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相杀
春节过后, 京港市的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太阳光也比以前要温暖。
夏知瑶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全身被巨石碾过一样, 哪哪都疼,意识也是混混沌沌。
每当想转动大脑,又被抵抗不住的疲乏所压制。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 她脑子也清醒了一些,陆陆续续听到很多声音。
似乎是爸妈在耳边说话, 还有很多人的声音,他们大部分时间在低泣。
她很想睁开眼让他们别哭, 可太累了。
夏知瑶感觉自己很累,睡了一个很昏沉的觉。
有时会陷在梦境中。
梦见小时候像个小尾巴跟着爸妈去工厂吃零食, 还梦见学校老师夸她聪明能干。
再后来她和程维手牵手走在校园里。
大多画面是快乐的, 直到一个冷漠身影撕碎了她所有的快乐。
她被这个冷漠身影紧紧抱着,动弹不得,天旋地转中一起掉入漆黑的深渊里。
当眼皮上的光逐渐变得强烈时, 夏知瑶告诉自己必须睁开眼睛, 不能再睡了。
——“医生!我女儿醒过来了!医生!”
——“医生快来!”
耳边声音变得敞亮,父母的声音比在梦里听着更深切。
人影晃来晃去, 涌过来很多穿白大褂的人, 他们拿着光照她的眼睛, 对她发一些简单的指令。
她茫然而迟钝的回应。
“醒过来就没问题了, 剧烈脑震荡意识恢复起来会比较慢,等缓一会带她去做下脑部CT。”
“记住让病人多休息, 不要一醒过来就问太多, 注意病人情绪。”
聂丽娟一边抹泪一边说:“不会,我们什么也不问。”
医生把护理问题再三交代后才离开。
夏知瑶躺在床上, 睁开眼都费劲,更别提动弹了,脑子一直很沉重。
从医生和父母对话中得知自己是出了车祸,左胳膊骨折,剧烈脑震荡,身上多处划伤,昏睡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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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慢慢闭眼又昏睡了过去。
之后几天夏知瑶的情况逐渐好转,睁眼活动的时间变长。
很多混乱的记忆也像派兵列阵清楚归位。
病房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看望她,公安局也来了人做笔录。
但见她精神状态不太好,只能说下次再来。
何沁泽、宴鸣还有几个面熟的也来看望过她。
几人在病房没聊几句,大家都很沉默,走之前让她好好休息。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上午杂志社的同事来了一波,余欣刚送走她们,坐在病床前给她捣苹果泥,“叔叔阿姨当时接到医院的电话,魂都差点吓没了。”
说完对着老天爷作揖。
还好有惊无险,人平安醒过来。
见夏知瑶今天精神状态还可以,余欣问她:“你怎么在程北谦车里不是,你怎么哭了。”
夏知瑶的眼泪根本就控制不住往外淌。
夏伟绍跟聂丽娟正好端着饭从外面进来,一脸高兴地说:“我刚刚听护士长说程维堂哥从重症ICU转到隔壁病房了。”
病房外一大批医生护士匆匆从走廊跑过去,看样子是去隔壁病房,阵势比较大。
聂丽娟出去看了一眼,回来说:“这次真是多亏了程维堂哥,听说是他把你从车里救出来的,不过他伤得比较重,之前一直在重症ICU抢救,人没事就好,我们还要去感谢他。”
“司司。”
夏知瑶嗓子干裂得厉害,一张嘴说话嗓子就疼。
这些日子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稍微有点精力又要面对一波波前来探望的亲朋好友。
她只知道程北谦和司机在这场车祸中没死,但也命悬一线。
“司机还在重症监护室,我知道你醒过来肯定会问,所以每天都去问一问,过不了几天应该就能转到普通病房。”
余欣宽慰地拍她手,“那个酒驾的货车司机也被抓了。”
没人知道夏知瑶在车祸醒来后,内心经历了怎样的谴责。
剧烈脑震荡的症状慢慢消失后,那些事情的经过全一股脑涌上来,谴责她的良心。
即便当时她悬崖勒马,没有让司机把车开下去,可那辆货车还是不顾一切强制执行了这场车祸。
如果不是她一开始的妥协,或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这会听到他们没事,她才敢把情绪宣泄出来。
差一点,差一点。
她就永远困在深渊,再也爬不出来。
但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夏知瑶很感谢上苍给了她一次机会。
“怎么哭成这样。”
夏伟绍心疼坏了,擦着她眼角的泪,“都没事,路人也只是受了些轻伤,放心。”
“瑶瑶。”
聂丽娟思忖片刻,问她:“你跟程维哥哥怎么在一辆车里?你跟他认识?”
这问题一直困扰大家,只不过碍于夏知瑶的身体没问。
见夏知瑶哭得说不上话,余欣突然想到什么,一边给她顺气一边问:“是不是沈永洋的事还需要处理?”
叔叔阿姨一脸疑惑看向她,余欣根据自己的分析解释了一番。
沈永洋是盛科集团分公司的经理,夏知瑶负责给他写人物传记,或许是之前的内容有所改动,便让程北谦半路载了夏知瑶一程。
这么一分析好像很合情合理。
几人准备找夏知瑶核实,哪知道夏知瑶不知道什么时候哭着睡着了。
又过了两天,夏知瑶精神状态明显看起来更好,醒来时间更长。
夏伟绍一直想找机会感谢一下程维堂哥,所以时刻专注着隔壁病房,一有风吹草动就跑到外面看。
“哎,快两周了还没醒,医生说右侧气血胸,肱骨粉碎性骨折,肋骨也断了几根。”
最近爸妈时常在她耳边提起程北谦,她偏头望着辽阔的天空,一直沉默。
那天哭晕后,她情绪就有点空泛。
俩老一直以为她这么沉默是因为担心,这才经常跟她聊聊他们的病情。
程北谦转到隔壁VIP病房后,保镖便把门口占据了,除了医生护士禁止任何人探视。
夏伟绍去过几次,被挡了回来,看那阵仗,他们也不敢再冒然去探望。
有几次护士过来给夏知瑶换药,悄悄聊了起来。
“我去给隔壁换过药,每瓶药都要经过人家私人医生检查,并且盯着换,弄得好吓人。”
另一位护士说:“有钱人排场不一样,搞得跟□□老大似的,不过人虽然昏迷了,颜值蛮高。”
两位护士聊着天,一低头,瞧见夏知瑶睁着眼睛,立刻止住了话题,推着医用推车就出去了。
第二天中午走廊外面忽然挤满了人,个个西装革履,在混乱中闹成一团。
一层楼的护士医生全赶过来才制住了现场。
没过一会闹声归于平静。
聂丽娟看完热闹进屋。
“程家人什么情况?程维哥哥早在两天前就醒了!整个医院竟然把消息瞒得这么严,那些亲戚一听说他醒了,全跑来探视。”
聂丽娟实在是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一家人,人在ICU时,家人都不来探视,人醒了医院竟然还瞒着。
消息走漏后,一个家族的人全堵在病房门口。
这病着的人奇怪,没病的人更奇怪。
还好女儿没嫁到程家,这程家人准有问题。
夏知瑶正靠在床头啃苹果,整个苹果突然就掉了下来。
“怎么了不舒服?”
聂丽娟走过去拾起苹果塞回她手里,发现她手却是抖着的。
聂丽娟再次询问了好几遍,夏知瑶才反应过来。
她呐呐地问:“程北谦前天就醒过来了?”
“刚刚他们在门口吵,责备医生不称职,好像是说两天前就醒了。”
醒了会什么要瞒着?
夏知瑶坐立不安地胡思乱想,越想心里越害怕。
这场车祸在外人眼里像是一场意外,但以程北谦的聪明绝对猜到了。
她在车上的异常举动,如今细细回忆简直是漏洞百出,程北谦一定也察觉到了。
当时程北谦在车里看她的眼神,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但她肯定,一定是洞察一切。
他苏醒的这两天在做什么?
沉静许久的心再次开始剧烈颤抖。
她慌不择路地到处找手机想查查盛科集团的信息,周围却怎么也找不到手机。
聂丽娟焦急问她:“在找什么?”
“手机,我的手机,妈,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手机?”
“你的手机我一直没看见,是不是丢在车里了?”
对,手机在车里,车沉下了河,打捞上来肯定是送去了维修站。
夏知瑶左胳膊吊着固定支架,动弹不得,只能用右手搓眉心。
程北谦醒过来没让人通知她,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妈,快把你手机借我查下东西。”
“瑶瑶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妈。”
夏知瑶抓住妈妈的手,艰难地想要说什么,余光瞥到病房门口,神色一顿。
聂丽娟顺着视线看过去,瞧见门口的程璐也愣了一下,待看到后面跟着的程维,表情不由起伏难定。
“你们聊,我先出去。”
三个在门口擦肩而过,聂丽娟红着眼示意他们进去。
病房门关上,隔绝了走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前一刻的太阳分明充满暖意,这会略显惨白地铺在地上。
夏知瑶把头转向了窗外。
程璐放下水果篮,见夏知瑶不愿交谈的样子,几次张嘴又闭上。
她不是婆婆妈妈的性子,有什么话喜欢直接说。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
半月前两人约定车开下坡停在蛋糕店门口,夏知瑶下车,他们才会行动。
但夏知瑶没让车开下去,就是临时改变主意。
他们没有顾忌她的决定,按照原计划执行了。
程璐说:“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程北谦提前两天醒过来已经开始大动作了,你不能再留在京港市,把你家人护照给我,我安排你们出国。”
夏知瑶猛地转过头,目光笔直看着她。
“不用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你怎么处理!”
程璐着急道:“程北谦肯定已经怀疑你了,现在没动你,是腾不出手来,趁着他恢复身体之前,赶紧离开!”
“程璐!”夏知瑶坚定道:“我说了我自己会处理。”
“好,我知道你现在不想与我们为伍,觉得我们就是背信弃义的杀人犯。”
程璐惨然一笑,“接下来我自顾不暇,也没精力再找你,大家各自安好吧。”
程璐走前拍了拍程维的肩膀。
病房内就剩下程维和夏知瑶。
第42章 相杀
程维慢慢走到床边, 坐到凳子上,仔细端详夏知瑶。
经历一场车祸大伤元气,脸颊更显消瘦, 颈侧还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痕,脖子上挂着固定器绷带,肩膀单薄, 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两人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程维看她这样,情绪往上翻涌, 不由自主捧住她垂放床上的手,脸颊轻轻贴上去。
夏知瑶感受到手背的温度, 转过头。
“瑶瑶。”
太多悔恨的话已经说太多,程维哑声央求她:“跟我出国吧, 我们一起逃走, 永远不回京港市,不再管这里的所有人。”
夏知瑶眼眶变红,泪先一步落了下来。
“程维, 你不要负罪太深, 跟你没关系的,程北谦一直想要对付的人是我, 跟你没关系。”
“我不想再管他们所有人了。”程维泪水打湿她手背, “我只想跟你远走他乡, 永远不要回来。”
“就算走, 也是我跟我爸妈一起走,不会跟你一起走的。”
夏知瑶终是残忍地把心里话说出来。
程维抬起泪眼, 唇瓣颤地厉害, 哽咽出声:“还在怨恨我吗?我用一辈子偿还。”
余晖落在她单薄身躯上,她摇头打断:“回不去了, 我已经没有爱人的能力了,给不了你一辈子。”
她的声音,她的眼神透着一股摧毁人的苍凉。
程维脑子里闪现了很多夏知瑶曾经的样子,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似乎真的回不去了。
“由我来爱你好不好。”
“程维,你还不明白吗?重新开始才是最好的救赎,我们各自往前走吧。”
“你跟我走行吗?”程维什么也听不进去,失控恳求她,越说哭得越凶,“我害怕程北谦伤害你,等出了国,你不想见我,我可以消失。”
“程维,我累了,回去吧。”
夏知瑶不忍再看他,抽回自己的手,阖上眼靠在枕头上。
同时病房的门被人推开。
一个戴无线通讯设备的保镖面无表情站门口,“程二公子,您在屋里待了十分钟,程先生请您离开。”
夏知瑶倏地睁开眼,眸中的恐惧顷刻就迸发了。
程维情绪就比较外放,额头青筋瞬间绷起,站起来就要冲到隔壁病房。
“程维!”夏知瑶低声叫住他。
程维听出她话里的央求,硬生生顿住步伐,双拳用力攥紧。
保镖看了下手表,“您现在应该去老宅看看。”
这话一出,程维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击中摇摇欲坠,拳头攥地更紧,转过身用眼神决绝地告诉夏知瑶等他。
夏知瑶隐隐觉得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各种未知恐惧将她裹得喘不上气。
但现在她没时间害怕。
程维离开后,她病房门口就被两位保镖守住了。
聂丽娟回来时,瞧见门口凶神恶煞的保镖一时有点懵,问了几句,那两名保镖根本就不搭理她,她气得想要去找护士长问问。
担心聂丽娟跟人起冲突,夏知瑶情急之下从床上坐起来,动作太大,牵动了肩膀的伤,疼得她眉心拧成一团。
两位保镖注意到屋里的动静,这才回应:“楼下记者太多,夏小姐和程先生在一辆车上出事,理应要好好保护。”
这解释听着像是好话,但这阵仗看着有些吓人。
聂丽娟想说不用了,话还没张嘴,夏知瑶叫了她一声。
“妈你过来。”
聂丽娟这才看到夏知瑶扶着输液架下了床,身躯摇摇晃晃,险些摔倒。
她三两步跑过去扶住女儿。
夏知瑶悄悄看了一眼门口,不敢耽误任何时间,低声焦急道:“快去找余欣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妈,先什么也不要问,赶紧去找余欣过来,快!”
聂丽娟第一次见女儿这么着急,人对危机总有第六感,她忍着满腹疑问,点了点头。
余欣一个小时候后来到医院,进病房前看到门口站立不动的保镖,跟聂丽娟一样满脸疑惑。
只要夏知瑶不出屋,保镖并不会限制人进屋探病。
而程北谦在京港市有权有势,弄这么多保镖候在门口,只要不引起大规模混乱,医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怎么回事?”
余欣把病房门关上,一脸凝重。
夏知瑶没回应,对聂丽娟说:“妈,我想吃香蕉,你去给我买点。”
聂丽娟看了一眼女儿,又看向余欣,没强行留下,点头离开了。
支开了聂丽娟,夏知瑶哪还有丝毫淡定,着急忙慌地说:“余欣,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余欣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
夏知瑶再次看向门口,隔着一块玻璃门框隐约能瞧见保镖的身影。
余欣随着夏知瑶的动作,瞧见了她眼底闪动的惊恐。
夏知瑶压低声音说:“我需要三张跟我、我爸妈比较像的身份证,然后帮我买周末去往桐城的火车票,另外。”
“我想找你借10万,一有钱我会立刻还你。”
余欣根本就不在意钱不钱的事,她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身份证上,又结合门口的保镖,心中一时有很多猜测。
“到底怎么回事?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注意到夏知瑶情绪隐忍,余欣不由气道:“夏知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瞒着我!”
余欣这会脑子格外活跃,联想到夏知瑶最近发生的事,瞬间抓住某个关键点。
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那个炮/友是程北谦???”
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坐同一辆车,如果是因为沈永洋,完全没必要安排保镖看守。
决定把余欣叫来时,夏知瑶就没打算再隐瞒,只是那些事太过难堪,一时难以启齿罢了。
她不怕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掀开,只是怕亲人朋友知道真相而难过。
程北谦如今不来找她算账,一是元气大伤,二是要先对付盛科集团那些股东,等他腾出手来,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她一定会比之前更惨。
夏知瑶没有纠结太久,用很平静的语气把那些难堪的事诉说给了最好的朋友。
仿佛重新又在地狱走了一遭。
开口时很难,一旦说出来,却比自己想象得要轻松。
那些沉痛好似一下子被分解。
余欣起初还平静听着,慢慢地眉心拧起,最后脸色煞白,额头青筋暴起。
她每天跟夏知瑶在公司见面,竟不知她经历这么多艰难。
家里被人算计破产,被迫成了情人委身于人。
即便程北谦有貌有财,可强迫就是强迫。
夏知瑶很多细节故意没说,但余欣已经从她颤抖的身躯中,感觉到她对程北谦的憎恨。
直到夏知瑶讲起这次车祸的真相,余欣脑子里嗡了一下。
“余欣,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夏知瑶了,对不起。”
夏知瑶隐忍落泪,低着头闭眼说:“对不起,让你看到这样一个夏知瑶,这几天我经常想,要是我没醒过来,就不会有这些负罪。”
余欣看她低头的样子,咬着唇抱住她,才恍觉她如今瘦成这样。
“你没错,你是受害者,而且最后你没有同流合污,是程家人丧心病狂!”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傻,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你这样让我觉得我就是个废物!”
知余欣没有嫌弃自己,夏知瑶再也克制不住,闷在她肩膀上痛哭。
两人抱着哭了好一会。
余欣像是想起什么,松开夏知瑶,拿出手机找到这次车祸的最新消息。
程北谦虽不是娱乐明星,但他在京港市影响巨大,车祸一出后,各大频道争相抢夺第一手新闻。
也就是在今天下午那个伏法的小货车司机在看守所畏罪自杀了。
网上众说纷纭。
车祸刚爆出来的时候,智通科技项目也被爆出问题,盛科集团一下子面临两项事故,股价大跌。
程家三叔程源宏手上竟不知不觉增股了15%,成了第二大股东,如今已经代为执掌了盛科集团董事长席位。
夏知瑶瞬间就想明白了。
程北谦苏醒的消息今天刚泄露,小货车司机就畏罪自杀,这也太巧合。
如今随着司机的死亡,这场车祸的真相成了死无对证。
她以前只知道程北谦是恶魔,其实整个程家人都是恶魔。
她差点就与恶魔为伍。
“按照你说的,司机自杀极有可能是程家人斩草除根。”
余欣气愤道:“我们去报警,将他们抓起来!”
余欣刚走了一步,突然顿住步子,转头对上夏知瑶的眼睛。
程维父亲和程维三叔既然敢让司机自杀,肯定是做到万无一失。
警察肯定也察觉出问题,但他们仍旧逍遥法外,成功掌控了盛科集团。
说明警察也找不到准确线索。
如果这时去举报他们,一是没证据,二是就算成功了,程北谦就躺赢。
不管谁胜谁败,遭殃的只有夏知瑶。
余欣闭了闭眼,重新坐回去,为自己无能痛心。
“放心,我一定会办好你交给我的事。”
余欣来的同时,隔壁病房连线了盛科集团第二次董事会。
隔壁病房跟夏知瑶病房格局一样,只不过这间病房医用仪器更多,插的管子也更多。
程北谦面色苍白躺在床上,虽然两天前就醒了,但他精神状态一直不好。
今天召集董事会重开,他把蓄了两天的精力全用在此刻。
这会他躺在病床上眸色沉静,助理严阵以待候在床边。
若不是脸色太白,完全看不出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电脑屏幕上是盛科集团所有股东,为首坐着的是董事长程源宏。
一周前的董事会,程源宏用手上增长的股权,教唆其他股东,成功剥夺了程北谦的投票权。
即便程北谦还是最大股东,也失去了对集团的绝对统治。
一场车祸,各方势力在内部疯狂洗牌。
程北谦的忽然苏醒让他们每个人头上罩了一层乌云。
相比股东们的惶惶不安,程北谦就显得格外平静。
这种平静加剧了他们的恐惧。
“抱歉。”
程北谦靠坐在床头,声音平缓,与平常无异,“没想到以这种方式重开董事会。”
程源宏隔着屏幕靠在椅背上,笑着说:“北谦,你刚经历了这么严重的车祸,养身体要紧,公司有我们运作,你完全可以放心。”
程北谦只笑不说话,那只垂在床上的手轻轻抬了下。
手落下的同时,盛科集团会议室被推开,进来几位法院执法人员。
变化在一瞬间发生,所有股东全懵了。
法院执法人员带来了保润集团起诉程源宏立即偿还3亿债务的传票。
从半年前程源宏就陆续跟保润集团私下连续借了3亿,集合自己手上的所有资金,在保润集团的牵线搭桥下,悄悄购买了盛科集团15%的股票。
3亿债务如果不立刻偿还,就会由保润集团接管一部分股票,成为盛科集团股东。
保润集团可是盛科集团对家。
股东们全炸了。
程源宏哪肯轻易承认,极力狡辩时,保润集团新任CEO来了。
这位年轻CEO以一种玩笑的方式当场揭露程源宏像个贼一样转移分公司钱财,跟保润集团暗度陈仓,以城北一块地皮为交易,借款3亿并且掩护他搭线购买股票,事成那块地就是保润集团。
而事实,上周董事会,程源宏任董事长第一件事就是以公司资金不稳,低价把地让给了保润集团。
程源宏想不通保润集团为什么出尔反尔,程北谦出车祸那天,他就用私产抹平了分公司的账。
就算程北谦没死成,也查不到他任何证据。
事实也确实如此,程北谦醒过来太晚,给了程源宏抹账的时间。
他这位三叔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他手上收集的证据全废了。
程源宏突然盯着显示屏上的那张脸,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一瞬间修养全无。
“是你!你一开始就跟保润集团联手对付我!”
他竟然还傻乎乎的制造车祸,借机销毁证据,没想到程北谦还留了大招!
保润集团新任CEO像看傻子一样看程源宏。
“你以为保润集团的眼界只有一块地?程北谦跟你之间的分量,相信整个京港市的人都清楚,傻子才会选你不选他。”
程源宏这会才发现这个保润集团新任CEO看着有几分眼熟。
渐渐地,什么都明朗了。
这个保润集团新任CEO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私生子,突然变成黑马成了保润集团新任CEO,这背后一定是有助力。
程源宏哈哈大笑,也不再伪装,拍着手冷笑:“北谦啊,真是让叔叔们刮目相看,手段够狠够果决!”
程北谦回道:“三叔过谦了。”
话落同时,又有几位执法人员进来,以挪动公司公款操纵股价的罪名带走了程源宏。
程源宏一直在笑。
他筹谋这么久,原来一直是别人的棋中棋,刚刚坐上那个位置,如今满盘皆输一无所有!
从低谷爬上去,再摔下去,是最痛苦绝望的体验。
他转过头,冷冷盯着屏幕上的程北谦。
程北谦也冷冷回视他。
“你们程家人斗得可真吓人。”
保润集团新任CEO揉了揉脖子,抬头看向屏幕上的男人,挑眉说:“我手上盛科集团的股票会在三天内转给你,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交代完就跑了,实在不敢跟这位心思深沉的大佬过多接触。
一场内部大义灭亲在短短半小时结束,干净利落。
所有股东全震在原地,一时后悔站错了地,担心被报复。
程北谦看着这群瑟瑟发抖的股东,没什么情绪地问:“盛科集团谁说了算?”
一句话让所有人齐声:“自然是程董。”
“今天只是教大家商场如战场,眼界跟野心一定要衡量清楚,大家都散了吧。”
“是是是,我们绝对紧跟程董脚步。”
显示屏关闭,那张冷漠无情的脸终于消失,股东们瞬间瘫软身体,全身上下全是冷汗。
连亲叔叔都能送进去,太狠了。
同时,余欣准备离开时看到网上新发布出来的新闻,浑身发抖地看向夏知瑶。
“瑶瑶,今天下午盛科集团秘密举行了第二次股东大会,程源宏被抓了,而程北谦顺利夺回了盛科集团董事长席位,拿回掌控权。”
夏知瑶倒吸了一口气,催着余欣:“快去!”
接下来程北谦就会腾出手来对付她了。
余欣匆匆离开,出病房时偏头看了一眼隔壁。
两间病房保镖严防死守,过道上护士们窃窃私语,不敢多加打量。
她到现在仍旧无法相信程北谦竟是个如此卑劣的人。
记忆中那个谦谦少年,好像是一场错乱的假象。
隔壁病房随着暗流涌动的会议结束,安静下来。
程北谦靠在床头休息了一会,终于能再次续一点力气。
“程董,这份文件您现在拆阅吗?”
助理恭敬递上一份刚刚送来的文件。
这份文件是程北谦醒过来就差人去查的,里面是夏知瑶这三个月的行动轨迹。
因为要查各个摄像头,所以耗费了一点时间。
程北谦看着黄色信封袋,一时没动。
过了好一会,屋里似乎更安静了。
程北谦缓缓接过文件,随着抽出,纸张发出清晰的摩擦声。
文件密密麻麻,但整理得很清楚,夏知瑶去了哪里,见了谁,给谁打过电话,都很详细整理了。
她生活范围很简单,除了杂志社就是他身边,再就是风华里。
而这期间,她却见了程璐三次,两次程维,跟程璐通过两次电话。
程北谦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一条短信,已经没法再欺骗自己。
【陌生号码:快下车!】
发送时间正是两周前中午十二点半,车祸的时间点。
他记得当时夏知瑶的手机响了,她脸上情绪太不会隐藏。
程北谦似乎累了,沉沉阖上文件袋,挥手让助理出去。
屋里只剩他一人,慢慢地,他再次睁开眼,眼底情绪浮动,隐有压制不住的暴戾。
他突然歪着脖子又笑了。
笑声诡异阴冷。
他短暂昏睡了会,助理进来低声在耳边说程老爷子在外面等了很久。
护士正好进来给他换药,最严重的地方是肱骨粉碎性骨折,右臂神经压迫,总让他喘不过气。
换好药,他脸上冒了一层冷汗,缓了片刻才挥手示意助理。
助理出去引老爷子进来,轮椅转动声一点点靠近,最后停在床尾的位子。
程老爷子早些年身体还算康健,自从大儿子空难去世后,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严重风湿病导致他行走困难,大部分时间需要轮椅代为行走。
老宅管家一直守着老爷子,知这对爷孙有事要谈,便悄悄退了出去。
刚换过药,病房弥漫着刺鼻药味。
程国华轻声问:“你出事后爷爷来过几次,只是医生不让进重症监护室,看你现在应该康复不错。”
病房大灯关着,就开了两盏床头射灯。
光影落在程北谦脸上,忽明忽暗。
“爷爷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这话太过直接冰冷,程国华竟是一愣,一时张嘴无言。
倒是程北谦发出一声轻笑,将程国华的目的毫不留情挑出来。
“爷爷是想让我放过三叔?”
程国华握紧轮椅扶手,下颚轻颤,“北谦,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一个。”
“原来您还记得您失去过一个儿子。”
程国华的话被打断,那张沟壑纵横的脸顷刻变得更苍老。
“爷爷您忘了吗,十年前您就求过我一次,十年后还要再求我一次?”
程北谦虚弱靠在床头,语气平缓。
就是这样孱弱的样子,反而每一个字如锋利的剑狠狠刺入程国华心脏。
程国华捂着胸口轻喘,竟是不敢再看这个孙子,颤声央求:“爷爷知道你三叔这次联合外人对付集团,利欲熏心,不可饶恕,爷爷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不想看到你们亲人之间相残,就当完成爷爷最后一个心愿,等爷爷入了土,也就管不了你们了。”
说到最后语气低微。
“亲人?”
程北谦毫不掩饰言语中的嘲讽,“爷爷您是真不知还是自己骗自己?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您以为这只是一场经济权利内斗?”
他微垂下眼皮,平静地宣判:“新仇旧恨总要一起清算。”
程国华震惊抬起头,那双苍老的眼好似一下子透过十年光阴,看到那个握拳隐忍的少年。
少年选择息事宁人,只不过是羽翼未满,如今少年踏着时光来复仇了。
“北谦爷爷不知道你三叔二叔竟然又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程国华忽地剧烈咳嗽,整个肺都要咳出来,他低垂着眼,无地自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程源宏被法院以挪动公款带走,只是一个小插曲罢了。
他这个孙子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绝对是毁灭性出击。
程国华这十年一直心怀愧疚,所以任由程北谦对两位叔叔施压,以为这样就能缓解他心里的恨意。
到了今天,他才意识到有些伤痕一辈子也湮灭不了。
而那个温润少年也死在了十年前。
“我知道了。”
轮椅缓缓转动,沉重地离开了病房。
程北谦看着虚掩的病房门,那里透着一丝走廊亮光,却怎么也照不到他眼睛里。
第43章 相杀
夏伟绍白天还要上班不在医院陪护, 聂丽娟买完香蕉回了趟家炖骨头汤。
伤筋动骨一百天,老一辈习惯缺什么补什么,医院外的餐馆, 她嫌不干净,每天都回家煲好汤再回医院。
病房门口的保镖看着就不得劲。
聂丽娟跟护士长交涉过,但人家接到上头指令, 只要不影响医院正常运作,不引起大规模纷争, 是不会强制要求患者的一系列保护措施。
而这些保镖打着保护夏知瑶的借口,又不影响夏知瑶病房的正常探视, 所以建议不要起冲突。
护士长把说到这个份上,聂丽娟只能作罢。
“趁热喝吧。”
聂丽娟把香喷喷的热骨头汤倒出来。
夏知瑶接过汤, 看着妈妈忙前忙后, 忽然说:“妈,过几天你们跟我去趟桐城吧。”
聂丽娟闻言动作一顿,也不忙活了, 坐在床边拨女儿头发。
“想出去玩?等你出院, 养好身体咱们再去。”
“妈,经过一场生死, 我特别想出去走走。”
“可医生说你要住满两周。”
夏知瑶把汤碗放下, 用完好的右手摇晃聂丽娟, 挤出笑撒娇:“妈, 提前两天出院没事,你答应我好吗?”
自从家里出事, 聂丽娟明显感觉到女儿郁郁寡欢, 心里像是压了许多事,也不爱交流。
她温声说:“还是住满, 也不差这几天,等你身体好了,你说去哪就去哪。”
见一时劝不成功,夏知瑶张了张嘴,没再说。
距离周日还有五天,余欣那边找相像的身份证也需要时间。
等的这几天,她每天积极进行康复训练,同时密切观察隔壁病房情况。
她知道程北谦伤得很重,在他能下床自由活动之前,必须养好身体尽快逃离。
这天她例行检查,护士给了最新检查单,让她去找医生问问。
夏知瑶出病房时,身后的保镖隔着两米紧随其后。
她转头看了一眼,没制止,表情冷冷地推开医生办公室,进屋后轻轻关上门。
“医生,我现在病情康复的怎么样?”
医生是位五十岁的女性,说话很温柔,翻看检查单后问了些脑震荡的后遗症现象。
夏知瑶一一作答,把一些症状故意说得轻。
医生结合病单分析:“脑震荡恢复不错,现在就剩胳膊骨折的问题,这个时间长,等出院后也需要2到4周进行一次复查。”
一听出院没多大问题,夏知瑶心里瞬间舒畅,正要起身,医生突然叫住她。
“之前给你做手术,发现你节育环断裂掉出一部分,当时并不是紧急情况,所以没有给你做处理,你需要去妇科门诊预约,把剩下的环取出来。”
夏知瑶坐在板凳上,表情有些发懵。
节育环应该是车祸中剧烈撞击腹部,断裂了一部分,难怪最近一直腹部酸胀,还以为是要来月经了。
“好,我知道了。”
挂着胳膊慢慢走出医生病房,夏知瑶脚步越来越快,心跳也跟着加快。
节育环的断裂或许就是一个暗示,预示她要跟过去的屈辱告别,迎接新的开始。
第二天夏伟绍休息,一大早来病房看她。
夏知瑶如今迫不及待逃离这里,又不敢表现地太过着急。
趁父母都在,她打算提出今天出院,然后再游说父母跟着她一起去桐城。
只要父母跟着她踏上桐城,她就有办法让父母跟着她再去其它城市。
越是这个时候,一旦想到马上要解脱这种窒息生活,拥有自由。
她整个人透着难以掩饰的雀跃。
医院的饭桌是那种小桌子,一家人刚把饭菜摆上去准备吃饭。
忽地有人敲门。
夏伟绍让她们先吃,放下筷子起身去开门。
门一拉开,一位身穿病号服的英俊男人坐在轮椅上,身后推轮椅的人跟这几天见到的保镖着装很像。
这年轻人虽坐在轮椅上,却姿容冷峻,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而且还看着有几分眼熟。
结合这些保镖,夏伟绍立刻想到了隔壁。
“您是。”
夏知瑶和聂丽娟同时看过去,正好夏伟绍让开道,露出门口一站一坐的身影。
她瞧清门口的人,筷子悄悄落了下来。
不是别人,正是将近两周不见的程北谦。
他黑发比之前长了不少,柔软地搭在额头。
身上穿着住院部随处可见的病号服,略显孱弱,但苍白的面容却给人凌厉之感,不可靠近。
他只是坐在轮椅上,需要微抬着头看人,却给人俯视的压迫感。
两人视线隔着不到五米的距离缓慢对上,仿似一波暗流涌来。
两周前他们还能虚以为蛇取暖,两周后在平静的涌动下,伪装早就撕得粉碎。
夏知瑶没料到他这么快就能下地,满腔雀跃被一盆冷水浇下。
他的忽然出现,确实意外,但也在她意料之中。
苏醒后,她不止一次预想过他们再次面对面的场景,势必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爸妈,你们先出去。”夏知瑶开口。
“您是程先生?”夏伟绍虽然察觉气氛不太对,但对方是女儿救命恩人,自然是以礼为先,没理会夏知瑶的话,笑着说:“您之前一直在病房,我们也不好打扰,真是谢谢您救了我女儿。”
聂丽娟站起身跟丈夫一起表达感谢。
夏知瑶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见爸妈毫不知情地善待程北谦,忍住愤恨警惕盯着程北谦的一举一动。
夏伟绍更是热情地让程北谦进屋,俩老一直对他说着感谢话,他一边听着,眉眼似乎含了笑意。
夏知瑶注意到他嘴角的笑意,加重语调:“爸妈,你们先出去,我跟程先生有话要说。”
俩老这才反应过来,视线在女儿和程北谦身上来回扫了一圈。
夫妻俩互相看了彼此一眼,虽疑惑也没在此刻发问,很识趣地点头准备出去。
这时,程北谦却漫不经心笑着开了口。
“这么着急让他们出去,难道不介绍介绍?”
这话是朝着病床上故作平静的夏知瑶说的。
怪异气氛越发明显。
夏伟绍察觉异常,还没开口询问,再次被夏知瑶打断:“爸妈,你们先出去。”
这已经是夏知瑶第三次开口让他们出去。
夏伟绍敏锐观察到女儿看似平静,身体却绷得厉害,眼睛一眼不眨看着程北谦,好似蓄势待发。
完全没有面对救命恩人的情分在。
俩老面面相觑,心里的疑惑几乎就要藏不住。
很快程北谦给了他们答案。
他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搭着灰色毛毯,微笑着对夏伟绍说:“既然她不好意思,那我就自我介绍,夏先生应该还不知道,您女儿是我情人。”
简简单单一句话,把所有人遮羞布一把撕裂,毫不留情。
“程北谦!”
夏知瑶努力守护的最后一丝防线被他这样轻飘飘说出来,那言语的羞辱之意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软肋是什么。
程北谦偏头看向她,二人视线冷冷对上,再无一丝情意。
夏伟绍和聂丽娟脑子懵了一下,这信息量太过于震惊,让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甚至觉得是不是听错了。
聂丽娟却骤然想到了之前的谣言,眼睛逐渐睁大。
“爸妈,你们出去!”
夏知瑶再次驱赶爸妈。
程北谦轻笑出声,淡漠的黑眸欣赏着夏知瑶的慌乱,话还是对着夏伟绍。
“夏先生肯定很奇怪,当初盛科集团为什么帮助瑶瑶工厂填补四千万赔偿款,那可是您女儿的卖身钱。”
他嘴角邪恶地挑起来。
“程北谦你住嘴!”
夏知瑶最害怕的就是父母知道真相,那会彻底摧毁他们的尊严。
她慌乱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身上还连接着输液线,随着她骤然起身的动作,哗啦乱成一团。
“住嘴,你给我住嘴。”
程北谦看着她眸色微动,离得最近的聂丽娟慌忙扶住了夏知瑶。
“你说什么。”
夏伟绍身躯一点点佝偻,扶着墙勉强站稳,不可置信地看着程北谦,混沌的脑子一下子变得清晰。
原来不是因为程维的关系,而是他的宝贝女儿。
他转过头看向面色惊恐的女儿,还有什么不明白。
因他一人之失,竟害女儿过得这么屈辱。
他们竟然从未发现过。
“爸。”夏知瑶满脸苍白地摇头。
下一秒。
砰地一声巨响。
夏伟绍最后看了女儿一眼,双目一黑,沉重地倒地昏迷。
“爸!”
“医生!医生!有人昏倒了!快来!”
病房喊叫声此起彼伏。
聂丽娟冲过去时,夏知瑶一下子失去了支撑力,倏地软倒在地上,拖着使不上力的胳膊匍匐爬过去,眼泪唰唰往外淌。
夏伟绍面色苍白躺在地上,双手紧紧虚握压着心脏口。
聂丽娟大声惊救,医生护士很快冲进来急救。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夏知瑶抬起头看向冷漠俯视这一切的程北谦。
“你怎么不去死!去死!”
护士发现她情绪激动,虽不明白这些人发生了什么争执,担心她情绪过激,立马上前拦住了夏知瑶。
夏知瑶双眼死死盯着程北谦。
程北谦面无表情回视她,医生把夏伟绍抬上医用推车时,他轻抬手示意保镖推他出去。
身后咒骂声一刻不停,在嘈杂混乱中,每个字清晰敲在他耳膜上。
夏伟绍突发性昏厥,抢救及时并没有大碍,安排在了三楼普通病房。
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聂丽娟根本就没时间找女儿好好聊聊,暂时守在病房等着丈夫苏醒。
夜色沉沉笼罩繁华都市,黑暗中医院窗户冒着微光,像一个个窄小的墓穴,灯熄可能就是一场与世长辞。
夏知瑶白日情绪过于激动,导致脑震荡后遗症再次出现,晚上吐了一会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入睡。
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没睡着,迷迷糊糊之中,总觉得有一片暗影压在身上。
她被第六感惊醒,在昏暗中睁开眼,视线触及之处果真有一片暗影落在她身上。
像是预感到什么。
她循着本能用右手撑在床上,支起自己上半身,做好了防御准备。
视线里,程北谦没坐轮椅,杵着拐杖一声不吭立在床头,昏暗的灯光氤氲了他大半张脸,那双眼沉沉凝视她。
夏知瑶忽地就松下手腕,躺了下去,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
以她对程北谦的了解,昨天那场对决只是一个开胃菜,怎么够化解他程北谦的戾气。
“呵,怎么?程先生是想要用这副残躯来逼我?”
她偏着头笑个不停。
程北谦微眯着眼睛,狭长的眉眼凌厉往上扬,一把扔了拐杖,一条腿的膝盖搭上床,左手强制地摁在她锁骨处,控制住她的身形,让她动弹不得。
伤成这样力气还这么大,果然是个变态!
夏知瑶满腔愤恨几乎淹没理智,怎么甘心受他桎梏,右手用力挥打,却怎么也够不到他,反而每次都牵动胳膊的伤口。
“放开我!你这个变态!”
一人低吼挣扎,一人沉声压制。
两人身残志坚,每一次动作都拉扯住伤口,谁也好不到哪里去。
程北谦沉沉俯视她,没说话,用身体和气息告诉她,他被惹怒了。
夏知瑶见挣脱不开,索性也不再挣扎。
她现在一点也不害怕了,曾经害怕父母出事,害怕父母知道这肮脏的真相,被悔恨吞噬日夜不得安宁。
经历一场车祸,人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父母如今也知道了一切。
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不知是光线太昏暗,还是程北谦眸子太过深邃,她竟从他暴戾的眼神中,窥探到了一丝期盼。
盼着她能说一句服软话。
夏知瑶用力伸着脖子,在幽暗灯光下望尽他眼底,笑着说:“程北谦,你输了!”
窗外起了风,一片暗云遮住月牙,把夜压得更沉。
程北谦用力摁着手下这副身躯,牵动嘴角:“我输了?”
“难道没有吗?”
她声音在夜里透着一丝狂劲,“当货车撞上来的瞬间,你第一时间用身躯保护我的时候,你就-输-了。”
一字一顿。
程北谦清晰感觉到右侧胸口的剧烈疼痛,那是车撞上瞬间,他用后背抵住强大冲击力,导致胸腔淤血。
而肱骨的粉碎性骨折,是车撞向护栏掉入河水内,他用右侧抵住了第二次冲击力。
他甚至抵抗着全身的撕裂,把她从河里救出来。
本来开始愈合的伤口,在这一刻像被重新撕开,每一寸疼痛都在提醒他程北谦竟在女人身上翻了船,差点就死了。
“所以你承认联合程璐他们想要杀我?”
他每个字压得很低。
若是放在以前,夏知瑶一定会被他周身的煞气震慑住。
从程北谦不顾一切救她那一刻,她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筹码是什么。
用最锋利的刀去刺痛他。
“对啊,可惜你怎么没死呢。”
“那你为什么不下车!”
他眼底有情绪浮动。
夏知瑶瞧着他这副想要寻找答案的样子,再次笑了。
“程北谦啊程北谦,真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在你脸上见到这副表情。”
她讥讽地冷笑:“你以为我不下车是想跟你一起死?那是良知没能让我及时下车。”
看他情绪逐渐变化,夏知瑶声音清晰道:“我真后悔当时没能立刻下车,你应该去死。”
“住嘴!”
他脸色阴沉地可怕,那一丝期盼顷刻消散,高傲地扬着下颌冷声:“夏知瑶,你知道跟程家人联手招惹我的后果吗?”
浮在脸上的气息近在咫尺,他们相互抵着彼此,却说着最锋利的话。
他的气息、温度,每一次浮来都让她从灵魂深处排斥。
夏知瑶恨不得将他撕得粉身碎骨,讥讽道:“无非就是故技重施,让当初那些联名者出事,设计把我爸弄到监狱,再或者让我家人偿还那四千万,偿还不了就让我爸进去蹲监狱。”
每当想起那些事,仇恨便逼红她双眼。
“随便啊!我爸妈什么都知道了,我能做的都做了,我爸就算去坐牢也不会让他女儿再被你这个变态折辱!在我眼里你跟强/奸/犯有什么区别!”
“你再说一次!”
他情绪一直藏得深,很少被逼到失控。
夏知瑶听出他话里的威胁,浑然无惧地说:“你用手上的强权逼迫我屈从,你说有没有区别!”
“夏知瑶!你可别忘了,我是用四千万买了你,是你心甘情愿张开腿!我从来不强迫女人,当场我给过你滚的机会!”
程北谦一瞬间敛去情绪波动,慢慢俯下身在她耳边冷嘲。
“既然是强迫,你跟我做的时候怎么反应那么大?”
气息如缠绕的丝拂过夏知瑶脖颈,那种毒蛇爬过的感觉顷刻袭来。
她被程北谦的强词夺理气到胸腔起伏,再也不想忍受这种感觉,拼命挣扎,让身上这副身躯离她远远的。
“真是让我恶心,你每次碰我的时候,我感觉像被蛆虫爬过。”
“你真以为我会对你动情?那都是我装的,我会把你幻想成其他人,比如管家”
程北谦的情绪频临失控。
“闭嘴。”
夏知瑶偏不闭嘴,笑着说:“比如你的保镖,哪个男人都可以,就不可能是你,因为你只会让我反胃。”
脆弱的脖颈霎时被掐住,她感觉程北谦想要杀了她。
就在夏知瑶感觉脖颈力度一点点加深时,那力度却徒然松开。
她的右手被程北谦衔在头顶,紧接着程北谦的唇朝她碾压过来。
温热潮湿的触感伴随着牙齿磕碰。
他嘴里一边呢喃着闭嘴,一边失控地吻她,手掌力度更是要掐断她手腕。
夏知瑶左右闪躲也挣脱不开,他的舌他的唇,惩罚地碾过她口腔的每一处。
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情绪也越来越扭曲。
夏知瑶呼吸不上来,口腔尝到一丝血腥味,一股压抑不住的反胃立刻往上翻。
她晚上没怎么吃饭,又有点脑震荡后遗症,此刻又被厌恶的人侵占呼吸。
一丝呕吐声突然从她喉间溢出来。
程北谦疯狂索吻的动作骤然一顿。
夏知瑶趁着他松懈的空隙,偏过头朝着一旁干呕了起来。
那干呕声在死寂的病房产生了回声。
她重新偏回头,看到程北谦神色震颤地凝视她,他眼眶好似被一层雾气遮掩。
这是她第一次在程北谦身上看到痛苦的情绪。
夏知瑶感受到了报复的快感,在他失神时,快速伸手摁住了床头的铃。
“护士!护士!”
值班护士听到声音推开门冲进来,还以为是病人出了紧急情况,骤然瞧见病床前站着一个男人,皱着眉正要呵斥这人是谁。
等走进后看清对方的脸,护士一时为难。
“程先生,您怎么在这里?没去休息。”
夏知瑶躺在床上厌恶地看着他。
程北谦缓慢地往后退一步,刚才那番折腾,他额头上全是汗水,满身的虚弱感和疼痛感再也支撑不住,轻晃地扶住了身旁的桌子。
“程先生您没事吧?”
程北谦没在看任何人,弯腰捡起地上拐杖,沉默地慢慢走出去。
行至门口,他忽然转过头,脸上再寻不到一丝沉痛,无声地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夏知瑶就知道他绝对不会放过她。
狮子只要蓄养好精力,就会伸出爪牙不留余地扑向猎物。
夏知瑶一晚上都没睡,整个神经全绷着。
这场对弈看似她占了上头,其实只不过是外强中干。
程北谦离开病房前回头的那一眼,时刻浮现在她眼前。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逃走。
大半夜她联系余欣询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说话的时候,特地把声音压得很低,眼睛死死盯着病房门口,警惕着门口保镖的动静,生怕隔墙有耳。
两人这通电话聊了将近一个小时-
夏伟绍突发性昏厥,并没有性命之忧,早上一醒过来就跟聂丽娟来了程北谦病房,想要见他一面。
夏知瑶提前接到母亲信息,听到门口动静,拉开病房门及时制止住他们。
“爸妈,你们先过来。”
门口的保镖偏头看了一眼,只要她不突然离开病房,保镖基本不会管。
俩老相互看了一眼,面色灰白地回了病房。
门一关,夏知瑶拉着他们坐在病床边,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通知他们。
“我找余欣给我们弄了新证件,等不了周日,就在今天离开京港市。”
程北谦昨夜找她折腾一番,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今天肯定是无暇顾及。
若是明天,那个睚眦必报的男人但凡蓄了一口气,绝对会想尽办法报复她。
她等不了,也等不起。
俩老没料到竟到了要跑路的地步,昨天程北谦说的那些话一直折磨着他们,女儿为了四千万成了别人情人。
夏伟绍抓着夏知瑶垂下来的右手,愧疚道:“瑶瑶别害怕,四千万爸爸会想办法还给程先生。”
说着,嗓音嘶哑,无地自容道:“爸爸对不起你,你怎么这么傻,怎么一个人背负这么多。”
夏伟绍一大把年纪哭得泣不成声,抓着女儿的手,垂下眼没脸看女儿的脸。
这几天一家人都在医院熬着,缺少睡眠,又经过昨天的事,父母似乎更老了。
夏知瑶知道有些事很残忍,曾经不愿说就是怕看到他们这副自责的样子,努力捂住不堪的真相,能让他们过得轻松一点。
如今到了不得不揭露那些的时候了。
“爸妈,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你们情绪激动,但请你们一定要克制住。”
夏知瑶把曾经难以诉说的事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讲出来。
程北谦如何设计瑶瑶工厂一夜倾覆,如何逼迫她就范。
那些真相被她鲜血淋漓撕下来。
第44章 相杀
夏伟绍到此刻才知道瑶瑶工厂果真是被人针对, 心中又恨又自责。
仇人就在隔壁,可他无权无势,没法为女儿出气。
说到底一切都是他的错。
“都是爸爸的错, 要是爸爸奉公守法不在食品里掺假,就不会被人钻了空子。”
夏知瑶沉声说:“爸,到现在您还不明白吗?程北谦想要摧毁我们一家人, 就算没有食品问题,他也会制造问题来威胁我们。”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夏伟绍通红着眼抬头, “我可以下跪跟他请罪。”
曾经她也这样想过,为什么!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只要逃得远远的,才能安生活着。
聂丽娟默默哭着, 忽然说:“我总觉得程北谦看着有点眼熟, 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
“妈,你以前见过他?”
聂丽娟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但总有某个画面一闪而过, 却抓不住。
程北谦是京港市著名企业家, 时常被刊登在财经杂志上,偶尔见过觉得眼熟很正常。
夏知瑶不再深想, 让父母坐近一些, 为了让父母尽快离开, 不得不把车祸的事吐露了出来。
“你是说。”
夏伟绍震惊地说不出话, 攥着女儿的手指尖发白。
“爸,我错了。”夏知瑶哭着摇头, “你打我骂我吧, 我不应该被仇恨蒙蔽双眼,我真的知道错了。”
追究其对错, 最该死的应该是他这个爸爸。
夏伟绍悔不当初,他不怕程北谦以欠款追究责任,更不怕坐牢。
但如果程北谦要用车祸的事报复女儿,他们绝对不能再让女儿受到伤害。
见爸妈态度有所松动,夏知瑶把所有计划一股脑说出来。
如何周密脱身,如何离开京港市,再往哪个方向逃。
她脑子里有一个非常详细的地图。
从程璐来的那天起,她就开始盘算。
俩老愣愣听着,脊背出了一身冷汗,在京港市待了这么多年,早就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然清楚有钱人的能力不是他们普通人能想象。
就比如他经营了一辈子的食品厂,说倒就倒。
他那个没缘分的亲家,说失势就失。
他们只是痛苦曾经捧在手心上的女儿,独自站在风口浪尖,已经能这么理智去安排。
这样的成长并不值得欣慰,相反心疼得无以复加。
如今他们只是普通打工人,到哪里生存都一样,只要能守住女儿。
“瑶瑶,按照你的计划,我们先走,你怎么办?”
窗外的天逐渐明亮,走廊外响起医护人员急促换班的脚步声。
夏知瑶沉静有力道:“相信我,我会跟你们汇合。”
时间紧迫,他们只有一天时间。
夏伟绍和聂丽娟不得不接受安排,整理好面容,镇定自若地离开病房。
走前还专门在隔壁病房门口站了会,不管屋里人醒没醒,情真意切地说:“等程先生休息好,我们再来拜访。”
屋里的人听没听见不重要,重要的是门口保镖听见了,会私下传话,不会料到他们今天会逃走。
夏伟绍夫妇像往常一样离开医院,聂丽娟还去家附近菜市场给女儿买排骨煲汤,夏伟绍则给单位打电话请假。
年纪大了突然昏厥需要休息几天很正常。
中午聂丽娟煲好汤再次去医院。
夏伟绍只能自己叫了一份外卖在家吃,因是冬天,外卖员穿得很厚实,全副武装根本看不清对方长什么样。
外卖员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一类。
夏伟绍大声说自己腿脚不方便,让外卖员进去。
外卖员进屋开始快速脱掉自己外套,非常有契约精神,夏伟绍紧跟着换上外卖员的衣服。
这人是余欣凌晨安排人找的,夏知瑶凌晨把脱身计划告诉她,她马不停蹄按照计划进行。
谁也料不准程北谦有没有安排人监视他们,每一步都必需谨慎小心。
为了让外卖员同意,余欣以高报酬为诱饵,其次是用家庭纠纷为由打消外卖员的顾虑,还给外卖员看了这家人的身份证信息。
察觉任何不对劲,可以随时报警。
看在钱的份上,外卖员也就同意了。
夏伟绍穿着外卖员的衣服,戴上口罩手套,顺利离开了风华里。
2月份已经进入尾声,路上行人褪去厚重羽绒服,各色漂亮穿搭陆续登场,压了一整个冬季的暗色被鲜艳点亮。
在这个春意盎然的晌午,另一边如履薄冰地煎熬着。
夏知瑶喝着聂丽娟送来的骨头汤,听几个护士说,昨夜程北谦好像是昏了一次,今天值班医生一直严阵以待。
这个消息简直是老天爷帮忙,可想而知昨夜确实是把他气得不轻。
夏知瑶喝完汤,聂丽娟就离开医院回了家,用夏伟绍离开的方式,故技重施。
为了万无一失,不能存有任何侥幸。
意外的是夏知瑶下午接到了程璐电话。
程璐直接把电话打到了聂丽娟手机上,夏知瑶手机一直没时间重新买,为了方便联系,聂丽娟把手机留给了她。
“喂。”
听出夏知瑶声线中的冷淡,程璐停顿几秒问:“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这个问题此刻很敏感,夏知瑶一时没敢回应。
便是这个细微沉默,还是让程璐察觉出来,她声音立刻绷紧了,“难道你今天就要走?”
“我没说要走,你要没别的事,我就挂电话了。”
夏知瑶矢口否认,现在她谁也不信任。
程璐却没那么好糊弄,这些日子程家老宅炸了锅,三叔被抓,而她父亲也被牵扯其中。
程维身世的事也被捅到了老爷子那里,谁都把目光放在医院,注意那里的一举一动。
昨天程北谦跟夏知瑶闹出的动静,她也听到了风声。
如果她是夏知瑶,当务之急就是立刻离开。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我只想帮你,算是偿还车祸的事。”
夏知瑶没有松口,拒绝道:“我的事我自己处理。”
说完就后悔了,这等于变相承认她今天要逃走。
“夏知瑶!”
程璐无奈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别任性,我真的只想帮你,医院到处是程北谦的人,想要悄无声息离开,谈何容易,我比你有人脉我可以帮你金蝉脱壳。”
日薄西山,太阳渐渐隐入高楼大厦之下,天际残留着一丝春季艳丽的橘红。
夏知瑶看着那抹红,计算着聂丽娟离开的时间,没有接到任何电话,聂丽娟应该也顺利脱身,如今就剩她了。
如果她失败,她就会让余欣强制送走爸妈。
只要保护好爸妈,她就没有后顾之忧。
程璐的声音还在耳边催促。
夏知瑶抿着唇松了一口气,“最后一次,我信你最后一次。”
就当赌一把,输了结果也一样,赢了,她就能跟爸妈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晚上七点夏知瑶拉开病房门。
走了几步,身后保镖叫住她。
“夏小姐,您要去哪里?”
夏知瑶每天活动区域有限,要么是病房,要么走廊溜达一圈,或者去医生办公室聊聊康复。
她目的地明显不是医生办公室。
“去下公厕。”她故作不耐烦地说。
保镖摁住通讯设备,让其他人去检查VIP病房的马桶是不是坏了。
这些人还是谨慎。
夏知瑶皱眉说:“马桶没坏,我肚子不舒服,想要去蹲厕。”
VIP病房都是自动冲水马桶,虽然高档,但有些人却不习惯,反而公厕的蹲式上得顺畅。
这个理由一点也不会引起怀疑。
保镖闻言,也没再让人去修,兢兢业业跟在她身后。
这会是吃饭时间,厕所进进出出全是人。
夏知瑶进去后,目光落在最后一个隔间,那里是存放清洁用品的地方。
趁着厕所没人排队,她悄悄潜进了最后隔间,里面果然放着一个大型垃圾桶。
这是程璐提前安排好的,大型垃圾桶能盛下一个人。
像夏知瑶这样体型完全够,等她进去后,会有保洁员把她带出住院部,计划非常周密。
垃圾桶是清洗过的,虽然能瞧见一些陈年污渍,但里面套着新垃圾袋,不算太脏。
夏知瑶降低动静,用单臂撑着隔间板,脚踏进了垃圾桶里,再蹲下去。
外面看确实不是很脏,但蹲在里面还是能闻到一股臭味。
没一会隔间门被打开,夏知瑶听到动静浑身一激灵。
刚抬起头想看看是不是保洁,一个垃圾桶盖子罩头盖下来,视线被挡得严严实实。
然后她感到一阵歪歪斜斜,她一条胳膊使不上力,只能用右手撑着才不至于被甩来甩去。
桶被保洁员力大无穷地挪到了垃圾车里,她人也感觉到被腾空一瞬,紧接着轮子滑动声在身下响起。
她藏在垃圾桶里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一动不敢动,全身紧绷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外面。
水声脚步声说话声,隔着塑料桶无比清晰。
她不自禁屏住了呼吸,察觉垃圾车推出厕所时,她心脏被无形的手揪住,跳得越来越快。
只要顺利离开就自由了。
忽然保洁员不知被谁叫住了。
夏知瑶还未听清这个声音,额头的汗以慢镜头瞧瞧滴落,挂在她睫毛上,不堪重负地垂落。
同时外面响起更杂乱的脚步声,压着人神经。
保镖的声音穿透嘈杂渗入垃圾桶。
“又是那些烦人的记者,你们立刻去看看,别让他们乱拍。”
这记者出现太巧,一定是程璐安排声东击西,引开保镖的注意。
夏知瑶在垃圾桶里重重喘了一口气。
洗手间门口的保镖彻底被走廊的动静吸引到,只淡淡瞥了一眼擦身而过的垃圾车,继续跟通讯设备的保镖通话。
直到听不见保镖的声音,夏知瑶才虚力地靠在垃圾桶上,闭着眼无声哭了。
车轮声从不紧不慢变得越来越快,一路颠婆。
不一会,隔着薄薄塑料桶似乎感受到清冽寒风从缝隙涌来,越发显得垃圾桶里臭极了。
但她一点也不在意,随着车轮声起起伏伏,全身血液跟着快速沸腾。
车轮骤然停下,头上的垃圾桶盖子被人拿下,更强烈的寒风迎面袭来,微弱霓虹灯点亮她轻颤的眼眸。
她看清那个推着她出来的五十岁保洁阿姨。
夏知瑶在对方搀扶下迅速爬了出来,刺骨寒风四面八方卷起她长发,渗透薄薄的病号服。
她踉踉跄跄站稳,看见一辆白色面包车从角落开过来,车门霎时被人拉开,夏伟绍、聂丽娟焦急地朝她伸手。
余欣等不及,下车疾步而来。
夏知瑶悬着的心瞬间回到胸腔,跑过去扑到她怀里。
余欣朝那个保洁员点了下头,保洁员匆匆离去。
程璐把医院的事安排好后,就联系了余欣。
余欣下午接到夏知瑶父母,早就等在医院后门。
“谢谢你。”夏知瑶哽咽出声。
“快走吧,时间紧迫。”余欣拉着她。
距离她进去厕所已经过去一刻钟,最长半小时,保镖就会差人去问,程璐想得比较周密,让人假扮她的样子留在厕所,能拖一点时间就拖一点。
当务之急,他们必须立刻赶往火车站离开京港市。
没时间留给他们相互倾诉,夏知瑶钻进车里,在车快速行驶时匆匆换上衣服。
车路过医院正门,余欣意外瞧见了在医院门口来回踱步的程维,她指了指窗外。
夏知瑶顺着方向看过去,车身马上就要超过他离去。
他穿着一件单薄夹克,目光在周围环视,看起来很紧张焦急。
“要让他上车吗?”余欣在安静的车内突然开口。
夏伟绍和聂丽娟同时看向她。
隔着一层薄薄车玻璃和熙熙攘攘人群,他们如同两条注定平行的线,一旦脱轨再也重叠不了。
就像现在她看着他,他也没回头一样。
夏知瑶的眼泪一滴滴往下流,闷声哭着,“不用了。”
他们要逃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没必要拉着程维颠沛流离。
就让过去的人和事都过去吧。
白色面包车融入川流不息的街道尽头,很快被车辆人流掩盖的消失不见。
夜色降临,霓虹灯依次亮起,点缀黑不见五指的京港市,这些亮色绚烂的装点了繁华都市。
不同于外面的五颜六色,白炽灯单调的医院气氛凝重,脚步声井然有序地沉闷响起。
就在半小时前,等在洗手间门口的保镖凭借多年经验察觉出异样,找了护士进去查看。
最后结果大出意料,洗手间里并没有夏知瑶。
保镖魂都差点吓没了,立刻让人去查监控,同时把情况汇报给了老板。
昨夜跟夏知瑶的那一场针锋相对,程北谦伤到了胸腔伤口,昏过去一次,如今稍微一动就撕扯得疼。
他躺了整整一天才稍微有力气坐起来,他能听清保镖在说什么,但耳朵一直嗡嗡地响。
直到另一位保镖进来汇报监控查询的结果,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程先生,并未查到夏小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不过7点15分有保洁员推着垃圾车出来,很大可能是藏在车里。”
又有保镖进来汇报:“夏伟绍夫妇不在风华里小区,我们查到7点半有两名陌生男士从他们屋里离开,查的消息是这两人是好吃网的外卖员,跟人做了交易,替换夏伟绍夫妇离开。”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一场蓄谋已久周密的逃亡。
程北谦气笑了,“夏知瑶,好,很好很好。”
他想把整间屋子的东西全砸了,但这副没用的身躯动也动不了,车祸后积压的戾气直往头上冲,黑眸像是染了血一样。
“没用的废物!”
保镖们静若寒暄,屏息不敢抬头。
程北谦用胳膊终于撑起自己站起,微扬着下颌,沉戾道:“去给我找!翻遍京港市也给我找出来!京港市找不到,天涯海角也给我找到!”
这话一说完,像是耗尽他所有力气,一阵天旋地转。
程北谦重重摔倒在地,身躯发出剧烈的撞击声。
“医生!医生!”
眩晕感再次袭来,他躺在地上看到来来往往的脚,有人把他扶起,有人翻他眼睛。
他强迫自己不要晕倒,但身体的疼痛和心口的撕裂让他感到痛苦不堪。
身体的痛他能忍受。
可只要一想到夏知瑶逃走了,可能再也找不到,他感觉心口好像被人深深剐了一角,空荡荡的-
车以最快的速度开到了京港市南站,路上余欣按照身份证上的照片稍微给夏知瑶改了下妆容。
她眼尾处是开着扇形往上稍微翘一点,但证件上的女孩眼角是往下拉的。
短时间找三张证件,只勉勉强强找了个相似度只有百分之40的。
女生爱化妆,本人跟照片上差距大也很常见,只要不太离谱,都能蒙混过关。
这会的科技还没发展到扫脸进站,全凭工作人员一双火眼金睛。
聂丽娟外观也按照新证件照改了改,夏伟绍跟照片上胖瘦不一样,但五官却是这几张证件中最相似的。
火车站人头攒动,行李箱轮子滚动声和各种人声交织在一起,旅客们提着大包小包神态各异。
有依依不舍也有欢声笑语。
中国人是很内敛的,大多数表情藏得太深,所以显得茫然。
夏知瑶他们同样克制着情绪。
脱身时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们根本就没带行李,还是余欣给他们准备了些换洗衣物。
余欣手忙脚乱把包里的东西塞给夏知瑶。
“这里有五万现金,另外还有十万在卡里,去了新的地方不要用自动取款机,会有地域取款记录,等过一段时间再取。”
夏知瑶捧着厚实的袋子,无法克制离别的惆怅,眼眶蓄满泪,一把抱住余欣。
“谢谢你。”
任何话都无法将她内心沉重的情感表达出来。
“傻子。”
余欣抬头看了一眼安检入口,把夏知瑶紧紧回拥,忍着哭腔说:“车马上就要开了,快走吧。”
他们原计划是周日走,但程北谦突然发难打乱了他们计划,还好春运早就过去,如今不是客流高峰期,出发去桐城的余票很多。
夏伟绍夫妇看着这俩孩子,默默抹眼泪。
眼看着就要到检票时间。
余欣即便再舍不得,也知道到了不得不道别的时候,突然就哭出声:“瑶瑶,到了新的地方,安全就不要联系我,但出了事第一时间联系我。”
这就是情真意切的友谊,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
“保重。”
夏知瑶点头最后看她一眼,搀扶着父母转身快步往安检入口走。
余欣在入口沿着玻璃门一路追寻着他们,瞧见他们顺利过了安检,一颗心总算是落下,泪也不用再憋着,越流越凶。
夏知瑶走了几步再次停下,转过头隔着人流如织的大厅遥遥望着余欣。
余欣隔着玻璃门哭着朝她挥手。
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
夏知瑶肩膀哽咽地剧烈颤抖,两人隔着空间哭得泣不成声。
她想冲过去再抱抱余欣,让她平时工作别太拼。
她手头上还有很多工作没有交接,会给余欣带去不少麻烦。
而程北谦知道她逃跑了,肯定会怀疑到余欣,不知道会不会为难余欣。
火车站闷潮的气息即便是自由的,但被迫背井离乡,这份自由也是富有代价。
她对程北谦充满无尽的恨。
“走吧!”余欣催她。
爸妈在一旁拉了拉她,夏知瑶咬着唇果断转过身,拉着父母小跑到人工检票口。
入口已经检查过身份证,检票处的检票员匆匆给火车票打了孔便放他们通过了。
火车还有十分钟开动,这一路检查身份证检票,全程他们就绷着一口气。
此时终于按照车票坐到位置上,才感觉到满满的安全。
夏知瑶隔着一扇透明玻璃窗看着忙碌的站台,一波波的人离开,一波波的人进来,像一条时光颗粒。
一家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脸上不由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骤然间,夏知瑶眼尖地瞧见人群中出现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士,这些人标配着耳机通讯设备,身形高大,眼睛扫过每个擦肩而过的乘客。
刚刚安定的心倏地跳到嗓子眼。
自由就在眼前,如果现在被抓回去,她真的会疯。
眼看着那些人就要找到这节车厢,夏知瑶拉着父母藏在窄小的桌子下,躲过了一波视线巡视。
俩老吓了一跳,弯下腰趴在腿上一动不敢动。
夏知瑶不敢想象程北谦发现她逃走,会是怎样的震怒,调动这么多人来找她,一定是怒到了极致。
他们的神经越绷越紧,一阵轻微摇晃蓦地推动了他们的身子。
车开了。
轮对与铁轨发出清晰的摩擦声,吭哧吭哧,伴随着夏知瑶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
她缓慢抬起头,站台在她眼前快速倒退,那些混迹在站台的保镖也一并后退。
京港市的居民围墙成了一闪而过的晃影,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巨大高楼,在漫无边际的黑夜眨眼就消失了。
夏知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轻松,那些压着肩上沉重不堪的绝望正随着远离京港市,一点点变得轻薄。
她看着这座繁华都市,虚握拳头抵住唇沉默哭了。
点缀黑夜的灯火似一盏盏影片闪光灯,在她脑中飞快流逝。
爱情、恨意、绝望、屈辱。
她一个也不想要。
4个月,120天,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每一次的心灵摧残和身体碾压,她一辈子也不想再记起。
父母也看着这座逐渐远离的城市陷入沉默,这样一座大都市,在速度距离面前,也只不过一个小黑点。
第45章 相杀
高铁以时速250公里破开夜色, 飞速行驶。
桐城在很偏远的南边,路程需要6小时。
夏知瑶心里有自己的计划,当初没决定出国, 一是出国资金消耗快,她手上没钱。
就算身无分文到了国外,父母年纪大了语言又不通, 生病了很难周全,留在国内最保险。
她决定先往南走, 再往西走,最后绕一个大圈子去到最北边。
车厢里的乘客们呼吸声绵长, 天亮后,周围逐渐变得吵闹。
夏知瑶睡得很不安稳, 做了一个不停奔跑的梦, 无论怎么挣扎也醒不来。
梦里一会在医院走廊里跑,一会在车厢里跑。
一直跑一直跑,眼看着漆黑出口冒着耀眼白光, 穿过去就能逃脱围困。
她大喜过望, 疯狂跑。
骤然间,啪地一声, 那扇光明的门被人残酷关上。
一道幽沉挺拔的身影挡在门前, 身影一闪出现她身后, 俯在她耳边低语。
“你永远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啊!”
夏知瑶吓得大叫一声, 喘着粗气醒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
夏伟绍和聂丽娟一人端了一碗泡面, 也被吓了一跳, 见她满头大汗,宽慰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现在天刚亮,还早着呢,再睡会吧。”
泡面香冲淡了车厢交织的气味,周围乘客来回走动,一切看起来非常正常。
天边透着鱼肚白,露出一丝橘红色。
夏知瑶像是还没从梦魇中缓过神,茫然地看着乘客走来走去。
正因为太过正常,她全身莫名出了一身冷汗。
刚逃出来的喜悦经过一晚上沉淀,反而滋生出不安。
一切太顺利了,反而有很强的不真实感。
夏知瑶催着父母吃泡面,人已经站起来开始收拾行李,“下一站我们就下车,不去桐城了。”
“怎么不去桐城了?”
程北谦的实力太强,如果真的一夜间查到她手上的车票,势必会在桐城火车站派人蹲守。
他们一下车岂不是会被控制住!
那个被抓的画面仅仅在眼前闪过,夏知瑶浑身已经控制不住发抖。
“以防万一,我们临时下车,要是程北谦派人在终点守株待兔,我们一下车就完了。”
俩老一听脸都白了,自然是全听她的,只要女儿不被程北谦报复,他们做什么都行。
当下便囫囵几口吞下泡面,起身收拾准备下车。
距离下一站还有二十分钟。
聂丽娟担心她身体,问:“还有点时间,先吃碗泡面吧,妈妈去给你泡。”
本就还是个病号,又窝着坐了一宿。
夏知瑶却不觉得累,摇头拉妈妈重新坐下,“下车再吃吧。”
她神经一直绷着,感觉不到累和饿。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泉朔州,距离桐城还有三站地。
夏知瑶带着父母匆匆下车,顺利出了火车站,踏出出口时更是小心翼翼打量周围。
确定没有那些保镖,这才脚步飞快地离开。
天色还尚早,南方气候暖湿,穿着厚羽绒服在清冷街头走了一会,全身开始冒汗。
他们没有立刻离开泉朔州,而是在车站附近找了间小旅馆住下,待了两天。
这两天他们花了不少钱找了新证件,相似度勉勉强强。
好在这会没有人脸识别,糊弄过去比较方便。
第三天他们继续上路,买了往西北方走的车票,地址随意,只要最终目的是最北边的北岭就行。
到了第四天他们才踏上去往北岭的列车。
夏知瑶在网上查到北岭这会气温是零下20度,他们身上穿着最厚的羽绒服,不至于一下车就冻僵。
“已经16年没见过你干爹了,突然去拜访还真是有点激动。”
列车朝着北岭的方向,窗外一马平川,夏伟绍心情也瞬间开阔。
去北岭找16年没见过的干爹是夏知瑶车祸醒来后,深思熟虑后决定的。
干爹是夏伟绍年轻时一起参军的战友,那时的战友情可上刀山下火海。
退役后干爹有了两个儿子,没女儿缘,这才认了她为干女儿。
夏知瑶最后一次见到干爹是她十岁生日宴上,干爹干妈给她买了很多漂亮衣服。
后来干爹一家人搬去了北岭,距离太远,又各自奔波生活,联络就中断了。
战友情就在于只需要一个电话,对方便会燃烧起部队的情意肝胆相照。
夏知瑶知道程北谦肯定会去查她家亲戚,所以家里亲戚她一个也没找。
多年没联系的干爹反倒是最合适的人选。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夏知瑶的心也渐渐平稳下来。
踏上北岭土壤那一瞬间,寒风刺骨地吹在人脸颊上。
她裹着厚重羽绒服,脚踏实地踩在这片土壤上,终于感觉自己彻底自由了。
站台远处雪白茫茫漫无边际,延伸到天尽头,再往北走就是更寒冷的俄罗斯。
车站乘客被寒风袭击地低头小跑,没有人注意他们。
夏知瑶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突然笑了。
余欣很细心,还专门给他们准备了新电话卡,他们在下车前一天就给干爹拨了电话。
干爹在电话里足足惊了半分钟,知道老战友干女儿不远千里要来,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激动。
他们一下车,干爹干妈全副武装在火车站出口等待。
北岭零下二十多度,哈一口气都能立刻结一层霜。
多年未见,这里的人又都戴着御寒口罩,避免跟老战友擦肩而过,干爹直接摘了口罩露出整张脸等在出口。
夏知瑶吹着北岭的风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寒冷,身上这件厚羽绒服完全不抗冻。
他们在出口见到彼此,没寒暄几句,冻得直跺脚,匆匆往车里钻。
十多年没见,干爹干妈做了一桌子好菜招待,两位老战友有说不完的话,从刚入部队聊到退伍,两人捧着酒喝得醉醺醺。
问起他们要在北岭待多久,夏伟绍打了个酒嗝,眼底被酒气熏得潮湿,“我们一家三口想换个地方生活,这里要是合适,我们就在这定居了。”
这话不知是醉话还是真话,干爹干妈听着高兴坏了,拉着夏伟绍就让他说话算数。
“留下来正好,我们可以做邻居,平时打牌可就有伴了。”
干妈笑呵呵瞪了一眼干爹,又站起来给大家夹菜,瞧着夏知瑶安静在一旁笑着吃饭,越看越喜欢。
“我这辈子没能生个女儿,小时候看到瑶瑶就喜欢,一转眼长这么大了,跟小时候一样好看,现在有男朋友没?”
聂丽娟看了一眼女儿,握着女儿的手:“先不找男朋友了,随她自己。”
干妈也表示赞同,聊起自己两个儿子,老大结婚在别的城市买了房,回来的少。
老二交了个女朋友,也是玩性大,一个月回来不了几天。
一顿饭热热闹闹吃到大晚上,干爹干妈要留他们住下。
夏知瑶他们婉拒了,提前在附近订了酒店,这样比较方便休息。
确定他们真要在北岭居住一段时间,干爹干劲十足,把找房子的事揽下了。
北岭夜景更通透,少了大城市霓虹的忙碌,欧式建筑俏皮地托起洁白的雪,整个世界都是干净的。
父母睡下后,夏知瑶躺在酒店床上,一时睡不着。
这一路舟车劳顿担惊受怕,谁都没休息好。
突然能放松躺着,紧绷的肌肉像是留了后遗症,偶尔发出一丝余颤。
不害怕是不可能的,逃出生天更害怕被拽回地狱。
天渐渐明朗的时候,夏知瑶一晚上没睡着,就这么看着天光发出白光,点亮漆黑的夜。
她才终于确定是真的逃了出来,悬着的一颗心也渐渐落下。
真好,希望下半辈子也如现在一样安宁-
三个月后。
北岭昼夜温差大,如今已是夏天,白天最高气温有20度,晚上却能降到5度,需要穿外套御寒。
白雪褪去后,露出这座古老城市的历史气息,这里的建筑融合了当地少数民族以及欧洲的建筑风格。
每天前来旅游观景的人层出不穷。
夏知瑶在一家旅行社做文案编辑,单位是小企业,入职时她用的假身份。
大企业核查比较严格,一开始就不在她选择范围内,反倒是这种小单位,身份证复印一下就解决了。
北岭旅游业发达,小旅行社在路边上一抓一大把。
她想着先渡过今年,或者等程北谦渐渐遗忘他们,他们就可以恢复自己的身份,开始真正属于他们的新生活。
下午六点天就黑了,同事们纷纷打招呼下班。
有同事约她吃饭,她揉了揉酸胀的脖颈说一会还有事。
夏知瑶在单位算是比较显眼的存在,这里的女孩大多身材高大,皮肤常年受寒风侵袭略显粗糙。
不像她看着白白净净,浑身透着南方人清雅的气韵。
其实她也不是南方人,但假身份上写着苏州,也就笑着默认了。
一会她打算去趟公共网吧,没加班太久就下班了。
路上照常遇到一些俄罗斯男孩,每次她走在大街上,这些热情似火的外国人总会朝她“hi”一声。
北岭再往北走,隔着一条河就是俄罗斯,正因为这种特殊地域,两国相互串门的人特别多。
这也是夏知瑶曾经看中的一点,如果有风吹草动,她能及时带着父母出国逃到俄罗斯去。
她坐车去了隔壁镇的公共网吧,给余欣邮箱发了两封邮件。
当时离开太过匆忙,手头上紧要工作没能及时完成。
这三个月她写完沈永洋的传记,把《从大山里走出梦想》第四期稿子也写好了。
日子过得越发平静,对余欣的愧疚就越深,这两份工作她必须完成。
她专门注册了新号隐藏好IP,用只有她们知道的暗语发了这两封邮件。
完成这些回到家已经八点,聂丽娟一桌子菜又热了一遍,不停数落她。
“你说说你到哪都只记得工作,女人年轻的时候就要对自己好点,多交点朋友。”
夏伟绍腰上系着围裙,手里端着汤从厨房出来,对妻子开怼:“现在是新时代,女性工作才是头等大事,交朋友都是随缘。”
听着父母互不相让的斗嘴,夏知瑶咯咯笑着靠在餐椅上,一边吃饭一边看他们斗。
这间公寓跟干爹同一小区,两家人没事就串门子。
当初出来手上带了些钱,俩老在小学附近租了一间门面开小卖部。
夏伟绍一辈子都在干零售食品,经验丰富人也活络,在干爹引荐下很快找到进货渠道,夫妻二人干得热火朝天。
夏知瑶休息日还会过去帮忙,上班面对文字,下班面对偷偷来买零食的小孩子,心一天天变得轻盈。
好像很久没有感受到那种窒息的恨意。
曾经的痛苦好似一场梦,她也从深渊慢慢爬出来,重新回到无忧无虑的时候。
晚上吃完饭一家人收拾好碗筷,坐在一起看电视。
夏知瑶给自己泡了杯咖啡趴在卧室窗台远眺星空,那里一整片星空璀璨耀眼。
听说这里一年能看到两次北极,希望今年能有好运。
有时她也忍不住想联系余欣,问问她过得怎么样,但还是理智地忍住了。
一个月前她还会不时在网上关注新闻,程北谦在她消失一个月也出了院,之后网上再没出现他的消息。
或许他也快忘了自己,就像她已经慢慢遗忘他一样。
第46章 相杀
周三晚上, 夏知瑶下班回家跟聂丽娟约好一起去菜市场买海鲜,刚走到十字路口,接到袁辉电话。
袁辉是干妈小儿子, 比她小三岁,自从跟女朋友三次分分合合后,就被干妈明目张胆地撮合他跟夏知瑶。
“姐, 我快烦死我妈了,你帮帮我, 就说我今晚去找你吃饭,我不想回家又被训话。”
袁辉在电话里愁眉苦脸, 恨不得头发都要撸秃了。
夏知瑶一边注意来往车辆,一边低眸笑了, “又拿我当幌子, 还想着去找前女友和好?”
“哎,都谈这么久了,哪能说断就断, 而且我妈那么喜欢你。”
“夏小姐。”——
一道男声突兀地插/入对话当中。
夏知瑶一时没能分清这陌生男声是电话里传来还是喧噪的路边传来。
“嗯?”
她下意识嗯了一声, 循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
然后她看见身后站着一位西装革履、戴着白色无线通讯的男士,这样熟悉的保镖配置, 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喂, 姐。”
袁辉在说些什么, 夏知瑶已经完全听不清。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眼珠子迟钝移动,靠着第六感目光跃过保镖, 锁定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卡宴车上。
那辆车停在路边, 后车门虚掩着,透着一指宽的门缝。
分明只有一个细小的缝隙, 在此刻却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无底深渊,极力把人往里吸。
夏季的风分明是温热的,拂在身上却冷得发抖。
一些逐渐模糊的画面一下子具象起来,那些本以为遗忘的恐惧憎恨,在这一瞬分毫不差地涌上心头。
原来她从未忘过那些怨恨,只不过被时光压在最深处,稍微触碰,便能死灰复燃。
手机从手掌无力滑落,啪地摔在地上,同时她拔腿就跑。
但她的速度怎么可能躲得过身手敏捷的保镖。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保镖就截住了她去路。
“让开!再拦住我,我就报警!”
夏知瑶手忙脚乱找手机,企图用报警逼退对方,找了一圈,才发现手机吓得掉在地上,早就被保镖捡了起来。
“夏小姐,程先生有请。”
保镖恭敬地把手机还给她。
这句话听在耳里毛骨悚然,残酷打破了她的希冀。
不得不让她认清现实——
程北谦真的找来了!
去年十月份在风华里街边,也是这句程先生有请,开启了她痛不欲生的生活。
本以为逃过了禁锢,到头来还是这句话。
保镖递来的手机屏幕熄了又亮,是袁辉重新拨回的电话。
夏知瑶立马抢过手机,朝四周巡视一圈,脑子里不停想着怎么逃。
行人匆匆而过,即便瞧见她满脸焦急,也不会停下来询问,更不会伸出援手救她出水火。
没人救她。
她能往那里逃?不过是猫捉老鼠的可笑罢了。
她心一点点下沉,最后只能愤恨地盯着那辆卡宴车上,程北谦可能就坐在那辆车里,等着她主动跪地求饶。
保镖甚至把手机还给她,一点也不怕她报警。
手机还在锲而不舍响着。
夏知瑶沉下一口气,滑开电话。
电话里袁辉焦急地问:“姐,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讲得好好的,就听到什么摔了。”
她刚起了向袁辉求救的心思,目光触及保镖面无表情的脸,嘴张了张,最终把话咽了下去。
不该把不相干的人卷进来。
该来的总是会来。
“没事,我先挂了。”夏知瑶紧咬着牙挂了电话。
认清现实后,已没了一开始的慌乱,这三个月她早就预判这样的情景,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
保镖不紧不慢侧着身,示意她请,半胁迫地引她走向那辆卡宴车。
距离一步步拉近,最后停在车旁。
保镖微欠着身拉开车门,昏暗后车舱露出一双修长的腿,与去年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亲自在车上等她。
仅仅是瞧见他半截身躯,消失三月的恐惧无法克制地爬上脊背,让她生生往后退了半步,又被保镖挡住了退路。
这是一场怎么也逃不出的厄运。
没人在经历无忧无虑的新生活后还能心甘情愿回到牢笼。
她做不到!
即便再不情愿,此刻也没她选择的余地,她只能咬着牙,满腔愤恨地弯腰钻进车里。
这会是傍晚六点钟,天光隔着建筑稀释在车厢内,光线幽幽透在程北谦身影上,勾勒出那张英挺的脸。
三月没见,他仍旧是衣冠楚楚高高在上的掌权者,那场车祸并没有让他半死不残,气场一如既往的凌厉。
在瞧清他这张脸时,夏知瑶的恨意达到顶峰,遏制住全身力气才没有扑过去撕烂眼前的人。
车门被保镖啪地关上,车内只有他们二人。
车窗更是关得严严实实,彻底隔绝了一切纷扰。
相比她的情绪外露,程北谦还是那个程北谦,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指腹轻轻敲着膝盖,一副胜券在握不紧不慢的倨傲。
笃定她不管怎么蹦跶,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这也是夏知瑶最崩溃的地方。
两人无声对峙下。
程北谦缓慢睁开眼朝她看过去,视线在她脸上停留许久,好似三个月前的暴怒已经发酵,蕴着一场无声的冷戾,眼神分明毫无波澜,却能把人吸进去,再也爬不出来。
夏知瑶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她再也受不了被这双眼沉默凝视,先发制人地冲过去攥紧他衣领,怒吼道:“程北谦!你到底想干什么!”
贴得近了,彼此的气息抽丝剥茧浮在脸上,车里有股诡异的旖旎。
程北谦却是毫无征兆地笑了,像个没事人一样拍了拍她用力过度的手背,又敲了敲车窗。
下一秒,司机上车,目不斜视地缓缓开动了车。
“你要干什么!”
夏知瑶看着车开动,一时摸不准他要干什么,未知的恐惧加大了她情绪的暴躁。
“过来,我带你看个有趣的事。”
程北谦嘴角笑着,温柔扣住她手腕,手上的力度却让她挣脱不开。
他说有趣,就绝对不是有趣的事。
车开得很慢,两分钟后停在十字路口边缘。
这两分钟,她脑海已经预演了很多他报复的方式。
不管是哪一个,都能轻易击溃她现在的生活。
“程北谦!你这个神经病,你要是敢伤害我,我现在就报警!别想着再逼迫我!大不了告发我,我不怕坐牢!”
到了这个份上,根本没伪装的必要,大不了鱼死网破。
夏知瑶用力甩开他的手,拿起手机就要拨通报警电话。
程北谦却并未出声阻扰,而是手掌突然发力,再次掐住她手腕,手机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一时始料未及,人惊呼一声,竟被蛮横地带到了他怀里,臀紧紧贴着他大腿根。
夏天衣物轻薄,人的体温又高,触感气息源源不断传过来。
时隔三月的亲密接触,全身立刻爬起虫子啃噬的排斥感。
夏知瑶已经完全不能忍住他的触碰,脸上毫不掩饰露出厌恶,四肢剧烈挣扎。
他的身躯像个铁钳,怎么也摆脱不了。
下颌又被他钳住,迫使她抬起头面朝十字路口。
他贴过来,在她耳边低声:“看那里。”
夏知瑶喘着粗气,浑身鸡皮疙瘩霎时冒出来,第六感的恐惧几乎灌满了她四肢,她僵硬地看着那里。
然后她看见聂丽娟提着塑料袋在等红绿灯。
她呼吸忽地一窒,余光瞥见程北谦拇指与食指打了个响声。
“不要!”
响指落下的同时,一辆车忽然闯了红灯,擦着聂丽娟身边而过。
聂丽娟被这股空气冲击力蹭倒在地,周围瞬间围满了人,有人指着扬长而去的小轿车大骂。
人的恐惧到底有多少种?
曾经跳楼她不怕,身体被碾压她不怕。
原来跟那些相比,只不过是程北谦的施恩,这才是他真正的狠戾。
夏知瑶害怕地说出话来,浑身不受控地颤抖。
十字路口的人很快散开,聂丽娟颤巍巍爬起来,并无大碍。
“疯子!疯子!”
夏知瑶怕到极致再也承受不住,疯狂挣扎,企图离他远远的。
程北谦却紧紧抱着这副身躯,控制她的四肢,声音低柔又阴冷地贴在她最敏感的耳后。
“这种程度就吓到了?你跟程家人一起联手杀我的时候呢?”
这种睚眦必报的人不管过去多久,一定会以牙还牙。
只恨她没能逃得更远。
“有本事你就冲我来!你这个卑鄙小人,除了用我父母威胁我,还能干什么!你要是敢碰我父母,我发誓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程北谦似乎被她吵得不行,抱着她腰身,掐住她下颚,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扬着脖颈,只能发出含糊的嘤呤声。
车窗上紧紧贴在一起的身影,暧昧的姿势却说着最残酷的话,连眼底情绪也是骇人的残酷。
“滚开!又想用强?”他的手稍稍松动,她便用最尖锐的话去攻击他,嘲讽他,“你除了强迫我,还能干出什么人事?你就是个垃圾,你是不是忘了?就算你强迫我,我也只会觉得被最肮脏的蛆虫爬过,恶心透了!”
“住嘴!”
即便程北谦情绪再深沉,在夏知瑶一声重过一声的恨骂下,他情绪岌岌可危,冷声说:“夏知瑶,我程北谦从不强迫女人,我给过你选择,是你不遵守游戏规则,联合程家人背叛我!既然敢逃就该知道被我找到后的下场是什么!”
“什么叫你没强迫我!”那些恨意太过浓烈,夏知瑶泪水怎么也忍不住,“如果你没设计对付我们,我能被迫做你情人吗!如果不是你设计,程维能跟我分手?你不逼迫我,我能联合程家人对付你?都是你逼的!你简直是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以前夏知瑶总会对他低眉顺眼,做尽讨巧。
车祸后她再也不去伪装,那浮在漂亮眼眸里的恨意,他看得一清二楚。
正因为这种反差才让他频临失控,掐着她腰身的手越来越用力,他冷笑道:“我设计?你父亲如果不贪,能上我的钩?程维但凡坚定一点,能放弃你?这都是他们的选择。”
程北谦又贴近她一分,旧伤隐隐泛着疼,他声音几乎隐了一丝血气。
“夏知瑶,即便我用尽手段去折磨你,可我有想让你死吗?你背叛了我,想要杀我!”
“强词夺理!我父亲做错事,你可以用法律途径去举报,可你一步步设计,把我全家引入绝境,你怎么可以做到如此理直气壮!”
夏知瑶的泪一滴滴砸在他手背上,他手背轻轻颤了下。
“程北谦,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你到底想我怎么做?如果你记恨车祸的事,你可以让车撞了我。”
程北谦:“你的命是我的!是我救了你。”
第47章 相杀
说来说去就是不肯放过她, 夏知瑶不再试图说服,用力挣脱一丝缝隙,转过身拳脚全发泄在他身上。
“命我不要了!你到底要逼我到什么程度!我这辈子做了什么孽, 才会被你盯上!”
“你欠我的!”程北谦沉沉看着她。
夏知瑶哭声一顿,他布满红血丝的眼闪着一丝水光。
她从未见过程北谦露出这种受伤的情绪。
分明是他一直折磨她,凭什么说她欠了他。
蛮不讲理, 霸道无耻。
夏知瑶知道跟这种人讲不通,他太以自我为中心, 无法体会到别人的痛苦。
这样无休止的挣扎逃亡,她真的累了。
“程北谦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放过我好不好, 我真的累了,求你了。”
“不行。”他毫不留情回她。
“疯子!你告诉我, 到底要我怎么样……。”
夏知瑶真的快被逼疯了。
双手歇斯底里挥到他脸上, 又被他死死擒住。
就在她几乎要崩溃时,程北谦捧着她泪花纵横的脸,哑声说:“我说过等我腻了, 你就可以离开。”
夏知瑶挣扎的动作渐小, 睁开泪蒙蒙的眼仔细去打量他,忽而哭着笑了:“程北谦, 你不会真爱上我了吧?”
车祸时不顾一切抱住她, 现在又蛮不讲理纠缠她, 即便联合别人去杀他, 他要的还是她跟在他身边。
夏知瑶几乎很肯定自己的判断。
曾经她希望一点点瓦解他的心防,伺机报复他。
如果是因为爱上她, 才会这样天涯海角地抓她。
那这种爱太可怕。
她一点也不想要!
“程北谦, 我告诉你,我不会爱上你, 这辈子都不会,所以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她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嘴角小梨涡一点点刺痛他的眼。
程北谦现在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小梨涡。
他努力克制自己翻涌的暴戾,忽地把她翻了面,将她抵在车窗上,面朝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的人已经散去,早就没了聂丽娟的身影。
“我说过我程北谦这辈子都不会有爱,我不强迫你,只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跟着我,要么就以牙还牙。”
他声音像一条毒蛇爬上她脊背。
“你也亲手领教过程家人的手段,你跟他们怎么策划车祸,我就有样学样,让你父母也尝尝。”
“程北谦我要杀了你!”
夏知瑶脸颊抵在玻璃上,额角青筋暴起。
正因为亲手领教过程家人的手段,才知道程北谦所言不虚。
程家人全是疯子,有什么做不出来。
车门叮地一声开了。
程北谦把她推下了车。
她脚徒然踩在结实的地上,身体随着推力趔趄,踉跄了一步才稳住身形。
“你可以选择报警,看看谁才是受害者。”程北谦坐在车里斜睨她。
他太笃定她没这个胆子,就算她跟警察交代真相,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青白。
她无权无势,怎么斗得过他。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她攥紧拳头,死死盯着程北谦。
他浅笑着命令:“我耐心有限,如果不尽快给我答复,我不介意让你父母尝尝这种手段。”-
夏知瑶回到家第一时间在厨房找到聂丽娟,把她上上下下检查一遍,确定她没受伤才松了一口气。
见女儿脸色不太好,聂丽娟摸了摸她额头,“不舒服吗?怎么看着脸色这么差。”
想起四十分钟前的意外,聂丽娟又嘟囔道:“现在的年轻人开车真是过分,闯红灯冲人行道,你下次过那个十字路口可要小心点。”
“爸呢?”夏知瑶往屋里看了一圈。
“你爸马上回来。”母女俩本来要约着一起去买海鲜,聂丽娟笑着说:“你也不用跟着去买海鲜了,你爸刚好顺路,我让他去买了。”
聂丽娟还要择菜做饭,嫌厨房油烟味太重,将夏知瑶赶回了房间。
夏知瑶回到房间,听着厨房咚咚切菜声,咬着手指来回踱步,调整了好一会才恢复冷静。
程北谦是如何找到北岭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重新回到他身边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绝对不行!
回到那座窒息的牢笼,她光想一想就控制不住恶心。
那神经病想一出是一出,谁敢保证某一天惹他不高兴,会不会即兴报复她父母。
就算真喜欢上她,但神经病的爱是畸形的。
正常人的爱尚且不能保证,说翻脸就翻脸,更何况是他这种冷血人的爱?
还是要逃走,必须逃,不能重新回去。
现在就出发去俄罗斯,他们护照早就有备无患地备好了,只需要订了机票立刻走!
夏知瑶拉开房门准备找聂丽娟商量,化妆桌上的手机忽地叮叮响了起来。
同时玄关门被打来,夏伟绍提着两个大袋子海鲜骂骂咧咧踏进屋,“今天真是倒霉,几个骑摩托车的臭小子差点撞到我。”
聂丽娟擦着手从厨房出来接过海鲜,义愤填膺地说:“我今天也是,在十字路口差点就被车给撞了,估计是到了夏天,憋了一整个冬天的年轻人都玩疯了,该跟交警反应反应。”
俩老还在聊着北岭的路况问题,夏知瑶却在铃声催促下,汗毛全立了起来。
恐惧把她层层淹没。
她退回去悄悄关上了门。
手机上是个陌生号码,她手指颤抖地滑动接听键。
听筒里传来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想跑?”
他轻笑:“跑俄罗斯?去飞机场的路上岂不是很危险。”
他声音就好像在身后紧紧贴着她。
那种恐惧感已经蔓延在每根神经,夏知瑶骨寒毛竖地在房间到处看。
家里是不是被安了监控?要不然程北谦怎么知道她想跑。
她已经被逼到了临界点,避免父母察觉出异样,压低声音愤恨:“疯子疯子!”
“我现在就要见你,司机在楼下。”
电话啪地挂断。
人被逼到绝境,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夏知瑶当即拿了一把美工刀藏在掌心出了门。
“瑶瑶,马上吃饭,你要出门?”
夏知瑶佯装轻松地在玄关换鞋,俏皮地说:“你们先吃,我去买点东西。”
“这么晚还要买什么?”
聂丽娟看向客厅挂钟,已经七点半,外面天色虽还不晚,一来一回饭菜就凉了。
“让你爸去买。”
“女孩子的东西,爸不会买,你们先吃,不用管我。”
夏知瑶又假装不耐烦,做戏做套地跨上斜挎包,不等他们再啰嗦,迅速钻出了门。
“这孩子,咱们先吃吧。”
北岭是一座边远小城市,市内最好的酒店就是市中心的三星酒店,顶楼一层全被程北谦包了。
夏知瑶被司机带到三星酒店套房,面前的门是虚掩的,没站几秒钟,套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跟第一次去京纽酒店时不一样,这次是程北谦亲自过来开的门。
一人站在屋里,一个人站在门外,两人视线隔着酒店昏昧灯光冷冷对上。
变故也就在一瞬间。
夏知瑶拿着手工刀直接就捅了过去。
美工刀细窄,不会伤人性命,但能轻易见血。
她恨自己心慈手软,没有勇气拿水果刀,可又咽不下这口气。
血肉撕裂的声音在他们之间沉闷响起。
程北谦被她冲上来的力度逼得后退半步,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她插的地方靠上,那双皙白的手紧紧攥着刀柄,鲜红的血在她手心下晕开,渗透白色衬衣,绽放成一朵刺目的花型。
夏知瑶再逼近一步,他莫名又退了一步。
两人相互抵着彼此。
程北谦嘴角竟是勾了一抹笑,紧紧盯着她充满憎恶的眼,手轻轻搭上她握刀的手腕,不怕疼地拔出美工刀尖。
下一秒,扶着她的手用力扎入自己心脏处。
“心脏在这呢。”
一大片血花更快的染红白衬衣。
主动扎别人是宣泄,被人逼着去扎那只会是更可怕的惊恐。
夏知瑶眼底映满了他胸口的血红,被他疯狂的举动惊到了。
“疯子疯子!”
她嘴里呢喃地骂他,想要撤回手,却被他更用力的控制住,那刀尖再次往肉里去了一点。
鲜血流得更快,夏知瑶握刀的手抖得不像样子。
“就这么想杀了我?”
程北谦不知是伤口太疼还是牵扯住旧伤,眉心蹙着,那疼痛似乎移到眼底,晕了一层潮湿。
夏知瑶险些以为他要哭了,但顷刻间,他眼神一寸寸变冷。
她知道这是他要耐心耗尽的前兆,接下来就要让她尝尝苦头了。
果不其然,程北谦一手握着她手腕,一手扣住她后脖颈,力大无穷地把她拖去卧室,一把将她扔在床上。
美工刀扎得不深,在两人缠打中掉了下来,落在地毯上,刀锋染着血渍,弹落后染红了一小截地毯。
夏知瑶陷入柔软的床榻上,又被弹力抛起。
他单膝跪在床上,一条腿踩在地上,手掌倏地摁住她肩膀,渗透白衬衣的血竟有一滴落在她起伏的锁骨上,狰狞妖冶。
“就怎么想要我死!”他俯低腰身。
“没错!”夏知瑶浑身都在抖,被他这副修罗的样子吓到,哭道:“我恨你,是你毁了我的生活,我不要回到你身边,我不要。”
吻咬骤然袭来,舌尖堵住她倾巢而出的决绝话,深深压入腹腔。
夏知瑶左右挣扎,眼泪糊了满脸,口腔被他蛮横沾满,他身上的血腥味更是将她团团包裹,无处可逃。
“呜。”
恶心太恶心了!
嘴上挣脱不开,她便挥动拳脚,一拳拳砸在他坚硬的身躯上。
程北谦任她挥打,哪怕砸在鲜血淋漓的胸口,他眉头都没皱,只发了狠地吻她。
她身上穿着一条雪纺白长裙,化着淡妆,泪水晶莹地挂在颤抖的睫毛上,即便眸光充满对他的厌恶,他还是不受控地渴望更多。
血渍在身体相抵中点缀了他们紧贴的胸口,在彼此胸口晕开艳丽的花。
似乎还不够,程北谦咬着她的舌,吞下她的呜咽。
夏知瑶睁开眼毫无情愫地盯着他。
那里除了讥讽厌恶,连一丝以往的情/潮也寻不到。
程北谦像是被刺激到,理智节节败退,手掌毫无章法拂上她的身体,去弄她。
想听她喘息,想看她化成一滩水。
手碰上来的瞬间,夏知瑶生理驱使她发出一声呕。
那呕吐声顺着气管传入他口腔,最后深深淹没在他胸腔。
暧昧纠缠的氛围顷刻被撕碎。
程北谦身躯逐渐僵硬,人压得更低,唇下却失了力度。
夏知瑶再也克制不住,偏过头干呕起来。
“恶心!别碰我!”
第48章 相杀
“夏-知-瑶!”
程北谦没有松开她, 反而越压越紧,几乎要将她纳入骨血之中。
他不管不顾再次吻过来,像是为了应征什么, 用唇舌极尽技巧地去勾缠她。
牙齿在挣扎过程中疯狂碰撞彼此,没有接吻的酥软,除了疼还是疼。
夏知瑶被抵住唇舌, 拼命用干呕声恶心他。
这一幕好似回到她当初为了靠近他,不管不顾去吻他一样。
只不过现在换成了他去偏执。
口腔里已经分不清是谁的血腥味, 两人身上凌乱不堪,到处是血渍。
忽地程北谦慢慢停了下来, 离开她的唇,没去看她, 而是埋到她喘息的脖颈处, 声音是闷在里面的。
“一年,就一年。”
夏知瑶怔忪,一时有些没听明白。
他的气息一下一下喷在脖颈处, 声音隔着气管清晰落入她耳鼓上。
“就一年, 或许我就真腻了你,然后我放你走, 你我之间的恩怨一了百了。”
心脏随着这话剧烈跳着,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
夏知瑶全身力气耗尽, 已经没有任何余力再去挣扎, 只愣愣盯着天花板。
“如果你骗我呢?”
以前她想要一个时间限制,他没给。
那时他高高在上, 不屑于吝啬一个蝼蚁。
程北谦听出她话里的质疑,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沉闷地撇了下嘴, “跟你签合约。”
夏知瑶忽地忆起曾经找他讨一个合约做保证,那时他根本不把她的请求放在眼里,甚至羞辱她不够格。
如今他亲手奉上一个合约,还有点让人唏嘘。
这事换个角度想,假如他出尔反尔,她就可以把合约内容公布出去,让他在京港市丢尽脸面。
同时也能暂时稳住他,给了她时间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
两人各自盘算着。
程北谦见她不说话,习惯性去威胁:“这是我最后的让步,别逼我。”
“好。”半晌,她回答-
离开之前夏知瑶拒绝了程北谦留她洗澡换身衣服的邀请,两人经历一场血淋淋大战,实在没那个心情再待在同一屋檐。
她看也没看他就走了,但血渍染在白裙上实在打眼。
路过街边女装店,她进去挑了一身衣服,当场拆吊牌换上,还顺便买了好几身衣服提着。
回到家聂丽娟还没睡,瞧见她大包小包,又扫了一圈她身上的浅色碎花长裙,笑着说:“这衣服好看,还以为你匆匆出门有什么事呢,原来是出去逛街。”
做妈妈的就喜欢看着女儿打扮自己。
这些衣服本来就是故意买来消除爸妈猜测的。
夏知瑶垂眼避开妈妈的视线,打趣:“北岭再过两个月又得冷了,这两个月还不得抓紧时间臭美。”
“知道了。”聂丽娟帮她把袋子放柜子上,“晚上出门也没吃饭,饿不饿?”
夏知瑶其实一点胃口也没有,不过还是应聂丽娟要求吃了碗面。
吃完饭看着聂丽娟进屋休息,她这才收不住情绪回房间。
卧室灯全打开,亮如白昼。
那会不管不顾冲过去恨不得杀了程北谦的狠劲已经收了起来。
此刻她头脑冷静,动作干净利落地腾出化妆桌。
她把一张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铺在化妆桌上,想起程北谦提出签合同的样子,不由冷笑。
让她继续待在他身边一年,365天,想都别想!
待在他身边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即便程北谦现在对她有几分喜欢,神经病的喜欢,正常人谁受得了?
必须得逃,这次要逃得更远,国内已经不用再考虑了,只能先稳住他,制定一个更周密的逃跑路线。
上次从京港市逃走之前,他们一家就没打算再回京港市。
风华里的房子也没机会售卖,她必须回一趟京港市把房子卖掉。
有了这笔钱,逃出国定居就方便了。
前提是她需要稳住程北谦,偷偷把房子成功卖出去。
最多应该也就一两月,房子钱一拿到手她就带着父母逃出国。
程北谦势力再大,在国外总有鞭长莫及的地方。
只要出了国,他们一家人就能恢复身份,不用再偷偷摸摸过日子。
夏知瑶在地图上搜寻一番,最后选好一个国家。
脑子里不停盘算怎么逃,怎么跟程北谦周旋,一夜没睡,才把这些细节想好。
翌日她照常去上班,中午接到了程北谦电话,告诉她合约已经拟好。
出旅行社时,路边停着那辆黑色卡宴车,她坐上车来到程北谦入住的酒店。
正值中午用餐时间,保镖径直把她领到了顶层餐厅。
程北谦坐在餐椅上漫不经心切牛排,黑色衬衣服帖在身上,露出流畅漂亮的线条。
昨天时隔三月突然见面,又闹了那么一出,夏知瑶根本就没仔细看过他。
中午光线充沛,夏知瑶发现他比之前更消瘦,脸颊轮廓越发凌厉,眼尾上扬时目光凉丝丝的。
她在观察他时,程北谦也在观察她。
过去三月她脸颊比以往圆润了一些,长发已及腰,连眼睛都沾染了北岭的纯净,漂亮清澈。
“还没吃午饭吧,坐下来一起吃。”程北谦克制住目光,放下刀叉,示意服务员。
服务员拉开了餐椅。
夏知瑶嘴角扯出一个冷笑。
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真有问题,按照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不急着弄死她,还有闲情逸致继续跟她纠缠。
说是爱上她,未免太过不可置信。
坐下后,她直截了当问:“合约呢?”
程北谦切牛排的动作微动,掀眸看向她。
他没说话,夏知瑶却读出他眼底的不悦,了然点头,执起刀叉飞快地切牛排。
这肉是当地的新鲜牛肉,六分熟,切下去冒出鲜红的汁水。
她插上肉,一块块往嘴里送,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肉质很鲜嫩,一边咀嚼一边大口用红酒顺下去。
没一会解决了一块牛排。
“吃完了。”
程北谦垂下眸,像是没察觉她的挑衅,一刀刀切着牛肉,那力度平缓,切入底盘时却发出隐忍的摩擦声。
没吃几口,他放下刀叉,手指示意门口的保镖。
保镖早就准备好,两步上前把合约分别递给他们。
夏知瑶接过来快速翻阅,虽然没打算真履行合约,可也得做做样子。
不过看了合约内容她还真挺惊讶。
书面上承诺一年期限一到,不管因何种原因,都会如约终止合同,并且不对夏家施行任何报复。
最后一页还明确提出给她8亿补偿金。
她心里止不住冷笑。
这合同若是放在三个月前,或许她还真就抱有希望。
但经历一场生死,她永远也不要回到张开腿摇尾乞怜的日子。
8亿根本就化解不了程北谦对她的所有伤害。
两人分别签完合同,夏知瑶提着包就走。
“我定了明天下午回京港市的机票。”程北谦开口。
“我可不可以晚点回去?”
夏知瑶偏头看他。
程北谦目光和她对上,下秒垂下视线,用餐巾擦了擦手心,轻声说:“明天我让司机接你。”
呵。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夏知瑶问那一句纯粹是为了不引起他怀疑,尽快回去把房子卖了才是她紧要的事。
“我知道了。”
两人一时相对无话,连个情人的基本亲密也没有,各自离开。
夏知瑶下午回旅行社交了辞职信,把工作交接了一下。
旅行社员工流动性大,交了辞职信就走也不会引起单位不悦。
晚上回到家,一家人像往常一样做饭吃饭,聊一些小卖部的趣事。
这是这三个月的常态,没想到眼下却是个奢侈。
夏知瑶慢慢吃着妈妈做的饭,心里五味杂陈,压下翻涌的情绪忽然说:“爸妈,我订了明天去潭城的机票。”
俩老一时没反应过来,异口同声诧异问:“怎么突然要去潭城,那地方还有点远。”
提到要走,一家人杯弓蛇影。
联想到女儿这两天的反常,夏伟绍全身戒备地挺直腰板,厉声问:“是不是程北谦找来了!”
聂丽娟吓得筷子掉桌上,哆哆嗦嗦说:“真找来了?咱们是不是又得换地方。”
“没有。”
夏知瑶帮妈妈拾起筷子,又给他们夹了菜,笑他们大惊小怪,“要是他找来了,我还能有心情坐这里吃饭?”
一听还确实是这样,俩老绷着的身体瞬间松懈,骂她一惊一乍吓死人。
“好端端的,怎么想着要去潭城?咱们才安定下来。”
夏知瑶看到他们这样担惊受怕,眼眶忍不住潮红,垂下眼笑着说:“北岭好是好,就是太冷了,再过两个月又得穿上厚衣服,这都过去三个月了,京港市那边也没消息,我想着要不要换个地方,我先去潭城探一探,就当是旅居,等我安定下来就接你们。”
“你一个人我们不放心。”夏伟绍第一个表示反对,“这里有你干爹干妈多好,没事还能串个门子。”
“这地方太冷了。”夏知瑶任性地戳着碗里饭菜,“我想出去看看,这里大半个冬天全是闷在家里,我不喜欢。”
俩老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见女儿生闷气,心里不由愧疚,他们自觉亏欠女儿太多。
转念一想,北岭确实太冷了,潭城属于中部地区,跟京港市一样四季分明。
“但你一个人。”夏伟绍还是放不下心。
见爸爸语气松动,夏知瑶不由笑道:“我的本事您还不知道?”
这一路从京港市逃到北岭可都是这个从前文弱的女儿策划,那些成长的代价不管过去多久都让人心疼。
聂丽娟也希望女儿生活的舒心,拍了拍丈夫的手,“现在年轻人都流行旅居,让瑶瑶出去散散心,找一个景色宜人的地方。”
“还是妈懂女孩子。”
夏知瑶故意气夏伟绍,夏伟绍失笑指了指她脑袋,又板着一张脸说:“每天报平安。”
“遵命,夏长官!”
夏知瑶学着当初夏伟绍跟干爹喝酒互比军礼的样子。
一家人开怀大笑。
夏知瑶笑着笑着眼角掐出了泪,她没敢把心里的难受宣泄出来。
在第二次逃跑计划达成时,她不敢让爸妈知道这一切。
以她对爸妈的了解,一定会不要命地去求程北谦。
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她一定可以继续守护这份温馨。
人心里悬着事,根本就睡不着。
昨晚她就没睡,半夜起来又把需要带的证件全检查了一遍。
包里有户口本、身份证、房产证原件。
当初工厂出事,为了保住最后一份房产,夏伟绍把风华里的房子过户给了她,如今也算是便利。
带上这些证件,卖掉房子就能立刻离开。
第二天早上俩老知道她要去机场,非要亲自送她。
夏知瑶拗不过,出小区时就看到街边停着那辆卡宴车。
她装作没看见,跟父母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车行驶的时候,她透过后视镜意外瞧见家门口小巷子还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被人打开扔出一个烟头。
驾驶位上的男人,夏知瑶之前见过几次,正是程北谦的保镖之一。
这是程北谦在派人监视她爸妈,以防他们又来一次金蝉脱壳。
意识到这一点,夏知瑶心里的愤怒几乎就要掩藏不住,拼命压制才扯出笑容去跟妈妈聊天,不让他们起疑。
北岭是个小城市,机场破小,路再长也有送完的时候。
夏知瑶下车时瞥见那辆卡宴车也停在不远处,她心中万般不舍,却还要佯装不耐烦地轰赶爸妈回家。
俩老再三叮嘱,也觉得自己有点啰嗦,就拍了拍女儿肩膀,一边挥手一边钻进出租车。
出租车汇入车流中下了桥,瞧不见一丝车影,她才收回视线,同时身旁有人靠近,声音淡漠地拨开嘈杂。
“走吧。”
她的手也被牵了起来。
触感碰上来瞬间,她整个人就炸了,一把甩开程北谦的手,忍怒道:“干什么!”
重逢后她就没给过他好脸色,其实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一直在忍耐。
眼看着起飞时间临近,不想又出什么幺蛾子,他再次蛮横地牵住她的手,半拉半拖地拽着她走。
“人这么多,我不想跟你吵。”
“你能不能松手!”
夏知瑶挣了一下,没能挣脱开,冷嘲道:“你当牵狗绳呢,你是狗还是我是狗?身后都是你的跟屁虫,我能跑哪去?”
“夏知瑶!”
程北谦发现夏知瑶这张嘴是越来越能气人。
这三个字其实含了警告意味,夏知瑶见他脸色隐隐发怒,不由心里有一丝畅快。
曾经不露声色的程北谦,才一天时间,就被她气得频频脸色铁青。
夏知瑶压了压满身烦躁,见实在挣脱不开,也就不再执着去甩开他。
今天从北岭到京港市没有直达的飞机,需要中途转机,这么一折腾到达京港市已经是晚上。
现在是六月天,京港市比北岭的气温要高,道两边树木葱葱郁郁,在霓虹灯下高大威猛,各色漂亮花卉装点了这座压力沉沉的都市。
司机忙着搬行李,夏知瑶下车的时候就发现眼前的别墅与三个月之前天壤之别。
一望无际的草地经过寒冷冬季翠绿郁葱,原先空荡荡的前院多了一个游泳池,灯光洒上去波光粼粼。
夏知瑶脚步不由放慢,走了几步看见前面还修建了一个凉亭,放着两把舒适的躺椅。
蜿蜒小径的两侧,绿植花朵轻轻摇曳,晃悠悠的秋千被花簇拥着映入她眼底。
夏知瑶觉得这些摆设有些眼熟,偏头看向程北谦,他也正静静看着她。
忽然她就想起是有那么一回事,去年年底她住进这里吃完饭想消食。
程北谦也跟着一起出去消食,她为靠近他,没话找话数落这个别墅太荒凉,这里应该放游泳池,那里应该放秋千。
当时只是随口一言,没想到他却听到了心里,还一件件呈现出来。
她没什么情绪地进了屋。
程北谦看了一眼她冷淡的表情,似乎也不在意。
一进屋,张姨和管家喜出望外让他们赶紧洗手吃饭,他们好像丝毫没察觉她跟程北谦之间的那些怨恨纠葛。
离开三个月好像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程北谦轻轻搂了下她肩膀,微颔首:“折腾一天肯定累了,早点吃饭早点休息。”
逃来逃去又回到这里,夏知瑶有很强的剥离感。
一天前她还有属于自己的自由生活,一天后又被关进这座窒息的牢笼。
身上每个细胞都在抗拒。
那些压抑随着踏入这里,一瞬间在体内苏醒。
她不着痕迹避开程北谦的触碰,提着自己不松手的背包上了二楼。
二楼卧室跟她离开前一样,正因为什么都一样,这种情绪几乎要撑爆她。
就好像不管她怎么折腾,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以前一样压下所有情绪,洗了把脸,把包里东西藏在床垫下面,确保不会被人发现才下了楼。
程北谦换了一身居家服下楼,坐在餐桌等了一会才见夏知瑶下楼。
张姨知道他们的口味,餐桌上泾渭分明,一半清淡菜一半辣菜。
两人吃饭很少说话,安静的餐厅偶尔响起一两声瓷器碰撞声。
夏知瑶刚吃了没几口,程北谦用公筷主动给她夹了一筷子毛血旺,辣油沾了一筷子。
她缓缓抬起眸看向他,程北谦察觉到她的视线,淡淡开口:“还想吃什么?”
“我自己有手。”
夏知瑶话一出口,原本还算平和的氛围骤然陷入一种凝滞。
程北谦抿了下薄唇,低声说:“差不多得了。”
“这样就受不了?”
夏知瑶讥讽:“你忘记你以前让我剥虾剥螃蟹,可有吃过一口?为什么就因为你给我夹个菜,我就要笑着接受?”
程北谦满身戾气在她这副哀怨下,一下子像是泄了气,最近这种情绪一直缠绕他。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像现在这样去隐忍一个人了。
夏知瑶跟他坐在一起吃饭本就难受,现在看到碗里他夹的菜,生理上开始反胃。
“我吃饱了。”
站起身就上了楼。
一旁伺候的张姨大气不敢出。
程北谦揉了下眉心,脸色虽平淡,但那双黑眸却翻涌着情绪,指着桌上的毛血旺说:“这道菜以后别让我再看见。”
张姨吓得一哆嗦,“好的,先生。”
夏知瑶进房间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连着两夜没好好休息,身体实在有些扛不住,匆匆洗个澡,坐在化妆台前擦面霜。
房间门突然被人拧开。
程北谦边擦头发边踱进来,身上穿着一套暗色睡衣。
他人气场本就足,越是一身黑衣越显得他攻击性强。
夏知瑶看到他进来,整个人就绷紧了,脸上是藏不住的厌恶。
“你进来干什么!我太累不想做!”
她把那事直接就摊开了。
程北谦擦头发的动作骤然停住,目光幽幽落她身上。
她没像以前那样为了讨好他穿真丝睡衣,而是穿着很保守的棉质睡衣睡裤。
屋里冷气呼呼吹着,她脸颊却气得发红,像抹了胭脂一样。
程北谦莫名滑了下喉结,脑子里却骤然响起她那一声声对他身体恶心的排斥。
他习惯了傲世轻物,这会见她不掩饰厌恶,心底的狠劲就上来了。
二话不说,扔了毛巾,就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上来。”
又是这种命令口吻。
夏知瑶早就受够他这副样子,站起身冷着眼跟他对视。
两人缄默地看着彼此,暗流涌动下,谁也不退让分毫领土。
半晌,程北谦吐出一口气,看向一边说:“我不碰你。”
这话谁信,非要将她困在身边,除了那么一点喜欢,不就是男女之间那档子事。
夏知瑶嗤之以鼻,站着仍旧没动。
程北谦的脸色在她一次次挑衅下彻底沉下来,掀开被子,赤脚下床,一把就将她甩在床上。
她惊呼一声,人被他压在了身下。
那一次次被贯穿的记忆不可避免充斥她脑子,疼与恨交织着。
“程北谦!难道我连拒绝的权利也没有吗!我不想做!”
“夏知瑶你别作过了。”
程北谦冷声。
“我怎么就作了!”夏知瑶太讨厌这种被他压制的感觉,手脚并用去挣脱,他的身躯却纹丝不动,每一拳像打在棉花上。
这个变态肱骨粉碎性骨折,竟康复得这么好。
“我恨你程北谦。”
她忽地软了下来,克制不住带了哭腔。
第49章 相杀
程北谦这几天连抽转, 不仅亲自去北岭逮她,胸口还被她刺了一刀。
伤口不深,却也是疼。
不愿两人刚回来就吵起来, 他只沉下脸抹她脸颊上的泪,“既然跟我签了一年合同,就该知道我不可能不碰你, 就算你心底再怎么不愿意,你也得把自己调节好, 我不想再看见你呕吐的样子,否则, 我真会忍不住撕了你!”
真是不要脸!
夏知瑶胸腔起伏片刻,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惹怒他, 稍微收敛地说:“我今晚很累。”
“我说过今晚不碰你。”
她语气软了, 程北谦满身戾气渐渐消散,松开对她的禁锢,把被子盖在二人身上, “我就抱着你睡。”
二人把这场风波悄无声息揭过, 被子下的身体时隔三个月紧紧贴在了一起。
难以忽视的触感,轻易苏醒了残留在身体里的战栗。
就算睡衣再保守, 仍旧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曲线。
他们对彼此的身体太熟悉了, 三月的空白只需一点触碰, 身体便本能地发出某个讯号。
夏知瑶整个后背严丝合缝被迫窝进他胸膛, 他胳膊垫她脖颈下,另一只手搭在她腹部, 以环抱的形式用力搂着她。
力度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尽力忽视他身体的变化, 紧闭眼皱眉道:“能不能别这么紧。”
“嗯。”
身后发出一声低气音,胳膊力度不见松懈, 反而头往她后脖颈靠近,微凉柔软的唇瓣轻轻蹭着她。
夏知瑶险些就要再次炸毛,一忍再忍,避免真把局面闹僵,索性闭着眼装睡。
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硬生生把她周围的气息占满。
她完全睡不着。
“明天要不要四处逛一逛?”
身后的程北谦突然在寂静中问了一句。
显然不只她睡不着,这个变态也睡不着。
夏知瑶在昏暗光线中睁开眼,没回应。
程北谦似乎也不在意她回不回应,手上力度加重了一分,自言自语地说:“这几天就先待在家里好好休息,等休息好,我抽空带你去国外旅游。”81④8以6⑼6③
“为什么让我待在家里?”
再也装不下去,夏知瑶扯着他胳膊转过身,撑起上半身,试探问:“你要囚/禁我?我明天要出门。”
程北谦拨开她垂下来的长发,面色淡漠地坦诚:“夏知瑶,你逃过一次,总要重新先获得我的信任。”
他用最低柔的嗓音说着最残酷的话。
以这种歪理变相地承认要囚/禁她。
夏知瑶拳头暗暗攥紧,对他的邪恶似乎也没多大意外。
两人在幽暗的光线下看着彼此,相互试探对方的底线。
夏知瑶不着痕迹吐出一口气,及时遏制住了满腔愤怒。
最起码现在不能引起他怀疑,逃跑的机会只有一次。
但又不能表现地太过不在意,她鼻腔不由冷哼:“这么怕我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现在爱我爱得患得患失。”
话音未落,并未等到他的冷嘲热讽,空气反而莫名寂静了一秒。
夏知瑶再次低眸看向他,却意外落入他幽静如深海的眼眸里。
那里仿佛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流,能将人拉下去沉沦,也能将人粉身碎骨。
谁也窥探不了分毫。
夏知瑶突然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么答案,这个答案或许不是她能承受的。
她面无表情地重新躺下,程北谦又重新将她纳入怀中,紧紧搂着她。
屋里僵持的氛围渐渐平缓,那个问题也不了了之。
时钟慢慢行走,呼吸声趋于绵长。
夜过一半,程北谦却睡得很不踏实,今晚尤其严重,模模糊糊之间分不清梦境和记忆。
画面里他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稍微一动,全身肌肉疼得要命,说一两句话要喘上许久。
保镖们进进出出汇报夏知瑶逃跑的动向,他听到消息,拖着废破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
胸腔清除的淤血一下子又涌上来。
那天昏迷后他再次经历了一场急救,从鬼门关里第二次活过来。
昏迷的那一刻,他脑子里闪现了很多事,十年前被家人抛弃杀害的时候,他就告诉自己永远不要再有一丝情。
没想到十年后,他竟栽在一个女人身上,当他用身躯去救她的时候,回报的只有背叛。
那些淡化的恨意几乎要吞噬他的理智。
他告诉自己必须抓住夏知瑶,让她生不如死。
查出她要逃往桐城,他便用最快的速度安排人手等在桐城。
可是桐城没有她的身影,就连附近城镇都没她消息,她像是人间蒸发了。
他派人从京港市找到临安县,把能找的地方全找了,还是找不到她。
那时他开始陷入一种焦躁,夜深人静时会被黑夜孤寂吞食。
他又告诉自己,只要找到她,她愿意求饶,他姑且可以原谅她一次,不计较她杀他的事实。
随着时间流逝,原本习惯孤独黑暗的他,一个人坐在别墅卧室,看着她存在的痕迹,心像被人死死呃住。
甚至生出一种可能永堕黑暗的恐慌。
他蜷缩在床上,唾弃这种无法自控的情绪,一边痛恨着夏知瑶,一边又希望她能赶紧出现。
如果找到她,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不折磨她,不报复她。
只要她回来,他的底线可以一降再降。
清晨,程北谦从梦境中苏醒,神情有片刻迟缓,偏头看向空荡荡的床榻,有些分不清找到夏知瑶是一场日思所想的梦,还是真实发生。
直到胳膊的酸麻让他理智骤回。
他骤然坐起身,眼底有难以掩饰的慌乱,目光到处寻找夏知瑶的身影,几乎就要喊出她的名字,衣帽间的门忽然被推开。
夏知瑶整理着衣领从衣帽间走出来,一抬头,不想程北谦已经醒了,正用一双浓烈情绪的眼神盯着她看。
对上他的视线,夏知瑶心情瞬间跌入谷底,冷冷瞥了他一眼,也没跟他说话,径直出了卧室。
程北谦独自一人在床上缓了一会,才收拾好自己下楼。
两人相安无事吃完早饭,以为程北谦会去上班,哪料这人竟然不去公司,留在家里办公。
昨晚虽然说过不许她出门,可她没打算乖乖听话,打算等他去公司上班,就找机会出门。
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
夏知瑶知道这是程北谦不信任她,打算亲自监视,这样一来事情就难办了。
她心里还着急去见余欣,却也知道此时激怒他,只会适得其反,便只能耐着性子先跟他周旋。
上午太阳光不算太毒辣,夏知瑶给父母报了平安后,便无所事事去了别墅后花园,发现花园种植了不少知名花卉。
中间还建了一个五颜六色的玻璃花房,光照上去,五光十色刹是好看。
风一吹,花枝轻颤地送来浓郁清香。
“喜欢吗?”
程北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后花园,手里还提着一个小笼子。
夏知瑶本来是到后花园躲他,这人还非要凑过来。
笼子里忽然传来一两声糯糯的猫叫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低下头看过去,那小笼子里趴着一只纯白波斯猫,两只蓝色眼珠子玻璃球似的看着人,不时发出一声讨人喜欢的喵叫。
程北谦弯下腰打开笼子,波斯猫一下子跳出来,围着两人跑了一圈,像是受过训练,没跑远。
他拍了拍猫身,示意它去亲近夏知瑶。
夏知瑶平时没养过小动物,但女孩子看到毛茸茸可爱的小动物,总会有几分自然的松懈。
“怎么想起要养猫。”
“怕你闷。”
他不回答还好,这话一说出口,夏知瑶瞬间就觉得自己跟这只猫差不多待遇。
一个被关在小笼子里,一个被关在大笼子里,这不就是相互凑个伴。
她心里冷嘲,面上不显,弯腰抱起了猫。
波斯猫性格温顺,很容易亲近人。
夏知瑶抱了它一会,它就开始黏人了,她似乎来了兴致,一会投个小玩具逗它,一会摘朵花挠它。
程北谦没打扰她逗猫,坐在附近凉亭下,腿上搁着笔记本电脑,漫不经心办会公,接电话时目光也会不自禁落在她身上。
见她眉眼弯弯逗着猫,他有时撑着下巴就看入了神,嘴角也跟着不着痕迹翘起来。
不管夏知瑶走到哪,总能感觉程北谦的视线随着她走。
第一天尚且还能忍受住,第二天程北谦依旧不去上班,还让人送了一大堆文房四宝跟宣纸。
大有将她困一辈子的架势。
他不仅困住她,还把自己也困住了。
夏知瑶如今哪有闲情逸致练书法,一颗心早就不知道狂躁了多少次。
她一直在忍耐,试图用温和的方式打消程北谦的戒备。
两人同吃同住同睡两天,她压着情绪无所事事,他便坐在不远处,眼睛漫不经心盯着她。
那道黏在身上的视线如同毒蛇爬过,越来越让人窒息。
夏知瑶知道自己必须做出改变,否则可能一辈子也走不出这栋别墅。
第三天晚上,程北谦一边看着ipad,一边拍着床。
“过来。”
夏知瑶给脸上做完最后一道护肤,听话地掀开薄被钻进去。
卧室冷气充足,吹久了还有点冷。
两人像之前一样,他趁着睡觉前办会工,手指会与她十指相扣,不时亲昵地摩挲她手背。
她窝在旁边刷手机,目光一倾,意外瞧见ipad上是智通科技新项目的研究资料。
在北岭的时候,她急于摆脱关于京港市的人和事,所以从未查过程源宏的消息。
这几日她被困在这里,又开始积极面对这些事,在网上查到程源宏只是以经济纠纷入了狱。
关于车祸的事,像是彻底过去,没人提出异议。
程北谦知道车祸是蓄谋,不可能就这么轻易饶过程源宏,可他却没有拿车祸大做文章。
这一点真的很让人疑惑。
他这人向来深不可测,夏知瑶实在猜不透。
“累了?”
见她心不在焉,程北谦关了ipad放到床头柜,“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夏知瑶挣脱开自己的手躺下来,灯熄了后,四周陷入无声的寂静。
这样的日子她已经坚持了三天。
身后坚硬的身躯如往常一样抵上后背,腹部被他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夏知瑶背对着他,试探问:“你明天还不去公司上班?”
“在家里多陪你几天。”
程北谦凑在她脖颈后,轻轻啄了一下。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他既不像以往那样强迫她,反而不温不火。
这种掌控欲更太让人窒息。
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爸妈还在北岭等着她!
三天的囚禁已经让她频临崩溃。
夏知瑶忽然就翻过身面朝他,抱着他脖颈,脑袋往上凑,又狠又凶地吻住他唇瓣,张开嘴用牙齿撕咬他。
唇上的柔软与疼痛并存,程北谦脊椎骨骤然一哆嗦,在昏暗光下睁眼去观察她表情。
夏知瑶知道他在分辨什么,她心底的排斥与恶心在碰上他刹那,就涌了上来。
她蛮狠地去扯他睡衣领口,扣子哐当弹出来,砸在手背上,她嗤了一声,凶狠地吼他:“做不做!”
夏知瑶感觉到他身躯似乎颤了一下。
话落的同时,她下巴被他挑了起来。
他仍旧固执去观察她表情,声音却哑了一个度:“你确定?”
“烦不烦!”
夏知瑶扯不开他裤子,又扑过去咬他脸颊脖颈。
她受够了程北谦每天用那双幽暗的眼神盯着她。
他就是变了一种方式在慢慢折磨她。
她像个无处发泄的小兽在他身上啃咬,温软的触感,馨香的缠绕。
程北谦哪还能坚持住,化被动为主动,锁着她不安分的手摁在枕头上,疯狂回吻她。
记不清上次做是什么时候了,似乎已经很久远了。
程北谦在这种清晰的触碰中疯狂克制,不时还要分心去分辨她情绪,听她喉中是否有厌恶的声音。
“夏知瑶,看看我是谁!”
程北谦抵着她额头,逼视她。
这么一番折腾两人身上汗津津。
夏知瑶咬着唇痛恨地看他,胸腔剧烈起伏地回应他:“程北谦!”
不等他再问,她把胸腔的不甘与愤怒吼出来。
“程北谦!程北谦!程北谦!”
她不停呢喃着他的名字,三个在她口腔内诉说出无数情仇。
这三个字不管是恨还是怨,程北谦由内而外战栗,全身叫嚣地吻她。
声音闷在两人相抵的唇中,咽入绵长的呼吸道。
夏知瑶耳边听着他的喘息,看着摇摇晃晃的天花板,千疮百孔的心越裂越开,灌满刺骨的冷风。
察觉程北谦动作变得温柔,那种感觉更让她不适。
她几乎咬着牙掐他肩膀,“使点劲,程北谦!”
她宁愿痛,也不要这样温情。
屋里细细碎碎的声响越来越凶,喘息声隔着墙也能听见,相互交织,难舍难分。
一直到后半夜屋里的声音才趋于平息,夏知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角的泪一滴滴无声淌着。
程北谦抱着她,沉默地擦拭她眼角的泪,轻柔地去啄她眼尾。
“别哭了。”
“我明天能不能出门?”夏知瑶凉凉地问。
卧室分明还弥漫着灼热气息,一瞬间却冷得刺骨。
程北谦抱着她手臂发紧,垂在她耳边低声说:“让保镖跟着。”
“好。”
夏知瑶沉沉闭上眼。
夏知瑶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时,程北谦已经起床去了公司,整整三天,她终于能离开别墅了。
司机保镖一早接到了通知,候在别墅门口。
夏知瑶出门前给余欣打了通电话,到达约好的咖啡厅,早早等在咖啡厅的余欣瞧见她,面色激动地站了起来。
两人距离年初分开,已经过去三个月,以为再见应该是一番各自欢喜的局面,没想到竟是如此让人唏嘘。
还没等夏知瑶走过去,余欣迎面抱住她,“瑶瑶。”
满腔的话还没问出口,就瞧见几步之外紧跟着的两名保镖。
两名保镖并没有上前打扰她们,而是随便找个空位坐下,让服务员上了两杯咖啡。
余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两人一看就是来监视夏知瑶。
年初她匆忙帮着夏知瑶逃跑,即便听了夏知瑶讲得那些恩怨,她还是觉得太过震惊,无法把夏知瑶口中的程北谦跟记忆中的那人相结合。
她甚至在夏知瑶离开京港市后主动去盛科集团找程北谦。
但程北谦并没有理会她,只在她冲过去想要为好友质问时,他才在车里抬头看了她一眼。
即便到了现在,她仍旧记得程北谦当时看过来的眼神,冷漠得让人心生恐惧。
她也终于认清,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学长已经不复存在。
如今又看着他派人监视好友,余欣气得浑身发抖。
夏知瑶没等她发作,拉着她坐下。
“不能报警吗!”
余欣脸色铁青,将自己稍稍带入夏知瑶的处境,她可能早就疯了,“这个世上没天理了吗!仗势欺人,我们去报警。”
夏知瑶却没她这么激动,隔着桌子握住她的手,声音平静道:“怎么报警?拿出什么证据?他可以拿那四千万起诉我爸,还可以拿车祸的事反告我。”
余欣一腔愤慨骤然泄了气,见她还能如此平静,心里难受至极。
“到底是怎么被他找到的?他有没有为难你?”
其实夏知瑶也好奇程北谦是如何找到她的,她一路隐藏得很好。
除了半个月前在北岭匿名给余欣邮箱发了邮件,或许就是这个举动导致她泄露了行踪。
如果真是这样,程北谦可能一直都在暗中监视余欣的动态。
“他神通广大,有心找到我,逃到哪里都一样。”
“他为什么非要逮着你不放!”
如果是因为爱,那就太可怕了,余欣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帮夏知瑶摆脱困境。
夏知瑶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保镖,倏地拍了拍余欣的手,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余欣顿时屏住话头,便见夏知瑶又松开她的手,非常自然地抿了一口咖啡,姿态闲散地像是出门喝下午茶。
“余欣,放自然点。”
这么一直情绪激动很容易引起保镖起疑,夏知瑶低声说:“抱歉余欣,这次可能还得麻烦你。”
见夏知瑶这么镇定,余欣一颗躁动的心也沉淀下来。
“别跟我见外!我会生气的!我只想看到你平安快乐的生活,让我干什么都行。”
一辈子交这么一个掏心掏肺的朋友真是值了。
夏知瑶纵使有千言万语,此刻也不是叙旧的时候。
“我想请你找门路,把风华里的房子尽快卖出去,必须要悄悄的卖。”
余欣骤然看向保镖,意识到这举动有点露馅,忙垂下眼,手都抖了一下。
“你还想逃跑是吗?”
“余欣,我恨他!”夏知瑶所有的恨意只能跟好友宣泄,“他毁了我们一家人,毁了我的人生,他就是一个恶魔,一个疯子,再跟他待在一起,我会窒息发疯的,我要逃,这次逃得远远的。”
是怎样的恨意让曾经爱笑爱浪漫的女人眼底一片冰冷。
余欣不敢想象她曾经经历了什么,红了眼眶说:“你是不是要钱出国,我可以。”
“余欣。”
夏知瑶打断她,逼退眼底的泪意,坚定道:“虽然你不让我跟你客气,可我一再麻烦你,我真的很过意不去,这次出国费用不小,你公司又在起步,如果因为我的事而给你公司造成负担,我一辈子也过不去。”
余欣了解她的秉性,也不再强行说服她。
“房子挂在中介很容易引起程北谦的注意,悄悄找门路卖很难。”
房子挂在中介卖出的几率大,但这样就等于堂而皇之告诉程北谦她还想跑。
这次重新回到京港市,本来是想自己找门路卖,千算万算,没算到程北谦竟然搞起了囚/禁。
夏知瑶说:“我现在走到哪,他就监视到哪,你看看有没有门路,私下问问,只要价格不太离谱,我就卖,不过我需要一次性付清。”
一次性付清就更难了。
余欣突然想起什么,压下欣喜,低声说:“我想到一个人。”
“谁?”
“薛泽霖。”
余欣克制激动道:“你离开京港市后,薛泽霖出差回来才知道你出了车祸又离开,经常询问我你的情况,前几天我听说他想买房。”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夏知瑶心脏砰砰跳着,把这事敲定后,两人聊了将近一小时。
程北谦本来就因为上次逃跑的事提防余欣,不能跟她待太久。
夏知瑶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小声说:“这事就先这么定了,有消息可以给我打电话约我出来,但别在电话里聊这事。”
第50章 相杀
交代完, 她把包里的房产证件悄悄拿出来,没直接递过去,而是压在自己臀下, 示意余欣等她走了再拿。
余欣忽地抓住她的手,“瑶瑶,告诉你一件开心的事, 《从大山里走出梦想》火了,上一期杂志卖翻了, 还有电视台想采访你打探那位炸鸡大姐是谁。”
从北岭重新回到京港市,夏知瑶的情绪一直压抑着, 这会竟有些克制不住。
在这样至暗的时刻,有一缕光照了进来, 足以让她继续挺直脊背往前走。
跟余欣道别后, 她没急着回别墅,而是先在附近商场逛了逛,买了几身衣服。
出门只见余欣有点太刻意, 而且她也不想回到那栋窒息的别墅。
中午在外面吃了饭, 随便找了一家书店坐着看书。
临近傍晚离开书店,她听到几个女生凑在一块聊《追梦》杂志。
——“就是这本杂志, 《从大山里走出梦想》写得真励志, 真人真事撰写。”
——“这位大姐简直是神转折, 到底是谁啊, 不会是华克思炸鸡?”
——“华克思炸鸡都开了好几年,肯定不是, 说不定再等几年, 这位大姐还真就成了中国炸鸡女王呢。”
夏知瑶慢慢踱到门口,仰望这座霓虹灯点缀的都市, 欣慰地笑了。
回到别墅不想程北谦早就回来了,正坐在客厅叠着腿处理电脑上的文件。
见她回来,把电脑搁在一旁,起身走了过来。
“买的什么?下午都去哪了?”
他顺手接过她手上的纸袋子,随口问了一句。
这话不知怎么就引起她发笑,冷嘲道:“你问问保镖不就知道了。”
说完擦过他肩膀去厨房洗手准备吃饭。
程北谦目光淡淡瞥向她背影,用力抿了下唇,没发作。
两人吃完饭,程北谦继续去书房忙工作。
夏知瑶洗了澡从浴室出来,歪着头擦潮湿的长发,最近没时间理发,长发已经过了腰。
房门被推开,程北谦忙完工作在外面浴室洗了澡。
“我帮你吹。”
他走过去,伸开掌心示意夏知瑶。
夏知瑶坐在化妆镜前面,闻言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
他这人很喜欢穿暗色衣服,面部轮廓冷峻锋利,哪怕是一句询问,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有一股子命令。
“你会?”夏知瑶故意问了一句。
这人吃饭盛饭全是保姆伺候,跟他这么久,就没见他干过一样家务。
程北谦扯嘴笑了下,接过她手上的吹风机。
“吹头发而已,我又不是手残。”
事实证明他确实不手残,手指轻柔地穿过她发间,继而从她敏感的脖颈处拂过。
潮湿中带着他温热的体温,一并朝她袭来。
吹风机温度灼热,好似把她毛孔都吹开了。
她眉头轻蹙地去夺他手上的吹风机。
程北谦躲了一下,“别动,一会就吹干了。”
他吹得很细致,恨不得每根头发丝都要吹干燥,一会挠她左边,一会挠她右边。
夏知瑶觉得他是故意的,但刚获得出别墅的权利,不想引起他不悦,忍着他挠痒痒似的吹头发。
吹风机一关,她立马站起来搓了下头皮,把那股子痒痒劲用疼痛遮掩。
“弄疼你了?”程北谦收了吹风机问。
“没。”
瞧着她气鼓鼓地上了床,程北谦也没在意,随后跟着爬上床。
今晚上床时间还很早,夏知瑶没睡意,而他一躺上来,气息笼罩周围,她整个神经就绷住了。
年轻男女凑在一块,总会有些隐晦的讯号跟试探。
避免又开始滚床单,夏知瑶故意冷淡地拿手机刷视频。
程北谦跟她一起靠在床头,瞧了她一眼,倒是没主动凑过来,拿起了床头柜的ipad解锁。
夏知瑶无意间瞥过去,正好瞧见他毫不设防地输入密码,点开一份智通科技的文件在看。
最近智通科技新项目闹得沸沸扬扬,听说已小有成就,不少大企业抢破头皮想要跟盛科集团合作。
程北谦看了一会文件,忽然弯身从床头柜抽屉拿出一张卡。
“明天还想出去逛就刷这个卡,盛科在世纪中心新建了一个百货商场,可以去逛逛。”
那个百货商场夏知瑶听说过,是京港市最大的购物中心。
她接过卡翻看了两眼,语气说不上来是嗔怪还是讥讽:“你以前可没给我花过一分钱,没想到我现在还真享受到了情人的待遇。”
男人不喜欢你时,别说钱了,连个眼风都不甩给你,喜欢你时,钱巴巴送上来。
经她这么说,程北谦不由一愣。
他不是个小气的男人,以前没给夏知瑶花钱,是完全没往那处想,那时只顾着折磨她,欣赏她脸上的绝望与痛苦。
可现在即便他再不想承认,有些情感还是悄无声息发生了变化。
“生气了?”
程北谦放下ipad凑过去亲她脸颊,颇有点讨好的意思。
夏知瑶没能及时躲开,被他得了逞。
本来只是简单亲一亲,可一碰上她细腻光滑的肌肤,周围又满是她的馨香。
他身体变化来得太快,把她拽到怀里,拉着她耳鬓厮磨。
卧室温度一点点攀升,呼吸也变得灼热难耐。
夏知瑶小幅度挣扎了一下,程北谦压在她耳边,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怎么了?”
昨晚刚激烈做过,今晚再反抗似乎显得她反复无常,但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做。
程北谦的手还在四处惹火,正要拨开她衣扣。
她还在衡量是跟他呛一下还是半推半就,脑子里突然像是被雷劈了一下,意识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整个人僵在他身下,眼睛惊恐地睁大。
她想起昨晚做的时候没戴套,当时她被愤怒搅乱了理智,一门心思想要打破僵局。
而以前因为上过环,从未戴过那玩意,一切就很自然地发生了。
她完全忘记自己在北岭时取了节育环。
今晚脑子比较清醒,这事就突然想了起来。
距离昨晚到现在已经过去24小时,要是一次就中,怀孕了怎么办!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夏知瑶浑身控制不住发抖,脸瞬间发白。
“怎么了?”程北谦察觉到她的异样,撑起自己的身体,抹开她脸颊上潮湿的汗。
夏知瑶骤然间发力推他,朝他吼:“从我身上滚开!”
屋里徒然安静,灼热被一盆透骨凉的水泼下。
程北谦脸上的欲色瞬间褪下,目光发沉地看着她。
她也不甘示弱地冷视他。
她回来是要找机会逃跑,重新搭上自己的身体已经让她够恶心,要是怀上他的孩子,简直想都不敢想。
“夏知瑶,适可而止!”
程北谦一把摁住她肩颈,像以往那样高高在上俯视她。
“别仗着我现在纵容你,就一再挑战我的底线。”
“把你满身的尖刺给我收起来!”
没等她再说出任何难听的话,他下床重重甩门走了。
屋里只剩下夏知瑶一个人,平复了好一会才重新冷静。
她现在没心情去管程北谦的情绪,心里不停算着可能怀上的可能性。
这会已经晚上十点,别墅又在半山腰,她出门又不太自由,现在去市区药店的可行性比较小。
只能等明天一大早再去药店买紧急避孕药。
时间应该来得及。
因心里藏着事,她一晚上没睡踏实。
两人睡前闹得不愉快,以为程北谦会一去不复返,哪知这人半夜又摸了过来。
似乎察觉到她没睡着,特别蛮横地把她勒入怀里,不让她动一下,就这么抱着她贴了一晚上。
早上夏知瑶实在困得不行,眯了一觉,醒过来时床上早没了程北谦人影。
她立刻起床,连早饭都没吃就让司机送她去了市区药店。
72小时避孕药效果不是百分百,但成功率还是很高。
夏知瑶连药店门都没出就掰开药生咽,咽了半天没能咽下去,又急忙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一瓶水灌进去。
吞下去的那一刻,她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心里的大事终于落了地,她回了趟风华里,在自己家补了会觉,中午路过美食街,去了趟鸡咯哒炸鸡店。
店里生意很火爆,她吃了份炸鸡没瞧见兰青人影。
下去四点她才回别墅,一进屋瞧见程北谦坐在客厅抽烟,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公司才对。
这种反常莫名让她的心提了起来。
客厅烟雾萦绕不散,模糊了他英挺五官,他手指钳住烟头弹了下烟灰,微抬头,不冷不淡地问她:“为什么吃避孕药?”
那几个保镖嘴还真是长,连这点小事也要汇报。
夏知瑶虽然不意外,但心里还是遏制不住愤怒。
在成功逃出国之前,逃得了一次房事逃不了第二次,这事她没打算隐瞒。
夏知瑶往沙发上一坐,坦白:“车祸的时候环掉了一部分,我就让医生取了。”
程北谦夹烟的手一顿,继而把烟碾灭在烟灰缸,语气缓和道:“那玩意吃了对身体不好,以后别吃了。”
“以前又不是没吃过。”
夏知瑶忍不住反唇相讥,嘴上痛快了,忽然头皮一紧,脚底寒气直往头上冒,咬着牙问他:“你不会又想让我去上环吧!”
她垂在身侧的拳头已经攥紧,眼底的恨意几乎喷薄而出。
程北谦从昨晚火气就一直积在胸口,知道她买避孕药吃,放下工作回来问问她怎么回事。
哪知她一进屋就给他脸色看,嘴上讽刺他。
但所有不悦瞧见她紧握的拳头,顷刻就散了,甚至心口隐隐泛疼。
他站起来坐过去,弯下腰牵着她的手,没让她甩开,低声说:“不上环,我让人去买计生用品。”
夏知瑶拳头慢慢松开,像是见了鬼一样看他。
程北谦叹息一声,带点哄她的意思,“以前的事就不提了,晚上想吃点什么,我让保姆给你做。”
夏知瑶面上不显,心里却止不住冷哼。
晚上躺在床上睡觉,两人都没提那些不愉快的事。
有时她觉得程北谦这人挺分裂的,气得时候恨不得吃了她,又能做到像没事人一样。
他伤害过她,她也跟人联手伤害过他,甚至亲手捅过他。
到底是他真能不介意,还是在伪装?
不管是哪一种,她做不到毫无芥蒂。
她心里还在想着事,程北谦靠过来缠着她时,她瞬间炸毛了,口不择言道:“你现在满脑子只有这事?我今天吃了药,肚子疼,能不能别碰我!”
身后顿时没了声音,环在她胸口的手臂青筋暴起。
她听到程北谦吸了一口气。
就在她以为今晚势必又要干一架的时候,程北谦像个没脸没皮的狗歪在她颈边,抓着她的手往下探,声音低哑:“用手行吗?”
其实程北谦向来是个很会克制自己的人,想要在暗流涌动的程家厮杀出一条血路,时时刻刻都要保持冷静。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无欲无求。
就连最开始去碰夏知瑶,也只是一场意外。
她就像一场隐性的毒,不知不觉深入骨髓。
失去过一次,更明白这毒的诱人,只是这么躺在他怀里,他就有些难以克制。
他用唇轻轻碰着她微红的耳垂,“我答应不碰你。”
夏知瑶想骂他,但及时收住了嘴里的话。
半小时后。
程北谦瞧着她从浴室走出来,轻笑出声:“有这么难受么。”
“恶心死了。”
夏知瑶甩着手,懒得跟他废话,掀开被子离他远远的。
这会他身心愉悦,而夏知瑶最近一直对他冷言冷语,时不时还得骂他一两句。
不知不觉他也快魔怔地习惯了,只当她是耍点小脾气。
他还凑过来亲她一口,才不紧不慢去洗了个澡。
清清爽爽躺上床搂着她,问道:“下周何沁泽结婚,你跟我一起去。”
夏知瑶心里还在泛恶心,不想跟他说话,敷衍地嗯了一声。
过了几天月经来袭,她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何沁泽结婚那天天气出奇得热,稍微一动,脸上就出了汗。
去参加别人的婚礼,自然不能素面朝天。
夏知瑶坐在化妆镜前给自己化妆。
男人收拾起来总比女人快,程北谦衣装笔挺地斜倚在窗边,手里衔着一根香烟晃着玩,不时看着她往脸上涂抹。
他耐心倒是好,她画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半小时后妆画完,夏知瑶来到衣帽间选衣服。
去年那些衣服全换成了新上季的定制服装,去参加上流社会的婚宴,她那几件衣服自然不够看,只能从这里挑选。
一只手横过来,取下一件红色收腰礼服。
款式简单,腰部掐着很紧,裙摆成展开的形式,俏皮中还有点妩媚。
夏知瑶目光从衣服移到他脸上。
她知道程北谦喜欢她穿红色,虽然不想如他的意,但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跟他掰扯,接过衣服将他赶了出去。
临出门前,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瞧了一眼玄关处的镜子,才反应是没涂抹口红。
正要随便涂一下,眼前蓦地多了一条项链。
那条项链随着程北谦的动作,落在她空荡荡的脖颈上。
灯光沿着菱形钻面流转,最后汇聚在中间的红宝石上。
她整个人一下子被点亮。
程北谦打量她两眼,用指尖挑了挑红宝石,指腹贴着她锁骨拂过。
“好看。”
“什么时候准备的?”
问完,夏知瑶就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有钱人收藏项链是常有的事,随即也不等他回答,面朝镜子开始抹口红。
程北谦准备好说的话,一下便噎了下去。
这条红宝石项链本来是初五那天准备送给她的,哪成想两人在车里吵了起来,再后来就发生了那些糟心事。
项链在他保险柜放了很久。
“又怎么了?”夏知瑶察觉他似乎不太高兴。
“没什么。”
程北谦站在一旁单手插兜,耐心等着她换高跟鞋。
何沁泽也是京港市的名公子哥,家世虽不及程家,但也是显赫名门,前来参加宴席的人非常多。
他们来的时候,距离婚礼举行还有半小时,夏知瑶见他不紧不慢一点不担心迟到,也懒得多问。
踏入宴会的那一刻,衣香鬓影的大厅,所有人目光齐刷刷落在他们身上,继而响起忽小忽大的议论声。
也就是这会,夏知瑶才反应过来这跟平时去百朝会所不一样。
她第一次被程北谦带到公众视野。
下意识想要收回挽住他的手,程北谦一边笑着应付迎上来的人,竟敏锐察觉她的退缩,以为她紧张,拍了拍她手背。
前来攀谈的人太多,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商业人士举着酒杯过来打招呼,聊上一两句,便会打量一眼夏知瑶。
夏知瑶在众多羡慕、惊诧的眼神中有点喘不过气。
何沁泽到处招待宾客抽不开身,两人是发小,不用太拘礼,隔着老远打手势,示意程北谦自己去席位。
但这些宾客都是人精,见程北谦到场,哪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走几步就有不少人举酒前来寒暄。
这场面夏知瑶以前在自己订婚宴见过,何曾想过有一天,她会跟他一起站在聚光灯下,被一群人巴结。
而程北谦即便不耐烦还是保持上流社会该有的礼节。
夏知瑶不想干巴巴被人这么打量,正准备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宴鸣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夏小姐好。”
宴鸣率先打招呼,对程北谦说:“我先带她去席位坐。”
程北谦被几位长辈拉着在讲话,闻言松开夏知瑶的手,让她先过去。
宴鸣带她去的是伴郎席,坐下后,她才察觉这桌坐的全是男士,没女士。
席上的面孔夏知瑶之前大部分在百朝会所见过。
她跟着程北谦出现的那一刻,这些人全惊呆了。
这姑娘每一次出场总能带给他们颠覆性的震惊。
夏知瑶刚坐下,这一桌子的公子哥一个接一个叫“夏小姐”。
语气恭恭敬敬。
今天何家婚宴,来的人有头有脸,席上要么是亲朋好友,要么是业内合伙人,就算带女伴那也是女朋友或者未婚妻,再不济也是以结婚为前提的男女关系。
没人会带无足轻重的女伴来这种场合。
她不明所以愣了一会,简单回应了大家。
宴鸣热情地给她端了一杯香槟,怕她无聊,熟络地打开话茬子。
“夏小姐身体怎么样?”
没想到宴鸣还能惦记她车祸身体恢复怎么样,她笑着回了句:“早就康复了。”
想起那场惨烈的车祸,宴鸣难免心悸,还好大家平安无事。
见夏知瑶默默抿香槟,似乎对热闹的婚宴不太感兴趣。
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程北谦还被那些老头子拉着闲聊,即便抽不开身,眼神不时会落到这边注意夏知瑶。
反观夏知瑶态度清清冷冷的。
宴鸣不忍好友再像三月前那样消沉,不得不又婆妈了一回。
“其实你跟北谦能在车祸中活下来,真的很不容易。”
夏知瑶的杯被他轻轻碰了下。
这还是第一次有外人直白的提起那场车祸。
宴鸣大概是之前喝了点酒,脸颊微红,有点醉意。
“虽然你跟北谦之间的事外人无权干涉,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你离开京港市,北谦发了疯一样找你。”
注意到夏知瑶嘴角勾了抹讥讽的笑意。
宴鸣不由焦急道:“我从未见他这样,身体还没好全,每天睁开眼就是打探你的消息,上次见他这样,还是十年前找一个小姑娘。”
夏知瑶本来对程北谦的话题一点也不感兴趣,骤然听到这话,偏头看向宴鸣。
“十年前找一个小姑娘?”
宴鸣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嘴,着急解释:“你别误会,他找那小姑娘,可不是喜欢她。”
话停了一瞬,担心夏知瑶误会,把心一横说:“就是一个结怨的人。”
“结怨?”
十年前程北谦好像只有十八岁吧,他怎么这么喜欢跟女人结怨。
宴鸣一头两个大,对自己这张不把门的嘴深恶痛绝,感觉自己越帮越忙。
“聊些什么呢?”
程北谦终于抽身,轻捏了下夏知瑶肩膀,坐在她旁边问,目光又移到一脸做了亏心事的宴鸣身上。
夏知瑶放下香槟,偏头笑了下,“聊你十年前到处找一个结怨的小姑娘,最后找到没?”
她脸上挂着明晃晃的讥笑,像是对这事好奇不已。
程北谦不咸不淡的神情就这么顿住了,直直望尽她眼底。
夏知瑶被他眸中的复杂怔了下。
还没等她再窥探一分,他已经把情绪收得干干净净,“都是些陈年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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