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苏利文先生现在非常生气。
他双拳紧握,狠狠压在面前的橡木桌子上。紧张得连脊背都绷直了。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玛丽莲夫人。
温特从来没有看到苏利文先生这么情绪波动过。
甚至没有发现过他这么看过别人。
不同于平日里淡漠的蔑视,而是直白又有压迫感。
原本尚有些许平静的眼睛变得狭长锐利无比,像是迸发出锐意的寒刀。
这份寒意与恼怒来得莫名其妙又直接强烈。
就连一旁的温特都下意识和玛丽莲夫人同时心中一紧。
他们一时之间并不能够理解苏利文先生生气的理由,只能同时低下头。
深感愧怍地反省自己。
书房里一时陷入了一种沉重的尴尬。
苏利文先生的强烈气势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
温特下意识想要和平时一样,翻翻苏利文先生的人生剧本。
虽然曾经自己已然看过,苏利文先生那顺遂又枯燥的一生。
可强烈的直觉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一个命好顺遂的人怎么会如此地充满矛盾感?喜怒无常?
只刚他想要看到的时候,便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
麻木的感觉瞬间袭击了他的脑子,让他下意识扶住了头。
“你怎么了?”苏利文先生立时便察觉到了温特的异样。
他压抑着自己本该醉人如小提琴的嗓音,回头诧异地望向了自己的小男仆。
“没什么,先生。”工作的时候因为自己引起主人的注意,是非常冒昧的事情。
温特下意识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只能强装起微笑,快速解释道:“我只是突然有些不适。先生。”
只一声,便好似提醒了苏利文先生。
他方才勃发的怒气好似因为温特的不适,骤然被压了下去。
那因为玛丽莲夫人说错了话的凌厉目光被敛起。
他沉思了片刻,随即漫不经心地看了温特一眼。
然后才幽幽吩咐道:“去给玛丽莲夫人准备茶点。上次现烤的小饼干也备一些。”
“是的先生。”温特颇为受宠若惊地点点头。终是在离开了书房后松了口气。
倒不知道苏利文先生是体恤自己多一些,还是想把自己支开的意思多一些。
总之,在现烤的小饼干烤好之前,他无需进去了。
…………
只书房里的紧张没有消退。
苏利文在温特出去之后亲自关上了门。
他优雅的动作没有消解自己凌人的气势。
因为,随即他便转身冷冷望着玛丽莲夫人,重复道:“玛丽莲,你是个蠢货吗?”
“我一直觉得,你该知道。教廷认定的被放逐者,都是政治权利更迭倾轧的手段与结果。”
“那是压根就没有的笑话。”
“你竟然会因为这样的理由,在一个毫无所知的人面前,提起这个名词。”
“是嫌弃自己收到的嘲笑和羞辱不够吗?”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男仆,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苏利文殿下……”玛丽莲夫人的脸上现出一丝屈辱。她的声音变得很低,轻轻道:“可我……”
“可你确实拥有狼人的力气?你那可怜的儿子,经由你生下之后同样力大无穷?像是一头野兽?”
苏利文脸上带着无尽的讥讽,不客气道:“别傻了,玛丽莲。”
“你当真以为,被放逐者之外的其他人就纯洁无瑕。没有血脉被浸染的特殊能力者?”
“也当真以为海索家族的没落,是因为血液被侵染过。出了你这样的拥有狼人能力的被放逐者?”
“那你可真是,单纯得让人耻笑。”
“怪不得只能待在这里,拥有一段喘不过气来的婚姻。”
“玛丽莲,你愚不可及。”
“苏利殿下……”苏丽文的话实在让玛丽莲夫人愕然又难为情。
她无措地望着苏利文,显得沉默又可怜。
浸淫在贵族斗争中的女人怎么可能听不懂苏利文的话?
她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介怀了那么久,并因此自责的事情。
原来在高高在上的苏利文殿下的眼里,简直不值一提。
更甚至,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悲剧是从被认定为“被放逐者”开始的。
却在苏利文殿下的提点下幡然醒悟。海索家族这些年的艰难与不行,从不该怪罪自己。
至少,就连被人无比尊崇的皇室,都有像苏利文殿下这样的被放逐者。
而他却从来没有因此内耗过。
“您的意思是说我不该因为担心有其他被放逐者波及到自己?”玛丽莲夫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她强打起精神,苦着笑道:“因为这是必然的事情。”
“无论有没有,我们都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人……”
“是这样的。玛丽莲。”苏利文极为烦躁地大手一挥道:“你说的这些事情我会处理的。但是我再重复一遍。”
“就像现在这般,即便我们什么都没有做,王庭的骑士团也依旧会来提审我们。”
“懂了吗?”苏利文似乎又用尽了耐心。
他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似笑非笑道:“不过你也不必再担心什么。”
“毕竟,污浊的被放逐者早已经把西境公爵的血脉污染了不是吗?”
“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呢?”
“好的,苏利文殿下。我不会再为此担忧了。毕竟,我们确实什么都没有做。”
玛丽莲在苏利文先生夹枪带棒的嘲讽下出了门。虽然苏利文先生的话说得很不好听。但最起码让她定了心。
或者说让她死了心。
她已经深切认知到,如果教廷真想要处置自己。无论自己做什么想要避免,也无济于事。
能够做的,只有沉默与安分。
好在,这一点,自己这些年干得并不赖。
如果王庭的骑士团非要难为自己,那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
玛丽莲夫人窈窕的身影逐渐消失再深长的走廊尽头。
苏利文先生却一直站在门口。
如果温特在这里,他会意识到,苏利文先生他并没有自己表现得那么轻松。
他那狭长的眼眸里尽显阴鸷神情。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杖立在原地沉默不语。
他仔细回想着方才应付玛丽莲时的一切。
思索着自己有没有出现哪怕一丝一毫的漏洞。
王庭骑士团中有极为擅长审讯的骑士。
他不敢保证,如果有人审讯玛丽莲的话,会不会通过玛丽莲知道些什么蛛丝马迹。
不过很快,他就不再纠结这件事情了。
玛丽莲看似精明,却实在愚蠢。刚才的反应不会是假的。
自己唯一的漏洞就是在温特面前出离愤怒玛丽莲提起了被放逐者的事情。
但是这一点,感谢他平时喜怒无常的毛病,他伪装找补得不错。
玛丽莲不会察觉到自己生气的真正原因。
更不会意识到,她口中的那位有特殊能力者,刚才就站在她的面前。
只要让她认定了那些诡异的事情和他们没关系。
即便王庭骑士团的人审讯她,也只会得到她充满愤怒与无知的废话。
不过,只是这样,似乎并不够。
苏利文思考了良久后,转身回到了自己书桌旁,摇响了传唤仆人的门铃。
很快,按照他的预料。
威廉.格雷带着满脸的寡淡情绪走了进来。
他有些不适应地摆出一个“听君调遣”的礼节。
似乎非常反感在温特不在的情况下自己一个人前来应付苏利文的场面。
只是没有办法,温特被眼前的主人使唤去厨房里盯着小饼干了。
他纵是百般不愿,也只能在那位管家严苛斥责的眼神下一个人过来。
“主人,您有什么吩咐?”威廉.格雷等了一分钟也没有听到苏利文说话的声音,只能默默补上一句,提醒他道。
“威廉.格雷。”苏利文用手肘拄着桌面,望着他开门见山道:“你是玛丽莲的儿子。”
“想必也继承了她那无与伦比的,属于狼人的能力吧?”
“我需要你替我处理些事情。”
“你在说什么先生?”苏利文说出“狼人”的那一刻,威廉.格雷便变了脸色。那满脸寡淡颓丧的脸色被凝重取代。
那双有些灰扑扑的眼睛,从没有那么亮过。
像是被水洗了一般,带着野兽一样的直觉和警惕。
“我说,如果你有用,就请不要龟缩在我的庄园里,当一个毫无用处的仆人。”苏利文微微眯着眼睛望着他。任凭前额一缕细碎的银发落在他深邃的眉眼前。带着股沉谨冷情的性.感。
他没有给威廉.格雷伪装的余地。
于是坦率的狼人也不再装了。下一刻,原本在温特眼里本该孱弱的威廉骤然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合身的男仆制服之下露出隐隐遒劲的胳膊。他冷冷跟苏利文道:“苏利文先生。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有问题。”
“看来,您也是那令人忌惮的被放逐者吧?”威廉.格雷用自己的鼻子粗鲁地喷了口气。颇有些不屑道:“可我凭什么帮你?这位不知道是什么怪物的,苏利文先生?”
苏利文没有动怒。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像威廉.格雷这般敢于无知无畏地挑衅自己了。
他只慢条斯理地重新夹起放在桌子上的单边镜片。漂亮的链子在阳光下折射着璀璨的光,和苏利文先生整个人一样,华丽又贵重。
“凭……,我的男仆,温特先生一直在无私帮助你。威廉.格雷先生。”
“我认为,最起码。你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毕竟,而今,温特所面临的一切的危险,皆是替你仗义执言而产生的。”
“你在……说什么?”苏利文先生总是有让人凝噎无语的能力。玛丽莲因为他的锐利语言说不出话来。
现在他的儿子同样如此。他满脸震惊地望着苏利文,喃喃道:“我以为,只有相干的人,才会听到他的心声……”
“那么你错了。格雷先生。”苏利文不屑地抬了抬唇角,笑笑道:“很显然,我也能够听到。”
“且愿意去帮助我那单纯善良的小饼干,去收拾很可能会让他身首异处的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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