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突勒归降期间,吕将军已经带着水军一路沿洛水往东,其后再顺运河南下,至五月上旬到达升州,与萧谨行的大军汇合。
萧谨行入楚的时候,半数城池主动开城恭迎朝廷军队。由此可见,窦丞虽在楚地称王,却并不得民心。
萧谨行一边收复楚地,一边安抚遭窦丞虐杀盘剥的各地百姓,所以东征的速度并不算快。
即便如此,待到与吕将军汇合,也已经将窦丞大军逼得收缩到了余阳附近。
窦丞虽人在临安,但将主要兵力集中在了余阳北部的常平几城以及临安西部的松梧关,企图依靠天险关隘将萧谨行的大军拦截在外。
吕伯年赶到升州的时候,萧谨行正在临时帷帐内,与庞农等人商议接下来的行军部署。
几人面前的桌面上摆了一副地图,其上已经插了不少红色的旗帜,表示已经被收复的楚地诸城。
吕伯年刚赶到,也顾不得休息,与萧谨行见礼后,立即道:“殿下已为水军配备了船只和火炮,萧将军您接下来有什么部署,请尽管吩咐。”
萧谨行也不客气,略一思忖,便拿起笔,自他们目前所在的升州,画了一条线直达松梧关,道:
“庞农你率骑兵沿这里,从西路进攻松梧关,直逼临安。”
随后他又画了另一条弧线直达临安之东。
“麻烦吕将军率水军沿苍梧江往东,从海上绕道到舟浦港,从东部海路包围临安。”
最后他又画了第三条线。
“本将从中路,攻占常平、江源等城,一路南进,我们三面合围,直取临安。”
庞农和吕伯年当即领命。
萧谨行又对吕伯年嘱咐道:“海上荒夷神出鬼没,近期时常在沿海活动,吕将军这一路需得小心。”
他此前全歼过入侵内陆的小股荒夷人,对那些人也算有些了解,于是将对方惯用的兵器及进攻特点,都一一与吕伯年说了。
吕伯年自然感激不尽,谢过萧谨行后,与庞农一同下去做战前准备。
五月初八,吕伯年从升州港口出发。
同一日,庞农率八千骑兵进攻宜坪,从西面绕道去往临安。
而萧谨行则率兵攻打重兵把守的常平、江源等城。
三路齐头并进,不足一月,便平推到了临安城下-
窦丞没料到他才坐上王位没几月,朝廷大军就已打到了门前。
他于临安新收的后妃们哭哭啼啼,问他该怎么办。乳娘的怀里甚至还抱着不足一岁的小王储。
窦丞怒斥那些女人闭嘴,随后一双鹰目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地图,一言不发。
三路大军围攻,如今的他,连弃城逃跑都做不到。
窦丞身边的谋士们也六神无主,最后只能试着劝解道:“王上,萧谨行的三路大军已经包围了临安城,我们要不……,还是降了吧?”
窦丞如何能够答应。
以他对承安帝的了解,即便他降了,最终也是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也就手下的这些人,可能侥幸留得性命。
而这些人的死活,他根本不在意。
他要的是自己活下去。
只要他活着,那便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谋士的建议窦丞并不搭理,他阴沉着脸吩咐道:“去将江川将军叫来。”
被叫做江川将军的人,便是萧谨行他们说的荒夷人。
等到对方进来,窦丞当即有些着急道:“江川将军此前说的,可还算数?”
江川此前不断劫掠楚地,使得窦丞损失较大,他懒得浪费兵力对方江川,便答应与其合作,放任对方去劫掠南越一带,甚至是楚地一些不听他话的乡绅百姓。
而江川也将所得分他一小部分。
两方合作期间,江川还曾邀请窦丞去他所在的桑瀛国做客。
如今窦丞问的,便是之前邀他去桑瀛的事,是否还作数。
窦丞以为江川拿了那么多好处,这点小事应当不会不同意,但让窦丞没料到的是,这次江川的态度却来了个大转弯。
只见对方颇为傲慢道:“算数倒是算数,只是你们大雍有句话叫‘此一时彼一时’,陈王想要去桑瀛,至少得拿出些诚意来。”
窦丞气得脸色发黑。
江川这话分明就是要让他出出血,花钱买去桑瀛的路。
窦丞心中忿忿,这些人果然贪得无厌!
刀子割到他的身上,他才觉得江川这样的桑瀛人恶劣,却不想想他之前同意对方劫掠百姓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想的。
对于现在的窦丞而言,留在大雍定是死路一条,他根本没有拒绝江川的权利。
即便心中气得咬牙切齿,但窦丞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好!”
江川顿时高兴,楚地本就富庶σw.zλ.,窦丞在楚地搜刮的金银可谓不计其数,这可比他们劫掠那些穷渔民赚得多多了。
谋士听到要逃去桑瀛,惊讶道:“可是如今临安城已经被堵死了,我们要怎么冲出包围去到港口入海啊?”
窦丞眼中闪过狠厉,沉声道:“去抓五百百姓来!”
江川不解道:“陈王抓那些百姓做什么?”
窦丞阴狠道:“别人本王不敢保证,但萧谨行为了那些百姓,定会放本王离开。”
江川这才明白窦丞的用意,这是打算以百姓为质,逼萧谨行放行了。
他倒是颇为欣赏窦丞的果断和狠辣,还顺便夸赞了窦丞几句。左右死的也不是他们的百姓,他才不在乎呢-
如今整个楚地只剩下临安城还在负隅顽抗,围城三天后,一直关注临安城动静的庞农,突然大叫道:“将军,您快看!”
萧谨行接过他手中的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后,脸色也沉了下来。
庞农分外着急,“窦丞将百姓推上城墙做什么?”
吕伯年出征的时候,也被云舒赏了望远镜,这会儿也拿出来向城墙上看去,他皱眉道: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城墙上的守将对着萧谨行这边喊话,让萧谨行令大军后撤三十里,放他们离开。
庞农当即跳脚,大骂他们无耻。
不仅窦丞没有露面,就连守将也在喊话的时候,躲在了百姓身后,以百姓的身体为盾,生怕萧谨行这边放冷枪冷箭,要了他们的狗命。
对方见萧谨行这边没有应答,直接抽刀砍杀了一人,再次威胁若是不答应条件,便每隔一刻钟杀一人。
庞农急得团团转,满眼焦急地看着萧谨行,“将军,窦丞这厮不是人,我们该怎么办?”
吕伯年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单知道窦丞心狠手辣,但也没料到窦丞居然能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冲着无辜的百姓下手。
但想到窦丞之前攻城后下令屠城,又觉得这以百姓为质,确实是对方能干得出来的事。
“若放窦丞走,那便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陛下那里也没法交代,但若不放他走,这些无辜百姓又要如何救得出来?”
这真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萧谨行倒是不在意承安帝那边该怎么交代,他轻声道:“若是云舒在,他会如何选择?”
庞农闻言一愣,随后道:“殿下必是不能看百姓们遇害,想来应当会答应对方的条件。”
萧谨行点了下头,“那我们便同他一样,放这些人离开。”
吕伯年着急道:“萧将军!”
萧谨行安抚道:“吕将军你先别急,听我说完。”
“如今楚地已经没有窦丞的立足之地,即便我们答应放他们离开,他们能去哪里呢?
不管是西边北边还是南边,都已经被我们大军控制了。即便是我们退后三十里,要想追上他们,也无需花费太多时间。
若是往这些地方逃,他们根本无需这般大费周章。
这么一来,他们只有一条路,那便是向东入海。”
吕伯年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临安本就靠海,逃往海外确实是窦丞最好的选择。不然留在大雍,也不过是将被围的时间,往后拖个几天罢了。说不定被追上的速度,比固守临安城还要短。
庞农不解道:“难道就这么放他入海,让他逍遥法外?”
吕伯年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他接着分析道:
“听说窦丞他与那些荒夷人有接触。若他打算逃往海外,那首选的,便是荒夷他们所在的海岛。”
萧谨行点头,“窦丞此前从未出过海,若是去别的地方,必是九死一生,并不比如今的状况好,自然不敢这般冒险。
而荒夷人来往大雍与海岛数百次,有他们带路,窦丞自然放心走这条路。”
庞农呆了呆,道:“他打算去桑瀛?”
他们此前抓了荒夷的活口,也问出了一些信息,例如那些人来自哪里,以及那个桑瀛具体的位置在哪。
桑瀛人觉得他们远在海外,并且大雍此前根本没有出海追击过,所以他们也就不怕自己的故土暴露。
庞农这下也懂了。
“这么说来,我们可以假装放他们离开,不费一兵一卒收回临安城,然后再去桑瀛抓他?
桑瀛多次侵扰我大雍沿海,还包庇大雍的反贼,这不就是现成的出兵理由?”
萧谨行点头,“犯我大雍者,虽远必诛。”
庞农兴奋道:“我们去捉拿反贼,顺便将桑瀛也给打服了!”
萧谨行转头对吕伯年道:“这就需要吕将军的水军,助我们一臂之力了。”
吕伯年自然不会推辞。
在下一个一刻钟到来之前,萧谨行便出面答应了窦丞的要求,但是有一个条件,对方得保证所有人质的安全。
得到萧谨行同意的消息,窦丞当即收拾东西随江川离开。
但他没想到自己用那么多金银换来的逃命机会,江川却并不允许他带多少人。
加上窦丞一起,便只能带十人。
江川的船本就不大,还要装从窦丞那里搜刮来的金银珠宝,自然不太够用。况且人若是带多了,吃的喝的自然也要多带。
江川自然不愿意将有限的地方,用来给窦丞装那些废物。
最后窦丞只得将兵卒全数留下,甚至连他在临安的后妃和孩子也一并留下了。
在他看来,女人多的是,只要他还活着,何愁生不出子嗣。别说这些个临安的女人孩子了,他连京都的父母兄弟妻妾子女,也是说弃就弃的。
跟随窦丞的将士,直到窦丞带着几人登船离开,才知道他们竟是被抛弃了。心灰意冷之下便无心作战,待萧谨行的军队一到,便全数降了。
而那些荒夷人早就算准了海上的风向和风力,拉起船帆便出了海。等到萧谨行他们赶到的时候,早已看不到对方的身影。
对此庞农等人也没有显得着急。
何况他们的目标已经不是一个只有几名随从的窦丞了,而若要攻打桑瀛,怎么也得提前准备好海上所用的物资。
被当做人质的百姓们,自然对萧谨行对朝廷千恩万谢。而临安城的百姓们见到朝廷军队的时候,也都松了一口气。
先有楚王,后有陈王,如今他们临安终于要太平一段时间了。
在整顿重建楚地各城的时候,萧谨行也在给舰船准备足够的燃料和炮火。
五月二十六,萧谨行率水军出征桑瀛。
别看桑瀛屡次袭扰大雍沿海,看着战斗力很强,但他其实只是个很小的岛国,其版图只有大雍的一个郡大。而他所依仗的便是一千多里的海域,大雍没有海船,也不会出海去打他。
桑瀛的王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马失前蹄,在屡次挑衅大雍之后,大雍朝廷居然真的派人来打他们了,用的还是舰船,以及从未见过的,据说叫火炮的东西,炸得他们海岸整日里火光漫天。
六月十六,桑瀛灭国,改为瀛洲。
窦丞于朝廷军队上岸时,走投无路投海自尽。
六月二十日,在派人驻守瀛洲之后,萧谨行从瀛洲出发向西,自大雍东部的泽川登陆,与在燕地作战的周将军双面夹击燕王。
而一直在燕地当间谍的楼阳明也给了燕王致命一击,策反了燕地的乡绅和百姓,开城迎接朝廷军队。
七月十五,燕王与朝廷大军于幽州展开最后一战。
燕王拒不投降,力竭之时,用尽全力向作战最为勇猛的庞农射去一箭,随后见大势已定,不想沦为阶下囚受尽折辱,便拔刀自刎于幽州城下。
而燕王那一箭射来的时候,庞农正提刀挡住燕将的攻击,根本没有留意到这支箭。
还是他身边的萧谨行及时察觉到,但他也来不及提醒庞农,只能飞身一脚,将庞农踢飞。
只是庞农因为被踢飞避开了这一箭,但萧谨行却被这一箭射中。
庞农吓了一跳,一刀砍伤面前的人后,一边喊着燕王已死,一边跑到萧谨行的身边,忙不迭地问怎么样了。
萧谨行轻描淡写道:“没事,皮外伤而已。”
但庞农根本不信,非要去请军医过来瞧瞧。
将军出征前,殿下可是敲打过自己,让他务必保证将军的安全。如今将军为了救他受了伤,他回去如何向殿下交代?
好在燕王已死,燕军很快溃不成军缴械投降,这才让庞农有时间去拉军医过来。
军医诊治过,发现确实如萧谨行所说只是皮外伤。
萧谨行看着庞农缠着军医,非让军医将他的腿一圈一圈包起来大半。
“我这只是皮外伤,别搞得像是断了一样。”说着,就要拆绷带。
庞农赶紧阻拦,“殿下说了,您即便受了小伤,也得按照大伤的要求治!”
萧谨行很怀疑,云舒说的是小伤也得要重视。
但庞农非要拿着鸡毛当令箭,坚持自己是按照殿下的要求来,萧谨行最后只能无奈放弃挣扎,就当做真的是云舒的要求来。
萧谨行受了伤,庞农便如临大敌,连战报也不让他写了。难得庞农这次不躲懒,自己勤奋地写战报,萧谨行便也没坚持要自己来。
他一瘸一拐出去看看幽州安顿得如何了,等他再次回来,战报已经被庞农派人送回了京都。
萧谨行:“……,你这次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没给他过目,也不知道写得到底怎么样。
但他转念一想,庞农历练这么多年,写封战报应当也没不会有什么问题。
庞农不仅没觉得自家将军再损他,甚至还觉得这份夸奖十分受用。
“我们出来都五个月了,想来殿下一定等着急了,这战报得快点送回去。”
萧谨行点了点头。
倒也是这么个理。
如今大雍境内的战乱已经悉数平息,又经庞农这么一提,他也分外想念云舒了。
庞农见他不说话,难得开窍了一次,道:“将军你是不是也想殿下,想早点回京都了?”
“你想回便回吧,这里有我和周将军他们呢。”
“况且你这腿如今骑马也不方便,不如就乘吕将军他们的船,与他们一起先回京都吧。”
萧谨行听他这般说,也有些意动。
吕将军那边早就收到命令,待燕地收复便立即返回京都。
他这边以及周将军那边需要善后,需得费些时间。
若留庞农在这里,他一人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庞农又催促了几句,萧谨行最终道:“行,吕将军他们今夜便要回泽川,随后从禹河入海口逆流而上。你留在这里,确定没有问题?”
庞农赶紧点头保证自己一定好好完成任务。
萧谨行想着也该给庞农独立处理军务的机会,只再次叮嘱了几个注意点,便去找吕将军商议回京的事。
庞农见自家将军离开,又赶紧提笔写了一份奏折送回京都,将萧谨行要乘船回去的消息,报告给殿下-
庞农的战报和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都。
在收复燕地的大片恭贺声中,云舒捏着最后一份奏折感到头晕目眩,即便是七月的天气,依旧觉得手脚冰凉。
那句“将军受伤无法行动,遂随吕将军一同返回”,像是一根针一样,扎在了他的心口。
萧谨行受伤了?
无法行动,只能坐船。
莫非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导致身体不能被移动?
伤到哪了?
是箭伤,难道是胸口?
云舒心中火急火燎。
他现在万分痛恨这个没有电话、没有视频的世界,他想要现在就看一看萧谨行的状况,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朝臣们的恭贺声还在继续,但云舒却一点欢喜的感觉都没有。
他再次低头看了一眼庞农最后一份奏折。
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明白,大雍是否一统,百姓是否幸福,在他的心中都不如萧谨行来的重要。
以前的他笃定这人会一直在自己身边,所以他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然而庞农的这份奏折,打破了他的自以为是。
这个人其实是有可能随时离开自己的。
就像原书中写的那样,悄无声息。
以前的云舒看到书中关于萧谨行的结局,只会惋惜,然而此时此刻再次想到原书的情节,他的心口却一阵一阵抽痛。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个人,并且希望对方可以永远健健康康地活在自己身边。
云舒觉得自己一刻也坐不住。
他猛地站起身,道:“本王要出宫。”
朝臣的恭贺声一顿,殿下不是经常出宫吗?
“萧将军受伤了,本王要亲自去接他。”
众人这才知道云舒说的出宫是去那里,这一来一回可就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啊。况且监国太子长时间出行,就不怕京中生变吗?
当即有人劝道:“殿下,既然萧将军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您在京中等着便好。而且即便您去接人,也不能将萧将军他回来的时间缩短啊。”
“是啊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您如今是监国太子,可不能丢下这江山不管呐。”
“……”
众人吵得云舒脑袋嗡嗡响,但他根本没有心思听他们说道。
他一挥手阻止众人的话头,强硬道:
“本王处理政务半年有余,大家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还需要本王手把手教吗?”
云舒见他们低头,于是直接下令道:“本王离开期间,由吕大人与萧相共同处理政务,其余人各司其职。”
同时,对一旁侍立的郝事吩咐道:“去问一问研究院,本王要以最快的速度见到王夫,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建议。”
众人听到“王夫”二字,才将劝解的话彻底咽了回去。
殿下快半年没见到王夫了,听到王夫受伤的消息如此着急,也是人之常情,他们不能以圣人的标准要求殿下。
研究院里的墨明尘听到云舒的要求后,当即拿出了最新的发明——内燃机汽车。
去掉了庞大的蒸汽炉后,这样的内燃机汽车更接近于云舒所熟悉的汽车外形。
为了防止车子在路上抛锚需要修理,云舒直接拖上了墨明尘一起出发,后座坐着郝事。至于随行的护卫,则是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云舒虽然不知道萧谨行的伤势如何了,但吕伯年的战报里详细说了他们回京走的路线,于是他开着车沿着禹河一路往东。
直到清齐县,终于看到了禹河上的大船。
云舒当即将车扔给了墨明尘,在下一个码头的时候,上了船。
吕伯年看到在岸边等候的云舒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殿下不是在京都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待到船靠岸,他立即上前,将云舒迎到船上,只是还没来得及寒暄,便听云舒问道:
“萧谨行呢?”
吕伯年见殿下没了往日的从容,稍一想才明白过来,殿下这是心系萧将军,来找人来了,于是赶紧道:
“就在入舱第一个房间。”
云舒闻言大步走了过去。
跟在他身后的郝事想了想,觉得人家小情侣久别胜新婚,自己不适合进去伺候,也不适合在外旁听。
于是他贴心拦下了端茶送水的侍从,不让任何人靠近两人的船舱,甚至更贴心地将萧谨行周围的几个舱房都检查了一遍,确保都没有人在,没人能听到墙角。
最后,他才安安心心地站到了较远的位置上,确保自己什么都听不到的同时,也能护卫殿下的安全。
第182章
云舒匆匆推开门。
只见舱房内窗户半开,淡淡的安神香混杂着药味弥漫在空气中,床榻上安安静静躺着一人,在云舒推门后,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河上的微风透过窗口,吹动床边的纱幔,眼前的这一幕,突然就抚平了云舒连日来焦躁不安的情绪。
他转身轻轻将房门合上,随后一步一步缓缓靠近床边,将手掌轻轻放在对方的胸口。
掌下强而有力的心跳,终于让云舒悄悄松了口气。
他的目光一寸寸划过对方棱角分明的侧脸,这也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对方。
比之前消瘦了许多,下颔线都显得锋利起来。
下巴上冒出了一层浅浅的胡茬,显得人很是憔悴。
睡梦中还皱着眉,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口再疼。
萧谨行衣着整齐,这般躺着也看不出来哪里受了伤,云舒不想将人叫醒,便打算将其衣服解开,看看伤在何处。
虽然有安神香在,但胸口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是让萧谨行醒了过来。
他一睁眼便看到一颗圆圆的脑袋在他胸前,意识到对方在干什么后,他下意识就要挥手将人掀出去。
“滚!”
然而他手上丢人的动作才做了一半,就见那颗黑色毛茸茸的脑袋突然抬了起来。
“你让谁滚呢?”
梦中人的脸突然出现,让萧谨行有片刻的怔忪。
呵斥声戛然而止,萧谨行脸上的冷冽瞬间破碎,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呆滞,“你?”
莫非自己还在午睡的梦境里?
云舒瞥他一眼,“我?让我滚?”
见真的是云舒,萧谨行赶紧否认,“不,不是。”
他也不再反抗,收回扯着云舒胳膊打算将人丢出去的手,侧过头去任由云舒解他的衣衫,脸上闪过一丝红晕。
停顿片刻,收拾好内心的欢喜,随后轻声问道:“你不是在京都吗?”
云舒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没停,闻言轻描淡写道:“庞农送回京都的奏折上说你受伤了,我便过来瞧瞧。”
虽然云舒说的云淡风轻,但萧谨行却明白自云舒监国后,出行便不那么方便了,不仅许多要事需要他处理,而且还得考虑尚未稳定的局势。
况且庞农的奏折才送回去没多久。
云舒能这般快地赶来,定是收到庞农信件的第一时间变出发了,且得是日夜兼程。
萧谨行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云舒此行便表示将他放在了心上。
他压住上扬的唇角,咳嗽一声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伤,无甚大碍。”
他一咳嗽,云舒便紧张起来,生怕他扯到了伤口。至于萧谨行说的无甚大碍的小伤,他才不信呢。
庞农可是说了他家将军连动都动不了了。
云舒以为萧谨行伤到了胸口,但当他解开衣衫露出对方的胸膛,才发现胸口和腹部都只有一些成年旧伤,而且平躺着应当也不是伤在了背后。
他的目光下移,盯着萧谨行的裤子沉思。
莫非是伤在了下半身?
左右上衣都脱过了,那便将下裳也一并脱了,瞧瞧到底伤在了哪处。
云舒动手解腰带的时候,萧谨行终于忍不住了。
他转过头来,干燥温暖的手掌一把按住了那双不安分的手,“真的只是小伤。”
但云舒根本不为所动,紧紧攥着萧谨行的腰带,冷声道:“松开,是不是小伤我自己看。”
萧谨行顿了顿,继续挣扎道:“真的只是右腿受了点小伤而已。”
云舒觉得对方是怕自己担心,于是强硬道:“你若是不松手,那一会儿我便用剪刀给你裤子全剪开,反正这腿,我今日是看定了。”
萧谨行见他如此坚持,只能慢慢松开了手。
腰带很快便被解开,外面的绸裤也被褪了下去,露出里面宽松的亵裤和缠满了绷带的右腿。
由于要经常上药,亵裤被剪到了大腿根部。而亵裤之下便是严严实实的绷带,从腿根一直缠到膝盖下方。
看着就像是断了一般。
一瞬间,云舒的眼眶便湿了。
这得伤得多重,才会被绑成这样,怪不得庞农说萧谨行已经不能动了,得坐船回京。
见云舒如此难过,萧谨行顿时顾不得尴尬,小声安抚道:“行军打仗哪有不受伤的。没事的,腿没断,真的只是皮外伤。你要不信,可以打开看看。”
云舒气道:“胡说什么呢,若是打开扯到未结痂的伤口,又得好些天才能好。”
说完后,他又心揪起来,虽说打仗没有不受伤的,但伤口感染可是会死人的。
萧谨行见他如此担心,还是道:“今日本就应该上药了,拆了也没什么关系。”
说着便起身,将腿上缠着的绷带解开。
“你别看绷带缠了这么多,其实没有那么长的伤口。”
话虽如此,但对于萧谨行来说的普通皮外伤,在云舒看来却是触目惊心。
只见一道伤口翻飞着,从大腿根部到中部。这是箭矢划过留下的擦伤,虽然不深,但却足有五寸长。
由于之前庞农交代大夫,要小心照顾他们将军,于是后来换药的大夫都按照庞农的要求,将萧谨行的腿绑得严严实实。
萧谨行觉得能够自己上药后,便让大夫将药留下,准备今晚自己换药。
而那些药此刻就在桌上。
云舒见他要起身去拿药,当即将人按了回去,“我帮你上药。”
说着便将桌上放着药和纱布的托盘端了过来,小心翼翼轻轻柔柔地为萧谨行消毒上药。
本只是简简单单的上药,但在云舒怕萧谨行疼,俯下身为其吹伤口的时候发生了变化。
轻柔的风吹到伤口上,非但没有让萧谨行觉得清凉,甚至让他热气上涌,尤其是看到云舒低下头去的时候,更是让他满脸通红,心口止不住地乱跳。
他尴尬地转过头,状似无意地扯过一边的被子,在云舒转头过去拿绷带的时候,速度极快地用被角遮盖住了亵裤,遮挡住了重点部位。
云舒拿着绷带,回头准备包扎,就见萧谨行拉过了被子,盖了一点在伤口上。
他不解道:“你很冷吗?”
萧谨行从来没这么窘迫过,连头都不敢回,低声道:“……有一点。”
云舒抬头看一眼窗外,这可是七八月的夏日,即便是在河上,船舱内的温度会低一些,但也不至于冷吧?
他小声商议道:“那你等会盖,我先帮你将伤口包扎好。”
说着便伸手去拉被子,却没拉动。
再拉。
还是纹丝不动。
被角被萧谨行死死摁在了自己身上。
云舒诧异,“都挡到伤口了,我怎么为你巴扎?”
萧谨行继续摁着,“一会儿我自己来。”
云舒这才发现萧谨行侧过头露出的耳垂红得滴血,当他再低头看一眼对方捂住的部位,突然福至灵归明白了过来。
“你不会是……”
他拉长了语调,却并没有将话说完。
随后他笑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大家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有什么好害羞的。”
这话一说,萧谨行直接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
他们可是未婚夫夫,跟其他人能一样吗?
不然他也不会有这样的尴尬了。
云舒见他还死撑着,忍着笑道:“腿总得包扎吧,你先松开,我保证不乱看。”
“再说了,你不是我王夫吗?即便我不小心看到了,就当时提前检查了,看看合不合格。”
也不知道是腿要包扎说服了萧谨行,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说服了他,他最终还真的松开了摁住被角的手。
云舒忍着笑,也被直接掀开被角,只推了推将右边需要包扎的地方露出来。
但一番动作后,被角仍旧滑落了不少。
等他绑好绷带,目光稍一偏移,便顿住了。
萧谨行察觉到他已经包扎完,快速拉过被子盖严实,抿了抿唇道:“多谢。”
云舒沉默。
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可以再多‘谢’一次。”
萧谨行:“???”
云舒眼神瞟过某处,意有所指道:“一时半会儿好像也好不了,我可以再帮你一次。”
萧谨行已经忘记了脸上该有什么表情。
云舒俯身,单手按住,有些不好意思道:“不太有经验,就当实习了。”
“你受伤了,躺着便好,这次我来。”
云舒脸上也不自觉爬上红晕,他还在碎碎念,不只是对萧谨行说,更像是说服自己。
“听说有一种水果,也不知道好不好使……”
“下次……”-
郝事没有破坏好事。
他在舱外直等到天上出现了星子,也没等到他家殿下出来吩咐他干活。
他一边望着天,一边想道:都这么晚了,殿下不饿吗?就算殿下不饿,萧将军也该饿了。
要不要准备点吃的送进去?
郝事没等到他家殿下出来,倒是等到了据他殿下说,重伤卧床的萧将军一瘸一拐出来。
“你去准备些热水送进来。”
郝事:“热水?泡茶吗?”
萧谨行:“……”
见萧将军一脸空白地看着自己,郝事突然明白了过来,“哦哦哦,属下懂了。”
第183章
萧谨行虽然吩咐了郝事去准备热水,但并没有让他进来伺候,而是自己提着水进了房。
他抬眸看了一眼窝在床上不动弹的云舒,眼中闪过一抹歉意。
待一切准备妥当,又试了试水温,直到温度合适,才走到床边,轻声唤道:“先洗个澡再睡。”
虽然身上确实黏腻,但云舒还是不想动,他将脸埋在枕头里,说话的声音闷闷的。
“没力气,不想动。”
他没料到这居然是个体力活,这会儿只觉得腰部以下酸软无力,整个人懒洋洋得连根手指都不想动。
他刚想完,就觉得身上一凉,搭在身上的被子被掀开,随后整个人天旋地到了萧谨行的怀里,被轻轻放到了浴桶里。
云舒也顾不得挣扎,一落地便查看萧谨行的腿。
他虽然长得不粗犷高大,但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分量可不轻。萧谨行腿伤没好,这一用力之下,很可能会扯到伤口。
云舒气急,“你逞什么能,这刚上完药,万一伤口再崩裂开怎么办?”
萧谨行舀了温水轻轻浇到云舒的身上,声音平稳,“要是裂开,重新上药便可。”
云舒:“?”
他狐疑地看着萧谨行淡然的模样,听着像是对自己的伤不在意,但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不会是打算刚刚的事再来一遍吧?”
萧谨行顿时呛咳一声,红着耳根否认,“没有。”
想到这一下午的荒唐,云舒背过头去红着脸冷哼,“我告诉你,仅此一次。要不是看你受了伤,我才不会帮你呢。”
他没料到有人第一次居然这么……
要不是自己夸下海口可以帮忙,半途而废会显得自己技术太差,他早就撤退了,才不会咬着牙做到底。
他就不应该心疼对方,要心疼也是心疼折腾的自己。
云舒独自后悔,任萧谨行替自己洗去一身黏腻。
他正靠在桶壁舒服,就听萧谨行在耳边说道:“你起来点,那处也得清理干净,不然会生病。”
云舒浑身一激灵,转头瞪着萧谨行。
萧谨行见云舒瞪自己,顿了一下道:“清理完,还需要上些药。”
云舒顿时机警,“你哪来的药?”
“……,船上有随行的军医。”
原来萧谨行刚刚出门,不止是去要热水了,还去了军医那处要了药。
饶是云舒脸皮再厚,这会儿也不免红了脸。但他的生理知识还在,知道萧谨行说的也没错。
他僵着脸瓮声瓮气道:“我自己来。”
但萧谨行却坚持要帮忙。
“你刚刚不是说没力气了吗?”
“而且你刚刚帮我上药,现在我也该轮到我了。”
云舒只想说,你这个上药,跟我那个上药,能是一回事吗?
见云舒冷着脸不答应,萧谨行顿了一下,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还是说我刚刚让你不满意,你不高兴了?”
“自刚刚开始,我与你说话,你就不怎么爱搭理,定是嫌弃我了。”
云舒顿时觉得自己像是爽完就将人给冷落的渣男,面对可怜大狗的控诉,他心中那点不舒服突然就被抚平了。
他默了一下道:“行吧。”
只是清理到一半的时候,云舒悲催地发现果然如自己想的那样。只是被撩拨的不是萧谨行,而是他。
而某人见到他的反应,还颇为好心道:“一会儿我帮你解决。”
最后顾及着双方的身体,这次的擦枪走火只能换个方式解决。
直接月上中天,第一间舱房才第一次传了膳-
难得有个假期,云舒自然不能放过,权当是提前度蜜月了。虽然其中一位新郎不良于行,但自从知道萧谨σw.zλ.行并无大碍后,云舒就彻底放了心,甚至还有心情在船靠岸补给时,与萧谨行一同上岸游玩半天。
他是不急了,却将京都的一众大臣急得不行,天天盼着信来,问殿下走到哪了。
听到殿下又在某处游玩时,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殿下会不会半路落跑,不回来了?”
“不会吧,如今大雍一统,殿下怎么会想不开不当太子了?”
“这可说不准,我听吴大人说,他亲耳听到殿下说,‘当太子就已经全年无休了,那当了皇帝岂不是累死累活当牛做马,还不如普通百姓来得快乐。’”
“当真?”
“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吴大人。”
“谈大人说得在理啊。若殿下真的在意如今的位置,那接了萧将军后,就应该紧赶慢赶回来。都说迟则生变,殿下如今一点不担着急,到底是胸有成竹,还是根本不在意这个位置啊?”
这话说得大家都心慌起来。殿下这悠闲的样子,还真的像是被放飞了的鸟。
大家顿时害怕起来,要是这鸟飞惯了,不回来了,他们上哪再找一个镇得住场子的回来?
大雍不会刚一统,就又要四分五裂吧?
云舒压根不知道朝臣们的担忧。
大臣们还有休沐的时间,他连休沐都没有。如今有了假期,不好好休息玩乐一番,如何对得起自己。
于是,在云舒游玩到一半的时候,不问世事已经半年多的承安帝突然给他来了一道旨意。
云舒一开始还以为承安帝又要作妖,却没想到这居然是一道禅位诏书。
承安帝直接下达诏书,向全大雍宣布,将皇位传于云舒,自己则称为太上皇。
云舒细问下才知道,京中朝臣以为他不想回去了,于是去请了李老太傅。
众臣以李老太傅和萧相为首,去了承安帝处,请承安帝退位让贤,要将云舒彻底绑在皇位上。
云舒:“……”
而朝臣们此番还体贴得过分。他们不仅直接逼得承安帝写了禅位诏书,甚至还贴心地在承安帝的禅位诏书之前,帮云舒和萧谨行弄好了赐婚诏书。
而这大婚的日期,便与登基大典是同一天。
朝臣:殿下此前定要娶萧将军,此次他们将登基与大婚办到同一天,殿下肯定满意。
成亲的同时,顺道接个皇位。
云舒:“……”
你们可真是我的好臣子。
此道诏书一到,吕将军等人纷纷恭贺云舒和萧谨行。
云舒扬了扬手里的诏书,冲着萧谨行道:“要不顺道成个亲?”
萧谨行回看他,唇边挂着笑,“好。”
第184章
诏书刚下,虽然云舒和萧谨行还未归来,但礼部、萧府,甚至是整个京都,都已经忙了起来。
帝王大婚的规模和流程是有明文规定的,虽时间紧迫,但大婚该有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和册后等六礼须得一个不少。
虽然在册立云舒为太子时,便下了赐婚圣旨,但由于此前种种因素,纳采等事项一直并未进行。所以这大婚日期一出,时间便显得紧迫起来。
而且萧谨行作为史上第一位男皇后,不止是萧家不知该如何应对,就连礼部也有些手忙脚乱。
好在两人的婚事早就定下,只是大婚的日子一直不确定罢了。而这大半年的时候,也足够礼部翻阅所有典籍,找到合适的礼仪章程。
不同于以往皇后的凤冠霞帔,皇夫的礼服与皇帝的礼服形制上相差无几,只是上面的绣纹不同,一个是龙,一个是凤。
这也是礼部经过商议后决定的。龙凤,并不表示龙与凤是一对,而是表示龙族和凤族,龙凤图腾象征高贵的身份。
且凤凰一族,凤为雄鸟,凰为雌鸟,因此皇夫用凤的纹饰也是有礼可依的。
云舒和萧谨行回京都的时候,距离大婚只剩三日。两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分开教导大典及大婚当日的礼仪。
云舒刚学了一刻钟,就发现这礼仪多到令人头大。
这倒也不怪礼部,礼部尚书觉得作为开疆扩土缔造有史以来最大版图的帝王,云舒的登基大典要是简单了,就是他们礼部最大的失职,所以他们是怎么繁复华丽怎么来。
云舒当即叫来了礼部尚书,弹了弹厚厚一沓章程,打着商量:“就不能简单点?”
礼部尚书毕恭毕敬回禀,“陛下,这已经是按照您的吩咐简化过后的了,朕不能再简了。”
云舒想了想,又问道:“萧将军那里也如此繁复吗?”
礼部尚书低头,“皇夫那里大婚章程会比您这边的,还要复杂一些。”
萧谨行那边是参照以往皇后出嫁的礼仪稍作修改的,所以在萧府有一套出嫁的章程。又由于两人之前不在,六礼都得等他两回来,在这几日内补齐。
例如第一日便是纳采问名,第二日纳吉纳征请期,第三日稍作休息,准备接下来的大婚。
而这纳采问名等等,每一项都有严格的章程,根本不是云舒以为的,两方坐下来吃个茶就能把过场给走了。
听到礼部尚书详细说了章程,云舒顿时就皱了眉。
萧谨行的伤虽然这一路养好了些,但到底没有完全恢复。
于是他道:“萧将军伤未好,你去将他那里所有跪拜环节全部去掉,另外所有能简化的地方尽量简化,让他好好养伤。”
礼部尚书汗颜,他光想着可不能在典礼上薄待了皇夫,却忘了皇夫还受着伤。皇夫若是被大婚典礼这些流程累得旧伤复发,甚至影响了陛下的洞房花烛,那他的罪过就大了。
礼部尚书当即领命退下,将萧谨行那里的章程又看了一遍,最终又改了一版,争取既能展现皇家对皇夫的重视,又不会让皇夫累着。
纳采时,吕衡及边实出任大婚的正副使,由他们代替云舒去萧家纳采,而萧家也得按照规定和礼仪章程隆重接待。
此后的问名和纳吉也就是走个过场,大婚之日是早就占卜好的,怎么算都是吉。
而纳吉之后便是纳征,也就是赠送聘礼的环节。云舒在礼部拟出来的聘礼单子后,又找来丁嘉禾将自己的私产加上,洋洋洒洒添了十多页,直看得礼部尚书瞪直了眼。
陛下的私产居然这么多?还都给了皇夫?
而对于云舒来说,礼部拟的单子是从国库以及原先承安帝的私库出的,而他后添的这个,才是他自己给萧谨行的聘礼。
怎么说也是娶夫,理当给他最好的。
聘礼浩浩荡荡从皇宫一路往萧府运去。
围观的百姓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帝后大婚的排场。
“真是开了眼了,这聘礼队伍,前头都已经入了萧府的门,后来还在宫里头呢。太上皇大婚那次,可没有这样的排场啊。”
“怪不得说陛下非萧将军不娶呢,光是这聘礼就足够让人羡慕一辈子了。”
萧相和萧夫人也没料到云舒下的聘礼这般多。
萧夫人原先嫁儿子酸涩的心情,也被这长长的聘礼队伍给冲淡了不少。
谨行这也算是宠冠后宫了吧?
也不对,听说陛下身边连个贴身伺候的那种侍从都没有,整个后宫也只有谨行一人。
萧夫人顿时更加放心了-
八月初八,便是吉日。
天还未亮,云舒便被叫起来更衣。
即便是夏日,这帝王衮服也层层叠叠足有好几层,配上十二旒冕,更显得庄重而肃穆。
今日时间紧迫,需得先举办登基大典,去太庙敬告天地祖先,接受朝臣跪拜,随后更换大婚礼服,举办大婚典礼。
光是登基典礼便好一通折腾。
按理来说,在登基大典之后,云舒可以休息一阵,待正副使去萧府册封皇夫,将人迎回宫后,再一道行礼。
虽然民间六礼的最后一项是亲迎,但是在皇家,帝王贵为天子,便将这最后一项亲迎改为了奉迎,由使者带领众多大臣去迎娶皇后。
但云舒却没要正副使代劳,而是坚持自己亲自去接亲。
新帝登基帝后大婚,举国欢庆,京都百姓们更是早早等在街边,准备看皇夫出嫁依仗。
只是等着等着,看热闹的百姓们便发现,刚结束登基大典的新帝,一刻也没休息。接受完文武百官的朝觐庆贺后,便亲自乘着銮驾,带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亲自去萧府接人了。
“陛下居然亲自迎娶,这还是有史以来头一遭吧?”
“可不是嘛。不过萧将军这男皇后本就是有史以来第一人,那陛下亲自迎娶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你说得也在理啊。”
云舒亲自来了,那精简过防止皇夫累到的流程,就变得更为简单了。
本该由持案官将册宝交给正副使,由正副使交给内监官,再由内监官将其放在册宝案上。待一切准备好,萧谨行再从屋内出来,取出册宝按照规定叩拜。
虽礼部尚书将叩拜改了,但仍旧需要按照章程拜谢,才算是正式册封成功。
如今云舒来了,也懒得让人将册宝传来传去,他直接从持案官手里将皇夫的册宝拿出,随后推门进了萧谨行的屋子。
将册宝递到萧谨行的面前。
“萧将军,我依约来娶你了。”
云舒笑得眉眼弯弯,“以后你就是我皇夫,想跑也跑不掉了。”
萧谨行看着站在自己眼前,与自己穿着同样喜服的云舒,眼中满是缱绻情深,他勾了下唇角露出一点笑意。
“不跑。”
见萧谨行接了册宝,旁边立即有人提醒他行礼谢恩,云舒大手一挥,道:“行了,你我之间就不必拜谢了。”
两人这般不拘小节,让门口的吕衡和边实着实没眼看。殿下当着众人的面,恨不得将萧将军捧在手心里了。
云舒见差不多了,于是转身问吕衡:“这是不是成了?可以回宫行礼了吗?”
吕衡牙疼,你册宝都给了,那还能算不成吗?
“回陛下,成了。”
云舒点头,直接伸手拉过萧谨行的手,“那咱们现在就去拜别父母,然后随我入宫行礼了。”
听说云舒直接简化了所有流程而刚刚赶到的萧芜:“……”
这么快就将儿子拐跑了?
也不多留一会儿?
原先该萧芜等人向云舒行礼,但云舒坚持以寻常百姓的礼节,向萧芜及萧夫人行礼,道了声岳父岳母。
萧夫人顿时就湿了眼眶。陛下此举,分明是为了抬举他们。
在萧府没有耽误多久,云舒便与萧谨行一起上了銮驾,在百姓的注目当中,往皇宫而去,身后是随行的官员,以及绵延不绝的十里红妆。
喜乐声中,銮驾直行到天坛方才停下。
文武百官早已侍立一旁,天坛周围更是插满了彩旌。
云舒与萧谨行一同下车,随后携手踏上长长的阶梯,抬着头一步一步走向祭坛最高处。
以汝为夫,祭告天地。
等两人于高台处祭完天地,朝臣们纷纷跪地行礼,齐声高呼。
“陛下万岁”“皇夫万福”
云舒转头看了一眼萧谨行,而萧谨行也握紧了云舒袖中的手。
从今往后,他们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夫了,-
婚礼接近黄昏才开始,等到最后同牢合卺结束,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而宫内各处也张灯结彩,觥筹交错,远远便能听到人声。
宫女内侍们更是如流水般穿梭其中。
直到此刻,云舒才算是自己的时间。
他三两下除了自己的外袍,随后直接仰倒在大床上,累得根本不想动一根手指头。
“这皇帝真不是人干的,别说登基大典了,就光是成亲就够累人了,以后再也不干这事了。”
萧谨行拧帕子的手一顿,随后将帕上的水拧干,递给云舒擦汗。“若是不太累,难不成你还想再成一次亲?”
云舒闻言侧身躺着,支起胳膊撑住脑袋,挑了下眉道:“寻常百姓都三妻四妾,帝王更是后宫佳丽三千,朕若是腻了你,想要换个口味不是很正——”
他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便已经被人摁倒在了床上,剩余的气人话,全部被堵在了唇齿之间。
萧谨行吻得发狠,犹如一头饿狼,噬咬着某人的唇瓣。云舒吃痛,他刚想惊呼,对方的舌便滑了进来,搅得他觉得神魂颠倒。
灼热的呼吸扑面而来,热意将云舒整个笼罩,他只觉得在某人的怀里,连空气都上升了好几度。
他一边承受并回应着,一边忍不住分心想道:这人学习能力怎么这么强,上次还那般笨拙,这次居然就让自己招架不住了。
许久后,萧谨行终于放开被亲得腿软难耐的云舒,重新拥他入怀,贴在云舒的耳边,轻声道:
“这话莫要再说。”
云舒也觉得新婚之夜说这话,有些煞风景,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道:“我有个东西给你看。”
说着便努力爬起来,将萧谨行拉到门外,并将郝事唤来。
“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郝事一脸兴奋,“陛下放心,早都已经准备好了。”
云舒点头,“那你便去吧。”
萧谨行有些不解,“什么东西?”
云舒眨了眨眼,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很快,随着一道尖利的哨声,信号弹一样的亮点飞上半空,但与信号弹不同的是,这个东西升到半空中,突然炸裂开来,变成了无数的火花,光华四溢,将整个天空点亮。
萧谨行目光一顿,惊讶道:“这……?”
云舒笑得得意,像个炫耀的猫,“这是我令铸造坊那里研制出来的新玩意,叫烟花,好不好看?”
又一道烟花飞上天,绽放出另一个颜色的花朵,斑斓璀璨,稍纵即逝。
萧谨行眼中盛满柔情,将云舒拥入怀中,点头道:“好看。”
但再美的烟花,都不及你万一。
云舒笑得更开怀了,“祝萧先生和云先生新婚快乐!”
萧谨行从善如流,学着他的话道:“愿云先生和萧先生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整个京都的百姓和官员,都伸长了脖子往天上看去。如此神迹,他们哪里看过呀。
当即有官员道:“天上那到底是什么花呀,这般好看?”
“听说是殿下吩咐铸造坊,特意为大婚准备的,就为了让萧将军开心。”
“原来如此,陛下对萧将军当真是宠爱啊。”
另一边,萧谨行也看着烟花问道:“这烟花是怎么做的?”
云舒咂了咂嘴,“跟火药差不多,就是配比不同。”
萧谨行一惊,“那这不是需要很多炮弹的火药量?”
云舒捧着萧谨行的脸晃了晃,“萧将军,如今已经不打仗了,不需要用到那么多的火药。烟花炮仗是它的另一个用途。人活一世,首要就是开心。你看着它们难道不开心吗?”
萧谨行看着咫尺外的云舒,以及云舒眼中盛满的漫天烟花,点了点头,“开心。”
有你在,怎样都开心。
云舒得到答复瞬间满意了,他回头继续看着天上的烟花,催促道:“快点看,一会儿就要没了。”
萧谨行依言抬头看如繁星般璀璨的烟花,然而片刻后,他又转头看向仰着头看烟花的云舒。
在他看来,再美的景,也不及眼前人。
这场绚丽的烟花秀,足足燃放了半个时辰,也深深地刻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云舒还有些意犹未尽,他一边琢磨着烟花,一边被萧谨行牵着手往屋里走。
“下次让他们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多一些花样,例如开出来的花是一幅画或是字什么的。”
萧谨行有些无奈,“陛下,夜深了。”
云舒未完的话,戛然而止,他看了一眼宽大的龙床,再想到刚刚被亲得腿软,突然打了个嗝,有些担忧道:“现在就要安寝了吗?要不再等等?”
萧谨行正将吃的端来,闻言有些不解,“你不是还没吃饭吗?这是郝事刚刚派人送来的,你先吃点东西,不然没体力,夜里会饿。”
云舒看到吃的,顿时想起来,今天忙了一天,也没顾上好好吃东西,顿时就坐回了桌边,也没注意到萧谨行后半句说的体力饿指的什么。
都是成年男子,很快就将饭菜吃了个精光,云舒拿起装合卺酒的酒壶,给两人分别倒了些。
劳累一天,又酒足饭饱,云舒此刻只想睡觉。
他往床上滚了滚,侧头见萧谨行还在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什么,隔了一会儿,在云舒差点睡觉的时候,萧谨行才走了过来。
云舒眼睛睁开一条缝,以为对方要上床睡觉,于是往里面挪了挪,然而下一秒,萧谨行突然在他面前单膝跪了下来,掏出了一只盒子打开。
云舒顿时就起了身,坐直了身子,“你……?”
只见盒子里是一对莹润的白玉指环,与套在大拇指上的扳指不同,这对指环单薄窄细,更像是云舒熟悉的素面对戒。
萧谨行看着云舒,含情脉脉道:“你之前说,在书上见过别人的求婚习俗,所以我来求婚了。”
“吾心所向,唯君一人,愿与君共度此生,可否?”
云舒没料到有一天还会被人求婚。
求婚的习俗,乃至婚戒,是他在船上的时候,与萧谨行闲聊的时候无意中说起过。当时他只说是在杂书上看到的,没想到萧谨行却记在了心里,还悄悄准备了对戒。
“我……”
萧谨行并没有着急,只静静地看着云舒,等着他回复。
云舒突然就笑了,像是漂泊游荡的魂魄突然有了着落。他不再彷徨,坚定道:“可。”
伸出手递到萧谨行的面前,“萧先生该给你的夫君套指环了。”
萧谨行取出指环,将其轻轻套到云舒的无名指上。
云舒抬起手看了看,“大小居然合适。”
萧谨行抿了下唇,“趁你睡着的时候,量过。”
云舒心情甚好,他也将另一只取出来,要帮萧谨行套上,只是拿到手里才发现,这戒指的内壁,居然刻了字。
原来这两只戒指,一只刻了“舒”字,一只刻了“行”字,还是藏在了戒指的内壁。
云舒欣赏着自己的新戒指,有了这个指环,他才更加有成亲的真实感,他忍不住在床上滚了两下,滚道一半,才发现枕头下居然有东西。
“什么东西?总不会是匕首……吧?”
东西拿出来,自然不是什么匕首,而是一本精美的图册。封面是上两名温文尔雅的男子,然而打开一看,才发现居然是一本春宫图册。各种姿势应有尽有。
萧谨行自然也看到他翻看图册了,解释道:“这是内侍省为帝后准备的,历朝历代都有。”
云舒啧了一声,那这内侍省倒是懂事,送来的图册居然还是两名男子的。
“就这本吗?”
萧谨行看了他一眼,去到一边的柜子那。柜门打开,里面花花绿绿的册子,足有几十本,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瓶瓶罐罐。
云舒当即下床,挑了一瓶拿起来看,只见上面什么字都没写。打开了,还有一股幽香,倒是挺好闻的。
“这是……?”
萧谨行咳嗽一声,但是终归要用到,让云舒早些知道也好。
“事前用的。”
“下面那一排,是事后用的。”
云舒拿着瓶子的手一顿。
合着这是润滑剂,下面那是修复药膏?
萧谨行从柜子里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云舒,“这本册子里比较适合新人,不容易受伤。”
云舒:“……”
“你都看完了?”
萧谨行眼神漂移,“支持内侍省送了一套一模一样的到府里。”
言下之意,他那三天里研习过了。
云舒:“……”
他那般怕对方累,减少反复的礼节,居然给他研习这个的时间?
萧谨行抬眸看了一下云舒,又快速垂眸,“我会努力学会这些,定不会让你觉得我无趣,腻了我的。”
云舒这才想起之前自己口嗨,说什么腻了对方后,要三妻四妾再行嫁娶。
他怎么感觉日后的自己,要两眼发黑了呢?
见云舒呆愣住,萧谨行靠近云舒,轻轻咬了下他的耳垂,惹得云舒浑身一个激灵。
“陛下,春宵苦短。”
呼吸入耳,扰得人心乱如麻。
云舒试图挣扎,“今日有些累了,要不下次再说。”
他前几日那般好心,生怕他累着是为什么呀,看这样子累的要是自己啊。
“这次我来,保证你不会累的。”
“刚刚你看的那些,我们一个一个试,看看你喜欢哪个……”
……
云舒这下不止是手指头不想动了,连脚趾头都不想动一下,他泡在水里,能想到的就是,以后定让萧谨行少看点“书”,倒也不必那般刻苦钻研。
腻不腻不知道,但这折腾虽然舒爽,但他实在有些受不住。果然身体素质不一样,连这方面的精力都没法相比。
等到萧谨行将两人都洗刷干净,云舒早就已经累得睡着了。睡梦中他还在想着,幸好他是承受者,不然以他的精力,由他来动,怕是满足不了某人。
唉,有些东西果然勉强不来。
萧谨行看着熟睡的云舒,将人紧紧拥在怀里。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真真切切拥有他,也让他确定,如今的一切,并不是自己临死前的妄想。
他轻叹一声,“有你在,真好。”
睡梦中的云舒好似听到了这句话,他伸手回抱萧谨行,脑袋蹭了蹭对方的胸口,喃喃道:“我也是。”
因为有你在,所以这个世间对我来说,才不是那般无趣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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