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管事的声音清晰传到偏厅内, 有些醉意的年鹤轩登时清醒过来,他先是看了眼父亲,这才和管事确认, “谁送来的消息?”
大过年的这种事怎么可能宫里不封死。
“徐家那边送来的。”
几个人这才恍然,徐家,今天年初二, 只怕是徐夫人带着娶进门的媳妇进宫拜见皇后娘娘去了,正好赶上了这事。
“你先下去。”晋安侯摆了摆手,面色也微凝了下来,徐老爷和他一向交好, 也不是没分寸的人,派人将这件事告诉自己, 恐怕比“晕倒”要严重的多。
偏厅内安静了片刻, 晋安侯又道,“年初这几日少走动, 女婿啊,你们明日回去后,也尽量别出府了。”
在消息没有确切传开来之前, 便是禁守, 在此期间千万别做什么惹人注意的事。
新年的氛围骤然的被冲淡, 而彼时的宫中,承乾宫外李贵妃焦急万分的走来走去, 数十名太医轮番上阵, 个个都是神色紧张。
“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晕倒。”李贵妃不断的望着屋内, 这时皇后才在宫人的搀扶下匆匆前来。
“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 怎么样了?”皇后自己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眼屋内后又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傅昭仪, “不是与傅昭仪在赏雪?”
“皇上的风寒才刚好,傅昭仪就不知轻重的要皇上陪他赏雪。”说到这个李贵妃就来气,一脸的厉色。
“回皇后娘娘的话,妾身是在暖阁内陪陛下赏雪的,添足了炭盆并不冷,当时陛下还高兴着,来人禀告,说了常山之事,没多久陛下就忽然晕倒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贵妃看着傅昭仪,眼底泛了冷意,谁不知道常山之事是前几个月皇上刚交给六皇子去办的。
“妾身只是在向皇后娘娘禀报事情经过。”傅昭仪柔柔弱弱,委委屈屈,就差直接跪下了,泫然欲泣着,“妾身也担心陛下。”
李贵妃一口老血,去她那儿请安时可不是这姿态,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却一直的装柔弱。
“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周皇后开口,李贵妃没再作声。
施针,喝药,过了有大半个时辰,才有太医匆匆出来,抹着汗禀报,“皇上中毒了。”
几人一愣,中毒?
李贵妃最快反应过来,厉声下令,“来人啊,把傅昭仪抓起来!”
很快就闯进来了两个宫嬷嬷,直接拿住了傅昭仪,用力拧着她的胳膊,直接要将她疼晕了过去。
“你们干什么?贵妃娘娘,您这是何意?!”
“皇上与你赏雪就中了毒,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妾身不可能给陛下下毒,妾身冤枉,皇后娘娘……”傅昭仪被压跪在了地上,抬起头泪涟涟的看着周皇后。
“你休要再狡辩,若不是因为你,皇上不可能会昏迷,傅昭仪,你竟敢谋害皇上,其心可诛!”李贵妃也顾不得周皇后,直接下令,“拖下去!”
“妾身没有害陛下,陛下,陛下,皇后娘娘冤枉啊,您要给妾身做主啊!”傅昭仪被两个嬷嬷直接给拖了下去,出了屋子后,声音远去。
周皇后看着李贵妃,神色淡淡的,“太医不过是说中毒,李贵妃就如此笃定是傅昭仪所为,今日还是她在侍奉陛下,哪个下毒之人,会做的如此直白?”
周皇后是皇上的发妻,只是多年来一直无子,在皇上尚未登基时曾抚养过大皇子,但大皇子被贬为庶人后,她的身体就每况愈下,这么些年里,对后宫的事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贵妃这个生了两个儿子的宠妃,在皇上面前自是更有分量,但李贵妃知轻重,也知周皇后背后的周家不是吃素的,所以一直很敬重她。
只是在处理傅昭仪的事情上,李贵妃有自己的想法,“皇后娘娘,不论是否傅昭仪所为,这件事她都脱离不了干系,在皇上醒来之前,自是要对她严加看管,不能给她任何机会。”
“若不是她下的毒呢?”
“龙体安康,兹事体大,等查明了真相自会见分晓。”李贵妃说罢,径直跟了太医进屋,倒显得周皇后这个发妻没有多上心。
一旁的老嬷嬷扶住周皇后,“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越发不将您放在眼里了。”
“对她而言这是个好机会。”周皇后思绪被牵动,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傅昭仪专宠多年,说不上跋扈,却明里暗里总挤兑她,她那个人,记仇。”
老嬷嬷扶着她坐下,“娘娘您少说些话,凡事有太医在,再不行,李贵妃也能主持大局。”
“本宫倒是想将这皇后让给她。”周皇后看着屋内,咳的脸颊开始泛红,人却越发显得虚弱。
“您说的什么胡话。”老嬷嬷轻抚她的后背,“甭管发生什么事,老侯爷他们在,您就是咱燕国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周皇后没再作声,只是安静的坐着,看着太医在里面为皇上解毒。
而被一路带走的傅昭仪,直接被关到了冷宫里,锁上门,就不管她的死活了。
她从乾清宫被带出来,披风都来不及穿,而天寒地冻的,这废弃许久的寝殿内,连个像样的被褥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炭盆取暖。
但傅昭仪却没有刚刚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她在地上坐了会儿后,缓缓起身,到了床边,把上头不知搁了多久的破被褥取下来扔到脚下,随即打量四周。
没多久,屋顶上就有了动静,一阵响动后,瓦片被掀开,一道瘦弱的身影跳了下来。
身影落地后,就冲向傅昭仪,把带来的包袱打开,里面是夹层的袄子和衬裙,穿在里面看不出来,胜在保暖。
“李贵妃派人去宫里了,翻箱倒柜的搜,我提前把东西带出来了,娘娘,我这就带你走。”
“那么高我可爬不出去,你替我去办几件事。”傅昭仪看了眼开了天窗的屋顶,将她带来的内衬衣裳都穿上,又将火折子收起来。
“娘娘,李贵妃肯定还会对您下手的。”小宫女不放心,那架势,搜完了宫里后,指不定要趁着皇上昏迷之际,对昭仪娘娘动手。
“真要让他们查点什么出来,那也是本事,只要你不回来,她就不敢动我。”傅昭仪招手,贴在小宫女耳畔说了几句,“你先去办第一件,明日去办第二件,记住,出宫后就不能回来,除非我被释放。”
傅昭仪伸手摸了摸她的衣裳,“银票没带出来?”
小宫女摇摇头。
“笨丫头。”傅昭仪摘下头上的首饰,全放到她手里,“这些你揉起来拿去换银子,好了,快走。”
小宫女很快离开,傅昭仪看着重新被盖起来的屋顶,慢悠悠吃着点心,吃了七分饱后,将东西收了收藏起来,便坐等李贵妃前来。
李贵妃并没有让她等很久。
天色才刚有些暗,人就已经迫不及待来了,还带了许多人,其中就有内务府的,似是想证明些什么。
“傅昭仪,你可知罪?”
傅昭仪抬头看屋外那些人,“贵妃娘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见她跪都不跪了,李贵妃怒火中烧,“死到临头还嘴硬,你下毒谋害皇上,本宫已经在你宫中搜到了证据!”
“妾身没有下毒。”傅昭仪瞥了眼那盘子内的瓶瓶罐罐,“那些东西,妾身从未见过,不是我宫中之物。”
“证据确凿你还敢抵赖,傅昭仪,如今皇上还在昏迷中,生死未卜,你将唯一能维护你的人毒害,这就是在自寻死路。”李贵妃扬手,身后的宫人就端上来了毒酒和白绫,“本宫可以给你个体面。”
“这体面妾身不要也罢,贵妃还是把妾身直接送去刑部罢,毒害皇上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怎么能单凭贵妃的人去妾身宫里搜出这个些个东西,就能定罪的。”傅昭仪起身,笑眯眯的看着她,“还是贵妃姐姐,想借此除掉我呢。”
“放肆!”
李贵妃身后的宫嬷嬷上前就把傅昭仪强行押跪下。
“啪”的接连几巴掌,力量之狠,傅昭仪头上的簪子都被打了下来,脸更是直接就肿了。
“你若不选,本宫替你选。”李贵妃看着她红肿的脸颊,眼里泛着狠辣,心里更是无比的畅快。
傅昭仪垂着头,嗤嗤笑了起来,“为了感谢贵妃娘娘,我也有一份大礼,回报给你。”
“装神弄鬼!”李贵妃冷哼一声,身侧的嬷嬷直接要拿白绫去绞傅昭仪的脖子。
一圈两圈三圈,死死缠住后,傅昭仪整张脸当即憋的青紫,她却仍然是笑看着李贵妃,“是……是关于七皇子的,可别后悔……”
李贵妃神色一变,在傅昭仪就剩一口气时,抬手制止。
傅昭仪猛地趴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但不等她平稳下来,又被嬷嬷拉了起来,如同破棉絮一般。
这时屋外的人早就退开去,李贵妃深沉着眼眸,盯着傅昭仪,“七皇子怎么了?”
“两年前七皇子不是真的养病,是养伤。”傅昭仪半点不惧她,嗤嗤笑着,“贵妃娘娘,您猜,我还知道多少?”
“……”李贵妃眼底顿时迸射出杀意,“你找死。”
“我若死在宫里,您猜几天的功夫,这件事会被传遍燕京城?”傅昭仪站稳,挥开了嬷嬷,慢慢的整理自己的头发,又将嘴角的血擦去,冲着她露出了一个无比妩媚的笑容,“皇上之前,好像还挺看重六皇子的。”
第六十二章
李贵妃恨不得当场撕碎傅昭仪的这张脸。
可她却心有忌惮, 不管傅昭仪知道多少,最重要的是她从何得知。
杀了她,死的消息瞒不住, 不知又会爆出些什么来。
最终是重重的锁门声,一行人浩浩荡荡又离开了冷宫,李贵妃阴沉的脸色, 吓得谁都不敢言语。
“娘娘,傅昭仪向来诡计多端,她定是在故意使诈保命。”还是李贵妃身边的老嬷嬷上前安抚,“七殿下的事娘娘做的天衣无缝, 傅昭仪怎会知晓,就算是有谣言散播出去, 也是没有证据的。”
李贵妃攥着拳头, 厉声问责,“她宫里那些人呢!”
这才有人急忙忙上前来禀报, “回娘娘的话,傅昭仪宫里的人都在,就她贴身的一个小宫女娟儿不见了。”
茶盏随即摔落在地, 李贵妃气的胸口直起伏, “没用的东西, 让你们把人看住都不会!”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娘娘, 若是傅昭仪知晓, 就更不能留了。”等人被拖下去后, 嬷嬷低声道。
“她自是留不得!”李贵妃凝着神色, 看向屋外,“不过是让她多活几日, 等皇上醒来,这下毒一事,她也脱离不了干系。”
她忧心的是她背后之人,傅昭仪身在宫中怎会知道这些事,必然是有人透露,而此时连皇上那边都瞒住了,知道的人还能隐而不发,这才是可怕之处。
“会不会是二殿下?”
“不会是他,依他的性子,若有这把柄,之前就会拿出来。”李贵妃沉思片刻,却也是想不透,“去查一下傅昭仪接触过的人。”
“是,娘娘放心,即便是陛下醒过来,傅昭仪下毒一事,也是跑不掉的。”
“让晏儿这几日,哪里都不许去!”
李贵妃怒意冲冲离开冷宫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周皇后的耳朵里,焚着安神香的屋内,偶尔的几声咳嗽中,是周皇后略显虚弱的声音。
“不像她……竟留了傅昭仪性命。”
“确实不像是贵妃娘娘所为,她都当着娘娘的面将傅昭仪拖走了。”嬷嬷给她抚背,见她咳的难受,忍不住劝道,“娘娘,太医开的药您不喝,周家送过来的您也不喝,您何苦折磨自己呢。”
“我没事。”周皇后喝了一口茶,嗓子舒服了些,病容的脸上,一双眼眸清透的很,“看来傅昭仪手中还捏着些东西。”
“有什么能让李贵妃饶了她性命的?听闻傅昭仪宫中被彻查,还找到了不少谋害皇上的罪证。”
“李妍蓉这辈子,所有的心思都在两个儿子身上,为了他们的将来,她这几年来可忍了傅昭仪不少事。”
“莫非是关于六皇子和七皇子的事?”
周皇后摆了摆手,“你派人去冷宫走动走动,这天寒地冻的,别真把人冻死了,就算是有罪,也得等彻查清楚再论。”
而对于皇上身子骨的好坏,周皇后表现的没有特别的关切。
“若是大皇子在,岂有二皇子和六皇子的事。”老嬷嬷叹了声,退一步来说,就是三皇子若还在世,如今也不会是这光景。
“走得早,也不算没福分。”周皇后米眯上眼,满是疲乏,“乾清宫有消息再唤我。”
“是……”老嬷嬷示意宫女出去,又细心检查过所有,才合上门守在了外屋。
这时天已经黑了,大年初二,雪纷纷扬扬,城中满是和乐的新年气氛,天空时不时烟火绽放,好不热闹。
侯府这儿,严进匆匆去打探才回来,带来的是傅昭仪被关,太医查明皇上中毒的消息。
串联起来,不免让人觉得,是傅昭仪下毒毒害了皇上。
顾明渊沉思片刻,推我去一趟主院。
冒着雪顾明渊去找了晋安侯,翁婿俩谈了许久,等到顾明渊再回水榭阁时,年锦语已经睡着了。
燕京城的习俗,回了娘家后夫妻是不能同塌的,年锦语就睡在她以往出嫁前的床上,连床帷上的流苏都是兔子绣样。
尽管已经出嫁大半年,这屋里关于她的香味仍然很浓郁。
她是个恋旧又专一的。
门口严进禀报隔壁已经收拾妥当,顾明渊便给她掖了下被子,正要离开,手就被她给抓住了。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着他,“相公你回来了,云梳说你去见爹了。”
“嗯,说了些事。”
“子鸢姐姐有身孕了。”年锦语笑眯眯的和他分享,今天在祖母那儿,她觉得子鸢姐姐又好像回到十年前那样,不再是冷冰冰的。
“这是好事。”
“阿语也想要有相公的孩子。”年锦语嘟囔着,盯着他,看起来半梦半醒的。
顾明渊轻抚了下她的头发,“你不是想去陈大夫家拜访一下,明日我们就过去。”
不太满意他转移话题,但她本就是被吵醒的,困意袭来,也就让他给哄睡了回去。
关上门口,顾明渊来到偏房,还在想白天的事,皇上中毒昏迷,傅昭仪被关,若这几日醒不过来,必然是瞒不住的。
今年入冬,皇上这病拖得实在有些久,再中毒,只怕是要将身子彻底击垮。
那这朝堂,就更热闹了。
初三一早,雪停了,天晴的不可思议,雪白的世界,湛蓝的天。
出了年府大门,街上便是欢笑声,普通百姓对宫中的事一无所知,只沉浸在新年氛围里。
年锦语和顾明渊没有回侯府,而是径直去了夫子庙。
初三来上香的人依旧多,夫子庙外马车不好走,得步行进去,便由严进推着轮椅往里。
没来得及扫除的雪地里满是脚印,混杂着泥沙;巷弄内孩童跑来跑去,穿着新衣裳,手里拿着果脯和糖酥。
陈林恩家的小院,在这一整个巷弄中,有些显眼。
原因时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了驴叫声,嗷嗷嗷的,都不用再确认。
到了院门口就看到陈林恩在院棚内骂老驴,“能吃又能拉,干活就不行,让你拉个玉米面,你看着拉的什么,玉米碴子?明天就把你卖了!”
深灰的,两只耳朵上一抹白的老驴对着陈林恩直哼哼,恨不得吐口水,蹄子在地上扒拉来扒拉去的。
“陈大夫!”院外头传来年锦语高兴的声音,陈林恩从棚子内出来,看到他们大包小包的,顿时乐了,“稀客啊!”
说着便冲屋内喊,“阿慈,顾少夫人来了。”
阿慈跑出来时,还附带了一抹十分矫健的身子,倏地就窜到了年锦语脚边,哼哧哼哧飞快的又窜上她的衣服。
眨眼的功夫就站在了她肩膀上,东嗅嗅,西闻闻。
“少夫人,你们怎么来了。”阿慈见到年锦语也很高兴,打从回了燕京城后,她就没见过几回少夫人。
“来给你们拜年呀。”年锦语笑眯眯望着她,“好久没见,我怪想阿慈的。”
“我也想少夫人,可是他们不让我总去侯府。”
“进屋说,外头冷。”陈林恩喊他们进屋坐,“可别嫌弃我这小门小户的,如今这模样还是后头收拾的。”
“这我能作证,要不是秀央过来,我们家就跟猪圈似的。”阿慈给年锦语端来凳子,指着墙上挂着的画,“呐,这些都是后头买的,还有门口贴的福,往年哪有这些。”
说着,阿慈凑近年锦语,小声道,“我师傅啊,为了让秀央住的舒服,还特意让人重新打了一张床,后面不是有个小院么,也收拾着让她种些草药。”
话音刚落就被陈林恩敲了下脑袋,“我是你爹,没规矩。”
倒了茶,坐了下来,唯独没见到秀央,阿慈将点心和果脯都放上桌,“出城采药去了,说是正好这时节才有,要在雪地里挖。”
“陈大夫不跟着去?”
“她不让,连雪貂都没带,说会惊动地下的药,容易跑。”阿慈学了半年也就只是个皮毛,“天色暗下来若还没回,师傅就会去找她,这几天都这样。”
年锦语打量着屋内,视线落在炭盆子上的稻饼,眼底露出好奇,“这是什么?”
“烤稻饼啊。”阿慈说着,用镊夹把稻饼翻了个面,很快,受热后的稻饼从中胀了起来,被烘烤出焦黄的色泽,一股独特的米香在堂屋散发开来。
直到整个都蓬起来时,阿慈连忙将它夹起来放到盘子内,“少夫人快尝尝,这个可以蘸糖吃。”
素练递过来干净的布巾,包裹了稻饼后年锦语才拿起来,呼呼的还冒着热气,她闻着焦香忍不住尝了一口,外皮酥脆,里面软糯,热气腾腾中满是稻米的香味。
多嚼几下还有淡淡的甜味从中分化出来。
“这个好香啊。”年锦语连忙分享给顾明渊,“相公你尝尝。”
阿慈一连烤了好几个,分到最后才有陈林恩的份,陈林恩骂着小没良心,给顾明渊看了下腿。
“如今天冷,得注意保暖,等开春就能试着站起来,你也别操之过急,我之前说的立架,到时候做好了就能练。”
“有劳陈大夫。”
“我收了诊金,也没什么劳不劳的。”陈林恩摆摆手,抬头时见年锦语盯着自己,有些乐了,“少夫人可有什么要问的?”
年锦语看了眼阿慈,往陈林恩这儿靠近了些,低声道,“陈大夫陈大夫,我想问问你,相公这样,什么时候可以生孩子啊。”
阿慈离得远没听见,顾明渊离得近啊,他才刚端起茶,险些就喷了出来,咽回去时又差点噎着自己。
陈林恩瞥了眼顾明渊,屏住了笑意,低声回答,“现在就可以啊,不影响。”
年锦语点点头,还想问什么,自己的后衣领忽然被人一提,整个人就往顾明渊那儿拎近了。
年锦语坐到了另外一个位置上,呆萌的看着顾明渊。
“相公……”
“回去再说。”
“喔。”
陈林恩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于是干脆走出去笑,可他委实笑的有点无所顾忌,就在屋外呢,搅的阿慈一头雾水,说了什么有意思的话?
顾明渊努力维持着平静神色,耳根子还透着红,上阵杀敌都不带怕的,他现在怕极了自己家的小媳妇“惊世憾俗”的言论。
第六十三章
陈林恩给他们备了热腾腾的打边炉, 上下两层的铜锅,中间是烧透了的木炭,将汤汁烘得沸腾。
汤头是用小山参吊的, 又加了牛骨熬煮,片儿小肥羊落下去,涮上几下就能捞起来, 酱汁也是陈林恩独家的秘诀,“你们别说,就是醉香楼里那炉子都不如我的好,我这可是正宗的。”
桌上摆满了菜, 都来不及说话,只顾着吃, 年锦语小脸被热的红扑扑的, 夹着筷手打的鱼丸,咬了口, 被里面包裹的鲜汤给惊艳到了。
看到她这闪亮的眼眸,陈林恩露出满意的笑容,“怎么样?这里面的料啊, 是用猪皮冻, 裹了肉馅儿, 煮熟后里面一包的汤。”
年锦语直点头,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 “我第一次吃这样的。”
“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 讲究干净, 细致。”陈林恩之前带着阿慈走过不少地方, 加上他年幼成孤,跟着师傅长大, 好手艺不是盖的。
年锦语催着顾明渊快吃,“相公以前尝过没有?”
顾明渊嗯了声,“北疆的士兵们常用此暖身子,只是没有这么丰富。”
北疆十一月就入冬了,大雪覆盖的日子久,物资匮乏又取暖不易时,就烧一口大锅,里面放上些菜,一群人围着吃。
自然不是什么大鱼大肉,基本上是些农家那儿收来的番茎薯块,最多弄点荤头进去,一碗汤也能喝的士兵们满足不已。
说着,顾明渊神色一顿,如今北疆的状况,要比之前还要难。
他倒是希望宫中早有定数。
热腾腾吃过了饭,呆到了下午时,原本趴在年锦语怀里的雪貂毫无征兆的窜了出去,到院门口时吱吱吱的乱叫。
嗑着瓜子的陈林恩神色一紧,猛地起身。
“师傅,怎么了?”
“你娘出事了!”
父女俩急急奔了出去,连年锦语和顾明渊都顾不上,见这情形,年锦语都跟着紧张起来,“相公,秀央姑娘出事了?!”
“我们去看看。”
上了马车一路出城,往山林的方向,但雪天山路不好走,车轱辘一深一浅很容易陷进去。
顾明渊让严进跟着陈林恩进去,自己则和年锦语留在马车内。
天格外冷,年锦语抱着手炉,时不时看窗外,这时节极少有人进山,要真出什么意外,用不着半个时辰就先被冻死了。
这边陈林恩跟着雪貂,沿着山路往上,在平日里半个时辰就能走到的,这样的天里却要花上数倍。
阿慈不肯留在山下,落后了几步,由严进帮着拉行。
三人走了快有一个时辰,眼前有了深的脚印,都是沿着树的,有几个树旁还挖了很深的坑,这是秀央之前找药挖的。
但往前一些却不见挖的坑,反而脚步错乱了很多,严进一眼就分辨了出来,“不止一个人。”
话说完,雪貂就蹿到了一棵树后飞快的扒拉了起来。
红色的血迹融在雪内,被雪貂挖了出来,它绕着陈林恩飞快的转了几圈,吱吱叫着,纵然听不懂,也知道它是在说这是秀央的血。
之后雪貂循着血腥味往下找去,数百米后,在枯树阻拦的小坡坑旁,他们发现了半昏迷状态的秀央,右手臂的衣裳被血浸染,整个人趴在枯树上,与雪地分出距离来。
“娘!”阿慈失声冲了过去,吓得眼眶直接红了。
感觉到有动静,秀央抬了下眼眸,还在警惕状态的手才重重松垮下来,整个人也脱了力气,闭上眼。
再晚来半个时辰,她就失温死了。
陈林恩连忙将她扶起来背到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事了?”
秀央虚弱的吐了两个字,“巴颂……”
严进顿时警惕,四下看去,周围没有躲避的痕迹,反倒是枯树下有一道很长的拖痕迹,朝向远处,还有斑斑的血迹,想必是经历过一番打斗。
“我去看看,你们先回去。”
“那家伙还敢来动手!”陈林恩感觉到她气息微弱,“我现在就带你回去,你别睡。”
“别去。”秀央无力靠在陈林恩的后背上,极轻的开口,阻止严进往里走。
陈林恩喊住严进,嘱咐阿慈把秀央的药篓捡起来,忙带她下山。
白雪皑皑的世界里,从山上下来的身影格外显眼,守着的阿符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姑娘,他们回来了。”
陈林恩将秀央送上马车,年锦语看到她冻的嘴唇都紫了,忙将手炉放到她怀里,又把马车上的毯子盖到她身上,和阿慈一起给她搓手取暖。
“秀央是不是在山中遇到野兽了?”
“她遇到了巴颂。”陈林恩为她把脉,眉头越皱越深。
马车内极其的安静,阿慈见师傅一通检查都不说话,有些急了,“怎么样了?”
“中毒了。”
陈林恩从阿慈腰间拔下佩刀,在马车的颠簸中,对着秀央受伤的右手腕处划了一道。
深到发黑的血液涌出时,大家的脸色都沉了下来,雪貂更是趴在秀央的怀里恹的打不起精神来。
没有人比陈林恩更清楚状况,这只雪貂是跟着秀央一块儿长大的,不似蛊却心意相通,原本出入都是随行的,这阵子就是为了采这雪地里才有的药,怕惊动了才没带它,结果就被巴颂盯上了。
“他之前逃出了城,没想到藏匿在外这么久。”
“他一定是记恨秀央的雪貂将他的本命蛊杀了,受了重创他也跑不远,只是没想到他还敢这么做。”
说着陈林恩便自责,他应该跟着来的,怎么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巴顿那样的苗医心狠手辣,赌上自己性命都要置人于死地。
回到城中后,陈林恩忙着煮药给秀央解毒,可不论喝什么下去,秀央都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吐血了几次。
眼看着天色暗下来,顾明渊让严进去请庞大夫过来。
屋内的秀央醒了。
“你们放心,我会找到巴颂的下落。”顾明渊向他们承诺,已经派人进山。
“他也中了招,活不了多久。”秀央脸色惨白,看向陈林恩,声音很轻,“这毒你解不了。”
“他也是苗疆十二洞的人,这毒你自己能解吗?”
秀央摇了摇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巴顿的毒过于狠辣,要是在寨子里还能试一试,但在这里不行。
“那我们就……”
“那就去苗疆。”
不等陈林恩说完,阿慈走了进来,眼眶泛着红,还透着倔强,“我和师傅送你回苗疆,但等你病好了,还得回来,因为顾将军的腿没好。”
秀央沉默了,回苗疆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很清楚,在这之前,父女俩每天想的都是如何说服她留下来,现在竟愿意跟她走了。
“就这么决定了。”陈林恩只能做到把毒性压制,所以他必须带秀央回去,原本是想让阿慈留在侯府的,但看着丫头的脾气,显然是不肯的,“阿慈,你去收拾东西,夜里就出发。”
阿慈转身就出去收拾了,陈林恩随即向顾明渊道歉,
“顾将军,这段时间不在城中,我会将药都开出来,还有后续的注意事项,等秀央的毒解了,我会再回来。”
顾明渊没有多言,“我派人送你们。”
洋洋散散数十张的纸,加上药方,还有秀央这阵子采的药都交给顾明渊后,简单收拾了行囊,陈林恩就带着秀央和阿慈离开了燕京城。
一早出门去拜访时还好好的,到了晚上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回府后,年锦语看着院内被阿慈托付的老驴,半响都没缓过神来。
过了好久,她才扭头看顾明渊,“相公,秀央会没事的吧?”
“回了苗疆,有她寨子里的人帮忙,不会有事的。”
“那阿慈呢?是不是去了苗疆,就再也出不来了?”年锦语让素练拿些果子来给老驴,她看得出来阿慈很担心秀央,在她昏迷时喊了好几声娘。
“他们早晚要回去的。”顾明渊望着漆黑的天,“有些事,早晚都要面对,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年锦语像是从他的话里找到了什么共鸣,“相公说的没错,逃避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顾明渊怎么感觉她话里有话,可看她认同的神情,又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觉。
“陈大夫写了很多,就算是他这阵子不在,阿语也可以照顾好相公的。”年锦语蹲下来,轻轻抚了下他的腿,感觉这瘦削,又有些心疼,“等陈大夫回来,说不定相公就能好好走路了。”
“希望如此。”
屋檐下,夫妻二人站在一块儿,一起看着夜空,默默祝福陈大夫他们此去一路平安。
深沉的夜色中,雪簌簌落下,依旧是满城的新年氛围,无人关注夜里有人匆匆出城,也无人知晓宫中的焦灼。
年初四,城中来往走动的人很多,到了初五,便是迎财神的大日子。
大清早街上鞭炮声齐响,几个时辰后,宫中有了好消息,皇上醒了。
中毒昏迷三日的皇上,在数十名太医的不懈努力下终于醒了,守了整整三日的李贵妃神容憔悴却是十分的欣喜,尽足了孝道的几位皇子也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但皇上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却是找自己的宠妃傅昭仪。
李贵妃将傅昭仪给皇上下毒的事禀报,连毒药都搜出来了。
但皇上却不信,毕竟傅昭仪背景干净,不与大臣往来,没有子嗣,也与几位皇子不熟,她哪里下毒的动机?
下毒对她有什么好处,皇上若驾崩了,她一个没有子嗣的宠妃,下场可好不到哪里去。
看着卧病的皇上,李贵妃强忍着发飙的冲动,命人将傅昭仪带了过来。
当着几位皇子的面,“憔悴又凌乱”的傅昭仪走进来后挣脱了老嬷嬷的手,扑到了龙床边,整个人跪了下来。
“皇上,您终于醒了,您要再不醒,妾身就没命再见您了。”
两行清泪从傅昭仪脸上滑落下来,加上她这狼狈的模样,被冻的嘴唇泛紫,更是惹人心疼。
“怎么一回事?”
“不是贵妃姐姐的错,她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将妾身关押起来,就是冷宫里实在是太冷了,连个炉子都没有,这几日妾身因为挂心皇上,一觉都没睡。”
“可是只要皇上无碍,妾身就是受再多苦也值得,豁出去性命也值得。”傅昭仪泪涟涟的说着,末了又可怜道,“可,可妾身不能受冤啊,妾身没有下毒,求皇上还妾身一个清白。”
说完,傅昭仪身子一歪,晕了过去,晕过去时顺带露出了胳膊,也露出了胳膊上的伤痕。
这可把皇上给心疼坏了,自己才刚醒来没多久,就要召见刑部尚书,要好好调查此事,查清楚究竟是谁嫁祸给傅昭仪,给自己下毒。
李贵妃差点没当场气死。
第六十四章
在新年气氛的掩盖之下, 皇上中毒昏迷的消息,并没有传到宫外,就算是不少人知情, 那也不敢乱传。
而傅昭仪宫中查出来的毒药,也在元宵前后查清,她是被陷害的。
陷害她的人正是她宫中侍奉三年之久的宫女, 从内务府调到她这里,因为做事麻利颇受看重,却不想会做出这样的事。
原因也很简单,当初这宫女是使了银子才得以掉过来, 为的就是能在宠妃这儿被皇上注意到,可三年过去, 傅昭仪还受宠她仍旧是个不起眼的宫女, 嫉妒之下,她想到了给皇上下毒陷害傅昭仪。
“你们猜她是如何下毒的?”
暖阁内, 齐和豫摇着扇子,颇有说书先生的架势。
年锦语也是个合格的听众,满脸的好奇, 就差直接往齐和豫这儿扔打赏了, “如何下毒的?”
“你们女儿家不都喜欢染甲, 那宫女就用染了毒的凤仙花汁,给傅昭仪染甲, 傅昭仪深得皇上宠爱, 亲密无间, 时常给皇上喂食……”齐和豫话语一顿, “时日久了啊,这毒就慢慢的沉积在皇上体内, 原本呢也不算严重,可这回皇上感染风寒久病不愈,身子骨弱,毒性反上来这就晕了几日。”
“可若是慢性毒药,太医怎么会不知晓?”
“欸,奇就奇在这里,那毒药下的量少,没有发出来之前,诊脉也没迹象。”皇上的吃食是有专人试毒不假,可傅昭仪身为宠妃,这喂酒喂吃食时,难不成宫人还拿银针去试她的指甲?
“刑部尚书亲自审问,那宫女一五一十的招了,毒药是宫外托人买的,故意藏在傅昭仪的屋内,就等有一日毒发时,可以嫁祸给傅昭仪。”
年锦语神色恍然,原来还是这么一场戏码,“小公爷为何知道的这般清楚?”就好像亲临了审问现场一样。
“鄙人不才,恰好参与了审问。”齐和豫本来绘声绘色的描述下用刑过程,但在顾明渊的眼神之下,只能言简意赅,“傅昭仪身边所有侍奉的人都审了,刑部那地方,再硬的嘴也都能撬开。”
“如今皇上可安康?”
齐和豫脸上的笑容收了些,“有那么多太医照看,皇上的身子必然是会安康的。”
这话说的巧,年锦语也只听懂他浅显一层,见他已经说完了,便起身去小厨房,炊珠今天在做黏糕。
暖阁内安静了片刻,齐和豫自顾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那宫女死了。”
“下毒谋害皇上,又嫁祸给傅昭仪,自然是死路一条。”招供后很快就处决了,到今天为止,这事儿也算过去了。
顾明渊抬起头看他,“傅昭仪是宣王的人。”
话音刚落,暖阁内再度安静,只听闻炉子内炭火燃烧的轻响,有什么被崩开。
齐和豫摇着扇子,脸上笑意未变,“你这猜测太大胆了,傅昭仪是东衢人,和这燕京城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
五年前的采选,傅昭仪一个小小的县令之女,因出众的美貌被采选到了燕京城,选秀其实也有很多门道,容貌过人但没有后台的,还会招人妒忌。
但傅昭仪就是有这样的好运气,初选时就意外遇到了皇上,直接封了美人。
从此她荣宠不断,从美人一路晋升到了昭仪,尽管腹中无所出,丝毫不影响皇上对她的喜爱,即便是两年前宫中新选,那些新人都斗不过她。
一个能从李贵妃手底下活下来的女子,有本事怎么够,还得又后台啊。
这道理李贵妃懂,顾明渊也明白,但那又如何呢,皇上护着。
“没有关系的人,才能在宫中立足。”顾明渊语气淡淡,手轻易的捏开了个核桃,将里面的肉剥了出来,放在小碟子内。
这一幕看的齐和豫目瞪口呆,“你那少夫人又不在这,你还在这给她弄吃的呢?”
“你废话真多。”顾明渊手指一弹,那核桃壳就朝齐和豫飞了过去。
齐和豫避不开连忙拿扇子挡,片刻后,他挪开扇子,看着破了的口子哀嚎,“这把扇子花了我几十两买的!”
“几十两银子够买多少粮食?”
“你要这么说,那你这少夫人身上一件衣裳,可都够我好几把扇子了,还有她脖子上的项圈,赶上个三进的宅院都不止,少夫人可真有钱啊。”
“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顾明渊,你这就是双标你知道么。”
齐和豫哼哼唧唧,“不行你要赔我扇子,不然我找少夫人赔去。”
“你可以现在就从侯府滚出去。”
齐和豫甩了甩自己的破扇子,嬉皮笑脸,“哎我就说,明年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你们孩子的满月酒。”
下一刻,齐和豫连忙离了凳子往门口跑去,就在他坐的位置,核桃壳直接嵌入进去了。
齐和豫心有余悸的抚了下胸口,先打开门,半个人出去后才道,“尚景苑修缮好了,也不知哪家的有钱人,上下都弄成了新的。”
说完后,他脚底抹油飞快的溜了。
顾明渊磋磨着手中被捏裂开的核桃,眼神晦涩不明。
不多时,年锦语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个盘子,见只有顾明渊一人,“小公爷怎么走了?”
“他有事。”
“还想让他尝一尝炊珠做的黏糕呢。”年锦语走过来,瞥见凳子上的核桃壳后愣了愣,伸手去拿,却发现嵌在里面。
“我来。”顾明渊直接拿起来捏碎,但年锦语却盯着那凹进去的地方,“相公,这怎么会掉了个坑?”
“元宵灯会不想出去走走?”
年锦语当即被转移了注意力,眼眸一亮,“相公和阿语一起去?”
“嗯。”难以解释为什么凳子上被核桃砸了个坑,顾明渊干脆不再提起,“等天黑我就陪你出去走走。”
年锦语把盘子放下,抚了下自己的衣裳,急忙道,“那我去换一身好看的。”
说着,这就出去了。
一个时辰后,天色微微暗下时,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就出门了。
严进推着轮椅,素练和阿符跟着年锦语,他们身后还跟了两个护院,年锦语还给小院里的下人都放了假,让大家都出去走走。
沿街的灯笼将夜幕衬成了白昼,各种香味四散在空气里,一群孩童提着灯笼在人群中穿梭来去,还有几人结伴的,顺着人潮,往最热闹的地方涌过去。
年锦语和顾明渊走在街边,才不过一刻钟,就买了不少东西,手里拿不过的就挂在轮椅上,一串串的,倒是惹了附近孩童的笑声。
“相公你看那边!”
人群包围的杂耍摊子那儿,喝彩声阵阵,两个人走过去,发现正在表演吐火龙,表演的杂耍艺人喝了一口酒,对着火把喷去,长长的火龙蔓延开去,将挂在上面的套圈点燃。
紧接着便有两个身材瘦长的人从套圈中来回钻过去表演,火苗就像是舔着衣裳过去,又安然无恙的落地。
阿符最喜欢看这些,整个人都有跃跃欲试的冲动了,“姑娘,我能钻更小的圈!”
素练拉住她,拿出铜钱放在铜锣上,“你快别自报家门了,上回被你劈碎的凳子你可还记得。”
阿符瘪了瘪嘴,一年前,年锦语还没嫁人时,阿符说要表演胸口碎大石,胸口和大石都没碎,身后价值不菲的长凳直接垮了。
“相公他会气功!”年锦语看艺人顶着长/枪的尖端,刺在自己的喉咙上,但杆子都弯了他还没事,一身的腱子肉,看起来无比的魁梧。
“少夫人,这是气功的一种,也不是难事,将军以前在军营里,能单手劈碎这么高的砖块。”严进比了个手势,年锦语眼底满是崇拜,“相公好厉害!”
顾明渊轻咳了声,“艺人靠手艺吃饭,他们的这手功夫至少练了五六年了,你看他们。”
顾明渊指向那几个身骨柔软的,“没有十年功夫做不到这些,要吃很多苦。”
顾明渊话音刚落,年锦语就催着素练再多放些银子,顾明渊哭笑不得,“那也不用打赏这么多,他们这三日的收入也不薄。”
年锦语看着顾明渊,想了想,还是让素练把银子放了下去,“那也是他们应得的啊,付出了辛苦有回报是值得高兴的事。”
顾明渊定定看着她,如此柔弱的人,为何能够有这么坚定的眼神,明明是失败了就应该哭的模样,却从没有听她说过放弃。
她总是有这么大的能量。
因为年锦语的慷慨,杂耍的几个小孩子还向她鞠躬,年锦语乐呵呵的又奔向卖酒酿圆子的小摊子,等到回程时,已经吃不下了。
而顾明渊要的就是她逛累了的状态,累了多好,就会安安心心的睡觉,不想那些事。
可年锦语哪里会如他所愿,洗漱过后,她顶着有些微湿的刘海,就这样坐等着他躺下。
顾明渊叹了声,“明日我要回都城营。”
年锦语乖巧点点头,“阿语知道的,相公。”
顾明渊以为她听进去了,可熄了灯,她就挨过来了,熟练的程度,让他怀疑自己不在的时候,她是把那几个书卷给吃了。
“阿语……”转眼他的声音中就带了颤意,年锦语微扬了下头,凑在他耳畔,“相公,阿语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你说。”
“元宵后,何妈妈会来侯府,说要照顾我们一阵子。”
顾明渊蓦地顿住,身体还在快感中,思绪却整个儿的梆住了,“哪个何妈妈?”
“就是祖母身边的何妈妈啊,她侍奉祖母多年,祖母觉得我们年纪轻许多事不懂,所以让她过来。”
顾明渊看着她眼底的期许,顿时觉得之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第六十五章
元宵节过后何妈妈就来了侯府, 轻便的就带了几件衣裳,来了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青朴院内外看了个遍, 随即才安顿下来。
第一天夜里,何妈妈与云梳换了时辰,她守前半夜, 尽管几个小丫鬟极力劝说,她上了年纪可别如此,但何妈妈坚持,她一直侍奉在年老夫人身旁, 夜里年老夫人一动她就会醒,精神头好的很。
于是乎, 就寝的顾明渊就不太好了。
他不能就这样毫无动静的睡了, 却也不能真的就此和年锦语同房,折腾了半宿, 第二天感觉眼皮子都有些泛青。
但等着他的不止这些,傍晚从都城营回来时,便是一碗补药, 让他和年锦语喝下去, 说是专程找了庞大夫, 结合他如今喝的药,调理身体用。
“老夫人没别的心愿, 就盼着姑娘和姑爷好好的, 她生了一儿一女, 女儿远嫁过世的又早, 身边可就咱们语姑娘一个贴心的小棉袄。”何妈妈说着又将汤匙递给年锦语和顾明渊,站到了一旁。
不喝完她就不走。
老侯爷过世后, 他娶了年锦语,年老夫人也就是他的祖母了,怎能不敬?
顾明渊看着泛着清透,好像没太多料,却有着浓厚药香的汤,拿起汤匙喝了起来。
年锦语也乖巧的喝了汤。
何妈妈满意的把空碗收走,提醒他们早点休息,明早姑爷还要早起的。
很快,夜里俩人都感觉不太对劲了。
年锦语睡着睡着就觉得热,往顾明渊这儿挨,“相公,好热啊。”说着年锦语就想脱衣裳。
顾明渊也不好受,他料到了那汤是进补的,却不想会这么的补,彼时的他也是感觉浑身的热,好似浑身的血液都朝下汇聚,根本没法睡!
年锦语滚烫的手触摸上来时,顾明渊更觉得燥热了,这时年锦语抓住了他的手,往自己那儿贴去,嘴里喊着难受。
顾明渊深知在这样下去,肯定会无法收拾,便想着帮她。
耳坠上圆润的小珠子泛着一丝微凉,轻轻舔舐下,好似吞噬了般。
年锦语仰起头,忍不住嘤咛,像是要哭泣,又忍不住索求更多。
顾明渊怕弄疼了她,只敢轻轻的撩拨,覆盖的被子例外,冷热相隔,谁缺都没去贪那凉意,而是想纠缠的更紧。
最终,他又将她的声音吞没在自己口中,战栗中抱紧她,在她耳畔低声轻诉。
屋外,何妈妈甚是满意的听着传出来的低吟声,对上阿符未经人事的懵懂目光,拍了拍她肩膀,“你回去歇会儿,后半夜来就成。”
阿符好奇的看着屋内,“何妈妈,姑娘在哭啊。”
“傻丫头。”何妈妈笑眯眯道,“要不了多久啊,咱们姑娘要给侯府添新丁了。”
阿符也跟着高兴了,“那我可以陪小公子习武。”
“要是个姑娘呢?”把乙4⑧以6九63
“那就给她抓兔子玩。”
何妈妈点点头,看向院子里,仿佛已经看到年锦语有身孕的样子。
老夫人说的没错,姑娘和姑爷什么都不懂,侯府的人又不上心,可不得需要老人来操持这些,她这一趟来对了。
之前姑爷身子不好,如今该治的也治也,就该早日有子嗣,姑娘也好有孩子傍身,侯府人丁凋零的,也该旺一旺人气,等大公子那边添了丁,就是姑娘这儿,都是大好的喜事儿。
第二天一早,顾明渊倒是没有多疲累,就是没与何妈妈打上照面就带着严进去都城营了,并吩咐严进稍微收拾下,要在都城营住几天。
年锦语醒来时便对上何妈妈笑盈盈的目光,“姑娘昨夜说的可好。”
年锦语脸一红,“何妈妈,我想吃您做的阳春面。”
“何妈妈这就给姑娘去做。”何妈妈望见年锦语面色红润,眉眼间透出的一点欲,便满是慈爱的应允,“还想吃什么?”
“我还想吃黄金糕……”年锦语一连报了五六个菜色,听得何妈妈是越发高兴,想吃好啊,饿才好呢,使了力气才会饿。
很快一天过去,接近傍晚时,严进便回来禀报,说都城营事忙,姑爷不回来。
何妈妈倒也没显得多着急,几天不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回来的时候补的进便好,这种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如此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顾明渊和年锦语,肉眼可见的红润了,气色都拔了一层。
尤其是顾明渊,便是在练兵时,声音都洪亮了许多,下手更是狠厉,把田实他们折腾的。
“将军这阵子的火气怎么这么大?”
“是啊,去年咱们和铁骑比试,不是没输么,将军还说有奖励。”
“该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别说了,将军看过来了!”
“齐和易!”
齐和易浑身一震,僵硬着脖子转过身去,一旁的赵合益直接投来同情的目光。
“是!将军!”
“加两百个负重蹲。”
“……”齐和易顿时面如菜色,他大哥和顾将军是幼时好友吧,为什么一点情面都不顾啊,他半条命都没了啊。
可他不敢反抗,他只能认命的深蹲,并唾弃他们不讲义气。
一个时辰后,田实他们瘫倒在地,看着远处的顾明渊,累的手指头都懒得动弹。
“我现在,无比期望顾将军的能和以前一样,腿一点事儿都没,然后回去北疆,再也不用管我们。”齐和易就这么躺在地上,哪管脏不脏,对着老天许愿。
“要是顾将军回北疆,我倒是想跟着去。”田实发自肺腑的道。
猛地,齐刷刷数双眼睛看过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是被虐上瘾了么,还想跟着去北疆,疯了么。
“咱现在做的这些,将来不就是为了保卫疆土,一直呆在都城营也不是办法,要是被调去西谷,那还不如跟着顾将军,之前那个乘意将军不是嚣张的很么,打他个落花流水,看他还敢那么的嚣张。”
“我可没你这么伟大,等明年,随便落个差事就罢了。”赵合益叹了声,他来这儿原本就是混日子,只是遇上了顾将军,被磋磨的老了好几岁。
齐和易赞同的点点头。
“那你们苦训练这些干什么,这可都大半年了,若随便落个差事,你们大可以现在就叫家里安排去。”
田实话音刚落,赵合益和齐和易的脸色一僵,说的是啊,若是这样早就可以安排,为什么还呆在这里?
但关键是,他们谁敢去提?
二人胡看了眼,齐齐默声,看顾将军这阵子的火爆模样,这老虎须可没人敢摸,再忍忍。
天色将暗。
又到了该回府的日子,严进提醒顾明渊,“将军,这都第三日了,您要还不回去,少夫人肯定会来军营找您。”
“……”顾明渊写着书信的手一抖,何妈妈会不会把补药送都城营来,答案是,很难说。
毕竟年家人做事,都不能用正常的思路去分析。
顾明渊只得放下笔,将书信留在了原处,“走。”
严进抿嘴想笑,接触到他目光后忍住了。
二人离开后没多久,一道身影瞧瞧进了屋子。
陈慧快速的走近桌案,小心的翻动上面的书册,看过后又原封不动的放回去,分毫不差。
随即她又在桌案底下找了找,看到还没干掉的墨水后,轻轻摸了摸摊开在桌上的宣纸,在摸到一处时眼神一亮。
陈慧小心翼翼拿起镇纸,掀起宣纸,看到了藏在宣纸底下的一张信纸。
她正要去拿,很快顿住,一目十行的扫过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记下后她小心的放下宣纸,将一切还原,又细心抹去自己触碰过桌子的痕迹。
最后离开屋子,和上门。
陈慧赶回自己的房间,将脑海中的东西快速的记下后,纸张藏入袖口中,趁着夜色匆匆离开了都城营。
半个时辰后她就出现在宫门口,凭着令牌入宫。
彼时的侯府内,年锦语和顾明渊正准备喝何妈妈变着花样的补药,年锦语忽然身子一晃,感觉头晕,随即鼻子一热,有什么淌了下来。
年锦语下意识抬手去擦,就听见一旁云梳诧异,“姑娘,您流血了!”
年锦语怔怔看着手上的殷红,被云梳按着抬起头,顿时口腔里就满是血腥味,“我怎么会流鼻血的。”
顾明渊看了眼汤碗,“吃的太补了。”
听闻动静的何妈妈走进来,“快,快去请庞大夫来。”
严进火速去请了人,一把脉,果真是肝火太旺所致。
年锦语无辜的看着庞大夫,“庞大夫,为何会肝火太旺啊,我平日里吃的很清淡的。”
“那补药,少夫人暂时别喝了。”庞大夫汗颜,原本是给少夫人和将军调理身子的,可少夫人底子好,这么喝难免补过头。
“那就暂时先停一停。”顾明渊沉声道,“等少夫人身子好转一些。”
何妈妈虽然觉得不可思议,这方子可是庞大夫再三研究的啊,但考虑到姑娘的身子,也只能作罢。
她亲自送了庞大夫出去,一路上将事情问的详细,连歇息几日都问了个明白,又让庞大夫给年锦语开了些清火的药。
那两碗补药自然是不必喝了。
这一晚,是顾明渊这阵子以来睡得最舒适的。
但何妈妈又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的放弃,过了七八日,便又拿出另一套补方来。
彼时已是三月初,春暖花开,燕京城里正热闹,顾明渊寻思着找什么法子把何妈妈送回年家,一张帖子来了侯府,时隔许多年,尚景苑再办春日宴,邀请他和年锦语前去。
第六十六章
许多年前, 尚景苑还是燕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园子,三五不时有宴会,是城中贵人们常去的地方。
六年前尚景苑外新建起了一排的铺子, 将热闹带了出去,这边冷清了下来,渐渐也没什么人去办宴会, 成了个空园子。
如今重新修缮,又是打着春日宴的名头,自然是拒绝不得,三月里本也是出游的好时机, 便有许多人往尚景苑这儿拥,顾府的马车到时, 沿着重新铺过的路边, 已是成排停放的各家马车。
年锦语下了马车,望着尚景苑的牌匾, 眼底带着欣喜,“相公你看怎么样?”
顾明渊看着阳光底下闪着金光的“尚景苑”三个字,寻思半响, 说了两个字, “富贵。”
“听闻这园子, 光修缮就花了这个数。”年锦语伸出一只手,压低了声, “五千两。”
“这么多?”
“这还仅仅是修缮, 不算里面各样的置物, 不过收回来也快, 光是这春日宴办的这回,就能赚几百两银子。”
顾明渊瞧着她像是财迷, “你如何得知的?”
“素练算给我听的啊,春日宴这样的宴会多一些,平日里大大小小的宴会,也有很多营收的,若是没人办宴会时,就可以供人赏花取景。”
轮椅沿着新铺的小径前去,看着四周林立的景和物,顾明渊有些认同,“燕京城中没有几家的府邸能比这里好的,确实适合举宴。”
年锦语抿嘴微笑,“是呀,相公你说,这主人家,是不是很会赚钱。”
“要买下这么一座园子,须得花费不少。”光是修缮就五千两,园中的置物,林林种种,买下时恐怕是上万两的地契。
年锦语点点头,“我听闻,尚景苑内还请了坐班的厨子,如此一来,平日里也能招待客人。”
走着,前边就跑过了三五个女子,朝着门口方向,脚步匆匆,脸上还带着些女儿家的羞怯和兴奋。
“姑娘,好像是六皇子和七皇子来了。”素练听着她们的小声议论,“这春日宴就是六皇子主举的,日子也与当初春日宴一样。”
“当初的春日宴,是为庆贺天下康平,这一回日子选的一样,想必也是为了这个寓意。”年锦语附耳与素练说了几句,素练便匆匆离开。
“相公,我们去前边瞧瞧。”
走过去时就听见了几声鹅叫,很快,偌大的白色翅膀扑腾的入了几个人的眼,通体雪白的大鹅在清澈的池子里戏耍,“鹅鹅”的叫着,好不欢快。
“哇……”年锦语惊讶的看着,不由长大嘴巴。
一旁的阿符也合不拢嘴,“姑娘,好肥的鹅啊。”
“比二哥养的还要大。”
“看起来一定很好吃。”
主仆俩对视了眼,年锦语教育,“阿符,这和家里养的是一样的,只能看,不能吃。”
“不能吃养这么肥做什么,姑娘,大鹅就是养来吃的,再过一年肉可就老了。”
“那等我们回去,我给你买烧鹅,阿符,我们不吃这里的,好不好?”
阿符勉强点点头,年锦语拍了拍她肩膀后询问顾明渊,“相公你是不是觉得这也别有一番风景?”
顾明渊看着池塘中唯二的白鹅,这才理解当初年锦语口中府中养鹅代鱼到底是什么个模样。
“挺……别致的。”
年锦语扔了些食儿下去,这边也没别人来,大鹅惬意,他们也惬意。
只是没多久,这一份惬意就被打破,来到春日宴的六皇子,很快派了人来请他们前去。
新修的三层阁楼,飞檐上还吊了很漂亮的铜铃,远远瞧着,雕刻着的小动物攀手的姿势,格外的俏皮可爱。
阁楼内,开阔的窗户用帘子遮掩,既通风又不易被人瞧见,而光线是从高过人身的窗户上投射进来的,窗托上衬了琉璃,阳光折射后,整间屋子都格外的敞亮。
是个说话的好去处。
赵晏还在夸赞这阁楼修缮的巧妙,见顾明渊和年锦语进来,便高兴的打招呼,“明渊来了。”
赵睿转过身,本还有些忧思的神色,即刻转了笑意,“快请坐。”
“我瞧你的气色好了不少。”赵睿看向顾明渊的腿,“差不多有半年了,可能站起来试试了?”
“尚且不能。”
“之前不是说动了手术就会好,怎么这么久还不成,该不会是个骗子吧?”赵晏满是疑虑,“我听说那人都不在夫子庙住了,莫非是知道自己治不好,提前跑路了。”
“陈大夫他不是骗子。”年锦语不喜欢他这么污蔑陈大夫他们,“他的医术很好。”
“很好为何半点进展都没有?”
“那或许是因为我当初伤得太重,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顾明渊话音落下,赵晏脸色一僵,有些挂不住,“你这是还在怪我了,当初那事儿我也不想的,再说我回来也被禁足了好半年……”
“阿晏!”
赵睿制止他继续往下说,可赵晏觉得,事已至此,如何弥补才是当务之急,毕竟已经这样了,总揪着他的错又能如何。
顾明渊垂了垂眼眸,是啊,他不过是重伤残了而已,他堂堂七皇子,失去的可是半年的自由,更遑论五千将士的性命。
“是不可操之过急,只要是有好转就是好消息。”赵睿随即温和的询问年锦语,“顾少夫人,可否容我与明渊说会儿话。”
年锦语看了眼顾明渊,随即起身,施礼后离开。
赵晏还欲说话,也被赵睿一个眼神遣了出去,很快阁楼内就剩下他们二人,赵睿为顾明渊亲自斟了茶,“我知道你现在不便饮酒,待你好了,我再陪你喝个够。”
“我这身子,恐怕这辈子不会有喝个够的说法。”顾明渊抬了下眼眸,“六皇子大可不必做这些。”
“我做这些,是出于我本心,也是出于你我相识多年,明渊,我一直将你视作我最好的朋友,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你为何到现在还拒我于千里之外?”
赵睿也有些动气,“父皇的身子,打从中毒后,就又虚累不少,甚至想到寻仙问药这种办法,朝中有许多事,二哥又一直盯着,以往我与你说这些,你都会有所见解,可现在……”
赵睿望着他,眼中满是真挚,“你我之间,难道要因为这件事,从此就舍了这十几年?”
“殿下可愿澄清之前的事?”
赵睿脸色一变,没有做声。
“殿下口口声声说自己能够知人善用,秉公贤明,可自己弟弟做错的事,你可否让他认错,公之于众,还北疆那些将士的“战败”清白呢?”顾明渊回望他,眼底的冷静,像是利刃一般,在字句的审问,往他的心上烙。
赵睿猛地起身,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这就是你要的?”
“这就是我想要的。”顾明渊一口饮下茶,“如此我才信得过殿下,是真的能够秉公处理任何事。”
“公之于众之后呢,他拿我的令牌去的北疆,父皇知晓此事,我当如何?”赵睿也是气急了,在屋内走来走去,“明渊,我可有薄待你?有薄待过顾家上下?你大伯能顺利升迁,坐上如今这一职务,你可知我在背后的努力?当初父皇要将忠勇侯府的爵位收回去,你可知我如何劝说他再等等,我把我能做的都做了。”
“是,我疏于管教弟弟,让他在北疆闯了祸,可这件事说出去,对我影响多大你应该很清楚,待来日我再弥补这些人,就成了你口中不能秉公处理事情,那我的苦衷,明渊你可有为我想过?”
他已经很努力的在为这件事善后,弥补,他也希望这件事从来都没发生过,可已经发生了,他就要用最完善的办法,来减少这件事的影响。
“殿下的苦衷,无非是,皇上知晓此事,会让你在和二皇子的博弈中,失了一筹。”
“这何止是一筹?!”赵睿重新坐下来,“明渊,我答应你,终有一日我会澄清这件事,但不是现在,而不论你能不能站起来,侯府的爵位,必定还会由你来承袭。”
“顾家的荣耀,向来都是打出来的。”顾明渊眼眸里闪过不屑,祖父要是泉下有知,爵位要靠这么保才能留住,他宁可是不要的。
“我并非这个意思。”赵睿叹了声,正欲再说,顾明渊已经推动轮椅,“六殿下,我过往是殿下伴读,情谊自是比旁人深厚,如有一日……我也自当恭顺殿下。”
话说到这份上,像过去一样肯定是不可能的,但要有一日他继承大统,那他身为臣子,自会敬重。
顾明渊推开门,屋外的光线猛地照在窗托的琉璃上,视线短暂盲目后,等看清,人已经出去了。
赵睿缓缓攥握住了拳头,很快,赵晏冲了进来,看到他这神情,脸色跟着沉了下来,“六哥,我早就说了,他变了,你没看他这阵子和齐和豫走的近,他早就不与我们亲络了。”
“别说了!”赵睿侧过身去,看着顾明渊喝过的茶杯,仅此一杯,就像是绝了多年情谊一样,要说他不怨自己的弟弟,又怎么可能呢。
可他有的选么,尤其是现在父皇身子不妥,朝中三五不时有人提出立太子,这节骨眼要是出了错,那真的就再没有什么希望了。
“六哥!”
“我说了别说了!”赵睿猛地捶了下桌子,一向温和的性子,少见的震怒。
“连你也一直在怪我!”赵晏一怔,顿时黑着脸冲了出去。
彼时的顾明渊,离开阁楼后,好一通才找到年锦语,她正与贺瑶说着话,笑眯眯的,而另一个脸上充满了嫌弃,却愣是没挪个脚步。
顾明渊就这么让严进停下,没有再继续往前,而是远远的看着她。
第六十七章
贺瑶脸上的嫌弃劲儿没散过, 看着年锦语一副“没头脑”的模样,“顾将军呢?”
“六皇子请了相公过去。”
“多久了?”
“有半个时辰了。”
贺瑶眉头一皱,“今日宴会就是以他的名义主办的, 为的就是讨个好兆头,他单独找顾将军聊这么久做什么?”
年锦语摇了摇头,“原本说了几句, 六皇子将我请了出来。”
贺瑶轻哼了声,“他怀的什么心思,是个人都看出来了,刚来时就见了许家的公子, 如今又见顾明渊,过会儿说不定还要见别人, 真有他的。”
说着, 见年锦语眼眸一错不错的看着她,贺瑶轻戳了下她的额头, “你啊,什么都不懂,一准儿让人欺负了去, 这种宴会你就不该来。”
“有贺姐姐在, 没人敢欺负阿语。”
贺瑶后退了一步, “你小心把那傻劲儿传染给我,我可不想和你一样。”
年锦语笑了, “贺姐姐不傻。”
“我说的是你!”
贺瑶没忍住又戳了下她的脑门, “我要去丹州了。”
“去丹州做什么?”
“我二哥在西谷受了伤, 丹州那边二叔被调遣, 无人指挥,我暂时过去一趟震一震场面。”
“严重吗?”
“死不了。”贺瑶说的轻描淡写, “你好端端呆在侯府里就行,顾好你的相公,他现在这样子,就算是有心去北疆也做不了什么,还是别废那么多心思了。”
“贺姐姐是在关心相公。”
“我关心他?”贺瑶忍不住敲了她额头一下,“连我都打不过的人,我瞧不上他,要按我的性子,不如直接打服。”
话说完,前边似有动静,两个人看过去,正好看到七皇子赵晏与别家公子在一起,那神态也是在打量她们这里。
贺瑶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狗东西!”上回秋狩遇到,春日宴这俩人还厮混在一起,“要不是打着那兆头,是为圣上祈福,我才不会过来。”
大概是因为贺瑶的眼神太过于犀利,那边赵晏和那公子没有再继续看,而是直接离开了。
赵晏的眼神里还透着不悦,大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架势。
“贺姐姐别生气。”
“我才不生气,我只恨上次打他打的还不够狠,这一去丹州少说得一年多,可没那机会再揍他。”贺瑶对赵晏是实打实的看不惯,只要他敢在自己面前开口,她就敢直接动手。
“这样的宴会多呆一会儿都觉得晦气,我先走了。”贺瑶转身离开,走的干脆利落。
年锦语挥了挥手,寻思着相公在六皇子那儿确实有点久,转过身时,正撞上顾明渊的目光。
“相公!”年锦语颇为惊喜,“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明渊这才慢慢靠近,“刚来,贺姑娘这么早走?”
“贺姐姐说她准备去丹州了,贺家二哥受了伤。”年锦语顿了顿,“也不知道贺家二哥伤势如何。”
“贺小将军在带人巡逻时,遇上了西陵狼骑军偷袭,活下来了四个,贺小将军的一条胳膊没了。”
年锦语一愣,不由自主的捂住嘴,“什么?”
顾明渊的神色看起来如同贺瑶一样的平淡,但却看的年锦语满是心疼,她想到了相公的双腿,“那贺家二哥将来岂不是……”
“他没输,西陵的那一支狼骑军,全军覆没,贺小将军把偷袭的主将头颅带回了营里。”对于他们而言,从上战场的第一天开始就做了战死的准备,只是死要死的值得。
年锦语轻轻抚上顾明渊的肩膀,“相公。”
“我没事。”
忽然的安静,只有远处传来的喧闹声,朝前走去,经过一处小园子的拱门时,年锦语多看了眼,顾明渊忽然停了下来。
“这是哪里?”
“这里是刚修缮好的一个园子,但没有为这次宴会所用。”年锦语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小紧张,她本就不善隐藏,顾明渊一下就听出来了。
于是他开始四下打量,望见了园子内靠墙的位置,一棵大榕树,枝叶繁茂,一半儿都探到了墙外面。
顾明渊心思一动,总感觉有些熟悉,于是往里走去。
年锦语连忙跟了上去,欲言又止的,看的严进都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偏西侧的园子,看起来很不起眼,假山小亭,不远处还有个搭建起来的木屋,四面都是整条的松木架构起来,垂挂着一些似是农家的东西。
这风格和尚景苑其他地方很不一样。
顾明渊的视线定在大榕树上,粗壮的枝干上绑着个秋千,但看那麻绳就知其老旧,秋千底下的青石板都有些年头。
顺着大榕树过来,小径通往木屋的方向,小径两侧有用小石碑雕刻的小动物,时间久了,上面都有了青苔,一个个都让他觉得熟悉。
怎么看都不像是刚修缮好的样子。
反倒是一副别的地方都动了,就这没动。
“相公,那边路不好走。”年锦语在旁提醒,轮椅来到了台阶前,再往前就是小木屋,视线望过去,小木屋旁边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有什么从顾明渊脑海中闪过,他又重新回头看大榕树,恍惚间,许多年前,几道身影踩着秋千利落的爬上了榕树,翻墙离开。
往回看时,小径上又有几道身影,催喊着,往前跑。
紧接着,他就看到年少时的自己,跟着那几道身影,从自己身侧跑过,然后跑向了榕树,踩着秋千爬上去,翻墙离开。
“快点啊明渊,再不去就赶不上太傅的课业了。”
“都拖了好几天,下午就得送过去。”
“太傅那一招罚抄书太狠了,比我爹打我一顿都狠。”
“那还不是你太慢了。”
稚气的声音随之传入耳中,身侧的年锦语不见了,严进也不见了,他好像置身在了过去中,依旧是这个园子,陌生中带着一点点的熟悉。
也是这样的春日宴,有着很多同龄的孩童,扎堆的聚在这里,也不知道在高兴着什么,嬉嬉笑笑的,看着木屋的方向。
木屋!
顾明渊不自觉转身,眼前的木屋很旧,木屋旁的地上有个厚厚的门板盖在上面,好多孩子站在四周,神情嘲弄。
这些人的年纪都在十来岁左右,他们身后,远远的,还有年幼时的贺瑶,依然是和现在一样的傲气,不可一世的模样。
这些人在干什么?
有什么回忆像是要被抓住,却又从他指缝间溜走,顾明渊看着木板,直觉里面应该有什么事,但却有些记不起来。
“相公?”
耳畔有遥远的声音,顾明渊转头,就对上了年锦语关切的目光。
“里面好像关了个人。”
骤然的,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耳语声,年锦语的身影消失,出现的是几个孩童在窃窃私语。
“他们把人推地窖里去了。”
“谁啊这么倒霉,地窖里不得吓死。”
“好像是个小姑娘。”
“太缺德了啊。”
“嘘!小心把你也丢下去。”
地窖二字传入耳中,有什么逐渐的清晰起来,顾明渊的呼吸一紧。
身侧猛地奔过去一道身影,抬脚就着那木板上的勾子,用力踹了上去,直接把那木板给踹翻了。
少年正要往下看时,身后就传来了别人的叫喊,“快点啊明渊,要来不及了。”
“来了!”
年少时的顾明渊伸手到地窖里,也没顾上人,催着说快一点。
直到一只小手握住了他。
年少的顾明渊飞快把人拉出来后,一刻不停,就朝等着他的人奔过去,“来了来了,催什么。”
年少的顾明渊并没有看到自己拉上来的是谁,只顾着爬树翻墙离开,但坐在轮椅上的顾明渊却清晰的看到瓷白如玉的小人儿,呆呆坐在地窖外,漂亮的小脸蛋上还挂着两行泪,目光却直勾勾的看着离开的身影。
“明渊哥哥……”
“相公……”
顾明渊猛地回神,木屋旁的木板完好的放在那儿,周身也没有那群孩童,只有年锦语关切的目光。
他微张了张嘴,终于明白她梦里数次呢喃的明渊哥哥是为何意。
当年他的心思全在太傅的课业上,怕考核过不去,所以来到春日宴后,对自己做了什么,并没有太大印象。
直到再度来到这园子,看到这些熟悉的东西。
难怪,每每说起春日宴,她会有那样失落的神情,又对尚景苑如此的执著。
但当他问起时,她却又不肯说。
是因为他忘记了。
他忘了之前自己打开了地窖,把她拉出来。
而她记了十几年。
顾明渊曾想过,除了那婚约,自己和阿语究竟还有什么渊源,让她这么执著的想要嫁给自己,全心全意的对待自己。
“阿语。”
顾明渊微叹了声,年锦语心尖儿一颤,不自觉看向那木板,“相公,你不觉得这里太旧了些,而且宴会也没有租这儿,我们要不出去吧。”
“好。”感觉到她的紧张,顾明渊牵住她的手,“走吧。”
年锦语往回头,还三步一回头的看。
“你喜欢尚景苑吗?”
“喜欢啊,这儿适合办宴会,还能赚好多钱。”
顾明渊心念一动,心里有了别的想法,出了园子后,趁着别人和年锦语打招呼的功夫,便吩咐严进,“去打听下,谁买走的尚景苑,多少钱愿意转卖。”
严进去了很久,等到他们准备离开时才回来,神情还有点一言难尽。
“如何?”
“将军,没打听到谁买下的尚景苑,只找到了管事。”
“管事怎么说?”
“管事说这园子不卖,就算是给一百万两都没戏,口气可狂妄的很。”
第六十八章
为了打听到尚景苑背后的买主, 严进甚至去找了原先的主人家,但愣是他这样没失过手的,别的消息都能轻而易举打听到, 也在这儿碰壁了。
似就是为了防着人知晓,手续都是托人办的。
严进就只得继续找。
四月里,天气回暖时, 年锦语收到了抵达南疆的阿慈他们送来的信件。
他们是在二月末时进的山,进山前给年锦语写了书信保平安。
依着阿慈信中所说,得知村寨在山外镇上有专门采购物资的铺子,年锦语便想为他们捎些燕京城的东西过去。
“南疆的天气常年如春夏一般, 没有冬日,这样的薄纱倒是合适。”年锦语摸着一匹雪白的丝绸, 将其放在自己的手心上, 松手间便滑落下去,轻薄透气十分的舒适。
“陈大夫他们赶回去都用了快两个月, 这么多东西送过去,只怕是要六月里才回到。”素练看了眼已经装好的箱子,从布匹到新鲜的玩样儿, 还有能保存长久的果干, 林林种种摆满了三口箱子。
“那也无妨, 正好让阿慈分给村寨里的人,这样别人能待她更好。”不管秀央的身体什么时候好, 在年锦语的理解里, 这一去, 阿慈他们至少也得大半年才能回来。
精挑细选好了后让掌柜的全都装起来, 正在后头忙碌的伙计走了过来,在掌柜的耳畔说了几句。
掌柜连忙道, “顾少夫人,布庄里新进了几匹上好的云绫,您可要看看?”
莫子鸢已有五六个月的身孕,年锦语本想着给未来的小侄儿挑选点什么,听闻掌柜说有上好的云绫,便点点头。
迎入了内屋,掌柜忙让伙计将云绫拿上来,又给年锦语备下了茶和点心,“等新蚕的丝绸上了,我再命人去侯府通知少夫人您。”
素练陪年锦语看到功夫,阿符百无聊赖的打量内屋,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布料,还有不少绣样供客人挑选。
这家布庄的生意一直不错,城中不少待嫁的姑娘,都喜欢在这儿定制喜服,包括年锦语,也是常客。
绕到了桌旁,阿符看着小碟子里摆着的果脯,拿起来尝了一个,眼眸登时亮了。
“姑娘,这个好吃!”
年锦语正摸着云绫,阿符递过来色泽诱人的桃肉果脯,她接过后很是自然的放到了口中,点了点头,“是不错。”
素练见阿符眨眼的功夫就吃了小半盘,失笑,“掌柜的,你这是哪里买的?”
“就是前边儿的八宝斋啊,说是南边新桃制的果脯,我家那小女儿也格外爱吃。”展柜的喊伙计再去取一些来,素练拦住了他,“不必,过会儿我们自己去买就行。”
掌柜的这才作罢,又多送上来了些新布,看的功夫,年锦语吃了小两块果脯,最终定下,“选的这些,送去晋阳侯府给年少夫人便可。”
“少夫人不自己留一些?”
“不用,我之后再来看就行。”年锦语正欲起身,忽然感觉头晕目眩,不由的扶住了桌子。
素练连忙扶住她,“姑娘。”
年锦语感觉眼皮子有些沉,抬手扶额,“感觉有点晕。”
“是不是这儿太闷了,我这就把窗户打开。”掌柜的连忙推开窗户,才刚支了一扇,只听见咚的一声,阿符毫无征兆的倒在了地上。
掌柜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姑娘,姑娘?!”
年锦语也随之脱力坐回了椅子上,眼皮越来越沉,撑不住的要闭上。
她听到素练催促掌柜,“赶快去外面把人叫进来。”
话音未落,便是素练的惊呼声,“你们是什么人?!”
嘭的重重一响,好像是掌柜的闷哼声,年锦语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再度有意识时,年锦语感觉到浑身都在晃,费劲的睁开眼,四周昏沉沉的,车轱辘的滚动声传来。
确定自己是在马车上,年锦语挪动了下身子,正要开口,发现自己的手脚是被绑起来的。
年锦语这才回想起布庄内的事,阿符晕倒了,自己也晕倒了,掌柜还被打晕了。
很快,绑架二字缓缓冒上她的心头。
忽然马车戛然而止,垂着的布帘被猛地拉开,年锦语赶忙闭上眼。
就感觉到有视线打量着自己,粗厚的男子声响起,“还昏着呢。”
另一个人道,“哪有这么快醒,都说顾少夫人嘴馋,那药可来劲的很,一碟子的果脯都被她吃完了,至少能睡上一整天。”
男子这才放心的放下帘子,把拉扯拉到了路边的茶棚旁,喊伙计添茶。
“还是不要逗留了,万一追上来,完不成咱可就拿不到银子了。”另一个人劝着,喊伙计在水壶里倒满凉茶,又买了干粮,催促着赶快启程。
男子骂骂咧咧,不是很情愿的重新上了马车。
马车内的年锦语才刚给自己摆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因为马车前进的惯性,又噗通一下倒了下去。
响动惊到了外面二人,另一个人又掀开看了眼,提醒男子,“你小心点,别真弄伤了人。”
帘子放下后,年锦语悄悄睁开眼,朝外面方向竖起耳朵。
“夫人小姐的就是精贵,磕不得碰不得,还不如泼辣娘们。”男子满脸的嫌弃,大口喝着凉茶吃着干粮。
接过男子递来的凉茶,另一人嘲笑,“你倒是想娶,那也得燕京城的大小姐看得上你,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得人。”
“那是以前,这买卖过后,咱就发达了!”男子吹嘘着自己的将来,“等那什么人过来把她救走,我就去娶他十个八个。”
“先别想那些,把她带到山上去。”
显然另一个人更加的谨慎,“这时辰肯定已经惊动了她的家人,我们只要保证在那顾将军的人找来之前,让她被杨公子他们救走就行。”
“你说这燕京城的富贵人家,都闲着没事干呢,花钱找我们绑人,还整这出。”
“我们只管拿钱就行,管他们那么多做什么。”
马车内,年锦语越听越不对劲,绑了她不向相公要赎金,怎么要等别人来救?
还要赶在相公来之前,让她被杨公子救走?
这杨公子又是谁?
年锦语细想着燕京城中杨姓的人家,有太多了,而她接触的又寥寥无几。
不对劲啊,话本子里的绑架也不是这样式儿的。
年锦语感觉马车微倾,越发的颠簸,这是上山的节奏,心中暗暗想着,不能让他们得逞。
过了约莫有两刻钟,马车外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哎哟肚子疼,我得去方便不一下。”
“被你说的我也有些急。”
马车缓缓停下,帘子再度被拉开,年锦语忙闭上眼,一动不动的。
男子探身进来,伸手在年锦语鼻子底下探了探,又朝她咯吱窝那儿挠了挠。
“……”
“没醒,一道儿去罢,快去快回。”
年锦语紧闭着眼,等了片刻后睁开眼,往前头蛄蛹了几下,发现他们往下坡树后那边去了,连忙弯下腰咬开脚上的绳子,爬下马车,朝马车后上坡方向走去。
双手还被绑在身后,便是三步并两步的奋力往前,低着头用脑袋顶着迎面而来的树杈。
小解的人很快回来,见马车帘子放着,习惯性的拉开去看一眼,这一看,整个人吓了一跳,“人没了!”
还在下坡树后的男子没听清,“你说什么?!”
“人跑了!快找!”
男子连忙起身,裤子都来不及系上,拎着往上走,险些被绊倒,“怎么会不见得,不是说能晕一天?”
“那药就是给牛吃都能昏睡一宿,更何况是人。”另一人不置信的进了马车内看了一圈,“不说这些,赶紧把人找到。”
“五百两,我的五百两!”男子连忙朝回程的路上跑去,仿佛在追自己即将丢失的未来媳妇,“快,快追!”
他们想着人肯定是往回跑,去山下的,于是就往山下找去。
却不想年锦语在往高处走,在树丛间穿梭了快有一个时辰,累的满头大汗,头上还顶了树叶,却不敢歇息。
她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眼泪汪汪看着手腕上磨破的地方,呜呜呜,好痛。
山中很容易迷失方向,年锦语往上走了一段,不知不觉里,找到了一段山路,可她不敢走这样容易有人经过的路段,于是沿着坡摸索。
眼看着天色渐晚,太阳西沉,林中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声音,年锦语忍着身体的酸乏,给自己找了一根棍子做拐杖,艰难的走着。
忽然,不远处有人声。
年锦语连忙四下找寻,找了一处树丛躲了起来,用茂密的树枝遮掩自己的身形,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小径。
一行人匆匆经过,为首的竟然是七皇子赵晏?!
赵晏带了十几个侍卫,脸色不善,“再多带些人来,给我进山找,彻夜的找,没找到顾少夫人唯你们是问!”
“殿下,顾少夫人身体娇弱,中途跑掉,应该是下山了。”
“她要是下山我能不知道?”赵晏横了他们一眼,“要是她出了事,顾将军肯定不好过,必须要把人找到!”
侍卫也是有苦难言,这山这么大,就是上百人来也等同于大海捞针。
“殿下,忠勇侯府也派了不少人。”
“那就更要在他们之前找到她!”
声音就从年锦语身下的方位经过,透过树叶她盯着七皇子,本要起身的,很快又把这想法压了回去。
不行,七皇子之前害了相公还不认错,她才不要向他求助。
年锦语耐着性子,等着他们离开后,看向他们身后的道路,小脑袋瓜转悠着。
山下一定还有七皇子的人,那她不走这条路!
第六十九章
一天一夜了。
黑沉沉的天, 山林深处传来奇怪的咕咕声,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渗人。
年锦语提着如同灌了铅一样的双脚, 穿过灌木丛,朝着她以为的山脚下位置前去。
昏沉的四周围很难分辨方位,明明是往下走的, 可能一段后又会往上,来来回回早就和她逃脱的位置相去甚远。
但年锦语仍然不敢往山路上靠,她怕遇上七皇子的人。
又是一段往上的坡径,又饿又累的年锦语实在是走不动了, 伸手去抓上端的藤条,才刚碰到就被刺痛的松开了手。
“好痛啊~”
年锦语看着手心里被藤条尖刺划开的血痕, 泪眼汪汪。
她低声啜泣了下, 手指轻轻擦拭掉眼泪,拎了下裙摆, 发现被地上的树枝给勾到了,于是用了全力。
“哗啦”一声,裙摆被撕出了一道口子, 年锦语轻轻抚了下有些可惜, 随即扶着旁边的树, 奋力往上走去。
脚早就磨破了,走的多了却感觉不到多疼, 只是脚板胀鼓鼓的难受, 每踩下去一步, 都好像有什么从脚底心往上钻。
年锦语泪眼汪汪着, 却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一边抹泪一边攀树, 不知不觉的就把自己的脸蛋给擦了灰扑扑的。
她还不住的自我安慰,“阿语会没事的,我们阿语吉人自有天相。”
啜泣声夹杂着她的喃喃自语,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这两天,夜里不敢睡,不敢闭眼,不敢停下来,更不敢晕过去。
凭着如何强大的意志力,一直往前走。
此时的山下已是一片混乱,忠勇侯府的人、皇子府的人、还有官府的。
众人拿着火把不断往山里进人,已经在里面转了一圈出来的赵晏,还在对顾明渊信誓旦旦的保证,“明渊你放心,我的人一定会把少夫人找回来的,那几个绑匪不会有好下场!”
顾明渊没作声,他抬头往山上,严进和护院已经分批带人进去,山路就这么几条,照理说,应该能寻着痕迹,但却始终没有下落……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阿语她那么怕黑一个人,在山里该多害怕。
顾明渊的心狠狠揪住,又不得不逼迫自己去静下心来思考。
不对,不能依照常人的思维去分析阿语的想法。
想到了什么,顾明渊看向树丛茂密的另一个方向,抬手示意几个护院,“去查一下附近的村落。”
赵晏见顾明渊带人离开,本想赶过去,被一个侍卫拦住,正要发脾气,认出是六哥身边的人后,他当即心下一震,快步朝前方不起眼的马车走去。
掀开帘子,看到来人果真是六哥,赵晏下意识看向顾明渊的方向,见他已经走远,便道,“六哥你怎么也来了,今天不是要入宫?”
赵睿深沉着眼眸看着赵晏,“你让人做的?”
赵晏一愣,“六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两个绑匪已经招供了。”
赵晏暗骂了声,还想伪装,赵睿却已经动了怒,“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造成什么后果,万一顾少夫人在山中出事怎么办?!”
“她不乱跑,我早就把人救下了,顾明渊那么重视她,不就可以和六哥你和好如初!”赵晏耿着脾气,他之前计划的那么完美,就出岔子在这一关,年锦语居然跑了?!
“万无一失?你说的万无一失,就是现在顾少夫人下落不明?要不是我的人去的及时,那两个绑匪都有可能落到顾明渊手里,阿晏,你以为他顾明渊是什么人?”
赵睿的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失望,经历过北疆一事,他还是没有受到教训,有所长进,做事情依然鲁莽。
竟会想到□□顾少夫人,去让顾明渊心生感激。
他如今虽无法挽回明渊的信任,却也了解他,即便是这件事做成了,往后有一日一旦暴露,后果绝对是不堪设想的。
而现在更糟糕的是,顾少夫人中途逃走了,到现在都没有下落。
“我不都是为了缓解哥哥和他对的关系!”赵晏压低了声,“现在我们也还有机会,那顾少夫人娇弱的很,能躲到哪里去,说不定就在哪处哭,只要我的人比他们先找到,那我也是救了她的!”
“你连绑匪的事都没处理干净,还妄图让顾明渊感激。”赵睿厉声呵斥,“够了,布庄那边的事我已经替你收拾干净,现在倾尽全力去找人,往后你要再做这样的事,我也不会再替你兜着了!”
“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担,不用你帮忙!”赵晏负气甩手离去,招呼人跟着他进山。
赵睿心绪翻涌,忍不住捂了下胸口,“来人。”
侍卫很快走到马车旁,赵睿深吸了几口气,胸口的闷疼才好转一点,“加派人手进去找,还有,严令下去,不允任何人声张此事,影响到顾少夫人的声誉。”
“是。”
夜幕越来越沉,林中已是漆黑一片。
年锦语害怕的摸索到了一条小径上,半人高的杂草沾满了露水,还时不时的溅到她脸上。
四周都是奇怪的声音,虫鸣,兽叫,有感觉周身有什么东西似的,下一刻就要扑上来,让人不敢回头看,只能不停往前。
远处隐隐约约的火光给了年锦语一点希望。
她擦去眼泪,忍着泛疼的眼角深吸了一口气,从衣兜里拿起一颗果子,擦了擦后咬了一口,自我鼓舞,“阿语你可以的,你一定能见到相公。”
泪水还是在往下落,她努力的吞咽,克制着困倦和疲乏,告诉自己一定可以离开这里,一定能见得到相公。
她半分都没有慢下来,从高高的杂草中跋涉过去,朝着那光亮处不断靠近。
这时的顾明渊,依照着护院的禀报,来到了距离山脚下最近的一处村子,这时辰村里的大部分人都睡了,依稀只有几家还亮着灯。
顾明渊望着村子靠着的山边,让人推着自己,往寻常村民走的山间小径里走去。
四周太过于安静,以至于极轻的动静都能够听得到,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周围的树越来越高,视物也越来越难时,护院建议点火把,被顾明渊制止。
片刻后,前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像是什么小兽在草丛中挣扎,顾明渊没再继续往前,身侧的护院则警惕的做了准备。
忽然,草丛不动了。
黑漆漆的四周围,屏息间都感觉不到有什么生气,一旦安静下来,仿佛有什么要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
这是深山的恐惧,令人发憷。
顾明渊安静的等着,耳畔三五不时有极轻的小动静,他确认了方向后,望着一处大半人高的草丛喊了声,“阿语。”
四周依然的安静,顾明渊又尝试的喊了两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身影猛地从草丛中窜了出来,朝扑了过来,“相公~”
顾明渊伸出手牢牢的接住了她,直到感觉那真切的接触,年锦语大哭了起来,“呜呜呜,阿语以为是遇到山鬼,假扮相公勾引阿语……”
顾明渊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我们先下山。”
一个时辰后,在一座民居内,点着的油灯的屋内,灯光昏暗,映衬着年锦语灰扑扑的脸颊,她坐在床边,头发蓬乱,衣服被勾的东一处破洞,西一处勾线的,双眼青肿,脸上还有不少被虫子咬过的红点点。
“嘶……”年锦语忍不住缩了下手,被顾明渊捏住,她泪眼汪汪的看着他给自己上药,“相公,疼~”
顾明渊看着她手心里的血痕,眼神里却全是心疼,“忍着点,不然时间久了会发炎。”
“人家话本子里,找到了人都要先晕倒的。”年锦语嘟囔着,为自己转移注意力。
顾明渊抬眸看了她一眼,像是在问,你还有心情提话本子?
年锦语望着他,抬起另一只手,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颊,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相公不是山鬼,真好。”
顾明渊这时看到了她手腕上的勒痕,眼神一暗,“没有山鬼。”
“有的,昨天夜里我走不动了,差点睡着,我就听到相公你喊我。”后来惊醒了,那声音消失不见,她就没敢在继续睡,就连靠着树都没有,一直在走。
顾明渊心中发酸,他根本不能想象她这两日在山中经历了什么,她这样一个怕黑的人,夜里睡觉都要点着一盏微弱的照明灯,那种深山中,一片漆黑,她又是如何分辨的方向,让自己坚持下来。
“阿语,把衣服脱了。”
年锦语一愣,下意识拉紧了衣裳,满是不好意思的看着顾明渊,“相公,这可是在外头。”
“……”顾明渊那情绪骤然一顿,“我检查下有没有别的伤势。”
年锦语还是不肯,扭扭捏捏的不情愿,推脱着,“相公,我没受伤,等素练她们来再看也可以。”
“阿符吃了太多果脯到现在都还晕着,素练受伤了,云梳她们赶过来要明早了。”顾明渊掰开她的手,伤势必须检查。
年锦语往后躲,扭了扭,“相公,我饿了。”
顾明渊看着她不语,年锦语被他盯的没辙,又缓缓靠近,“我,我自己检查。”
顾明渊试图讲理:“为何不让我检查?”
年锦语瘪了瘪嘴,突如其来的委屈,泪眼落了下来,“阿语好几天没洗澡了,人脏脏的。”
泪眼留下来,灰扑扑的脸上就有了两条沟壑,看起来可怜又逗趣,她还啜泣着,伸手扒拉自己的头发,一面委屈的告状,“那藤条居然长了刺,树枝也不牢靠,我走了好多路,脚都没知觉了。”
忽然她的哭声一顿,顾明渊已经将她的双脚抱起来,放在了自己腿间,并脱下了她的鞋子。
“相公别脱,会臭!”见来不及阻止,年锦语只能捂住自己的脸。
半响,她从指缝中偷看他,发现顾明渊正看着自己的脚,于是她也望了过去,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白嫩嫩的双足上此时全是磨蹭的红,水泡都破了,血淋淋的。
“不疼?”
年锦语微动了下,顿时眼泪横流,“疼。”
第七十章
昏黄油灯下, 年锦语手拢着衣衫,刚好遮住自己的身前,她羞红着脸, 感觉背后温温热热的布巾擦拭过,浑身一个激灵,寒毛直竖。
顾明渊抬了下眼眸, “冷吗?”
年锦语连忙摇头,“相、相公……检查好了吗?”
顾明渊的视线里,她柔美的脖颈线条之下,是她白皙的背脊。
手可盈握的腰身上有轻微的泛红, 像是剐蹭过,所幸四月里衣服穿的不算单薄, 并没有破皮。
如她自己所说, 没有受伤,情况比他想的要好一些。
顾明渊一次次的绞干了布巾为她擦拭, 在她轻轻扭动中,低声提醒,“前面。”
年锦语猛地张大眼睛, “前, 前面?”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眼, 掀开的衣襟又快速的遮掩住,红透了脸颊说话结结巴巴, “不, 不用了, 相公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你手上有伤, 不能沾水。”顾明渊慢慢的将布巾浸到水里,又轻轻揉了揉, 看的年锦语浑身紧绷,“那,那等明天云梳过来好了,我可以再等一等的。”
“不行。”顾明渊拿着布巾看着她,眼神看起来特别的正直,“万一前面也有伤。”
“前面不可能有伤,不信你……!”年锦语下意识要挪开衣裳,又快速的遮掩了回去,捂的紧紧的,一丝一毫都不露那种,“我自己看过了。”
“若是有什么小伤口,早发现早处理,山中不少草木有毒,若是有中毒的迹象,时间久了会伤身。”
“可我不难受啊。”年锦语眼眸湿漉漉的跟小鹿一样,和他讨价还价,“相公,那把灯吹熄了。”
顾明渊无奈的回了她一个眼神,吹熄还怎么检查?
平日里往他身边钻时可半点没客气,借着酒意别说是自己的衣裳了,他的衣裳都想扒光,这会儿害羞上了。
“为何不想让我检查?”
年锦语红透着脸颊,“因为……因为不是香香的,我怕相公嫌弃。”说着她还抬起头看别处,视线在屋里飘来飘去,就是不往顾明渊这儿看。
“……”顾明渊委实难以理解她小女生的心思,就因为两日没清洗?所以不好意思让他看?
但碍于小媳妇的心思就是这样的稀奇古怪,顾明渊沉默了会儿,尝试安慰,“我在北疆的时候,有过半个月不曾沐浴的经历。”
北疆本就是缺水的,有的喝就不错了,哪里能供的人肆意沐浴,一回他带小队人马去埋伏,就这样半个月都没洗过澡,奢侈点的也不过是随便擦一擦。
听罢,年锦语却十分同情的看着他,“相公你好可怜哦。”
顾明渊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头,“不是让你安慰我,我是想告诉你,这没什么的,我不会嫌弃。”
年锦语纠结了会,忽然眼一闭,像是做足了心理建设,哗一下把衣服拿开,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顾明渊忙将年锦语拉开的衣裳又拉回来,“也不用放这么开……”
年锦语拉住衣裳,仍旧没有睁眼,随着他擦拭的动作,有些痒的她想笑又不能笑,等顾明渊给她披上衣裳,年锦语嘟囔着,“相公,这不对啊。”
“哪里不对?”顾明渊掀开被子,年锦语自觉爬了进去,自顾自的说道,“人家在山林里走失了两日,狼狈不堪见到心爱之人后,都是立即晕倒在他怀里,然后心爱之人就会悲痛的大喊她的名字,把她抱着离开,守在她身边,直到她醒过来为止。”
“……”顾明渊很想看看她脑瓜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哪个人家?”
“王爷的逃跑甜心。”
顾明渊撑起身子坐到床侧,将她往被窝里塞,“睡觉!”
“相公,阿语想抱着你。”年锦语委屈巴巴的看着他,不能晕倒,她可以抱着睡啊,这总能满足的。
顾明渊怕碰到她手上脚上的小伤口,“今晚委屈些,明天再回城。”
“不委屈,相公在哪里阿语就在哪里。”年锦语心满意足的抱住他,这会儿什么漆黑山林的恐惧都没了,剩的就全是他的气息。
而顾明渊将她搂到怀里,就感觉她瘦了些,“饿不饿?”
年锦语摇头,“之前挺饿的,但昨天我发现了一棵树,上面结满了好多青青绿绿的果子,脆甜脆甜的,就是太高了,我够不到,只摘了几个。”
“手就是那时蹭伤的?”
“不是,是抓藤条的时候被刺到的。”
“是有一些藤条长了尖刺的。”
“我一开始不知道嘛,地上还有长蘑菇,但我不认得,不敢吃,后来我还摘了个红红的果子,以为很甜呢,酸的很。”
顾明渊把她搂的更紧,“为什么不走山路?”
“我怕他们找到我,其实昨天下午我再山上看到了七皇子的人,他带着一些侍卫上山找我。”
“为何不跟着他们下山。”
“阿语不想……”年锦语埋头在他怀里,闷闷道,“他害的相公受伤,我不想被他救,让相公再和他道谢……”
顾明渊沉默了会儿,再低头时,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她是真的累坏了。
她不是身体有多好,只是她在见到他时,太想和他说说话,太想看着他,来证明这一切不是假的,不是山鬼在作祟,所以才会撑了那么久。
而她到他怀里的刹那,熟悉的感觉袭来后,她便再无顾忌的睡着了。
她的眼眶还是红的,顾明渊难以想象她怎么挺过来的这两日,在如此真切的抱着她时,也才敢去想自己若是真的失去她了该怎么办。
这两日,他比任何人都煎熬,却不能表现分毫,而就是在这两日里,他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没办法放手。
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没有办法陪她走下去,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想着让她另嫁的事。
甚至连另嫁的对象他都选好了,那个元崇,人品家世都不错,和年家又是世交,和阿语青梅竹马,又对阿语有些心意在。
阿语嫁到那样的家中,二房夫人担子轻,家中不复杂,夫妻生活也会很和乐,不必像现在这样需要去操持那么多。
可经历过这一遭,他发现自己是做不到的。
光是这两日的分别,不知她下落,都已经让他焦心不已,恨不得失踪的人是自己。
若她真的离开他,嫁了别人,他又如何受得住?
齐和豫的话不由的在他脑海中响起。
——你整日想着给她安顿以后,难道真托给别人你就放心了?谁照顾有你自己照顾的好?
——你怎么不问问她想要什么,你家的少夫人就想和你在一起,怎么,你还想玩相忘于江湖那一套。
——世间总有很多意外,计划总赶不上变化,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你连今日都过不好,谈何将来呢?
——她既已成为了你的软肋,又如何能交到别人手中去。
是了,她早就是自己的软肋了。
想到了什么,顾明渊的目光一寸寸的冷了下来,有些事不可能凑巧到这份上。
他的夫人被劫持,七皇子的人怎么能比他早一步就进山,还兴师动众的带那么多人。
就连官府的人都是他联系的,要知道他只带了侯府的人,为了不让年家担心,连那边都没通知。
有些时候,过分的热络帮忙,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再度看向怀里的人儿,顾明渊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抚睡梦中的她,今天本该问问她事情的经过,但他不想在刚找到她时,就让她心绪不安。
但也用不着很久,有些事,早晚能知道。
第二天,年锦语还没醒时,云梳她们就赶到了村子里,见到年锦语后,饶是她那样沉稳的性子,都止不住哭了一场。
她家姑娘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一个人在山中两日该多害怕。
“姑娘您都瘦了。”云梳摸了摸年锦语的脸颊,看到她手心的伤,再看她裹了布,鞋都穿不上的双脚,更是心疼。
“素练怎么样了?还有阿符呢?”看到炊珠在桌上摆了她爱吃的,年锦语顿时馋的不行,“好香啊,我这两天做梦都想吃炊珠做的东西。”
“回去还有更多。”云梳为她梳头,炊珠给她喂吃的,一面说素练的伤势。
素练那日被闯入的绑匪打了一棍,受了伤这会儿还不能下床,至于阿符,那日的果脯她吃了大部分,所以到昨天夜里才醒过来,但药的后劲还在,早上人还晕乎乎的。
“她也想来,但路都走不稳,就给劝住了。”
年锦语吃饱后,那点在山林的委屈也就消失殆尽了,上了马车回城路上,向来心思浅的年锦语却忽然问顾明渊。
“相公,如果阿语有一天,真的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为什么这么问?”
“我就在想,万一有一天,我像话本子里面的人一样走丢了,你会不会一直找我,等我好多年。”
顾明渊听到“话本子”三个字,就感觉三叉神经很痛。
“你不会走丢的。”
“万一走丢了呢?”
“我会把你找回来的。”
对上她的目光,顾明渊又添了一句,“但话本子不能再看了。”
年锦语疑惑,正想问,顾明渊立即转移她的注意力,“前天你被绑匪带走后,可听见他们说什么了?”
“出城后我就醒了,听见绑匪说什么要把阿语带上山去,等杨公子来救就成,他们能拿到好大一笔银子呢。”年锦语将前天在马车内听到的话告诉了顾明渊。
后者的面色是越发的深沉,他原先只是猜测,如今倒是佐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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