然略显年纪,可仍是精致美貌的贵妇人。
如今发色枯槁,两鬓现了雪丝,脸颊瘦削,松得像泄了气的球,黄得像表纸,分明已经是个老妪。
许夫人双眼空洞发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坏了的罪人像。
锦熙弯腰去扶,许夫人却浑身都是僵硬的。
锦熙一个人扶不动,招呼旁边一个婆子来,两人一起扶起了许夫人。
许夫人浑浊的眼珠子拨动了一下,突然冒出两行泪水。她看向景阳侯:“你我夫妻一场,好歹你给我留几分体面,一会儿叫我到喜福堂过过节。”
景阳侯脸上虽仍是黑沉沉的,可似乎也有些不忍,半天往炕上一坐,抬了抬下颌:“你也上来坐着吧。有什么话,你跟我说,别拿女儿们撒气。”
又指着锦鱼:“你也赶紧坐下。回头找太医好好瞧瞧,别大意了。”
锦鱼看了一眼江凌,江凌便扶着她在靠墙的太师椅上坐下。自己也隔着张花几坐下。
景阳侯这才问锦熙:“怎么受的伤?”
锦熙与宜春侯世子在炕前椅上坐下。
她看了一眼许夫人,又看了看锦鱼,无奈道:“不打紧的……父亲,锦心的事,您得想想办法呀。”
景阳侯皱了皱眉,下颌动了动,看向锦鱼:“她不肯说,你说。”
锦鱼只得放弱了声音道:“母亲让我与大姐去敬国公府看四姐姐。我说该大嫂子去才是正理。我问母亲要两个陪嫁丫头的身契,母亲就扑过来打我,说我若是送她们回来,便要打杀了她们,我是真的吓晕了,大姐姐是为了保护我,才挨的打。”
她如实说完,室内安静了一瞬。
接着响起许夫人的啜泣声:“侯爷您听听,大过节的,她四姐姐如今生死未卜,她居然只惦记着自己的丫头。锦熙还护着她,我一时气不过,才打了锦熙两下。侯爷,我如今实在在是走投无路了呀,你没见我都急得都跟五丫头跪下了。”
锦鱼这才算是看明白了。
许夫人在她爹面前倒还没到随意暴走的地步,还想着做戏,这才否认要打她的事实,还拿出下跪这事来卖惨。
可是按她说,还不如暴走呢,至少真实。
果然景阳侯本来沉重的脸上,眉毛微微挑了挑,鼻子纵起些竖纹缕,露出几分不屑:“这事是五丫头糊涂。嫁过去都大半年了,居然现在才想起来陪嫁丫头的身契在你手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故意扣着不给呢。”
就见许夫人浑身颤抖,手在炕桌上簌簌出声,半天嗓音嘶哑道:“你……你……你女儿是死是活,你竟是毫不关心,居然只在乎她的陪嫁丫头!你……你……”
“难不成在夫人看来,只要锦心有事,咱们全家上下,包括老太太在内,便什么事也不能做了?我也别上朝了,咱家这节也别过了,最好大家连饭也都别吃了,你才高兴不成!”景阳侯语带讥诮。
许夫人气得直哆嗦,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父亲,母亲,这丫头的事不过是一桩小事。何必为这事费唇舌呢?!母亲,您要是还舍不得这两个丫头,便把她们接回来。若是说好了给锦鱼陪嫁,现在就把身契拿出来给锦鱼,了结了这事也就是了。咱们也好早点想法子救锦心呀。”锦熙出来打圆场。
自打国色天香园的事后,锦鱼便真是把锦熙当姐姐看的。
如今看来,锦熙确实与许夫人和锦心不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是许夫人的大女儿。那时候许夫人的日子过得还算小心谨慎,所以没教她一些不该教的东西。
锦熙这才没长歪。
锦鱼没吭声,反而看了江凌一眼。
江凌便脸色冷淡道:“大姐姐这话说得极是。其实我们江家的丫头实在是太多了,之前还放了几十个。如今灾民众多,卖儿卖女的人家不在少数。锦鱼已经收留了不下二三十,也不缺丫头使。岳母既然这般舍不得,想来是极贴心的,不如还送回来照顾岳母吧。也算是锦鱼的一点小小孝心。”
锦鱼半低了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她可真是有福气。
身边一个豆绿也就罢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对她的心思自然是摸得准,一个眼神就知道该做什么。
江凌竟是又一个。这话说得可比她自己周全。
她只说是拿不到身契就送回来,听着多少有些威胁的意味。
若是许夫人还像以前一般精明,说不定能听出来她其实并不是真想把人送回来。
江凌这番话却是不同。绝口不提要身契的事,只说是许夫人舍不得,便要送回来。
想想许夫人送人到江府是为了安插眼线,可这眼线如果呆不住,又送回来了,许夫人定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敢用吗?
她正沉思,就听许夫人叫了冯婆子进来,让她去取香罗与玉钰的身契。
想来许夫人也想明白了。在这件小事上纠缠得越久,留来给锦心想法子的时间就越少。
不想那冯婆子领了令正要出去,江凌道:“谢谢岳母疼惜我家锦鱼。只是这两个丫头既是岳母最心爱的,我们也不忍心两个丫头都要走。娘子,我看那香罗是个能干的,回来定是能帮得到岳母。倒是玉钰那丫头,甚是老实本分,模样针线都极好,不如就只留了她在我们江家?”
锦鱼错愕万分。香罗确实能干,在她身边受了重用,玉钰回来定没少说,许夫人也知道,江凌也清楚。那天明明还怒了,说不许玉钰在身边伺候。怎么怎么倒把话反着说?要留玉钰,送回香罗?
她虽不知江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可还是顺着他的话,故意瞪了江凌几眼,一副吃了飞醋的酸模样。
许夫人本来自然是不想同意的。可锦熙的话也有道理,再转念一想,香罗玉钰就算是身契到了锦鱼手里,她也不怕这两个不听话。他们两家人还都在景阳侯府呢。
她也听说了,香罗在江家极受重用,玉钰却是一直不让在跟前伺候,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万没想到江凌竟想留玉钰,反要送回香罗。难道江凌看中玉钰那丫头了?
她一时脑子有点打结。
香罗这丫头,她本来是极信任的。之前分明背叛过锦鱼两回,比玉钰得用。
可玉钰一直说香罗如今受了重用,早转了心思。
她因为锦心的事,一波一波的,也没功夫搭理锦鱼。
想想香罗这半年多也没来报告过什么事,反倒是玉钰跑来一直说香罗的坏话。
相比之下,玉钰留在江家怕也没多大的作用。
反是香罗,既能骗得锦鱼的信任,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关键时候捏着她娘老子,还怕她不乖乖听话?要什么是什么?
江凌精明似鬼,怕也是看出了这个关节,才要送回香罗吧。
她心里冷笑,道:“当初说好的四个陪嫁丫头,怎么能少了两个?你们便都留着就是。这事不必再说了。”
可江凌似乎跟她犟上了,就是千方百计要送香罗回来。而看锦鱼虽一直一言不发,可那一张脸,却是越来越酸。
她不由十分烦躁,道:“侯爷,你也不说句话,两个丫头的事,她要身契我也给她了。怎么还纠缠不休,不是在故意耽搁我们商议锦心的事情吧。”
江凌这才起身拱手道:“岳母言重了。岳父大人,这香罗是个极能干的。她一家子都还在侯府,单她一个人在江家。我们江家如今也算是小有圣宠,做事自然不得不更加谨慎些。若是岳母真心要送她给我们使,我们自然是求之不得。还请岳母疼惜,把她的家人也一并送给我们江家。”
锦鱼不由大惊。还是江凌看得远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还是少了些大户人家争来斗去的经验。
香罗,她是想用的。若是用她,她的家人却像个人质押在许夫人手里,这还怎么用?
江凌一下手,直接把她全家人都要过来,这才是从根子上保证了香罗以后都能忠心耿耿。
这时,就听得许夫人一声怪叫,怒不可遏,道:“江凌,你这是想趁火打劫么?”
江凌拱手:“岳母言重了。当初王妈妈可是您的心腹,您送给四姐做陪嫁便是一家子全送过去了。怎么到了锦鱼这里,我们要个香罗的全家,他们在府里也不是多得用的人。您就舍不得了?若是钱的事,我们一直都没提绿……”
他话速极慢,说到“绿”字,便顿了顿,咳嗽了两声。
许夫人听到这里,愣了愣,突然如一只落水的母鸡,放弃了抵抗,只想赶紧上岸喘气。她挥了挥手,示意冯妈妈赶紧去办。
冯妈妈人不太灵光,胆子也小,虽觉得夫人今天什么都听五姑爷的,很是奇怪,还是一句话没问,老老实实地赶紧拿钥匙开柜子,拿身契。
可拿身契的时候犯了难。
说是香罗全家人,可是到底这全家到哪里算是全家?
表兄表妹算不算?
又想,若是少了,一会儿江家姑爷又挑毛病,岂不是更耽误救四姑娘的正事。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当下索性把香罗家连根拔起,一共十几口子的身契全拿了,看看人实在是多,便又拿了一只匣子装好,喜滋滋地觉得这下总没问题了。
一时拿了回去,那头正等着呢。
她本想拿给许夫人过过眼,可许夫人也不知道怎么的,竟是直接挥了挥手。
她便把东西拿给了锦鱼。
锦鱼接过来,想着许夫人都这么干脆了,若是自己再当面清点,倒显得真有些小肚鸡肠,当下谢过,冲江凌莞尔一笑,把东西交给豆绿。
她现在相信,便是许夫人在身契上再做手脚,江凌也定有法子让许夫人就犯。
刚才许夫人吓得赶紧同意,不就是怕这个节骨眼上,江凌又抬出绿柳庄的事情来么?
若是现在叫景阳侯知道了,那才叫雪上加霜,许夫人别说在景阳侯面前抬不起头来,连锦熙和宜春侯世子都没脸见了。
一时总算把这两个丫头的事情整齐清楚了。许夫人正要说锦心的事,老太太却派了人来催,说都过了饭点了,怎么还不到喜福堂去。
景阳侯便吐了一口气,道:“锦心的事,吃过饭再说罢。”他抬脚站起,转头看了一眼许夫人:“你也一起去。”
许夫人猛地抬头,眼中簌簌落泪。
锦熙忙道:“你们先过去,我与母亲稍作打扮就过来。”
锦鱼便忙起身,江凌又过来扶她。
一时出了古香堂,景阳侯有意无意走到江凌身边,问:“你刚才说绿……什么?”
江凌脚步稳稳地,丝毫没有慌张意外:“岳父大人,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想着若是香罗一家子过来,岳母心疼银子,都好解决,按律法来,该怎么算怎么算。”
锦鱼被他牵着,听他这样说,也没多嘴。
景阳侯瞥了江凌一眼,也没再追问。
*
到了喜福堂,老太太已经坐了有一阵子,见锦鱼进来,招了招手。
锦鱼忙上前,笑着道:“我到夫人那里,大姐姐也在,说了会子话儿。倒叫祖母久等了。”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明显松了一口气。
锦鱼便跟她说了几句闲话,便转回来坐下了。
锦兰跟锦鱼相邻坐着,便轻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去了这么久?”
锦鱼自然不好说什么,又想她刚才她向着锦芬说话,便冷淡道:“也没什么事。”
说着拈了一块红枣糕,把自己的嘴给堵上了。
锦兰气结,却也无法,转头想跟锦芬说话,偏中间又隔着她相公。
又过了片刻,锦熙才扶着许夫人来了。两人都重新梳洗打扮过。
锦熙生了幸哥儿后,吃得好,养得好,整个胖了一圈,像只饱满的水蜜桃。
许夫人则正相反,她穿了件秋香色的对襟褂子,下面是黑色的马面裙。
走动起来,身上衣裳空荡荡的。看得出来,人瘦得太快,没及时做新衣裳。脸上抹了不知道多少粉,浮起一层,唇上的口脂极艳。有一种诡异的不和谐。
不过卫大爷,卫二爷还是激动得跳了起来,直奔上前,争扶许夫人。
堂内之前胶着尴尬的气氛终于热闹了起来。
便按着规矩,全家人从大到小,一波一波,先给老太太拜年,花妈妈给每人都发了一个荷包,里面装着压岁钱。
到锦鱼时,花妈妈脸上的笑容极深,递到锦鱼手上时,还暗暗捏了捏锦鱼的手指。
锦鱼便知道,里面的钱应该不少,便没交给豆绿,反认真的系在了腰上。
花妈妈脸上答容更深。
给老太太拜过年,又轮到给景阳侯和许夫人拜年。
许夫人没有准备荷包,只叫冯妈妈端了一只红漆圆盘,上面放着一两一锭的小金元宝。
给拜年的晚辈每人发了一只。
景阳侯的红包,则是楼姨娘在旁边端着一只大红海棠盘。
上面码着三种颜色的小荷包。红的,黄的,蓝的。
锦鱼与江凌都得了一只红的。
等锦鱼江凌等也给小一辈的发完红包,便开了席。
锦鱼打的金锞子虽轻,只有一分两分,可分两种形状。
除了她常用的牡丹花儿,就是小马儿,因这一年是马年。
十分可爱。
孩子们都极喜欢。拿在手里舍不得放下。
开出来的席面倒也算整齐,看来虽然许夫人如今日子过得不顺心,大嫂刘氏还是在撑着府里的中馈。
好容易一顿饭吃完。
老太太便说累了,要先回去休息。
花妈妈伺候着正准备穿外头的厚衣裳,许夫人突然起身垂泪道:“这个节,你们过得乐呵。可怜我锦心……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敬国公府。我是不成了,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你们不能不管她,都替她想想法子。”
老太太厚衣裳才穿了一只衣袖,听到这话,花妈妈顿了顿手。
老太太瞟了花妈妈一眼,花妈妈便又继续给她把另一只衣袖也穿上了。
穿好衣裳,老太太便道:“锦心的事,我是没力气管了。你们慢慢商议吧。”
说着,竟扶着花妈妈就往外走。
吃过这一顿饭,许夫人脸上的粉也掉了一半,嘴上艳丽的口脂只剩下最外圈一条细细的,像一条红绳子系在了不该系的地方。
听到这话,脸皮子抖了几抖,嘴唇咬出血,却没出言阻止。
老太太扬长去了。
别的人却没有这般幸运。
尤其是江凌,因为许夫人转头就盯住了他。
“你不是有本事吗?你说说看,可有法子救出你四姐姐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江凌的身上。
江凌却端坐得像一尊玉像,光洁明亮,熠熠生辉,似乎什么难题都不在话下。
但是他的目光却没有看向许夫人,而是看向了锦鱼。
第96章 妻凭夫贵
锦鱼大概明白江凌的意思。
如果她点头, 江凌便会帮着出个主意。
可是她却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一时拿不定主意。
锦心到底是死是活,伤得重不重, 她其实并不太关心。
而且, 她觉得许夫人是关心则乱。
锦心虽然凄惨, 可应该不至于有什么生命威胁。
敬国公府没事打死她做什么?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么?
现在江凌虽然看着风光, 可救灾的事八字还没一撇,还有得忙呢。
再说这事……如果王青云分析得有道理,不是意外,是人为,江凌又怎么能贸然掺合进去?太危险了。
她也怕锦心的事一旦沾上手, 以后就跟狗皮膏药一样,撕不下来。
迟疑片刻,她垂下眼眸, 决定置之不理。
可就觉得一道道目光都投注在她身上。
无声无形,可那份压力却是实实在在的,让人怪难受的。
可这点子压力, 相比江凌可能遇到的危险, 这又算得了什么?
“五妹妹, 你当初刚从庄上回来, 四妹妹对你多照顾啊。我听说还送了你不少好东西。现在你过得好了。不能眼看着她落难, 也毫不关心吧?姐妹之情何在!”
这声音锦鱼不熟悉, 说话内容更是天马行空莫名其妙。
她实在忍不住有些好奇, 抬眼看过去,却见那人二三十的年纪, 头戴玉冠,身穿驼色鹤氅, 容貌与锦心有几分相似。
正是卫大郎。她的大哥,也好意思提什么姐妹之情。他对她可曾有过半点兄妹情谊?
而且她这个大哥,虽然也在她爹的安排下早早入了仕,散官虽有个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实职却只是工部的六品员外郎。
显然不是个能干的。
对内宅的事,更是完全不知情。
糊涂到这个地步,也难怪老太太要失望。
锦鱼便懒得搭理他。
可卫大爷见锦鱼不理,竟抬手指着她,点点点,十分气愤的样子。
“大哥……”最后还是锦熙站了出来,道:“敬国公夫人是京里出了名的狠人。那大门,舅母去过,姑母去过,不都连角门都进不去么!五妹妹能有什么法子!”说完,转向景阳侯:“爹爹,母亲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咱们总要知道锦心现在在敬国公府是个什么情形?不然别人岂不笑话咱们景阳侯府叫敬国公府骑在头上都不敢吭声?”
锦鱼不由再度有些感激锦熙。
看来许夫人生的子女里,也就锦熙聪明明理。
这事,不管江凌有没有主意,最该站出来的人是她爹。
景阳侯却拉长了脸沉默着,半天,喝了一口热茶,才慢慢道:“锦熙,这事我之前已经跟你分析过了。我便再说一遍。这件事,皇后娘娘都被连累,受了罚。现在还在宫庙里斋戒祈福。如果敬国公府现在就放了锦心,怎么跟皇上和顾家交待?敬国公夫人难缠,咱们还是得等敬国公回来,我再出面找他商议商议。”
“侯爷,你……你……你这是当爹的说的话么?他们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咱们景阳侯府软弱,才敢把这屎盆子全扣到锦心头上么?等敬国公回来,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我锦心是死不活还不知道!”
许夫人十分激动,嗓子哑了,拼命地挤出高声,听着有些刺耳,话也说得难听,早没了贵夫人的风范。
“就是呀,爹!”
卫大郎卫二郎几乎异口同声。
锦鱼暗暗摇头。
她有五个兄弟。大哥二哥都是许夫人嫡出。三哥与锦芬是同一个娘。只是这三哥平素沉默寡言,跟没这个人一样。另外两个却是弟弟,年纪都还小,她也不是很清楚是谁生的。好像都是杜姨娘。
卫大郎卫二郎对许夫人倒是孝顺。只是有点没脑子。
听锦熙刚才的话,似乎许夫人已经托了不少人去敬国公府,可都吃了闭门羹。
那么锦熙刚才干嘛还叫她跟着走一趟,难道锦熙只是想应付一下许夫人?
她不由暗暗思忖。
正凝神细想,就听她爹的声音响起:“什么叫死活不知?敬国公夫人是那这点分寸都没有的人?这顿板子,若能彻底收了锦心那性子,倒是一桩好事。不然,她以后还不知道会闯出多大的祸事来!”
锦鱼心道,她爹是兵部尚书,敬国公什么时候回来多半是知道的。只是不便四处宣扬。
她爹久居官场,这回的事,不知道是不是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风向,所以决定以静制动。
她倒是同意她爹的做法。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要再去瞎掺合。
敬国公府也不可能把锦心关上一辈子。
锦心若是吃了这个教训,知道了厉害,以后别乱去管皇家的事,倒真的是件好事。
可她正轻轻地点着头,就听一声嘶吼:“你不管,我管……”
随即就听“哗啦”一声,锦鱼抬眼,就见地上又是一片碎瓷,再看许夫人,脸色苍白,双眼赤红,右手不知何时竟是握着一把三寸来长,雪光亮亮的匕首。刀尖正抵着自己的脖子。
她左手挥舞着,一一指向在场所有的人:“你……你们……都给我想法子去……”
转着转着,停在了锦鱼的方向:“你……你……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走漏消息,害得国公府知道了是你救的人,他们怎么可能这样对我的锦心!是你,是你害她的。我……我当初上了你的大当。就不该跟你做什么交易,给你姨娘脱了籍!”
锦鱼错愕万分。
她一时不知道许夫人是真疯了,还是只是想找个替罪羊。
这事,是锦心自己说出去的。
又是被诚亲王宣扬到敬国公夫妻耳朵里的。
屋里的其他人并不知道锦鱼与许夫人当时的交易。听了这话,不由心中暗暗纳闷,当时不是都说许夫人贤惠,给秦氏脱了奴籍吗?原来不是呀?锦鱼居然跟她做了交易?
尤其是景阳侯。想到当初自己深信许夫人的人品,不由又愧又怒。
锦鱼这里正郁闷,就见许夫人的手指又移动了,这一回,停向了江凌。
“你……你……不是刚得了圣宠么?你去!你去替我救人!不然……不然……”许夫人说到这里,匕首一挥,竟是割了自己小臂一刀,鲜血瞬间滴落,不等众人尖叫回神,那刀尖再度指向了自己的喉咙。
“不然,我这一刀,就是你媳妇割的。”
锦鱼:……
上回和离,锦心就赖上了她。想不到这回,许夫人竟也赖上了她。
还是老太太明白,早早就离开了。
不然怕是要被许夫人活生生气死。
江凌站了起来,牵住了锦鱼的手:“走吧。”
“你不能走!”卫大郎扑了过来想拉扯。
江凌将锦鱼护在身后,一张俊脸好像冰雪雕就,露出一阵阵的青气,锦鱼在他身后,都感觉到一阵寒意。
卫大郎似乎也被震慑住了。
“岳母,我也不敢指望你把我媳妇真当女儿看。可你也不能这样欺负她。但凡你待她好一些儿,这件事,也不是多难。我出面替你办了也就办了。你偏要威逼我们夫妻,闹成这样,却怪不得我。”
说着,推开卫大郎,带着锦鱼就往外走。
“你……你吹牛!”卫大郎趔趄了一下,不甘心地道。
许夫人浑身颤抖,她却是信的。
当初诚亲王府传出锦心的丑闻,就是江凌三言两语去诚亲王府摆平的。
她颤抖了半天,手指一松,那匕首“铎”地一声掉落在地。
“你……你要我怎样对她好?你说……你说……我都答应你。”
她双膝一软,就往地上瘫坐下去。
锦鱼指尖颤抖,手心一片冰凉,长出了一口气。
若是今天真逼得许夫人自残,京城人的唾沫非淹死她不过。
许夫人对她不好。可是对锦心倒真是出自肺腑,一片慈母心肠。
锦熙上前拉住锦鱼,哀求道:“五妹妹,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母亲那里,我会劝她的。今天这事,你说开个口吧,请妹夫帮帮这个忙,好不好?”
锦鱼想了想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大姐姐,你之前不是说让我与你走一趟敬国公府么?不如趁今天大家都在,叫上大嫂二嫂,还有二姐三姐,咱们一起去一趟吧。”
她还是不想江凌介入这事。
最可怕的危险往往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不由暗暗后悔,就该早点跟江凌提及王青云的猜测的。也许江凌知道了,就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了。
如果去的都是女眷,与前朝的关联便能小上许多。
闹成这样她爹都不开口,定然有不能开口的原因。
不想锦熙没说话,锦芬先慌张地站了起来,道:“我……我们去能顶什么事呀?家中现在乱成一片,我就不跟着去添乱了。父亲,您看,我跟相公先走一步,可好?”
景阳侯尚未回答,锦兰也站了起来,道:“父亲,您是知道的,我还不如二姐呢。咱们这一大堆的涌了去,知道的说咱们家女儿齐心。不知道的……还当咱们仗着人多,欺负他们敬国公府子嗣不旺。我也走了吧。”
景阳侯脸色阴沉沉,却没说话。
许夫人却只是狠狠地看着她们几眼,并没说什么,似乎也并不在乎她们去不去,就又转眼直勾勾地看向江凌。
江凌眉眼轻扬,道:“岳母,我也没什么要求,您以后只要记得锦鱼的好就是”说完转向景阳侯:“岳母忧思过度,还是该早点请个大夫好好瞧瞧。”
景阳侯闭了闭眼,吩咐道:“睛雾,以后你就去伺候夫人吧。”
话音刚落,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灰色的身影,飘向了许夫人身边,许夫人还没回过神来,就觉得颈后一痛,晕了过去。
锦鱼见许夫人突然歪倒,吓了一跳,就听一个轻飘飘的声音道:“侯爷,夫人晕倒了。我先送夫人回去歇息,再拿了侯爷的名贴去请大夫。”
不过片刻工夫,晕倒的许夫人便被抬走了。
又有丫头婆子上前来收拾地上的碎碗匕首。
从头到尾,整个喜福堂安静得可怕,只听见有椅子在吱吱作响,也不知道是谁吓得瑟瑟发抖。
等收拾干净,江凌与锦鱼重新坐下,又上了茶。
江凌才道:“侯爷,不如让锦鱼先按她的法子去试试,若是不成。我再想法子。您瞧着如何?”
景阳侯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却对江凌道:“你跟我到望燕楼去。”
卫大郎想跟上,景阳侯瞥了他一眼,道:“你去看看你母亲吧。”
卫大郎:……
卫二郎:……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便朝古香堂去了。
锦鱼看了看屋子里的诸人,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锦熙便道:“五妹妹,今日你来作了主吧。若有谁不听你的,我来替你收拾了她。”说着,眼角瞟向了锦芬锦兰。
锦鱼:……
她真没想到,锦心的烂事又一次落到了她的头上。
锦熙虽这样说,可锦芬锦兰到底是出嫁女,锦熙的手再长,也伸不了那么远。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不过她素来想得开。
景阳侯府到底是她的娘家。这个家有老太太还有她爹,她娘虽说搬出去了,可说到底仍是景阳侯府的人。
更不用说她娘肚子里的那一个。
若真是个男丁,可是跟景阳侯府一辈子断不了关系。
她在卫家多点分量,她那个可能的弟弟,以后日子许是能好过些。
她今日出了手,日后再回娘家,还怕谁敢给她脸色看?
再说,锦熙的考虑也不全错。
景阳侯府叫敬国公府欺负了,对她们出嫁女也真没什么好处。
她想了想,摆出一份沉稳的姿态,笑道:“大姐姐既然这样说,那这次的事,我就拿个主意。”
说完,她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粉彩圆融杯喝了一口热茶,这才道:“这件事,到底是内宅的事,不如就留我们女人在这里商议?姐夫们到外头花厅去喝杯茶吃几块点心?”
锦芬锦兰互相对视一眼,便都看向自己的夫婿。
周七与黄五见卫家今日乱这样,早巴不得一溜了之。听到这话,也不等锦芬锦兰点头,便拱了拱手,飞也似地走了。
倒是宜春侯世子皱着眉头,道:“虽是内宅之事,可你们若是出面,也关系到夫家。我还是想在这里听上一听。”
锦鱼笑道:“大姐夫放心。一会子我们出发之前,定让大姐姐先跟大姐夫商议一番。定不会叫大姐夫为难。”
锦熙也一个劲地给宜春侯世子使眼色,宜春侯世子才不情愿地走了。
其余卫家各人早巴不得一声,全都跑得飞快,只留下大嫂刘氏,二嫂杨氏。
堂内这才清静下来。
锦芬锦兰便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仍是想走。
锦鱼便道:“二姐姐,三姐姐,你们要走,我绝不拦着。可你们也要考虑清楚了。今日的事,虽说是四姐姐的事,可也是景阳侯府的事。今日娘家出事,你们完全置身事外,以后你们有什么事,想要娘家帮手,便没那么容易。而且……你们这样做,就不怕你们的夫家知道了,觉得你们太过凉薄?”
锦芬冷笑道:“凉薄?你说我凉薄?别的不说,单说咱们都是庶出的,你多少嫁妆,我多少嫁妆?我比不得锦兰,黄家地缝里都塞着金子。周家本就是清贵之家,人口又多。不过是外头名声好听罢了。内里我吃个例份外的鸡蛋都要掂量掂量呢。好,就不说钱的事,我嫁妆不及你,但凡爹爹疼我疼你的一半,也替我相公谋个肥差,我今日也不说什么了。怎么平素有好事想不起我来,现在出了这种捅破天的事,倒想起我来了?反正今日我是不会去的。”
锦熙怒道:“二妹妹,你说话凭凭良心。你的嫁妆少,是因为周家的聘礼实在太少。就这样,除了公中的,母亲还是贴补了你一份,还为了你亲事好看,将你写到她的名下!”
锦芬便又还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锦鱼听得头大。待她们稍微停顿,忙道:“二姐,这脚长在你身上。今日我们问过你了。你不去,便不去吧。请你先回吧。”
锦芬巴不得这句话,狠狠白了锦熙一眼,怒气冲冲地走了。
待她出去,锦鱼这才问锦兰去不去。
锦兰笑道:“谁能想得到。五妹妹当初在庄子上长大。原与家中姐妹都不熟。如今竟能越过大嫂二嫂和大姐,在卫家作起主来了?大嫂,这件事,您怎么说?”
这话颇有几分挑拨离间的味道。
让锦鱼作主,是锦熙的主意。
刘氏与杨氏可没开过口。
就见刘氏也不紧不慢,端起了红绿彩铃铛杯,喝了一口,才道:“刚才可是母亲指名点姓要五姑爷想法子的。我只听母亲的。所谓妻凭夫贵,五姑爷不在,自然都听五姑奶奶的。”
锦鱼不由对刘氏刮目相看。
按说她们这些出嫁女跑回家来指手画脚,最不耐烦的便该是掌着中馈的刘氏了。
但锦心这件差事,真不是什么美差。
一来不一定能办成。办不成自然落埋怨。
二来就算办成了。以许夫人的性子怕是也不会感激,说不定又得陇望蜀,生出新的要求来。
刘氏放下虚荣之心,不跟她们争权,也是个聪明人。
又想起当初刘氏跟锦心争老太太的翡翠镯子,让她捡了个大便宜的事来。
刘氏对锦心,怕也没多少姑嫂之情。
不过是为了名分,不得不管罢了。
锦兰听了这话气乎乎地撇撇嘴,“罢了。五妹妹可真是了不起,大姐姐听你的,大嫂子也听你的。我看呀,以后你这福气可大着呢。我可不敢不听你的。”
锦鱼有些意外,锦兰竟没坚持要走人。
不过,多一个人多一分压力。
敬国公夫人再怎么跋扈,也是双拳难敌五双手。
锦鱼这才道:“大嫂,那就请你准备些礼品药材。咱们大过年的去敬国公府,总不能空着手。”
锦熙闻言眼眶一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些姐妹中,锦鱼是最有本事的。这一点,她跟宜春侯世子私下也多有议论。
回京不到两年,在京里,提起卫家女儿,人人都只知卫五娘子。
与宏福寺的寻禅大师,王家,钟家都往来密切。
江家如今又突然鸡犬升天。
过了节,锦鱼若是再被皇后娘娘召见嘉奖,声势只会更上层楼。
她们姐妹中,如果有一个人能敲得开敬国公府的大门,除了锦鱼,她想不到第二个。
第97章 凶险至极
此时, 望燕楼内,景阳侯身穿漂色古香缎绣青莲鹤氅,大袖深垂, 双手背在身后, 站在窗前。
窗口却是紧闭着, 只从回字纹的窗格外透进天光。
江凌站在他身后半步, 微低着头,眼睛望着窗前大条案上摆着的一盆翠幽幽的君子竹,并不言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景阳侯才转回身来,坐进条案前的大圈椅中, 指着对面的圏椅,冲江凌指了指。
却并不叫人进来伺候。
江凌见条案暖窠里有热水,案上也有茶具茶杯, 便自己动手,给景阳侯奉了一杯杯,自己也倒了一杯。
景阳侯喝了几口, 才道:“江凌, 我知道你聪明过人。可是, 皇后娘娘出事, 太子出事, 这里面多少凶险之处。敬国公这样处置, 是极妥当聪明的。咱们立于朝堂之上, 不能学后宅妇人之仁。要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江凌双手捧着天青罗汉杯,长睫低垂, 头轻轻点了点,既没表现得半点吃惊, 更没表现得不安惶恐。
景阳侯微皱了皱眉,以为自己说得太过隐晦,没说清楚,江凌没领会到其中的深意,便索性道:“你要知道,那两件事,也许并不是意外。”
江凌这才抬起头来,脸上仍是平静如玉像一般,目光如深潭秋水,深沉无波,淡然道:“岳父洞若观火。岳父可知,是何人所为?”
景阳侯心头大震。
原来江凌竟是早就知道的。
那他刚才怎么还敢说这事不难处理?
自古最凶险的事便是夺嫡。
他原以为皇上千秋鼎盛,太子地位稳固,可万没想到,那个位置……实在是太诱人。竟然还是有人敢肖想。
他手握兵部,目前只要效忠皇上就行。
可是接下来,如果夺嫡之事越演越烈,他想不站边都是不可能的。
可这边一旦站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自然也关心锦心的伤势。
可是与景阳侯府的安危比起来,锦心受的那点委屈,景阳侯府是不是因此丢了脸面,都微不足道。
而许夫人,在这件事上的所作所为,连最普通的官夫人都不如,倒像个无知的市井村妇,眼里只知道女儿。在顾家闹完不算,又拉上娘家闹。
锦心的事,表面看不过是出了件意外,死了一个小姑娘。但这事连累得皇后娘娘都自闭宫庙,又怎么会是普通小事?明明是凶险至极。
许夫人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实在让他失望至极。
他就不该一时心软,看在儿女的面上,想给她些体面,让她今日出来见女儿女婿们。
不然也不会搞到现在这样,一团烂泥。反叫女婿们都看了笑话。
他同意锦鱼去一趟敬国公府,不过是想赶紧把事情压下去,安抚一下许夫人和两个儿子。
他不信锦鱼真能见到敬国公夫人。
这倒不是因为敬国公夫人跋扈,而是敬国公夫人定然深知其中凶险,故而大门紧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最好是让全京城的人都不要再关注提起这件事才好。
卫家上门大闹,顾家不依不饶,都是犯了皇上忌讳的事情。
可有些话,他也无法跟许夫人与两个儿子说太多。
一来这只是他的揣测。二来,他们跟锦心感情深,未必能听得进去。只会以为他是在找借口,反显得他太过无情。
倒是江凌……,这孩子是个明白人。
至于这次的事是谁,最可疑的当然是诚亲王。
太子若是在昌县真被杀了,诚亲王便是唯一的嫡子。
皇后娘娘母家与敬国公府一定力保他上位。
可是这一回,皇后娘娘却是在敬国公府出的事。
削弱了皇后娘娘和敬国公府的地位,对诚亲王又并无任何好处。
因此又觉得这事,也许不是诚亲王所为。
至于皇上其他的成年皇子,一时也看不出谁有这样的实力。
他不想显露出自己对这事没有把握,反叫江凌看轻了,便道:“你说呢?”
江凌闻言想了想,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刚才露出点儿苗头来,咱们对这事还是一无所察更好。”
景阳侯听到这话,略有一解。可细细一想,不由暗暗叫绝,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不管这件事是谁的手笔,离最后的结局都还早着呢。
他只顾着盘算如何避开。
倒没想到,这种时候,最该表现出来的,不是精明,而该是糊涂。
总之不管是谁在后头搞鬼,
他们先装着糊涂,就暂时可以维持住两边的平衡。
最多叫人以为他们无能罢了,总比早早站队要强。
景阳侯不由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看江凌眼光更是不同。
他便又问了一个心中的疑惑:“那你是如何看待,你这突然飞来的鸿运?”
江凌嘴角慢慢勾起,露出几分难见的狡黠:“自然是由衷感激皇恩浩荡。如今满京城,人人都在议论江家三郎貌美如花,谁还记得十日之前,太子被围,皇后娘娘雪中赏花,朝野上下群情激愤?”
景阳侯老怀大慰,抬首大笑。
果然,江凌心里明镜一样。
皇上那天演了一出感怀孝慧仁慈皇后的大戏。不过是想弄出点趣闻逸事尽快消弭太子与皇后这两件事。
他们都能看出来其中有人作祟,皇上岂能看不出来?
最不希望朝臣们卷入夺嫡之争的人,是皇上。
他身子骨好着呢,怎么能放任下面的朝臣早早就站队,然后互相斗个你死我活。
景阳侯笑完,这才问江凌:“若是锦鱼进不去敬国公府,你真有法子进去?”
江凌嘴角微勾,神色淡定如磐石居于风中:“法子自然是有的。我只消写一封信送进去,上头写两个字就成。不过……锦鱼既然去了,想来不必用上我的法子。”
景阳侯大感好奇。
他不是很相信锦鱼,但是他现在却完全相信江凌。
不由问道:“哪两个字?”
江凌笑道:“内奸。”
景阳侯略一细思,便明白过来。
他们都觉得不是意外,何况敬国公府?
定然要抓住内奸。
江凌写这两个字,极妙。
敬国公夫人如果已经抓到内奸,定然也会好奇内奸是谁这件事,是否已经泄露出去,非亲自见见江凌摸一摸底细不可。
如果还没抓到内奸,就更要见江凌了。谁知道江凌有没有什么别的消息,可以帮他们尽快抓到内奸呢?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是非见不可。
景阳侯默默半天,有些不甘心,又问:“你就这么相信锦鱼?她又怎么进得去?”
不想这回江凌却是偏着头微微一笑,随后双手一摊,一副他也不知道的样子。
景阳侯一时也拿不准他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见江凌如此精明,他再想起刚才卫家大郎二郎的糊涂表现,不由又是伤感,又是感慨。
锦鱼真是被秦氏教养得很好。当初锦鱼瞧上江凌,他还觉得锦鱼只是小姑娘爱俏郎君,没眼光。只是想着她出身庄子上,低嫁好些,这才答应的亲事。谁知道这孩子竟是给自己挑了个最厉害的夫君,也给景阳侯府找了个最得力的好姑爷。
他们这对小夫妻,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以后景阳侯府出了什么事,倒要多找他们回来商议商议才是。
他心思一时飘得越来越远,不由又暗暗期盼,盼着秦氏这一胎真能如马太医所说,生个儿子。
就算不及锦鱼,不及江凌,也能比老大老二这两个不成才的东西强。
反正这两个嫡子日后多半是指望不上了。
江凌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道:“这回的事,我早该与你们两个商议的。”
不然怕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婆媳决裂,父子生疑。
他与许夫人几十年夫妻情义,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
而锦鱼她们准备妥当后,打发人通知了望燕楼,便出发前往敬国公府。
因人多,锦鱼想了想,便与锦熙同乘一车。
锦兰的马车比她的大上许多,便让大嫂刘氏二嫂杨氏都与锦兰同乘。
这样的安排,锦熙有些不解,但也没坚持。
路上又开始飘雪。
锦熙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头,又是白茫茫地一片,不由长叹一声:“这也真是天意。若不是今年暴雪成灾,那屋顶反复结冰化雪,又怎么会坏掉。”
锦鱼默默点点头,没有说话。
心里却想起王青云的提示,暗暗琢磨一会儿到了敬国公府该怎么说话,才能让敬国公府愿意打开这个大门,却又不牵扯到这些朝中可能的大事。
锦熙见她不说话,苦笑了一下,便没再说什么。
她自己对锦心这个亲妹妹也是有苦难言。
上回她被锦心害得早产,锦心到现在都毫无愧疚之心。反而怪中秋请客,她去了国色天香园,一直不肯跟她来往。听说闹到在和离,她娘让她去敬国公府看望锦心,锦心只推说有事,不肯见她。
这回这事太大了。大哥二弟都来求她,她看她娘也实在是可怜,这才伸手。
倒是五妹妹……虽是个自己有本事的,倒还肯认她这同父异母的姐姐。明明知道锦心的性子,还是抹不过这个“卫”字,愿意来淌这趟浑水,怎么叫人不敬重。
马车走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停在敬国公府前头。
锦鱼便叫了豆绿来,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
豆绿下了马车,便上前去见敬国公府守门的小厮。
因这天气不好,北风吹得豆绿的裙子都翻了起来,露出里面的黑色棉裤,雪花也扯成一块纱幕似地,门口只有一个小厮,戴着雪帽,笼着袖子,冻得在地上不停地来回走动。
豆绿上前去对那小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见一个裹得跟狗熊般的丫头,露出一个冻得通红的小蒜头鼻子,朝马车那头望了望。
他在门上时间不短,也颇认得一些门第的马车。
只是这两辆马车都眼生得很,看标记,也不是京里有头有脸的勋贵人家。
这小丫头也不懂规矩。上来就问他叫什么名字,而不是递拜帖。
因此便颇不耐烦道:“你们哪家的?”
这许多年,他们家门前过年,就从来没这般冷清过。要怪都怪世子爷娶回来个不停闹腾的扫把星夫人。
豆绿道:“我们是永胜侯江家,还有外诸司黄家的。”
外诸司总管着宫中采购与秘制。
那守门的小厮想了想,突然把手从袖子中抽出来,拍了拍脑袋:“江家?是救过我们世子爷性命的卫家五娘子的夫家?”
豆绿得意地耸耸小鼻子,点了点头,往那小厮手里塞了一个大荷包。
那小厮荷包收进袖中,道:“我们夫人不见卫家人。你们回去吧。”
豆绿笑道:“我们又不是卫家人。你通传一声,万一你家夫人想见呢?我们姑娘说了,那暖房破了,那些牡丹花岂不是可惜了,我们想买下来。”
那小厮冷笑:“那些惹祸的花儿,早叫我们国公爷吩咐,连根拔起,全都扔了。连花匠也打发了。”
豆绿微微一笑,转头看了一眼锦鱼的马车。
锦鱼锦熙在车上,这些对话,也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锦熙这才明白锦鱼为什么刚才不肯坐卫家的马车。只是有些不明白,锦鱼怎么会想出买花儿这样可笑的借口。
不由沮丧万分,看来她有些高估锦鱼了,今天,她们进不了这敬国公府的大门。
她正郁闷,就听锦鱼道:“哎呀,这花儿可万万扔不得。你赶紧进去通报,告诉你家夫人,就说卫家五娘子说的,这花儿处置不好,怕会惹出更多的祸事来。”
那小厮只听得马车里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好听声音,又听得会有祸事,听语气,竟像是卫家五娘子,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敬国公府这场祸事就来得莫名其妙。京里人都说这卫家五娘子是花神下凡,莫不是敬国公府得罪了什么花精树怪才这般倒霉?
想了想,反正通报一声,顶多挨句骂,若是万一真有什么祸事,岂不是他们这些人都跟着倒霉?
这回花房当差的,就给活活打死了好几个。
见这小厮进去了。豆绿忙跑回来,又爬上了马车暖和着。
锦熙便问:“这花儿扔了,会有什么祸事?”
锦鱼嘴角一勾,水眸转了转:“我胡诌的。先进去再说。”
锦熙:……
*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那小厮跑了出来,豆绿忙又跳下车。
那小厮便对豆绿道:“我家夫人说这花儿怎么处置,就不劳卫家五娘子费心了。你们的来意,我家夫人清楚得很。让你们赶紧回去。不必白费心机。”
锦鱼在车里听得,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语气,听起来倒真是敬国公夫人。
不过,她本来也没指望自己那句话能吓到敬国公夫人,便提高了声音道:“麻烦小哥你再替我给你家夫人传句话儿吧。我如今想赈济灾民,想请她帮帮忙。不知她肯不肯?”
那小厮迟疑片刻,心道原来夫人猜错了。卫五娘子不是为了世子夫人来的。这倒也有可能。如今府里上下谁不知道,世子夫人疑心世子爱慕卫五娘子,因此两姐妹从不往来。卫家就算真派人来打听世子夫人的事,怕也不会是卫五娘子。
便又跑了回去。
锦熙在旁边听得,不由暗暗点头。
这救灾果然是个好借口。敬国公府和皇后娘娘这回叫御史们抓住不放,最大一条罪状就是如今雪灾肆虐,饥民遍野,她们不但对赈济灾民之事漠不关心,反而骄奢淫逸,日费数百金,只为养一朵牡丹,恣意享乐,挥霍无度。
而相反的是,锦鱼与江凌都因为赈济灾民,颇得民心。
如今锦鱼还要赈灾,愿意拉敬国公夫人入伙,岂不是现成的一个台阶?她不由对今日能进去敬国公府又恢复了几分信心。
等那小厮送信的工夫,她便拉着锦鱼打听她想怎么救灾。
锦鱼想了想,不想节外生枝提及许夫人在绿柳庄做手脚的事,便道:“我还想多收集一些防寒之物。棉衣柴薪,木炭,茅草……你若有时,不妨往国色天香园送上些。”
锦熙忙应了,又说要从宜春侯府的亲戚那边,再替锦鱼多找些。
两人商议了一会儿,就听外头响起那小厮的声音:“我家夫人说赈济灾民的事她已经在做了。对卫五娘子爱莫能助。”
锦熙不禁大失所望,道:“今日怕是进不去了。不过,咱们也算尽力了。”
却听锦鱼高声道:“既如此,我们便离开了。不过还请你替我再给你家夫人传句话。就说,我明日便上宏福寺去求求菩萨保祐,希望我四姐姐在敬国公府平平安安的,不要再出什么事了。”
她说完,便叫豆绿上车。
豆绿一边爬,一边低声问:“咱们这就走了?”
锦鱼笑着低声道:“你慢点儿爬。”却又大声道:“人家不开门,咱们还能赖在人家门口不成?你动作快些。”
锦熙听得莫名其妙,一时不知道这主仆两人在搞什么鬼。
豆绿听了锦鱼的话,眼神一亮,便扭头去看那小厮,嘴里催他去传话。
那小厮见她们是真要走,便转身进去传话。
豆绿见他进了门,脚上一滑,又从车辕上掉了下来,咧嘴干哭道:“姑娘,我扭了脚。”
锦鱼:……
一时也不知道豆绿是真伤着了,还是装的,便要下去查看。
锦熙的丫头便要替她下去,正在推让间,豆绿就见那小厮又跑了出来,满脸惊异,脚上打滑,直奔过来道:“唉哟,亏得你们还没走。我家夫人说……说请卫五娘子一人进去说话。”
锦鱼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若是这一次再不行,她也只能灰溜溜地回去,等江凌来想法子了。
锦熙激动得满脸通红,一把捉住锦鱼的手,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锦鱼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让敬国公夫人开了门。
锦鱼叫她捏得手腕生痛,笑道:“敬国公夫人是极信宏福寺的菩萨的。”
锦熙听了,总觉得锦鱼并没说实话。
不过此时也不是纠缠细节的时候,便忙帮着锦鱼戴好雪帽,送她下车。
角门内停着一顶小暖轿并四个小厮儿。
锦鱼上了轿子,豆绿跟着走了有一刻钟,才到了一处厅堂。
这里锦鱼之前来过,叫争迎堂。
只是她有些意外,只是她跟敬国公夫人两人见面,何必开这么大个厅堂?
看来这敬国公府还真是奢靡得很,这次御史们的攻讦,他们并没太当回事。
第98章 意外结盟
争迎堂确实很大, 摆设更是富丽堂皇。正面有三面出陛的台阶,上面放着八扇的紫檀髹金梅竹兰三君子屏风,屏风前一张大紫檀梅花几, 花几两侧各放着一张宽大得能坐下两个人的四出头官帽椅。
椅上放着簇新的梅红洒金椅垫椅袱。
台阶前放着落地青铜仙鹤香炉, 冉冉冒着青烟。
椅上无人。
台阶前两侧摆放着一溜十二张紫檀圈椅。
上头放着朱红色的椅垫椅袱。
一个穿金着银的漂亮丫头引着锦鱼到了右手第二张椅子前。
锦鱼不由暗暗纳闷, 难道敬国公夫人不是只见她?府里还有别的人?
厅里烧的不是炭盆, 而是地炕,烘得脚底热乎乎地,锦鱼忙叫豆绿把自己的披风脱下,这才坐了。
就有丫头上前伺候,送茶送水送点心。
锦鱼今日在景阳侯府, 也没吃好,见那点心五颜六色,形状也花巧, 便也不客气,拿起一块豆绿色的点心,咬了一口, 却觉得有些硬, 不太细软, 里面有红豆沙陷儿, 却又太甜。原来这点心只是看着好看, 味道却还不如她们永胜侯府的, 更不用跟国色天香比。
她顿时又长了些信心。
敬国公府也不过如此, 没什么好害怕的。
她吃了一块,便不再想动, 喝了两口茶,这才听到有脚步声响, 敬国公夫人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相比许夫人整个人都萎靡衰老,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敬国公夫人居然仍是从前那副鼻孔朝天的傲慢模样,身穿梅红色缂丝花草裙袄,围了一条雪白柔软的白狐裘披肩,全无冬日衣裳的臃肿,想来府里各处都是暖和无比,才是这般打扮。
也不奇怪锦心要建明瓦花房,她并没阻止。敬国公府确实是京城第一公府,奢靡程度别家很难想象。
她忙起身行礼。
敬国公夫人脸板得像铁锅一般,又冷又黑,只是点点头,大摇大摆地坐下,喝了几口茶,才冷道:“你敢拿宏福寺威胁我?!”
锦鱼见她不叫自己坐,便大摇大摆地自行坐下了。
敬国公夫人脸色虽是难看,倒也没阻止。
锦鱼也学着敬国公夫人的模样慢慢喝了几口茶,才道:“夫人多虑了。难不成我跑去哭诉,老和尚会不向着国公府,反倒向着我不成?”
“哭诉?你有什么可哭诉的?”
“怎么没有?我母亲逼着我来见四姐姐,看看她好不好。我不肯来,她岂肯放过我?我以后还怎么回娘家?”
敬国公夫人听她这话说得有几分轻佻,不由十分不耐烦。
自从打了锦心,许夫人就跟着了魔一般,要把锦心接回家。
他们既然已经把话放给顾家了,顾家不原谅,敬国公府就不放人,卫家就该去劝顾家,一直跑来敬国公府做什么?!接人,那是做梦,便是大门她都不想让卫家人踏进一步。
不过这个卫五娘子倒是个有本事的。居然搬出了老和尚。
那老和尚本就是名声显著,近日因救灾的事,在京里声望更是一时无两,皇上也多有褒奖。
这卫锦鱼跟那老和尚关系莫逆,上回锦心在宏福寺陷害锦鱼,老和尚可没客气,直接把状告到了国公爷面前,害得国公爷舍了一千两银子,还要去给他赔不是。
她是怕这卫锦鱼真去给老和尚告一状,回头万一这灾情平定了,皇上想起来召见老和尚,老和尚在皇上面前再胡言乱语,替这卫锦鱼出头,岂不是再惹出些事来。
因此这才不得已见她一面。
反正她也不会让这卫五娘子如意,府她是进来了,锦心,她是休想见着。
不过她也不由再多看了锦鱼几眼。
就见她今日穿着一件玫瑰粉宝相花彩晕锦面狐貉对襟暖袄,下面一条是灰鼠皮裙,虽穿得厚重,却不显蠢笨,脸色又红通通的,两只眼睛,黑睫毛长长,眸子黑白分明,好像会说话一般,却又似那朝霞明珠,叫人看着就心情轻松不少。
说话的态度,对自己也没有丝毫畏惧。
即使自己特意交待不许她坐在第一张椅子上,压压她的气势,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她。
明明只是个庄上长大的庶女,面对她也是落落大方,毫不拘谨。反倒是锦心,说什么侯门嫡女,在她跟前就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畏畏缩缩不痛快。
这样一比,她心里更是酸胀不爽,郁闷难忍。
明明这丫头才是救镇儿的人。
若是当初知道了真相,就算出身太差,不能替镇儿娶来做个正妻,也可跟卫家商议,让这卫锦鱼嫁来做个媵妾,岂不是如了镇儿的意?
许夫人当时那么想把锦心嫁进来,这个条件,卫家未必不肯答应。如今倒白叫永胜侯府捡了去。他们家却落了锦心这么个倒霉扫把星。
镇儿可怜,叫人骗得,明明有个嫡妻,都不敢早生个嫡子。其余小妾,出身又太低贱,由她们生下的孩子继承敬国公府,想想她都觉得憋屈。
“你回不回娘家跟我们敬国公府可没关系。你们卫家要想见锦心,其实也容易,只要顾家松了口,我这里随时可以放了她。”她素来不喜欢跟人绕圈子说话,更何况能让卫锦鱼进来,已经是给她脸了。
“顾家要找的人是柳家的媳妇,不是卫家的女儿。卫家人去有什么用呢?”
敬国公夫人听了这话,先是一怔,旋即心里更觉得懊丧得想跺脚。
这卫锦鱼的脑子怎么这般明白呢?
这顾家要做太子妃,卫家确实给不起。
所以只能赖着柳家。
可国公爷已经说了,不能再掺合这选太子妃的事。
大事上她从来不会跟国公爷对着干。
她当下竖起两道英挺的眉毛,怒道:“上回不就是你家老太太的脸面才进了顾家么?”
卫家给不给得起,她才不管。卫家人就是别想见锦心。今日敬国公府落到这个田地,都是他们景阳侯府骗婚在先。
“其实我今日来,就是想劝劝夫人。本来卫柳两家在这件事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大家互相帮着就是,可是你们非要这样为难卫家,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难不成你们不让我们见着,顾家就会消气?我看卫家要的不过是一桩好亲事。京中好男儿多少,还怕找不到一个适合的?”
敬国公夫人一直想的就是顾家女要做太子妃。根本没往别处想。
不知怎么的,听到锦鱼这句话,她脑子里打了个响雷一般。
京中多少好男儿……那还有谁?
本来她跟顾家夫人暗中也谈过,他们家对镇儿也是中意的。
若是……岂不是解决了她的心腹大患?
她捏着茶杯的手,不由攥得死紧,双眼如火炬般盯着锦鱼,半天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那你可要记住今日这番话。若是我替顾家姑娘找了个好人家,顾家也同意了,你们卫家可不能从中作梗?”
锦鱼听到敬国公夫人突然让步,又笑得十分阴险,不由心生警惕。
她今日是代表卫家来看锦心,却不该在其他事情上代表卫家说话。
她低头想了想,道:“我在卫家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庶女,又是出嫁女,哪里能做得了卫家的主?今日我大嫂子也来了,在黄家的车上,这会子怕是还没走远。若是夫人想要跟卫家作什么约定,何不把她叫回来,有什么话跟她说?”
敬国公夫人却双眼炯炯盯着她,颇有些不怀好意,道:“卫家,也就你一个明白人。你还是我们镇儿的救命恩人。以后跟卫家打交道,我就指着跟你一个人说话。你若是答应了,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你姐姐。你若是不答应,就请回吧。”
锦鱼不由后悔刚才话说多了,暗暗扣了扣脚尖。这叫什么事?她这是反被敬国公夫人赖上了吗?
她实在想不出柳家若是替顾家姑娘能找到个好人家,顾家也同意了,卫家有什么理由从中作梗?除非这个人选跟卫家也有关?
卫家老三虽还没成亲,可既是庶出,也没什么出色之处。顾家定然是瞧不上的。
那还有谁?
敬国公夫人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明显太可疑了。
她想了想,站起身来:“夫人,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虽然她是真不想把江凌拖进这滩浑水里。可以其一脚踏进敬国公夫人的陷阱中,不如赶紧跑掉,让江凌来处理更好些。
敬国公夫人却并未挽留。
可这争迎堂真大呀。她感觉自己走了半天才到门口,却听得敬国公夫人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你可知道,夫妻一体?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当年我跟国公爷还在甘阳关,国公爷带兵出城追敌,城内兵力不足千人,北狄人骑兵数万一夜之间兵临城下,守将战死,眼看就要破城,我能怎么办?我当时还身怀六甲!也只得披挂上阵,领兵督战。可我守住了那座城!也守住了陛下的江山,守住了敬国公府二十年的荣华富贵!”
锦鱼站住了脚,这事她是听老太太说过。只是实在不明白敬国公夫人怎么会突然跟自己提及这件事。
“你是个聪明人。日后你家相公想要一飞冲天,你这个做娘子的,有些责任是逃不掉的。今日我抬举你,把你当作卫家的话事人,是你的福气。你仔细想想,要不要接住这个福气?”
锦鱼的手已经扶住了门框,脚步却迈不出去。
敬国公夫人这个提议,似乎是要跟她结盟。她可是做梦都没想过。
她转过身,远远地看着敬国公夫人。
她一直以来只当敬国公夫人嚣张跋扈,谁知道却是个精于算计的。
可是她连王青云那么野心勃勃的建议都接受了,多敬国公夫人这么一个朋友,总比多这么一个敌人好。
她想了想,道:“夫人说得没错。我也愿意与夫人结个善缘。可是夫人的要求,我答应了又有什么用?就像这国公府,最终是国公爷说了算,景阳侯府,最终也是我爹爹说了算。夫人这样要求我,实在是强人所难。不过……若是夫人只叫我做个传话人,虽是勉为其难,我倒也能硬着头皮接受下来。”
隔得远,室内光线也暗淡。她看不清敬国公夫人的脸。
半天,她才听到一声叹息,还有一句呢喃,好像是“可惜!”
她便当敬国公夫人拒绝了,正要叫豆绿给自己披上外面的大毛披风,就听身后脚步响,有个婆子的声音传来,道:“卫五娘子请留步。我家夫人说带你去见你姐姐。”
锦鱼脚上一软,忙捉住豆绿的手,稳住了身体,心里涌起一阵复杂至极的感受。
有些沉重,又有些后怕,更多的却是骄傲与惊喜。
这样难办的事,居然被她办成了。
跟敬国公夫人结盟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这件事她到底没把江凌扯进来。
*
出了争迎堂,便仍是乘坐暖轿。
锦鱼这才意识到,这敬国公府的暖轿是名副其实的暖轿。
轿中地板下似乎烧着炭火,坐在其中,暖洋洋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轿子才停下来。
她穿得多,这一趟暖轿坐下来,额角都冒出了细汗。忙抽了手绢抹干净汗水,又仔细戴好兜帽,这才下了轿子。
就见好辉煌一座重檐庑殿,上头挂着丈宽的一块大黑扁:柳氏家祠。
这时前头的敬国公夫人已经走到了殿前檐廊下,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忙提着皮裙跟上。
好在青石路上,敬国公府的奴仆们把地扫得极干净,并无冰雪。
敬国公夫人沿着那檐廊朝西边走。她便紧跟其后。
走到最西侧,才见这殿还有两间小小耳房。
左手一间门上挂着拳头大的一把大黑铁锁。
之前来叫她的那个婆子便上前掏出钥匙开了门。
锁还没取下,就听得里面有人在大喊大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是要折磨死我,好给他再娶别人不成!你们休想!我们卫家也不是好惹的。”
锦鱼:……
她怎么也想不到锦心居然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敬国公夫人披着织金松青大毛斗篷,嘴角带着一缕冷笑,双手拢着:“听听,还精神着呢,显是没死。”
锦鱼:……
她忙上前冲敬国公夫人屈膝行了一礼,道:“夫人能否容我单独进去瞧瞧?”
敬国公夫人指了指右手的耳房:“我在那里等着。”
便有人推开了右手耳房门,拥着敬国公夫人进去了。
锦鱼这才由那开锁的婆子陪着,带着豆绿,进了屋子。
虽是耳房,却是极大。里面由格栅分成了前后两个部分。
格栅上又有门,仍是挂着大黑铁锁。
栅格里,靠墙是一张炕,炕上堆着简陋的蓝布被褥。
炕下放着一只黑乎乎的马桶。
栅格外,放着一张黑漆桌,四把椅子,上头放了粗瓷茶碗等物。
这分明是个牢房。
锦心正扑在栅格门上,批头散发,大概是久不见阳光,脸颊虚胖阴白。她旁边还站着一个丫头,却正相反,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脱了形,锦鱼隐约认出是香绢。不由有些感叹。香罗也曾经是锦心的丫头,如今白胖白胖的,回头一家子都到了永胜侯府,更是毫无后顾之忧。两个丫头,日后境遇竟是天差地别。
见到她,锦心的眼珠子好像被冻住了,倒是香绢一下认出了她,惊喜地叫了一声:“五姑奶奶。”
锦心这才好像被唤醒的僵尸一般,原地跳起三尺高,语无伦次,叫骂不休:“怎么是你?怎么是你?你滚!滚!都是你……都是你!”
锦鱼只剩下无语,倒是豆绿实在忍不住怒道:“我家姑娘为了能探视你,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你不……”
锦鱼忙扯了豆绿一把。
倒不是豆绿说得不对。只是她大约也明白锦心的感受。
当初锦心想跟她同日出嫁,不就是想要全京城的姑娘都羡慕她。可惜事与愿违。
锦心嫁到高门,却没能耀武扬威,反沦落至此。来看她的娘家人,却是自己这个一向瞧不起,又低嫁了的妹妹。倒不如叫她死了算了。
她安安静静地等着锦心辱骂发泄。
敬国公夫人在隔壁耳房里,这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冷笑,对身边婆子道:“怎么这姐妹两个一个天一个地呢!若是早知今日,我倒不挑个嫡庶了。”
那婆子自然只有奉承的,道:“咱们世子爷本来天赐的好姻缘都叫小人给祸害了。”
敬国公夫人连连点头,心中主意更定。
却说锦鱼等锦心吼不动了,才道:“你保重身体吧。有什么话要我带回家的,我自给你带回去。”
锦心气喘吁吁叭在栅格上,把头深埋到胸前,咬牙切齿道:“我要见我婆婆。”
锦鱼:……
她费了这样大的力气来见锦心,是想锦心给许夫人传句话,让许夫人安心。结果锦心心心念念想的,还是敬国公夫人。
她要劝都不知道从何开口。
想了想,只得对身边带她进来的婆子点了点头,烦她去请。
不过片刻,敬国公夫人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锦心似乎很是吃惊敬国公夫人来得这么快,回过神来,立刻跪了下去,开始痛哭失声:“婆婆,求您放了我出去吧……我保证从今往后事事都听您的。”一边哭,一边朝地上“砰砰”磕头。
敬国公夫人笑得却是十分和蔼慈祥,道:“你真的什么都听我的么?当着你妹妹在这里,你敢不敢写个保证书?按上手印。你若敢,我今日便放了你。”
锦鱼心头砰砰狂跳,却又猜不到敬国公夫人想干什么。
她忙冲口而出,道:“姐姐,你可想清楚了,这个保证书……”
“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她话没说完,锦心已经严厉无比地喝阻了她,一副生怕敬国公夫人反悔的模样,转眼对着敬国公夫人,却是一脸哀求,急不可待:“给我纸笔,给我纸笔……”
敬国公夫人嘴角高高翘起,点了点头。
一时有婆子用红漆盘子端了一叠纸一管笔,一碟墨汁,还有一盒红色印泥来。
之前带锦鱼进来的婆子便开了格栅门,把那盘子东西全送了进去。
锦心趴在地上,提笔正要书写,敬国公夫人却道:“我说,你写。”
锦心忙道是。
就听敬国公夫人道:“卫氏锦心谨以此书与敬国公府约法三章,誓不违约。若有违背,当任由敬国公府处置。”
锦鱼总觉得这是个巨坑,忙又想劝阻锦心:“姐姐……三思啊。”
锦心却抬脸,犀利狠毒地瞪了她一眼,怒道:“你别想又害我!”
锦鱼:……锦心这真是拉着虎尾喊救命——自己找死,别人怎么拦都拦不住。
旁边敬国公夫人却嘴角噙笑,斜斜地睨了她一眼,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模样。
锦鱼:……
就听敬国公夫人接着把这保证书给念完了。
其实不长,一共也就三条。
第一条,是保证贤惠不嫉妒,不管以后柳镇要娶谁纳谁,只要敬国公和敬国公夫人同意了,锦心不得反对。
第二条,以后出门必得与敬国公夫人同行。
第三条,在外人面前,没有敬国公夫人的许可不得说话。
按锦鱼看来,这些条件,若是她,绝不可能答应。但是放在锦心身上,却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但她还是觉得这份保证书有问题。
若是她,绝对不会按下手印。
锦心却是早把大姆指戳在了印泥里,随后用力按了下去,按完还拿起吹了吹,怕指印糊了。
敬国公夫人接过这份保证书,倒也没有失言,当场便对锦鱼道:“因答应过顾家,还不能让她回娘家。只让她在自己的院子禁足吧。”解释完这一句话,便吩咐人把锦心收拾干净送回履霜院。
锦鱼便急着回景阳侯府。
敬国公夫人也不拦她,吩咐人替她准备马车,嘴角弯了弯,从腰下摘下一块玉牌,递给她,道:“一直以来,还没送过你见面礼。当初明明是你救了镇儿,送给景阳侯府的礼品,想来你见都没见着吧?”
锦鱼接过那玉牌,触手生温,见椭圆形状,鹅蛋大小,却刻着盘螭吃灵芝的图案,十分精致,又透出几分可爱。想想接过,行礼致谢。
敬国公夫人便道:“以后敬国公府与你江家只当亲戚往来,却与你姐姐无关,而是为着你是我镇儿的救命恩人。”
锦鱼想想,嘴角弯弯点了点头。
*
锦鱼回到卫家已经是申时,不想全家人都在喜福堂等着她。连江凌与景阳侯也在。
她一踏进屋门,就感觉目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以前卫家人看她就像看一颗大白菜,总透着些目中无人的傲气。现在的目光,却像是在看一朵珍贵无比的牡丹花,欣赏上带着几分敬畏。
她便先稳了稳心绪,喝干了一杯茶,才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
也不提敬国公夫人那些要与她当亲戚来往的闲话,也略过锦心如何骂她的话。
卫家众人听得只要求锦心写了个不痛不痒的保证书,便把人放了,不由都欢欣鼓舞,道敬国公府果然还是不想得罪景阳侯府,不敢真对锦心如何。
卫大郎与卫二郎,便忙着去给许夫人报喜讯。
锦熙拉着锦鱼的手,不住口地称赞她能干。
锦兰在一旁,也道:“看来我是没说错。妹妹如今是那凤凰鸟,连敬国公夫人都高看你一眼。今日我可听了你的差遣,日后你可不能再当没我这个姐姐。”
锦鱼点着笑应着,却有些心虚,拉着江凌要走,又偷偷给她爹递了个眼色。
景阳侯便道:“别人都散了吧。你们两个随我到望燕楼来。”
众人只当他们还有别的事要商议,也没多想。
一时三人进了望燕楼,坐下说话。
锦鱼这才道:“那保证书,我是瞧不出什么问题来,可又总觉得有问题。不知道父亲和相公怎么想?”
景阳侯神色凝重,让她把保证书的内容又复述了一遍,半天沉吟不语。
江凌却又让锦鱼把第一条复述了一遍,片刻之后,他双手一合,目光明亮,十分笃定道:“我明白了。”
锦鱼忙看向他,她家相公也太聪明了吧?
江凌便徐徐说出了两个字来。
景阳侯听罢顿时勃然大怒。
锦鱼心中亦是惊涛万丈。
原来如此。
她当时怎么没想到!
第99章 举足轻重
那保证书第一条, 原文写的是:不可以妒乱家,不顺父母。但由父母同意,不可阻夫娶纳。
因这一条将娶纳二字放在一处, 柳镇又已经有妻, 所以锦鱼一时没注意到娶与纳的分别。
喜迎正妻、正房为“娶”。欢接小妾、偏房为“纳”。
也就是说, 只要敬国公夫妇同意, 柳镇就可以再娶妻子,锦心不得阻拦。
一男二妻也是可以的,所以江凌说的两个字是:平妻,俗称两头大。
虽然严格来说,后娶的妻子仍不如正房元配, 可她也不必向元配执妾礼。
就算后娶的妻子要叫元配一声“姐姐”,可锦心一辈子都欠人家顾家的,又有国公夫妇爱护, 还有柳镇抬举,锦心这个正妻元配如果不肯和离,便只能被人架空。
难怪当时敬国公夫人笑得那么诡异。
可是仔细想想, 又觉得这个解决办法在情理之中。
顾茹现在要么是嫁进东宫。可是东宫定然也觉得她不祥, 不可能真接受她做太子妃。
若只是做个太子侧妃, 上头压着个正妃, 旁边又有以前的东宫老人, 处境必也十分尴尬。
再则, 若是太子被围之事还没发生, 大家都当太子之位牢不可破,做个侧妃也未必不可。毕竟日后尚大有可为。
但是现在偏偏又有人想谋夺太子之位。顾家何必为了个前途不明的侧妃之位, 早早卷到夺嫡之争中去呢?
可偏偏皇后娘娘相看顾茹的风声也传出去了,其他门第相当的人家, 谁愿意沾染这事?
那么还剩下谁家呢?能抹平这一团烂账的,只能是柳家或者卫家。
偏两家世子都早就成亲,也没其他嫡子可嫁,庶子顾家必也看不上。
这样一一算下来,只能是柳家娶了来做平妻。
若锦心没签那纸保证书,卫家和锦心还能坚决反对。
可如今有了这份保证书,卫家要再替锦心出头,却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再则,锦心死活要闹,要拒绝,其实也不太站得住脚。
人是她出面请的。祸也是她闯下的。
若这件事成了,最吃亏的便只有卫家。
好好地嫁了个嫡女去敬国公府,结果如今这亲家几乎成仇,成仇不算,如今还要分一半给顾家。
而顾家虽然折了一个小女儿,可因祸得福,与柳家成了亲家。柳家又欠顾家的,以后还不事事帮衬?
最大的赢家倒成了过错最大的柳家。
皇后娘娘都入宫庙赎罪去了,锦心弄了个平妻来堵心,而错最多的敬国公夫人,却因为敬国公与柳镇带兵平叛,毫发无损。不但如此,还凭着一个儿子,就得了两个媳妇,与两大尚书结了亲家。
这样想一想,锦鱼也就不奇怪她爹为什么会勃然大怒。
要说,敬国公夫人嚣张跋扈,人家可是真有这底气。
她能叫敬国公夫人看上,成为两家的传话人,也是福气。
景阳侯大骂柳家无耻,锦心愚蠢。
最后又开始怪她:“你既觉察到不妥,便该极力劝阻你姐姐才是。怎么能眼看着她钻进别人的套子里!”
锦鱼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掺合锦心的事,果然是吃力不讨好。
她确实试着阻拦了,可锦心偏要签。就算她当时劝住了锦心,她一旦离开,敬国公夫人逼着锦心签字,锦心能不签?
她不由心里有点郁闷,噘起嘴,正想辩驳几句,却听江凌道:“岳父大人,您若是要怪锦鱼,那我们夫妻两个以后就不再掺合卫家的事了。没得跑前跑后,劳心费力,还落埋怨?”
景阳侯噎了一下,看了一眼锦鱼,见她也满脸不快,心里也有些堵。
真是今日不同往日。若是当初,他们两个敢当面跟他甩脸子?
还有这江凌,对媳妇好也得有个限度。锦鱼可是他女儿,他这个当爹的说她两句怎么了?至于就护成这样?
可是,他偏还得靠他们两个。谁叫他其他的儿女不争气呢?
当下只得把还没出口的埋怨硬吞了回去,端起茶,喝了几口,道:“我也不过是白懊恼罢了,并不是真怪她。”说完转脸看了看窗口,见天色已经暗黑下去,这才又转回来,咳嗽了两声,问:“以你们看,这事该如何处置?总不能真叫柳家娶了顾家姑娘做平妻。”
江凌嘴角微勾,又成了一座雕像。
锦鱼也若有所思,并没回他话。
他只得又道:“柳家算计得明白,但顾家却未必愿意。虽然太子之位略有不稳,但若是顾家真能坐上太子妃的位置,他们家会不愿意?以我看,若是咱们能想个法子,叫顾家女当上太子妃,或者给顾家找一户相当的亲事,这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他说完,见江凌与锦鱼仍是不言语,便知他们不赞成自己的看法,只得硬着头皮道:“江凌,你说两句?”
江凌瞥了一眼锦鱼,见锦鱼也拿眼看着他,似乎也在等他的意见,这才勾了勾嘴角,道:“这个保证书签与不签,柳家若执意要娶个平妻,无论是四姐还是卫家,也阻拦不住。如今既然签了,至少也让四姐眼下少受些罪。而且日后卫家阻拦不住时,脸面上也好瞧些,外人不知内情,说不定还以为卫家和卫家女贤良大度,为了赔偿顾家,宁愿给丈夫娶个平妻回来。我看倒也不是坏事。”
景阳侯脸色青白,捏着茶杯的手骨节凸起。
江凌就差直接说卫家不如柳家势大了。
若是锦心惹出来的祸事没牵扯到皇后娘娘,柳家要娶平妻,他还可以大着胆子到御前去闹一闹,说不定还能阻拦得住。毕竟这叫谁说,不是柳家欺人太甚?!
现在可真是无处说理去。
相反,柳家这样做等于解了皇后娘娘之围,还可以说成当时相看的人是敬国公夫人,与太子完全无关。
皇上定然是支持柳家的。
所以,江凌说的,不过是句不好听的大实话。
这样一圈算下来,只有卫家吃了大亏。叫他如何不气恼!却又无可奈何。说来说去,都是许夫人教女无方,才至今日之祸。
他强咽愤恨,定了定神,当今之计还是得从顾家着手。只要顾家有了更好的选择,柳家的如意算盘未必管用。
他看了江凌与锦鱼好几眼,江凌都听锦鱼的,只要锦鱼愿意插手,江凌自然也会帮手。
“我记得你二嫂子就出自顾家,不如托你二嫂去劝劝。他们顾家把个嫡长女拿去当平妻,就不怕全京城的人笑话?”
锦鱼:……
想不到她爹居然对江家的亲家也这般清楚。
柳镇在京里少年一辈中,本就名声显著,成亲前,不知多少少女想嫁。
题跋大会那天,顾茹跟柳镇还见过面,说过话。
若是顾茹瞧上了柳镇……这事谁还能有法子让顾家改主意?
再说若顾茹真像顾家所说,为了妹妹日夜啼哭,有了这个嫁入柳家,报复锦心的机会,又怎么肯不去?
至于顾二嫂子,那是个只会针线的老实人。顾小七的事情出后,顾二嫂子倒也是回娘家吊过丧。只是隔房的堂妹,也并不怎么亲近。先不说该不该把人家牵扯进来,便是顾二嫂子真出面,也不可能劝说得动顾家人。说到底,这件事,顾家现在不但要出口气,还要利益最大化。
要不要顾二嫂子出面,还得江凌说了算,因此,她一双水汪汪的眼便瞅着江凌。
江凌嘴角微勾,道:“岳父大人,这事不过是咱们猜测,等真发生了,咱们再慢慢商议不迟。”说完,想想,又道:“后日我想约您跟王尚书见个面,商讨一下救灾的法子。我好拟出个具体的章程,等一开朝便递上去。”
这是不打算再讨论锦心的破事了。
锦鱼虽觉得这事如果真要动手阻拦,还得早动手。
不然等顾家答应下来,那还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只是她想回家先跟江凌把事情全说清楚,再决定怎么办,因此,便没吭声。
景阳侯拿眼又看了看她,似乎期待她反对,见她张着眼睛,神态茫然,有些失望,倒也没再追问什么,只无奈地点了点头:“也罢。你们先回去吧。我也要出门。”
锦鱼回来便已经是申时了,这一番来回商议,已经到了酉时,早该吃晚饭了。
不由有些奇怪,都这个时辰了,景阳侯要去哪里?便问了一句。
景阳侯严肃的脸上便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咳嗽一声,道:“去朴园。”
锦鱼见她爹这副扭捏的模样,不由有些想笑。
江凌回来前,除夕的中午,她跟她娘吃过一顿饭。过年这几日倒没去。
不由眼眸轻转,巴巴地望了江凌一眼。
江凌便笑道:“那倒是正好。我回来后,还没去给岳母拜个年。”
景阳侯点点头,吩咐人先去通知一声。
锦鱼在旁边听到江凌在景阳侯面前,直呼秦氏为岳母,她爹也没反驳,心里就跟放了烟花炮竹般地高兴。
她娘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秦氏身子虽然沉重,却无别的事,把朴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得知他们要来,时间虽有点赶,却还是整治出一桌子好酒菜来。除了她爱吃的熏鸭和麻婆豆腐,还有江凌爱吃的荷叶粉蒸肉,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准备起来的。
锦鱼与江凌在朴园开开心心用过晚饭,又与秦氏景阳侯说了一阵闲话,才回了永胜侯府。
*
这日回到府里已经极晚,两人洗漱完,上床歇息时已经精疲力尽,相拥睡到第二日将近午时才起身。
洗漱完,锦鱼想江凌出门多日,吃得简单,便让人多做了些早点,摆了一桌子,有滚烫的髓饼,香浓的小米粥,红豆沙陷儿的蒸包,还有咸鸭蛋、腌豇豆等几个小菜。
江凌果然吃得极香。
趁着他吃饭的工夫,锦鱼便打发了丫头们都在外头候着,一边慢慢喝着粥,一边把几件要紧事,都跟江凌说了。
江凌听说王青云要争太子妃,想了想,倒没觉得吃惊,只是嘴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锦鱼忍不住问为什么。
江凌想了想,道:“她主意太大了……我怕日后她的野心不止于此。”
锦鱼听了这话,倒没多想。都要当了太子妃了,日后定然想当皇后,这也正常,算不得多过分的野心。
只是多年后,锦鱼偶然回想起这句话,才明白江凌看人有多深,看事情有多远。也不怪后来他能一路高升,权倾朝野。
她当时只关心江凌的看法,怕他怪她没有跟他商议就答应王青云的请求。
江凌嘴里叼着半块髓饼,抬眼想了想,嚼了嚼,咽下髓饼,才道:“无妨。”
这种事,真不是闹着玩儿的,江家的身家性命都有可能搭进去。
可江凌竟然慢悠悠地吃着髓饼,气定神闲,只说了两个字。
江凌出去这一趟,虽是短短十不到,可好像整个人的气场又不同了。
上次她是觉察到,江凌突然变得喜怒不形于色。
这回却像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让人说不出的安心。
她本来有些沉重的心情,也随之一松。
看来以后,她不必操那么多有的没的闲心了。
等江凌把赈灾的事办完,真升了从五品的枢密都承旨,定然要分户出府的。
江家如今有了梨膏这棵摇钱树,永胜侯也有了新的差事,江凌年前又已经给两个弟弟都谋到了职位。
永胜侯府再交给大嫂胡氏,想来也不为难了。
自已总算是可以闲下来,种种花读读书画画画儿。
她不由越想想美滋滋的,却见江凌伸出右手食指,往她下巴上轻轻一抹,问:“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锦鱼这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出神,粥都流到下巴上了。不由脸色大红,忙又把敬国公夫人要她当卫柳两家传话人,以后两家当亲戚来往的事说了,便问:“当时我还不知道有平妻的事,若是知道,我就不答应了。吃力不讨好,回头许夫人跟锦心岂不恨死我。”
江凌拿起白巾子擦了擦手,笑道:“若是只能讨好一个人,你是想讨好你爹爹,还是讨好许夫人?”
锦鱼:……
江凌真是一语中的。
她在中间忙活,说穿了,是为了老太太跟她爹分忧解难。至于许夫人是感激她还是恨她,只要老太太跟她爹明白,许夫人和锦心怎么想,又有什么要紧的?
这时,又听江凌道:“近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所拥有的权利,不在他戴着多大的官帽子,而在他能做成多大的事。”
锦鱼捉摸片刻,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江凌虽只是个小小的八品官儿,可是这回却去办理赈灾这么大的事。若是办成了,光就这件事而言,岂不比之前把事情办得一团糟糕的太子更有权利?空有位份是没用的,权利这个东西,还得是看谁能掌握得住。
这道理不光前朝有用。
就像昨日在卫家也是一样的。
按理,许夫人才是侯爵夫人,是她的嫡母,在许夫人面前,她原该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可昨日的情形则完全相反,因为她能办到的事,别人都办不到。所以所有的人,便都自动听命于她。她也摇身一变,在卫家变得举足轻重。
江凌这句话,是在告诉她,能成为卫家与柳家之间的传话人,这件事,她能办到,她便拥有了权利。
许夫人与锦心也只能臣服。
江凌……还是当初她瞧上的那个内向沉默无能害羞的江家玉囊么?这进步未免也太神速了。
她本来还想问问江凌巡灾的经过,也懒得再问了。
反跟江凌商议起怎么在绿柳庄救人的事。
两人这一顿早饭,一直吃到中午。
刚吃完,正坐在炭盆边上的榻上喝茶消食,圆儿跑了来传:“钟三公子与钟家五姑娘说是路过,想问三爷跟三奶姐有没有空,他们想进来拜个年。”
锦鱼不由欢喜道:“我这成天忙来忙去的,倒是忘记了。这绿柳庄的事,就该也跟他们兄妹商议商议。”
江凌笑道:“可是正好,我也正有事想请教钟兄,只是咱们在哪里见他们为好?西厢书房又没生火。”
锦鱼不由笑道:“上回王家姐姐来时,我就把众芳斋收拾出来了。那里小,多拿两个炭盆进去,一会儿就热了。”
她本来还想等开了春,把那里砌个火炕才好。
可那时,雪定然早就停了,怕已经分了户。
锦鱼便叫人去收拾准备,这里夫妻两穿好衣裳,起身去了众芳斋。
锦鱼倒也没忘了,叫人去摘两枝梅花来插上。
小小的屋子,顿时便蓬荜生辉。
没多时,钟哲与钟微两个便来了。
钟哲一如既往,浑身的衣料都是恒州进贡的燕羽觞,华丽闪烁,外头披一件玄狐裘。
钟微跟他一比,就低调多了,外头一件红狐裘,里面穿着梅红单色浣花锦,衣襟上绣着一串粉白梅花,头上整套的红翡头面。
只是也不知道是北风吹的还是怎么的,钟微的脸颊红彤彤,一双狭长的眼睛好像汪了一池春水。怎么看都是喜事临门的模样。
第100章 狠将一军
果然, 坐下寒暄完,钟哲便拱手对锦鱼笑道:“多亏了卫五娘子上回的题跋大会。上午我们随母亲到袁家拜年,袁太师的夫人替我五妹给王家保了媒。我母亲已经答应了。等过完节, 两家便会正式议亲。”
钟微把头低到胸前, 只露出个梳了元宝髻的头顶, 上头一枝金凤钗上, 红红的宝石,像极了她火红的脸色。
锦鱼一边恭喜她,一边弯了头颈去看她,就见她的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钟微见了,双手捂脸, 笑出声来。
江凌也忙恭喜她,她捂了片刻,到底不是那扭捏的人, 便抬头,脸上如同煮熟的虾仁,合不上嘴, 道:“这事多亏了姐姐帮忙, 所以……我便不想直接回家, 想立刻来告诉你。省得回头你从别人那里听到消息, 怪我呢。”
锦鱼弯了弯嘴角, 抬手, 捏了捏她的又滑又嫩的右腮:“说得我这么小心眼。你不如直接说, 你想我这个姐姐了,有了好事, 想让我也赶紧高兴高兴,才来给我拜年的呢。”
钟微眼弯如月, 从善如流,道:“我想姐姐了,有好消息,想赶紧告诉姐姐,顺便给姐姐妹夫拜年!”
她倒没忘了江凌。
众人都哈哈大笑。
笑过一阵,钟哲这才解释说他们本来也是打算过两日来给拜年的。只是不知道他们家里方不方便。
说着便开始打量这间小房,目光却停在了东墙上。
就见靠墙放着一张三尺长短小小的红木翘头小条案。
案上方,粉白墙上,挂着一幅五尺约长的消寒图。
图上虬枝折折,上有九朵玉兰花,每一朵都有九个花瓣,已经描红了五朵半,还写着一首数九诗:
“试数花间九九图,余寒消尽暖初回。玉兰点遍无余白,看到今朝是阳春。”
字迹秀丽。但是最难得的是那九朵玉兰花,与寻常卖的呆板图案不同,这九朵花,虽都是九瓣,却是大小形状不一,布局更是妙绝。
可以想象,等九朵花儿全填上色,这便是一幅难得的玉兰花图。
许是他盯得太久,就听一个娇软的声音道:“这是我胡乱画的。”
钟哲含笑回头,道:“寻常人家的花间消寒图不是桃花便是梅花,只你这是玉兰花,不知道明年能不能赐我一幅?”
锦鱼笑道:“哪敢说个赐字?你不嫌弃就好。”想想,又道:“桃花梅花皆为五瓣花,只有玉兰才是九瓣花。我因熟知花性,实在没法子画出个九瓣的梅花,桃花来。”
钟哲眼神灼灼,忙转过头去,这一回,目光却是停在那插着的梅花上。
只是极寻常的两枝红梅,仿佛极随意地插在一只两尺高的焦黄竹筒里,却是梅竹两清,刚柔相济,韵致楚楚,风骨傲然。
这小小一间屋子,本就简素,若是放上价值不菲的官窑花器,反倒显得主人刻意做作。
一只竹筒,两枝疏梅,满室皆清。
他看得入神,却听有人道:“三哥哥,你不是连这梅花也瞧上了吧?你这雁过拔毛的脾气可得改改,若不然,以后卫姐姐都不敢让你进门了。”
他脸上一红,忙回过头来,就见锦鱼雪白的小手捂着嘴,正笑得两眼弯弯,脸颊粉如雪中桃瓣,他忙移开眼神,双手一摊,道:“卫五娘子的插花价值千金,我既有这个机会,岂能不多看两眼?就刚才这两下,我已经赚了二百两。”
这回连江凌也笑得止不住,一边笑,一边伸手拍着锦鱼的背,怕她呛着。
钟微也笑道:“你们听听,我这哥哥,难怪人家都叫他作金算盘。”
众人笑了一回,锦鱼才提及绿柳庄的救灾计划。
钟微拍手称赞。
锦鱼笑道:“别的倒还好,就是这块地石头极多,便是建茅屋也很麻烦,太矮了,还怕被雪埋了。还有,灾民里也未必正好就有懂建房舍的人,昨日我与我家三郎商议,他说我们最好还是找一个熟手,跑一趟绿柳庄,先画出图纸来,省得乱七八糟的建成了,以后还得费劲拆除。”
钟哲却偏着头想了想,道:“我倒有个主意。我以前经商到过西南一带,见过一种吊脚楼。这种楼架设简易,造价低廉,也极易因应地势。”
他话刚说完,江凌已经击掌叫好,道:“我在书上也曾见过,‘编竹苫茅为两重,上以自处,下居鸡豚,谓之麻栏’。如此一旦建成,将来也不必拆除了。”
锦鱼眼前一亮:“那岂不也不怕积雪太深,雪水进屋!”
钟哲便道:“这件事,你们若是信得过我,我便替你们一力办了。”
锦鱼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因这屋子以后都是她的私产,却不好叫钟哲倒贴钱,便坚持银子都从她这里支取。
钟哲微微一笑,并没坚持。
锦鱼便立刻叫豆绿去取一千两银票来。
众人又商议了一阵绿柳庄的事,诸事皆妥,江凌这才提及这回赈灾的难处来。
“因边境常年有北狄扰边,两税入库之粮本就难以满足兵食所需。如今秋籴新入,粮仓尚满,可受灾之广,时日之久,百年难遇。军粮也不能动,要备足,以防北狄趁我受灾,发兵抢扰。常平仓所备之粮,最多再维持半月。只怕接下来又是青黄不接之时,只怕青苗未绿,便有□□。”
锦鱼听了,心中触动。
江凌若能把这场雪灾应付过去,已经是大功一件。没想到,他想得这般长远。只是这事,她一点不懂,便只乖乖听着。
“只能和籴。需要筹钱。”钟哲说得直接。
锦鱼不懂和籴是什么意思,便小声问钟微,钟微便道:“就是官府拿钱,从市场上购买粮食。”
江凌却摇头:“这时若是户部大举购粮,岂不是雪上加霜?灾前米价不过每斗七十,可如今粮价已经涨到近百文。”
钟哲坐在炭盆边上,笑而不语。
锦鱼便知他不赞同江凌的想法。想了想,殷勤地递了一盘子水晶梨条给他,又亲自动手给他添茶。
钟哲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勾,接过梨条放在手边小几上,用小竹签子扎了一根梨条,放入嘴里,慢慢嚼咽了,才道:“按我说,不但户部要出钱,还要立刻公告天下,以每斗二百文收粮。”
锦鱼只觉得莫名其妙。粮价这样高,本来买得起粮的,都买不起了。岂不是受灾之人更多?
江凌却凝神细思,半天道:“本朝不抑兼并,大农之家,万石之租,小者千石。此时秋收之后。高门大户的粮仓正足。只是不肯轻易拿出来,你是想利诱他们放粮?可是若无南方粮食大批北上,平抑粮价,此举怕是无用?”
钟哲笑道:“自然还要告诉他们,官府已经在湖广购粮无数,不日将海漕两路,大举进京。”
江凌大笑,拍掌道:“你才该来户部做个尚书!”
钟哲正手拿竹签在戳梨条,听到这话,吓得手一哆嗦,差点儿把盘子都戳翻。
钟微笑道:“我父亲母亲也说过这话。可是三哥最烦官场上下规矩琐碎,不肯呢。”
锦鱼听了他们的对话,这才明白钟哲的法子。
猛的提高粮价,商贾见有厚利可图,别说下雪,便是下刀子,也会往这边拼命运粮。
一旦粮食足够多,运到了京畿附近,便有议价空间,难不成他们还能把粮再运回去不成?
又怕官府的粮运到,到时赚不成还倒赔本,自然肯降些价,赶紧出手。
这样一来,粮价所升也就有限。
真是绝妙好计。
正钦佩不已,听到钟微这话,心中突地一跳。
王青云是个处处讲规矩的,如今想去争太子妃之位,钟哲却连当官都嫌麻烦。只想逍遥自在。
两人果然不是一路人。
那么日后王青云便是做了皇后,钟哲怕也不会如她期待的那样后悔今日的选择。
何况……钟王两家最终会联姻。
钟哲与王青云这一辈子,最终活成了亲戚。
王青云便是想报复钟哲,都不成。她多看了钟哲两眼,心里替他们感到惘然。
“你若觉得这法子好,只管用去,却别提我的名字,省得皇上或是太子一时兴起,非要拉我去做官,岂不害了我?”钟哲索性左手端起那梨条盘子,好像这是多珍贵的东西一样,嘴里却叮嘱江凌道。
江凌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勾,点了点头。
*
开朝第一天,江凌便破例以一个八品官的身份,去上了一回早朝。
三更天便起了身,到了宫里,先在待漏院歇息避寒,还叫小厮去买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面,暖暖地吃下了肚子。
上朝时,他因品级太低,人人都捧着笏板,只有他空着一双手。跟在众人身后,就见前头乌洋洋全是朱紫之色,只有他算是万红丛中一点绿。实在扎眼得很。
众官员也频频回头看他,还忍不住低声议论。
“这便是那江凌?”
“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怎么来上朝了?”
“赈灾钦差!”
“就他这模样?我听说他就是一绣花枕头,这回能捞到这差事,全因长得像当年的孝慧仁慈皇后!”
江凌:……
不过今日早朝主要就是讨论赈灾事宜。
所以他在后头没多久,就听司礼太监叫他上前。
他长吸一口气,双手抬起仿佛手上也拿着一块笏板,半挡着脸,一步步走得沉稳。
众官员见了,不由都暗暗称奇。
就他这么一个小官,头一回上朝,没吓得尿流屁滚就算厉害,居然能走得好像上朝多年一般,一步不差,实在罕见。
他停在第一排稍后两步,差不多第二排的位置。
口齿清晰简短地汇报完巡灾所见,便呈上了赈灾五步法。
第一步便是甄别造册。甄别哪些人需要官府赈济哪些人不需要。这样便能杜绝有些人明明家有余粮,还来争占灾民的口粮。减少粮食消耗。
第二步便是安置。对于因为房屋倒塌无家可归者,帮他们寻找安家之所。或是左邻右舍,或是寺庙道观。由官府出面,这样便不至于让他们流落他乡,变成流民。
第三步便是发放物资。因已经甄别安置,也不用灾民顶风冒雪自己跑到各处县衙来领取米粮柴薪,都由官府派人,每十日送一回上门。这样便能减少人群聚集,不至因不满生暴。
第四步便是以工代赈。这一条其实是跟着锦鱼的绿柳庄学的。虽说是救济,但是不以救济之名,身强力壮的男子或是有一技之长的女子皆可。或替庙宇道观兴修,或替高门大户建筑。以工换赈,减少朝庭负担。
第五步便是平抑粮价,以免再增流民。
前三步,皇上大为赞许。尤其是第三条,从根本上杜绝了再起民乱的可能。算是解除了皇上的心病。
第四步却是小有争议,袁相说这是徒伤民力,太子也附议。
江凌知道这两人因为之前赈灾出了事,对他的法子多少要挑些毛病,以免显得自己太过无能。
他也不想得罪他们,便不跟他们在这事上辩驳,反道:“其实也是想让这些人有事可做,省得出来游逛,再添事端。”
这个理由可是正正击中了皇上的心病,立刻准了。毕竟皇上最怕的不是伤不伤民力,而是老百姓会不会造反。只要不造反,一切都好说。
袁相与太子也无话可说。毕竟在徒伤民力与暴民造反之间,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而争议最大的是第五步。
基本分成两大派。
一派以袁相太子为首,认为这样只会推高粮价,造成更多流民。
一派则以王尚书为首,认为这样虽然短时间内确实会造成粮价飞涨,可长痛不如短痛,只要运来的粮食够多,很快粮价就会下降。
这一吵就吵了快两个时辰,江凌根本插不上话,吵得他极后悔之前只吃了一碗羊肉汤面。
当然饿的不光是他,皇上见两头争执不下,也有些烦恼,便拍了拍龙案,让大家都安静,自己拿起点心,吃了一块,这才道:“江凌,你倒说说看,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江凌低头想了想,道:“这法子是我无意间听一个商人所言。那商人道再等这粮价高些,他便把存粮放出。不然等官府把湖广的粮食运到,便无利可图。臣便想,不说周边未受灾之地,便是本地,也有大量富户家有存粮,只是想等高价再放出。若是官府出面,人为抬高粮价,必能在短时间内催出存粮,粮多了,这价格便自然下来了。”
皇上点点头,正要说“准”。
就听一个声音道:“若是各富户真有家有余粮,却囤积居奇,官府怎可反抬高粮价,让他们获利,鼓励这种行为?以老臣所见,该颁布严法,强征余粮,限制粮价,让他们无利可图才是。凡有不从,皆下狱严办。”
江凌听得这声音老迈,却不知是谁,想转头又怕失礼。可心里却是大喜。
这下看来皇上定然会准了。
试问京畿周围的富户哪家不跟朝中这些紫袍朱衣的大官儿有关联?
这老头儿要断这些人的财路,谁愿意干啊?
而这老头儿的法子必是饮鸩止渴。
试想这谁还敢把粮留在附近,必是藏的藏躲的躲,怕是官府的人还没下去查,京畿附近的粮食都全运走了。到时候只怕连宫里都会缺粮食。
果然就听袁相头一个跳出来反对,道皇上是仁德之君,怎么会横征暴敛,再惹民怨,若是再因此激起民变,谁来负责?
江凌这才知道,原来这便是锦鱼二姐锦芬的婆家,御史台大夫周老太爷。
听这话,便知道对庶务一窍不通,难怪周家穷窘。
可袁相轰完周老太爷,仍是反对此政。
江凌实在忍不住肚子咕咕叫,便硬着头皮道:“不如便先实行上一个月,以观成效。若是粮价仍是疯涨,便再叫停,实行周大夫之言,如何?”
众人都是一惊。心道,这江凌好大的胆子。
一个八品的小芝麻官儿,居然敢在朝堂上顶撞当朝宰相。
袁相听了果然冷笑数声:“朝庭一政既出,怎可朝令夕改,你以为是在小儿游戏么?!”
江凌虽不想得罪他,可也不想一直饿下去,而且他见皇上都不顾体面,抓着点心吃了,想必也是想赶紧结束这无谓的争执,当下把腰又弯下去两寸道:“下官浅薄,袁相教训得是。只是下官想,既然没有别的法子,何不一试?”
“好个何不一试?江山重器,岂可如此轻佻。我只问你,若是此法不成,造成流民四野,饿殍千里,你该当何罪?”
朝中大臣听了,都觉得袁相这说法实在是有些不讲理了。
尤其是王尚书。
明明就是袁相与太子把赈灾搞砸了,江凌才来帮他们收拾烂摊子,如今看江凌要立大功,便千方百计地阻拦,实在是置万民于不顾!再说,这种庶务,他这个户部尚书才最有发言权。
只是他也知道,袁相与太子是一伙的。青云想做太子妃,他也不能真得罪了他们两个。
正为难,就听江凌道:“在下愿立军令状,若此法不成,下官自然引咎辞官。”
他一个芝麻绿豆的官,辞了也就辞了。
可是袁相这样为难他,若是此法成了呢?那袁相要不要引咎辞官?
江凌这是当场绝杀,狠狠将了袁相一军。
整个大殿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众人轻重不一的呼吸之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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