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年锦语在布庄被劫持的事, 并没有传开去。
布庄的街坊之间说起来,是有人想劫持钱财,弄伤了掌柜, 这才关门了好几日,在家养伤呢。
至于当日有过多少客人前去,也早有意压制之下, 并没有人提起。
如此过了两日,燕京城中格外的太平,夜幕降临后的花街柳巷内,杨家二公子正在春风楼内, 左拥右抱的,好不惬意。
花娘们穿的单薄, 一个个倚在杨二公子身上, 喂酒的,喂果子的, 脂粉香充斥着屋子,已经醉醺醺的杨二公子笑呵呵的看着她们,搂过其中一个亲了口, “晚上就你陪我。”
其余几个嗔怪的退了出去, 留下的使着浑身解数侍奉, 但衣裳才解了一半呢,花娘忽然整个人趴在了杨二公子身上, 晕了过去。
被重重压了下的杨二公子睁开眼, 却看到一张冷冽的脸庞, 就站在床边看着他。
他当即被吓得酒意全无, “什么人?!来人啊,快~”
话音未落, 黑衣人一个手刀劈下去,他就晕过去了。
再醒来时,杨二公子已经身处一间暗屋,里面热的不可思议,浑身汗淋淋的。
他被绑在木架子上,正前方就是一个炭盆,里面的炭火烧得通红,将搁在其中的烙铁也烘的像是要融化一样。
黑衣人正从墙上取下鞭子,鞭子上的倒刺显眼的,看的都瘆得慌。
“你,你是什么人?!”
“你可知我是谁?赶快放了我,我,我可以既往不咎。”
但下一刻,却是他鬼哭狼嚎的叫声传来,响彻了半宿。
同一天夜里,宵禁将至时,有人匆匆入城,去了二皇子府。
隔天,天还未亮,二皇子匆匆出府上了马车入宫,与此同时杨二公子一瘸一拐的回到府中,命人悄悄请了大夫后,任谁问了都不说缘由,只将自己关在屋内。
早朝之上,待赵睿禀明常山之事后,身子已有所调养好的皇上面露了赞赏的神色,“睿儿心思沉稳,这件事做的不错。”
“这些都是儿臣应该做的。”赵睿显得不卑不亢,缓缓退了下去。
正好与赵恒齐步时,赵恒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恭喜六弟啊,又让父皇看重了些。”
“不过是分内之事。”
赵恒扬了扬眉,没再说话,听着其他人禀报,在提及北疆之事后,忽然上前,“父皇,昨日儿臣收到了一个消息,大为震惊。”
上朝已有大半个时辰,皇上脸上有些许疲累,“何事震惊?”
“是有关于两年前,顾将军率兵攻打北辽,败在乘意将军手下之事。”赵恒故意语调缓慢,还顿了顿,“昨日儿臣才得知,其中竟另有缘由。”
话音刚落,朝堂之上一片哗然,本来都昏昏欲睡的齐和豫,登时有了精神,包括晋安侯他们,视线都齐聚到了二皇子身上。
赵睿也忍不住看他,脑海中闪过数种猜测,却一样都抓不准,可看他那神情,赵睿的心不由自主的紧了下。
皇上眉头也跟着皱起来,“两年前的事有何缘由?”
“两年前顾将军定下三役,前两役都很顺利,北辽军节节败退,捷报到京城,第三役还未打,大家都觉得是稳赢的,但却出了那么大的变故,其根本原因,与六弟有关。”
赵恒这回没有停顿,而是顺直而下,“有人拿着六弟的令牌奔赴北疆,在顾将军不知情的情况下,混入了勇毅军内,跟着顾将军他们上了战场,顾将军因这一变故,身卷战车之下,深受重伤不说,勇毅军折损五千兵力,还战败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站出来给六皇子说话,“二皇子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勇毅军军规森严,又岂时外人能随意混入的。”
齐和豫一听都不太乐意,他抬头时,就见晋安侯护女婿的心也是很强烈,他朝前迈了一步,“杨大人,照你这么说都还得是顾将军自己的不是了。”
正要争执起来,皇上身边一声“肃静”,大殿上又顷刻安静,皇上看着底下的儿子,他先问了赵睿,“你可知道这件事。”
赵睿如同被架在了火上,今天上朝之前他对这件事是一无所知的,前几日又才刚刚发生过七弟命人绑架顾少夫人的事。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便是,顾明渊所为。
可消息是在二哥手中,难道明渊与二哥合作了?
不会的,他的性子断然不可能与二哥那样的人为伍。
但问题必须要回答,在事情尚未清楚之前,他不能认下任何,“父皇,儿臣并不知晓此事。”
皇上这才又看向赵恒,“此事重大,你从何而知?”
“北疆营中,有很多人都看到过顾将军的副将,将一个小兵带了进去,此人就是用了六弟的令牌,父皇若是不信,大可以审一审营中之人,当日也有许多人看到那小兵忽然闯出,导致顾将军受了重伤,本来那一场仗他是胜券在握的,若没那意外,乘意将军的头颅早就被顾将军砍下,如今那北辽可是要降于我燕国的。”
输了,北辽气焰嚣张,到今日为止,那乘意将军还屡屡试探,可当初要是赢了的话,这会儿北辽就是个孙子!
诸位大臣面面相觑,众人眼中都有异色,那些支持六皇子的连忙站了出来,表示这件事并不能凭二皇子的这些话来污蔑六皇子。
也有二皇子站队的大臣纷纷出来,一时间朝堂上各说各话,吵闹的很。
皇上被这声音吵得很不舒服,头疼扶额,一旁的太监见此,赶忙示意大家安静,这时赵睿直接跪了下来,“父皇,此时儿臣虽不知情,但若真是因令牌丢失所至,儿臣也有难以推卸的责任,恳请父皇给儿臣机会,查明此事。”
赵恒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用不着六弟查清,我府上虽有证明,却不及另一位,有谁比顾将军更清楚事情原委的?不如就将他请到殿上来,问一问便知。”
勇毅军的主帅这不还活的好好的,只是腿受伤又不是失忆,哪里用得着多调查。
事关重大,自然是不能单凭二皇子的三言两语,而要是没有交代就此退朝,那两年前死的五千勇毅军,包括顾明渊重伤,岂不要寒了朝堂之上武将的心。
皇上摆了摆手,守在外面的人便立即出宫,去了忠勇侯府。
彼时李贵妃这儿,才刚喝下一杯茶,与儿媳妇安氏说起今年入夏的宫中的宴会,便有宫人匆匆来禀,说早朝之上,二皇子当众告了六皇子,说有人拿着他令牌混入北疆军中,致使两年前顾将军重伤。
“咣当”一声,杯子重摔在了地上,安氏也跟着站了起来,“母妃!”
李贵妃颤抖着手扶稳了自己,想到了什么,“快,现在就去一趟忠勇侯府!”
“娘娘,皇上已经命人去请顾将军了。”
李贵妃刚起来的身子又重重坐了回去,神色也跟着垮了下来,喃喃着,“来不及了。”
转瞬她的神色又变得狠厉,“定是那傅昭仪将这件事传出去的,她竟是二皇子的人。”
安氏也有些慌乱,“母妃,这该怎么办,若是把顾将军请上殿,他必然会说出七弟的。”
这不仅仅是七皇子当初做的事,连带着六皇子知道令牌丢失后,自己弟弟做了蠢事,却还为其隐瞒,李贵妃用修养的理由将人送出去半年。
一桩桩加起来,是要彻底击垮李贵妃的两个儿子。
“晏儿人在何处?”
“七皇子在自己府上。”
“母妃,前几日,七弟还□□了顾少夫人,险些酿出大错。”
李贵妃蓦地瞪向安氏,“此时为何现在才和本宫说?!”
安氏跪了下来,哭诉道,“七弟招呼都没打,就找了人绑架顾少夫人,将人带出城,中途顾少夫人跑掉后,在山中正正走丢了两日才被找到,殿下为了不让您担心,这才将这件事瞒下,又为七弟收拾烂摊子,但要是七弟去北疆的事瞒不住,这件事恐怕也会被皇上知晓。”
李贵妃一口气险些要喘不上来,“糊涂啊,他怎么能做这种事!”
安氏垂着头,忽然说了一句,“母妃,殿下为保七弟,已是尽力了。”
李贵妃神色一震,似是有所思量,最终摆手,“把七皇子请入宫先。”
宫道上有人行色匆匆的离开,大殿之上,严进推着顾明渊缓缓走入。
“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视线齐聚,顾明渊显得很平静,甚至感觉像完全不知道要来干什么,行礼后就等着皇上发问。
皇上看了他片刻,“顾将军的腿,可好些了?”
“回皇上的话,比之前好了些。”
皇上疲于问话,便扬手将这件事交给了赵国公,赵国公代为问话,“顾将军,两年前你率兵与乘意将军那一战,可有意外在其中?”
“还请问,赵国公说的是什么意外?”
赵国公看了眼二皇子,“可否有人借着六皇子的令牌,混入了北疆军中。”
顾明渊沉默了片刻,“是。”
赵睿脸色微变,赵国公继而问,“何人手持六皇子令牌,混入军中?”
“七皇子殿下。”
朝堂之上再度炸开,怎么会是七皇子呢,七皇子不是一直都在燕京城中,从未离开过吗?
有人忍不住插嘴问,“为何顾将军没有发现?勇毅军一向军规森严,老侯爷在世时都是出了名的铁纪。”
顾明渊抬头看去,是李侯爷,他自嘲似的笑了下,挣扎的直接从轮椅上下来,跪在了大殿之上,“请皇上赐罪,是微臣疏于管理,给了副将王大人机会,将七皇子安排进了营中,还跟上了战场。”
“微臣已拼死救下了七皇子,却也因此害了勇毅军数千将士,这些事,微臣都难辞其咎!”
李侯爷的脸色顿时涨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起来罢。”皇上又哪好让顾明渊跪着,差人扶他起来,坐了回去。
赵恒趁机道,“父皇,事情已经一清二楚,七弟拿着令牌偷偷前去北疆,罔顾将士们的性命,私自上战场不说,还连累顾将军重伤战败。”
顿了顿,赵恒又看向赵睿,“六弟若要对此事毫不知情,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了。”
第七十二章
皇子偷拿令牌私自前去北疆, 是皇家之事,本可以不在朝堂谈。
可因为他的举措,年轻有为战功赫赫的少将军因此重伤, 五千勇毅军丧命,这却是国事。
二皇子铿锵有力的发言,显得比顾明渊还要激动, 他也去过西谷,领兵打过仗,将士们以性命护佑的国家,断然不能因为这样的事, 被寒了心。
皇上很头疼。
于是,“身体不适”的退了早朝, 将顾明渊他们带到了御书房内, 为公平起见,又命人去请了最为闲散的宣王入宫, 并将赵国公也留下了。
在宣王被传召的同时,七皇子也跟着匆匆入宫,只是他都没来得及去李贵妃那儿, 就被中途拦截, 请到了御书房。
来的路上他已经知晓出了什么事, 所以在进了御书房后,第一时间便跪下认罚。
“父皇, 这件事是儿臣的错, 儿臣未经允许, 偷拿了六哥的令牌后去了北疆, 本是想助顾将军一臂之力,但不曾想儿子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平日里所学并不能在杀敌时展露,以至于连累了顾将军。”
“回来之后,儿臣又刻意瞒下此事,让顾将军被无端造谣两年之久,也是儿臣之过,这些都与六哥无关,是儿臣一人所为。”
赵晏跪在地上,把所有的错都揽到了自己一人身上。
但二皇子赵恒哪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似笑非笑,“七弟现在将这些事一力揽到自己身上,难不成,你负伤回来后,不是李贵妃安排你去的休养,这令牌难道没有还到六弟手中,两年前已经知晓的事,凭借七弟能一手遮天的隐瞒,也是好本事。”
“你!”赵晏猛地瞪向他,眼底迸射出怨怼。
赵恒却是笑了笑,“怎么,来的太匆忙,来不及编?”
不等赵晏说话,赵恒收了笑容,直接面朝着皇上跪了下来,“父皇,今日朝堂之上的反应您也看到了,曹家贺家还在西谷镇守,北疆还有数万的将士们在,若没有个交代,难以服众。”
宣王从进来到现在都没说话,赵国公也不敢说什么,他明着是为公允而来,却是这些人中最没实权的,虽不站队,也得罪不起啊。
而顾明渊,最应该开口喊冤的,所有的话二皇子都替他说了,毕竟有人更加迫不及待的想看着六皇子不好过。
“宣王,此事你怎么看?”皇上的脸色不太好。
宣王这才出列,脸上也是难得的沉稳,“皇上,此事恐怕已经传开去了。”
说完,皇上的脸色更难看了,同时还有赵睿和赵晏。
宣王继而道,“七皇子想要认下所有罪过,只怕是依旧会牵涉到六皇子,毕竟六皇子虽不知前情,之后却将其瞒下,不免寒了人心。”
话语意有所指,谁都听明白了,说的是顾明渊。
顾明渊是六皇子伴读,二人关系亲密无间。但也就是这亲密无间的关系,才让七皇子有机会能进的去北疆军营,才有副将隐瞒顾明渊让七皇子上战场,才导致了后面那么多事。
所以,寒心的又岂时后头一件事。
赵睿跟着跪下,没有推卸责任,“父皇,这件事儿臣难辞其咎。”
皇上看了他片刻,“你为何如此?”
“等儿臣知晓时,顾将军已深受重伤,被送回了燕京城,事已成定局,为了不造成太大的影响,儿臣便想先瞒下此事,将功补过为顾将军求医,安顿好那些死去将士们的家属。”
“六弟,你是为了不影响到自己,才瞒下此事的罢。”赵恒毫不留情的拆穿,“顾将军因此遭受两年非议,还没有将此事说出来,不知是否也有六弟的将功补过在里面?”
赵睿却不太愿意和他辩驳此事,只是认错,“父皇,这件事儿臣是有处理不当之处,还望父皇责罚。”
话音刚落,一个宫人匆匆进来,说李贵妃身穿素衣,手捧着自己的贵妃印玺,在外跪求,说要请皇上将自己打入冷宫。
顾明渊垂了下眼眸,呵,真是好大一出戏。
天色渐暗,街边的路灯一盏盏点起来时,侯府内,年锦语连连看了屋外好几回,心一直不太能定下来。
“姑娘,姑爷很快就会回来的。”云梳在旁安慰,“外头如今都在传七皇子偷偷去北疆的事,皇上定会给姑爷说法的。”
“可这也太久了。”年锦语坐不住,要站起来,可她脚都没好,一落地就疼。
云梳忙扶住她,“您别动,已经派人出去打听了。”
说着人就回来了,还是素练亲自去的,头上的裹布都没来得及拆,精神奕奕的,一点都不像受过伤的样子,“姑娘,外头茶楼里全是在说两年前姑爷和北辽的那一战,客人们都气得不行,照着样子看来,七皇子必然是要受罚的,否则难以服众啊。”
年锦语并不关心七皇子受不受罚,她只想知道入宫那么久为何还没回来,“若是如此,相公也应该回来了。”
“兴许是事情太严重,需要好好查问。”
年锦语很快有了决定,“备马车,我要去宫门口。”
有关于姑爷的事,自家姑娘做了决定的,谁都劝不住,云梳也省了口舌,直接替她去备马车。
由云梳背了出去后,上了马车,才刚动起来,年锦语就时不时的看马车外,一颗心全在皇宫那儿了。
今天的街上比平时热闹,天黑时还有许多人在外面,街边的摊子里满是客人,都是在茶楼里坐不过,到外头聊天的。
聊的也都是关于七皇子的事。
到了巍峨宫门口后,侯府的马车变得很不起眼,年锦语安安静静的坐在里面,拉开的一点帘子为了方便她看宫门口的方向。
等了快有一个时辰,才见到熟悉的身影从里面出来,年锦语欺身探出身子,朝着那边喊了声,“相公!”
顾明渊和赵国公一同出来的,看到年锦语朝这儿挥手,赵国公轻笑,“顾将军,你夫人来接你了。”
要说以前赵国公和忠勇侯府的关系还没这么近,可自己儿子在顾将军手底下磋磨,这一年来整个人越发沉稳和长进,赵国公还是很感激他的。
顾明渊向赵国公拱了拱手,“国公慢走。”
来到了马车旁,见她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自己,顾明渊先抚了下她的头。
“我没事。”
年锦语这才放心的钻回去,等他上马车后,便是直勾勾的看着他,像是在说,我不问,你快点自己讲。
御书房沉闷的气氛,在见到她的刹那就被冲淡了许多,顾明渊理了下自己的袍子,“不是让你在家里等着,怎么出来了?”
“阿语不放心,相公入宫已经有五个时辰了。”
早朝时被召见,到天黑还没回来,年锦语忍不住就会想起爹爹当时被传召入宫时的境遇,所以她没法在家里等着。
“事情细节很多,总是要问清楚的。”顾明渊大概讲了下御书房发生的事,在提及二皇子时,语气微顿了下,“二皇子知道的比我都清楚,那些事,也就不用我来说了。”
年锦语不由的好奇,“二皇子为何会知晓?”
“定然是有人告诉他的。”
原本在审过杨家二公子后,顾明渊是不打算在隐瞒下去,但不等他让严进去办事,二皇子就已经在朝堂上曝光了七皇子的所作所为。
而二皇子能说的那么详尽,也着实令他意外的很,这只能说明将消息给二皇子的人,很了解当年的事。
总不能是六皇子自己把这把柄往二皇子手中送,那就只剩下一人了。
“不管是谁,都是帮了相公的。”年锦语想到七皇子都满心不愉快,“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顾明渊见她气呼呼的,“手还疼吗?”
年锦语摊开手心,上了药后还用纱布缠着,得再几日才能好。
“这阵子不出门了。”
“那相公呢?”
“我也不出门了。”
顾明渊也是有些疲累,微眯了眯眼,看向马车窗外。
是不是坐山观虎斗,很快也能见分晓。
当天夜里,恳请自降身份的李贵妃,被送回了自己宫殿思过。
六皇子回府禁足,七皇子则被关在了宫中司刑所内。
乾清宫中,到了就寝的时辰,皇上面闭眼靠在龙床上,傅昭仪正在为他按摩。
动作轻柔的按着皇上的太阳穴,床边的青铜香炉内,点着的安神香正染起白烟。
屋内有药的残余气味,就在一刻钟前,皇上刚刚服了药,但脸色依旧不佳,他烦心透了。
自己儿子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皇上自然清楚,这件事本可以下了朝后私下说,可他偏要在朝堂之上公布出来,为的就是想满城皆知后,六皇子下不来台。
“皇上,妾身都听着您叹气好几回了,您再这样叹气,妾身可不依啊,难道妾身按的不舒服嘛?”傅昭仪软软的撒娇,手就要放下,被皇上给拉住了。
皇上睁开眼,“宫里的事你可听说了?”
“宫里的事儿可多了,您说的是哪一件?”
皇上见她明知故问,“朕说的是七皇子的事。”
傅昭仪重新为他按摩,柔软的手按着太阳穴,轻轻的捻着,十分的舒服,“妾身以为,七皇子去北疆的初衷是好的,只是没想到会酿成这么大的错。”
看着皇上脸上的神色,傅昭仪继而道,“六皇子本就是宽厚之人,替七皇子瞒下此事,可见兄弟情深,至于贵妃姐姐……她爱子心切,每个做母亲的,都会想护着自己的孩子罢,妾身若有孩子,也会想尽办法护着他的。”
皇上面色平静,“照你这么说,是不罚了?”
“闯了这么大的祸,自然也是要罚的,不然可不知错,小的时候妾身不小心偷吃了供品,都挨了妾身的爹爹好一顿手心板子,疼了好多天呢。”
皇上笑了,“供品你都敢偷吃,可见是个馋的。”
“妾身当时不知道嘛,瞧着厨房里摆着好看。”傅昭仪红着脸,不依了,“皇上笑话妾身,妾身不说了。”
“好好好,不说了。”皇上也没有再问,闭上眼继续靠在傅昭仪身上,让她给自己按摩。
傅昭仪一下下轻柔的给他按着,干净的指甲顺着他的眉心到两侧,嘴角接着挂上了浅浅的笑意。
第七十三章
燕京城中众说纷纭之时, 关于七皇子的处罚来了,从皇族之中除名,降为平民, 从此不得入宫也不能从仕。
生母李贵妃因管教不严闭门思过,兄长六皇子则罚了一年的俸禄。
对于百姓而言,尊贵的皇子被降为平民, 从此连官都做不了,这已经是大的惩罚了,至于李贵妃和六皇子,人家不过是疏于管教……
没错, 七皇子一力承担下了所有的罪名,从偷六皇子的令牌去北疆, 到受伤回来欺瞒李贵妃和六皇子, 都是他一人所为。
与此同时,宫中的赏赐也到了忠勇侯府, 抬进侯府时许多人都瞧见了,很快便传开。
皇上这是在为七皇子的事给顾将军赔不是。
自然有消息灵通的,将这事儿认作是, 皇上很快要下旨让顾明渊继承忠勇侯府的爵位, 于是, 这倒让刘氏长了些脸面,女儿和卢家的婚事定下时, 就有人说他们高攀, 如今倒热情了不少, 还有人询问起她小女儿来。
就连裴氏这儿, 都有人上门询问顾明义的婚事情况,裴氏也想趁着这机会好好挑选, 可奈何顾明义不配合,总差办的差事如何都不肯换,也不知道执拗些什么,三房那儿每日都能听到裴氏的吼声。
而本应该最热闹的青朴院,却是最为安静的,年锦语看着桌上厚厚的一沓邀请帖,这都是那些夫人小姐们聚会的邀请。
“姑娘和姑爷成亲一年,之前也不见她们送帖子来,如今看皇上仍看中姑爷,这就都想起来了。”
“相公说了,这些帖子都不能应。”年锦语不理会那些帖子,要素练继续告诉她外头的传言。
听了会儿后,她就皱了眉头,“为何六皇子只是罚了一年俸禄?”
“七皇子瞒着六皇子,并未告知真相。”
“他说谎!”年锦语气鼓鼓,“他明明帮着七皇子隐瞒了事情。”
素练自然知道自家姑娘在气什么,轻声劝道,“姑娘,都闹到了朝堂的事,如今这般算是好的了,再不会有人说与北辽一战,是姑爷无能。”
年锦语沉默了会儿,“素练,我还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她说不出那感觉,但仍旧是为相公叫屈。
直到傍晚顾明渊从都城营回来,躺下休息了,年锦语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顾明渊见靠在自己怀里的人儿数次走神,“怎么了?”
年锦语摇摇头,“我在想明日休沐,相公要训练。”
这点事儿能想这么久?顾明渊是不信的,而她的心情又特别好猜,都写在脸上呢,“因为七皇子处置的事?”
“为何皇上,不责罚六皇子?”
“因为他看重六皇子,或许在他看来,六皇子隐瞒这件事,不是什么大错。”
年锦语蓦地抬起头看着他,“若是哥哥犯了错,阿语必定会劝他认错的,不会隐瞒的,否则哥哥不受到教训的话,以后会犯更大的错。”
顾明渊揉了揉她的头发,“你都懂得道理,皇上一定懂的。”
“阿语觉得,皇上可能不明白。”
听她煞有其事的口气,顾明渊轻笑,“为何这么说。”
年锦语抿唇,摇头不肯说了,编排当今圣上,那可是大逆不道的事。
“你就是为这事不高兴?”
“阿语也不是不高兴,只是,心里不太舒服。”
“若我与六皇子没有那些过往,交情浅薄,不过是君臣,你心里可还会不舒服?”
年锦语想了片刻,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之后又道,“好像好了点……”
“那便是了,且将他当成了普通的皇子,他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自己,也是自然。”顾明渊早就释然了与六皇子的关系,他并非不原谅,只是不能再将他视作亲近之人,所以更不可能如六皇子说的那样,回到过去。
只要将他当做和二皇子一样的人,那他为了皇位做什么,都是他的事。
“相公,你会不会很遗憾,过去你们真的很要好。”年锦语匐在了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传来的心跳声,如若她有很要好的朋友,忽然有一日伤了她的心,她也会难过很久的。
“以前会,现在不会了。”尤其是在被传召入宫后,看着六皇子跪求责罚,李贵妃跪求收回印玺,皇上又护下儿子后,有些东西在他的世界里越发清晰。
“没事,你还有阿语,阿语会永远陪着你,不会离开你的。”年锦语凑上前去亲了亲他下巴,忽然被他的胡茬刺到,微微发痒,便伸手摸了摸。
她的纱布今日才拆的,这会儿软软的摸着,一不小心碰着喉结,顾明渊便跟着动了下。
“阅览群书,自学成才”的年锦语自觉领悟了什么,手正要往某人衣襟里钻,忽然严进在外敲起了门。
“将军!三公子出事了!”
年锦语猛地收回了手。
顾明渊:“……”
两刻钟后,去衙门的路上,严进看着一脸正色的顾明渊,总有种将军心情不太好的错觉。
不应该啊,何妈妈上个月回了年家,七皇子被降为平民,两年前和北辽那一战如今百姓也都是称颂将军的,将士们抚恤也到位了。
更重要的是,傍晚回府时,将军心情还是不错的。
年方二十四,至今没有成亲的严进,还没领悟过来将军哪里不愉快,一旁的年锦语已经忍不住问了,“明义他……怎么会做偷窥人家的事?”
严进的神色一言难尽,“少夫人,三公子他夜里和几个朋友去了酒楼,喝多了些酒,去总差办的路上,途径一户宅院时,趴在墙头看姑娘家的闺房……”
然后,有些醉意的顾明义他还不知道低调,在人家姑娘出来时,直勾勾盯着忘了躲,被发现了,接着就被姑娘的家人扭送去了衙门。
得亏衙门里的张大人和大老爷是认识的,见是三公子,连忙派人来了侯府。
年锦语灵光一闪,“莫不是明义喜欢那姑娘?”
顾明渊面色不善,“喜欢能偷窥?”
说着他们就到了衙门,前脚刚进去,就听见裴氏的责骂声,夫妻俩比年锦语他们早一步到,见儿子跪在堂前,一旁是气愤不已的被偷窥一家人,羞愤难当,对着顾明义就是一同责骂。
张大人见顾明渊进来,迎了上前,“顾将军。”
“这么晚还要叨唠张大人,真是过意不去。”顾明渊拱手道谢,要不是人家私下派人去请,闹开去明日就是个笑话。
顾明义抬头看了眼大哥,这会儿酒是全醒的,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一旁告官的人见顾家来了这么多人,气势也不小,中年男子气愤道,“难道你们还想仗势欺人,我何家虽是小商户,却也不怕你们!”
“你误会了,我弟弟犯了错,该受的罚自然是要受的,我前来只是想问清楚事情原委,或许其中有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这小子趴在我闺女的墙外头,冲着她直笑,要不是被人发现,他岂不是要半夜翻墙,图谋不轨!”
“不不不不,我没有要对何姑娘图谋不轨,我真的是喝多了,才会爬上墙头去。”顾明义连忙解释,看向中年男子身后,被两个少年护着的年轻姑娘,一张脸通红。
“还要狡辩!我都看到你好几回了,在我家外头晃来晃去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少年护着姑娘,对顾明义也是一通指责,早在之前他就遇到过他好几次,总是往自己家这边看。
裴氏理亏,却也受不了别人这么说自己儿子,“什么不是好人,我儿子可是堂堂侯府公子!”
“侯府公子还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你!”
“够了!”顾明渊怒呵一声,堂上安静了下来,顾明渊看向顾三老爷,后者自觉把裴氏往旁边拽了拽。
顾明渊这才看着顾明义问,“是要你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顾明义被扭送过来都没这么慌过,他眼神四下乱瞟着,看了看顾明渊又看了看那何姑娘的方向,“大哥,我——”
“你,我”了半天,连年锦语慢性子都看不下去,忍不住道,“小叔子,你是不是喜欢那何姑娘啊?”
腾的一下,顾明义脸色通红,裴氏也是满脸震惊,“这可不能胡说,这……”
“你别说话!”顾三老爷轻斥,“还在公堂上!”
顾明渊看向同样震惊的何家人,“总差办就在何家附近,应该是经常路过,对何姑娘有过几面之缘,平日里恐怕是招呼都不敢打,今日他喝了些酒,去买了个簪子想送给何姑娘,脑子一昏爬了墙。”
过完年时顾明渊让严进去调查过,就已经大概知晓顾明义为什么不肯离开总差办,但碍于人家姑娘家是经商的,所以才迟迟不敢告诉家里。
根据严进的回报,平日里他还尽做一些蠢笨的讨好之事,给人家送东西从不留姓名,几个月下来人家姑娘都还不知道谁心悦她。
“那兔子是你放的?!”何姑娘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顾明义。
后者点了点头,垂下头去。
“哦,我说谁呢,往我家门口放了只兔子,长那么肥差点就被我给烤了!”年纪小一些的少年恍然大悟,“那那个柿饼不会也是你放的吧?”
“我看铺子里卖得好……”
少年无语,“来路不明的东西,怕有问题,给扔了。”
堂内诡异的安静,中年男子在得知这个偷窥的人,喜欢自家姑娘很久了,暗搓搓送了不少东西,晚上被他们发现,也只是想送个簪子,语气也没刚刚那么的强硬。
加上顾明渊那浑然天成的气势,中年男子轻咳了声,“说到底,爬墙偷窥人家总是不对的。”
“你说的是。”顾明渊点点头,“张大人,像这样的情况,衙门会如何判?”
“若是寻常的,顾公子这般行径,要打上十个大板,再关上几日的。”
“最近总差办忙,不能缺人,不如这样,就打十五个板子,赔些银两,人就不关了,你们以为如何?”顾明渊询问何家人的意思,裴氏还要说话,又被顾三老爷拦住了。
“要是个误会,也不用罚这么重。”中年男子搓了下手,顾明渊却坚持,“他犯了错,必须要罚。”
转瞬,顾明义就被拖到了院中,趴在了长凳上,由衙役打了起来。
何家人就在旁看着,见顾明义被打的嗷嗷直叫,何姑娘都不忍心了,轻轻拉了拉自己父亲的衣服。
何老爷倒是想求情两句,可人家铁面无私的大哥在那儿,连自己爹娘都不敢说话,顾明义自己也是觉得该罚,一面挨罚一面又给何姑娘道歉。
裴氏这都快心疼坏了,可想到这事儿如今是私了,传出去儿子还怎么当差,便咬牙忍了,心中暗骂没出息。
只有年锦语,视线在顾明义和那何姑娘之间看了看去,一脸磕到了的神情。
第七十四章
深更半夜的, 顾明义在衙门里挨罚后,被带回侯府,又是好一顿训斥。
吵醒了一大家子, 裴氏这会儿也无所顾忌了,儿子伤了不能再打,便放话, “你要想娶那商户女子,就别认我这娘!”
刘氏听的直皱眉头,直到得知了来龙去脉,也是一脸的无语, “怎么能夜半去爬墙头,若是传开去, 你这差事都容易被参没了。”
“当初你不肯舍弃总差办的差事, 莫不是就为了那何家姑娘?糊涂!”
顾明义头垂的低低的跪在地上,一面疼, 一面觉得丢人。
“若非何家人心善,没有继续追究,今日之事, 也不是十五个板子能善了的。”顾明渊漠然看着他, 知道他是侯府的公子哥儿, 注重名声的,遇上难缠的, 这还得赔上好大一笔银两。
顾明义却抬起头, “大哥你也觉得那何家人不错?”
“……”顾明渊一个眼刀子, 顾明义又马上低下头去。
“大伯, 三叔,我有话想和明义说, 天色不早,你们就先回去吧,过会儿我让人把他送回去。”顾明渊将人都请走,就留下了兄弟二人,加一个目光灼灼的大嫂。
顾明义跪在地上觉得疼挪了挪,想求情又不敢开口,“大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当时喝多了,又……又刚好路过那铺子,就进去买了个簪子……也不知道我脑子怎么想的,忽然就爬了墙,我平日里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你有胆子去爬墙,却不敢向家里提起那何姑娘,既然你有心无胆,不敢求娶,就不要干那些偷送礼物的讨好之事,免得扰了人家姑娘清净。”
顾明渊的声音在厅堂里冷冷响起,顾明义抬起头,哭丧着脸,“我也想求娶啊,可我娘不会答应。”
“你爹娘答不答应还是其次,我看那何家也未必看得上你。”
“……”顾明义一颗心碎的七零八落,“你还是我大哥么。”
年锦语轻扯了下顾明渊,太凶了啊相公!
“何家做的是茶叶买卖,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是富足的人家,何姑娘身为长女,自小识字,帮着何老爷打理家中生意,可见也是有主见有本事的,比起你这样插科打诨的过日子,她都比你有出息。你别看他们现在只是商户,她的两个弟弟如今都在书院内,小的那个虽性子顽劣却很聪明,今后未必不能入仕途。”
顾明渊顿了顿,“而你呢,往后侯府分家,你总差办的这差事,还能如何走?”三婶要看不上人家,他还觉得自己弟弟配不上呢,早前让严进去打听时,他就觉得这何家挺不错的。
往后再数十年,侯府分家后,一定是会比三叔家来得好。
而这阵子之所以没有戳穿他,是想看看他究竟会怎么做,没想到他明着不敢向家里提,倒是学会酒后去爬墙了。
“大哥,你别再说我了,我知道错了,我想娶她啊,可我娘那脾气。”顾明义抬头看了眼年锦语,她当初都能想出让大嫂嫁给自己,且不论答不答应吧,就怕知道了要去那何家闹。
他不希望自己给何姑娘带去麻烦,所以才一点想法都不敢透露。
“给你半年时间,你若在总差办能自己争取到总差事这职务,我就帮你。”
话音刚落,顾明义就朝他扑了过来,“大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顾明渊持着轮椅避开,“这半年里不许骚扰人家姑娘,若她在这期间家中为其安排了亲事,那也是你们有缘无分。”
顾明义哪里还会说个不字,只要大哥肯帮忙,爹娘那边肯定能说服。
“总差事,我第一定能升的上去,大哥你放心!”
“滚吧!”
顾明义自己个儿摸着屁股一瘸一拐的回去了,年锦语推着轮椅往青朴院走去,尽管整个人困得不行,却还很好奇小叔子与那何姑娘的事。
“相公,万一半年后那何姑娘真的定下亲事了怎么办?”
“那也只能怪他自己。”
“明义看起来真的很喜欢何姑娘呢。”何家兄弟说出来的那几件事中,那兔子还是从她这儿她这儿讨要过去的,当初要知道他是去讨姑娘欢心的,就该给他出出主意。
“三婶她……为人挑剔,他要想娶何家姑娘,自己先当立的起来才行,这几年浑浑噩噩的,若能因为此时有所长进,也是好事。”顾明渊多少了解一些三婶,心眼算不上恶毒却是个难缠的,又将钱财看的很重,这阵子一门心思的想给明义找个高门,在何家的事上很难松口。
“相公你说得对,我二哥哥也常说,男儿自当先立业,才能娶妻。”
顾明渊嘴角微扬,虽然小舅子的这番话之前是因为不想成亲才搪塞的,但也是有些道理的。
夫妻俩回到了青朴院,累了好两个时辰,再没什么旁的心思了,年锦语几乎是倒头就睡,等第二天醒来,已是天光敞亮,顾明渊不在身侧了。
因着七皇子被定罪后,顾明渊虽伤势没有恢复,但皇上却重新给他安排了差事,都城营那边只需偶尔去,主要是去兵部那边,参与西谷那边的长堤修筑事宜。
贺家小将军被狼群袭击失了一条胳膊,等同于朝廷又损失了一名大将,但年年那边都有狼群来犯的事,皇上决定在西谷修长堤来抵御狼群进犯。
兵部的部分官员都没有去了西谷,顾明渊常年征战,对御敌有丰富的经验,皇上便想让他主理此事。
这已相当于皇上重新看重。
顾明渊忙了,年锦语倒闲下来了,临近四月末,城中各大茶楼纷纷开始上新茶,热闹的说书生意又红火了起来。
七皇子被降为平民,另安置宅院的事儿还没说够呢,这日下午,一间茶楼内,忽然有人说起一个新故事,因故事动人心扉,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燕京城。
说的是一个世家大户内,家主因病身亡后,与其情深义重的妻子不舍他黄泉路上孤独,便服毒追随而去,家主之位由当时的庶出长子继承,而她和家主的孩子则交给了妾室抚养。
事情过去许多年,家族在新家主的操持下,一派繁荣,却不想有一日忽然被查出,当年夫人并非自愿服毒,而是被逼自尽的,不仅如此,新家主的长子也因想查明此事遭到了迫害。
“一时间这世家就闹得人心惶惶,都在猜想究竟是谁在当年逼迫夫人自尽。”年锦语绘声绘色的给顾明渊讲着,“相公你猜后来怎么样?”
顾明渊翻动手中的西谷地图,“如何?”
年锦语拍了下手,“你怎么都不会想到的,竟然是那新家主,在当年逼迫的夫人服毒自尽,为的就是能顺利坐上家主之位,不让夫人去扶持自己的儿子!”
年锦语瞪大着眼睛看着顾明渊,示意他给点反应。
顾明渊好心的给她到了茶,“这样啊。”
“是呀,他毒死了夫人,对外宣称是追随了老家主而去,又怕自己的孩子调查这件事,找理由把长子也害了。”
年锦语说着说着便有些来气,“相公,你说这话本子里的新家主怎么能这么坏呢,夫人待他可好了,虽说不是自己亲生,却从未薄待。为了家主之位,他竟然杀了那么多人。”
“可见这家主之位,的确很诱人。”顾明渊中肯评价,见她发愣,把茶水往她面前挪了挪,“说了这么久,渴了?”
“可,再诱人的家主之位,也不能这样害人啊。”年锦语喃喃着,“话本子中还说,那家中还有个儿子也是受了这牵连,年纪轻轻的就没了。”
“最后怎么样了?”
顾明渊一问,年锦语便又来了精神,“最后啊,一个老仆人站出来指证,说当年家主之位本就是要留给嫡子的,是新家主为了家主之位杀害了所有知情之人。见事情败露,那新家主被气的,一命呜呼了!死了后他的几个儿子忙着争家产,丧事都没有好好办。”
顾明渊喊了一声严进,“夜里加派人手,若府外有什么动静,不许任何人进来。”
年锦语不明所以,顾明渊却只是让她继续说白天城中的传言。
一个时辰后,静悄悄的夜里,一道身影在城中街巷穿过,进入了民宅内。
灯起又灯灭,街上打更的师傅只是打个哈欠的功夫,屋顶上瓦片轻动,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片刻后,几家民宅内发出尖叫声,很快就惊动了官府。
死人了。
死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最火爆茶楼内的说书先生,因为家中被翻得一团乱的关系,还丢失银钱,官府便断定是入室盗窃。
本来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入室盗窃是偶发性,只不过挑上了个说书先生,说不定是白天见他受了很多打赏起了歹意。
却又一个更夫说夜里看到有黑衣人到那说书先生家中,人忽的一闪就不见了。
总是有那么几个“聪明人”,很快将事情串联了起来,说书先生说的那话本子,里面的人物能与皇家的都重合上。
哪里是什么入室盗窃,分明是杀人灭口啊!谁不知道二十年前贵太妃服毒自尽追随先帝而去的事,当今圣上他就是个庶出的!
于是乎,早晨才热闹的茶楼,到了下午就门可罗雀了,城中的说书先生都躲着不敢出门,胆儿小的直接打包出城去了。
但依旧止不住这样的流言蜚语在城中四散开去。
说的是家主,暗指的是当今圣上,来位不正,当年另有诏书,并非他来继位。
第七十五章
这样的流言传出去, 很快就面临了官兵的大肆镇压。
不管事情真假与否,敢编排皇上就是死罪。
一时间大街小巷内乱哄哄的,三五不时的就有人被抓出来往衙门里送, 许多府邸干脆关上了大门。
忠勇侯府内,两个家仆趴在墙头看外头,有两个乞丐模样的人刚刚被官兵拖走。
两个人正要下梯子, 就见顾若蔷带人朝门口过来,“大姑娘,大公子有令,这几日除了公务外, 不许府里的人出去。”
“我知晓严重,去去就来。”
家仆拦着不让, “大姑娘, 您别难为我们,大公子的脾气您也清楚。”
顾若蔷自然听说了传闻, 但她要去布庄看料子,如今已是四月里,再两个月要成亲, 有些事可拖不得。
“让开!”
身后的丫鬟往前推人, 硬是要把人拉开, 家仆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顾若蔷带人离去, 急匆匆的去了青朴院那儿禀报, 大公子下的令, 告诉少夫人总是没错的。
这边年锦语听闻禀报, 便让素练吩咐两个护卫追出去,贴身照看着, 以防有什么意外。
但城中的情况,远远比墙头看到的来的混乱,从早晨到中午,官兵已经抓了有数百人。
人心惶惶之余,就更让人觉得二十年前的事儿不寻常,不敢明面上说,私底下却没少讨论。
顾若蔷的马车在中途被堵住了,缘由是几个人从巷子里跑出来,后头一队官兵再追,街上混乱之下,人挤人的便形成了拥堵的状况。
可她心急料子的事,便掀开帘子催促,“什么时候到?”
“大姑娘,还有些路,但前头过去,官兵正在抓人。”
顾若蔷朝前望去,几个人在人群中穿梭来去,一直在绕着那几个官兵,这么下去别说是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都不定能通畅。
顾若蔷干脆下了马车,“我自己走过去,等疏散了你再去布庄接我。”
带上两个丫鬟,顾若蔷沿着街边走过去,心中隐隐不快,“内宫之事岂是百姓可以随意编排的,那些说书先生的胆子也太大了,竟敢用二十年前的皇家事编个话本子来赚钱。”
“姑娘,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⑻⑴4⑧以⑥⒐63”丫鬟远远瞧见又有人被官兵拿住,连滚带爬在人群里乱窜,有些害怕,“大公子今早吩咐不许出府,也是担心在外会遇到事。”
“今日不过来何时过来?!”顾若蔷瞪了她一眼,“这些料子都是刚上的,过些日子可还有?卢家也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岂能用过时的赠人。”
嫁入卢家后的第二天要敬茶,卢家上下这么多同辈,得准备不少见面礼,时下流行的料子最拿得出手,价格适中也体面,所以她得提前都挑选好。
“姑娘说的是。”丫鬟垂下头,顾若蔷时不时的看向闹事的地方,加快了脚步。
但就在她要过拐角时,不远处忽然一声高喊,“站住!”
有人朝她这方向冲过来,一头撞在了她身侧的柱子上。
“咚”的一声鲜血迸射,极近的距离,直接溅到了顾若蔷的脸上,她整个人被狠狠吓了一跳怔在了当场,耳畔还回荡着那人撞柱子前的高喊,
“贵太妃死的冤枉,当今圣上狼子野心,弑父弑母弑子,要遭天谴!!!”
直到那浓重的血腥味传来,温热从自己眼角缓缓淌下,顾若蔷才反应过来,她看着被拖走的人,颤抖着,终于抑制不住尖叫出声,“啊——”
“姑娘!姑娘!”两个丫鬟也是害怕极了,从没遇到有人这么近的距离对着她们撞柱子身亡,扶着顾若蔷后,三人后退靠在了墙边,皆是受了惊吓。
顾若蔷腿软的支撑了下,看着柱子上的血后,忽然奋力的开始擦自己脸上的血迹,“血!血!”
这时年锦语派出来的护院才追上顾若蔷,见她受了惊,连忙护送着回马车那儿,这模样还怎么去布庄。
马车上的顾若蔷仍心有余悸,回家后更是直接生了一场病,大半夜的发着高热做着噩梦,嘴里喃喃的都是“死人”,可见当时的场面对她的刺激有多大。
这可把刘氏愁的,又得将女儿受惊的消息瞒住,成亲在即要是传出去,会被卢家人以为自家姑娘身子骨不好。
第二天傍晚时,年锦语带着素练前来探望时,顾若蔷才堪堪有些精神。
“相公说了,这几日都不便出门,若是想寻好料子,倒是可以请布庄的掌柜将料子带来府里。”
顾若蔷脸色微白,这两日都睡的不踏实,看到年锦语关切,“大嫂,你可见过别人当场死在你面前?”
年锦语一愣,“我并未见过。”
顾若蔷眯了眯眼,有些痛苦,“我一直梦到那场面,他冲过来一头撞死在柱子上,那血……”
“若蔷!”刘氏忽然进来呵止她继续说下去,“不是让你不要一直想着这个。”
“娘,我很难不去想这些。”顾若蔷开始流泪,她闭上眼就是那人死不瞑目的样子,还有他喊着的话,再想到街上混乱的场面,感觉会死很多人。
“娘,是不是要出乱子了?”顾若蔷忽然抓住刘氏的手,有些慌乱。
刘氏猛地拍了下她的手背,“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就是吓糊涂了!”
刘氏安抚着顾若蔷,年锦语也不好继续留着,离开了大房的院子,往回走的路上,她想起相公的话,“素练,这两日抓了很多人了?”
“是啊姑娘,东西衙门都关不过了,大姑娘是运气不好,遇上了那样的人,大都是因为议论皇上的事被抓进去。”
“可放在平时,那可是死罪。”年锦语不免有些忧虑,“我总觉得,这次的事很奇怪。”
“姑娘为何这么说?”
年锦语想了会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觉得很奇怪,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回到了青朴院,年锦语发现顾明渊回来了,有些意外,最近都是入了夜才回的,“相公,你忙完了?”
“今日各部都差了人出去,所以提早回来了。”顾明渊见她心事重重,“若蔷怎么样了?”
“总做噩梦,我昨日就让云梳送了安神香过去,但没什么用。”年锦语拉住顾明渊的手,“相公,那些被抓的人,会不会都被处死?”
“放在平日里,非议皇家之事,是重罪。”顾明渊抚了抚她的头发,“但这回有所不同。”
关于二十年前的事,就像是野草生根一样,怎么抓都有人说,越抓就越有人说皇上心虚,好似不要命一样。
这势必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用意就是刺激皇上。
而这件事诡就诡在,有人传,势必是要抓的,不能任由其发展;可抓了,便好像是坐实了传言的感觉,二十年前贵太妃之死,真有猫腻,皇上真的来位不正。
一传十,十传百,几天下来,燕京城中很多百姓可是信了那说辞的,再传开去,便会君心动荡。
而就在前阵子,西谷那边刚受过袭击,北辽又一直蠢蠢欲动,若此时有内乱,他们也跟着会有所动作。
这么一推算,能去做这件事,“有利可图”的好像不止一个,加之七皇子的事被揭穿,这一连串的事后,下一步应该很快就会出现。
顾明渊如此分析着,隔天,在朝廷的大肆镇压之下,消息终于被压了下去。
持续了三日之久的谣言,在关押了上千人后,终于平息下来。
茶楼和馆子内一个说书先生都没有,喝茶的人也都是战战兢兢的,街上来往的人皆是小心翼翼。
过了几日后,这日早朝时,皇上忽然当众宣布,要立六皇子为太子。
这事儿直接震惊了朝野,毕竟前阵子七皇子才刚犯了错,六皇子也因此被罚了一年俸禄,这会儿立他为太子,有点德不配位。
但六皇子和二皇子的支持者本就是旗鼓相当,六皇子的外祖父李家甚至还更胜一筹,到下午时,诏书就到了六皇子府,大典安排在下月十六,是吉日。
立太子的诏书像是一颗定心丸一样,定了朝堂,也定了燕京城百姓的心,毕竟皇上登基一来都未立太子,如今终于立下储君,便不会再有混乱出现。
一时间,就好像忘却了那几日的流言一般,在被关押的数千人无罪释放后,道贺的人纷纷前往太子府,以往怕被扣上结党营私罪名的,这会儿也都可以正大光明了。
忠勇侯府这儿,年锦语也收到了太子妃的帖子,邀请她前去太子府。
烫金的帖子彰显了如今的太子府的得势,诏书已下,太子金印都到手里了,那大典更像是一个形式。
皇上对六皇子的看重和宠爱,远超乎了很多人的预料,旁的宴会年锦语都可以推脱,这却是必须去的。
备好了贺礼,年锦语便让阿符和素练陪同自己前往太子府。
太阳正盛时,偌大的太子府门口,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年之前这儿还是六皇子府。
年锦语下马车后,看着门口新换的两尊石狮子,略微晃了晃神,这巍峨的守门神又好像在诉说着什么。
年锦语说不出来,但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进了太子府,年锦语很快就被人领去了花园见太子妃,万众簇拥之下的安氏仍抽出时间与年锦语说了几句话。
大意是,太子一直以来心里都有顾将军,还望年锦语这个做夫人的,要多加劝说自己的丈夫才是。
年锦语不喜这样的场面,便一个人躲到了安静处去,走着走着,就看到了一处小亭子。
正要带素练和阿符过去坐会儿,走廊里便传来说话声,声音酷似七皇子。
年锦语忙拉着素练和阿符到一旁,就见七皇子带着两个人径直进了她们身旁的屋子里,随着屋门被合上,屋内的声音也从头顶的窗户内传来。
“六哥,我早说他心已叛变,你被册立为太子已有好几日,都不见他前来道贺,我看二皇子那边的消息,就是他放出去的!”
第七十六章
他怎么会来这儿?
年锦语朝窗户上方看了眼, 被降为平民的赵晏哪有资格进太子府,即便是兄弟仍然亲近,今日这样的宴会, 他也是不能来的。
屋内,穿着锦服的赵晏径直坐下后,拿起茶盏给自己倒了茶, 见赵睿一直不说话,“六哥,你说句话啊!”
“不是让你别过来。”赵睿微凝着神色,他也是一刻钟前才知道七弟偷偷从后门进来, 这才将人带到这里,前院还有一堆他要招待的人。
赵晏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脸色也变得不佳, “六哥这是在赶我了?”
“我不是这意思,你那边的院子, 有哪一样不是你嫂子亲自安置的,但今日这样的场合,要是被人瞧见你在这儿, 就会引起非议, 定会觉得父皇对你的处罚都是做做样子的。”
“我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六哥。”赵晏的脸色这才好一些, “原本我今日也不想来的,但我听说你册立太子后, 顾明渊对此仍旧是没有什么表态, 今日他夫人虽然来了, 他自己没出现, 六哥,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么。”
赵睿眼神微闪, “他的脾气一向如此。”
“你总替他说话,赵恒说的那些事,你就没有怀疑过?”
“明渊不会是二皇子的人。”
“你还这么相信他!”赵晏忽然的大怒,猛地站起来气的脸色涨红,“战场上的事,若非他自己,谁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我今日会变成这样,难道不是拜他所赐,我都被降为平民了,六哥你还觉得他是站在你这边的,他早就变了!!!”
“即便他不再是我的好友,他也是忠于我燕国的。”赵睿看着赵晏,“七弟,这也是一样的。”
“这怎么能一样,老二难道肯服你?”赵晏在屋内来回踱步,“你被立为太子,他今日都没来道贺,就连那几位大臣都没来,这难道不是示威?”
赵睿叹了声,拉住了他,“你可知父皇为何立我为太子。”
赵晏一顿,终于坐下来,“是为了前些日子城中传的那些事,但这对六哥来说也是机会。”
“父皇还给我下了令,要找到这背后指使之人。”
赵晏一愣,神色有些奇怪,“不就是些谣传。”
赵睿沉默了片刻,“即便是谣传,也有背后指使之人,用二十年前的事来扰乱民心,其用意何其歹毒,所以必须要查清。”
“一定是赵恒!”
“不会是他!”
屋内一静,赵晏捏着茶杯,嗤笑,“也是,这事儿传的满城风雨,对他又没好处,不是他的话那会是谁?”
“恐怕是与当年事有关的人。”
“二十年前的事,可都已经死光了。”贵太妃也好,与贵太妃相熟的人也好,包括大皇子三皇子在内,都已经不在人世,“就连抚养过皇叔的太妃都在几年前离世。”
“还有一人。”赵睿低声说了个名字。
赵晏顿时瞪大了眼眸。
屋外年锦语没听清后面的话,看了看阿符,阿符踮起脚,但实在是太轻了,听不见。
这时屋内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似是朝窗户边赶来,阿符眼疾手快迅速拉了素练和年锦语躲开。
与此同时,赵睿猛地推开窗户,朝外看去,视线连着墙角根都没放过,目光中带着厉色。
“怎么了六哥?”
赵晏追了过来,见窗外空荡荡的,只有一棵树。
赵睿很快将窗户合起来,沉着面色道,“外面还有很多客人,你从后门出去,别让人看到。”
赵晏脸上有些不快,担下这些事后他就连普通百姓都不如了,逐出了皇家后连哥哥和母亲都不能认,现在哥哥还直言不讳的让他从后门离开。
“过几年一切稳定,你自然可以回来。”赵睿安抚着他,送他出了屋子,兄弟二人在走廊尽头分开。
片刻后,阿符才抱着年锦语,从屋檐上飞身下来。
主仆三人松了一口气,年锦语也不敢在这儿多呆,又去了宴会那儿,没过多久,还真来了几个人,又到这屋子附近查探。
宴会到了下午依旧热闹,大半个燕京城的官家女眷都到了太子府恭贺,太子妃几乎是分身乏术。
年锦语趁机及早离府,在回忠勇侯府的路上,看到街上抓乞丐的官兵,不免有些奇怪,“之前也没见城中有驱逐乞丐的景象,这是怎么了?”
“下月大典之前,圣上要去皇陵祭拜,所以这阵子都在肃清城中。”素练看到那些被拎走的小乞丐,于心不忍,“已经好几天了,城里的乞丐流浪汉都被驱逐了,夫子庙那边有一些条件不好的租户,也因聚居被遣散出城。”
年锦语眉头微皱,“那些人并非乞丐和流浪汉,如何都不会影响到皇上去皇陵祭拜啊。”
要说避免引起当日混乱,把乞丐驱逐,尚且还能说一说,租户又没有什么问题,为何都一并赶出去?
素练摇摇头,“兴许是觉得那些人住在那处过于杂乱了,也有人去告过官府,但人微言轻。”
“素练,这么多人被赶出成,他们要住哪里?如今的天,夜里还是有些冷的。”
“城外原来有些以前搭建的粥棚,但要人多的话,也安顿不过来,出城的路本就是去皇陵必经之路,他们恐怕会被驱逐的更远,往落乡方向。”
话说着,就听到孩子的哭声,是一个妇人,一手抱着个孩子,另一只手还拉了一个,偌大的包袱背在身后,被人从巷子里赶出来。
“求求你们了,让我们再住一阵子,我们才交的钱啊。”
“住什么住,那边的都要肃清干净,你们要想回来,就等明年吧!”驱逐的官兵或许是看不过眼孩子可怜,“赶紧走,要等别人来赶,这点东西你都留不住。”
“出城让我们住哪儿啊,不让我们回来,可都要饿死了。”妇人还想求,可却被推入了人群里,她又忙着去拉自己年幼的孩子,只得随着被驱逐的人群往城外走去。
年锦语听着那些哭声和求助声,心里一阵难受。
“素练,你找年叔去落乡那边,看看能不能租用些地方出来,免费安顿给这些人。”
“是。”
回到了侯府,年锦语又差人落实此事,顺道打听下如今城中到底驱逐了多少人出去。
天色暗下时,顾明渊回来了。
“若只是去皇陵祭拜,为何要驱逐他们这么久?”年锦语不理解皇上的作为,把这么多人赶出城去。
“乞丐和流浪汉皆是身份不明之人,棚户聚居的地方,人多杂乱也容易藏匿。”顾明渊顿了顿,在他看来,这是心虚所致啊。
二十年前的事忽然被翻出来,不论谁在背后操纵,看皇上的反应,便能感觉到事有不同,如今不过是去皇陵祭拜罢了,就大肆驱逐这些身份不明的人,与其说是不想有隐患,不如说是在调查。
“阿语瞧着,感觉比前些日子还要乱。”年锦语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人心惶惶的,茶楼内生意惨淡,虽然人来人往的,可都不热闹了。
“你大嫂如今几个月的身子了?”
“五六个月了。”
“我这几日可能会留在兵部,你要不收拾下东西,去年家住几日,顺便陪陪祖母和你爹娘。”
年锦语忍不住抓住他的手,“相公,是不是要出事了?”
她虽不太懂朝堂之事,可她就是有那样的感觉,今天回来之后,也总是不安。
“这阵子,或许会有事发生。”顾明渊轻抚了下她的头发,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你留在年家我放心些。”
“可你一个人在兵部,阿语不放心。”
“有严进他们在,兵部也有诸多同僚。”顾明渊其实是想将年锦语往城外送,可这一举动会很奇怪,送回年家是最稳妥的,“若得空我就去年家。”
年锦语点了点头,“好,阿语都听相公的。”
东西是连夜收拾的,第二天一早,顾明渊先将年锦语送到了年府后才去兵部。
对于她的到来,年老夫人倒是很高兴,“留住几日好,正好陪陪祖母,他要不回侯府去,到这儿来也是一样的,水榭阁那儿东西都在呢,动都没动。”
“祖母怎么瘦了?”年锦语摸着年老夫人的手,感觉没以前厚实。
年老夫人与何妈妈交换了个视线,轻描淡写,“前阵子啊染了风寒,年纪大了,身子骨不管用喽,病了几日就瘦了些。”
年锦语不由瞪大了眼眸,“这么大的事祖母竟不与阿语说。”
“你看,就是怕你担心才不说的,多大点事,现在胃口还更好了呢,再说你嫂嫂经常来,我啊,就等着这小曾孙出生了。”
年锦语认认真真的嘱咐起来,“还是得何妈妈在您身边照顾才行,往后可不能让她再去侯府了,去一阵子您就瘦了许多。”
年老夫人笑了,“得,不去了。”
在年老夫人这儿呆了片刻,年锦语起身去看莫子鸢。
待她出去后,年老夫人重重松了一口气,忙催促何妈妈将药拿来,之前还嫌难喝,这会儿一口给喝了干净。
何妈妈看的哭笑不得,“庞大夫让您喝上七日的药,您偏不听,这下姑娘回来了,您才急着喝。”
“要让阿语知道,肯定得再让庞大夫过来。”年老夫人叹了口气,眼底染上一抹疲累,“老了,身子骨不经事了。”
病是真,只不过时间上说了谎,她是最近才病下的,吃什么都没食欲,尽管汤药不断人还是瘦了不少。
“姑娘陪您几日啊,您就好了。”何妈妈给她端上来清茶漱口,“要不让庞大夫再开些高方?”
“这阵子城里乱的很,过些时日再说。”年老夫人靠到了塌上,神色渐凝重,“明渊那孩子这时候让阿语回来,便是不说,我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第七十七章
年锦语到时, 莫子鸢正在看绣件,小小个的虎头鞋摆在桌上,看起来格外可爱。
年锦语忍不住拿起一双来瞧, 越瞧越欢喜,“子鸢姐姐,这个真好看。”
莫子鸢看她摆弄鞋头上的虎头, 有了身孕后,尽管她性子还是寡淡,却多了即将为人母的温柔,“你和顾将军可圆房了?”
年锦语脸颊微红, 摇了摇头,原本这阵子相处的挺好, 可相公去了兵部后就经常晚归。
莫子鸢将手中的小衣裳放下, “不妨事,日子还长。”
打从莫子鸢回来, 年锦语还是头一回听到她安抚自己,便朝她坐近,挨在了她身侧, 撒娇道, “子鸢姐姐, 我给你挑了好几匹的布料,将来可以给他做衣裳。”
莫子鸢心中微叹, 眼底还是那淡漠, 语气却已然有些松动, “嗯, 你有心了。”
“这可是我第一个小侄儿呢。”年锦语望着莫子鸢隆起的腹部,相比较之下, 总觉得子鸢姐姐还是偏瘦一些。
“想不想摸摸?”
“可以吗?”
莫子鸢对上年锦语的目光,不由想起小的时候,她一直是这样的可爱粘人,软乎乎的,任谁都不忍心对她说重话。
“调皮的很。”莫子鸢拉住她的手,附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四个月起就好动了。”
年锦语小心翼翼的摸着,到侧边时,手心忽然被什么顶了一下,她惊讶的抬起头,“他动了!”
莫子鸢笑了,“嗯。”
年锦语就差趴在她肚子上听了,委实觉得生命奇妙的很。
莫子鸢就这么看着她,见她眉眼间还略带着些孩子气,想到了她今日忽然前来,“顾将军将你送来,要你住几日?”
“西谷那边的筑堤的图纸画完,说不定还要过去监工,相公说这阵子让我都留在年家。”年锦语顿了顿,“这两天城里有些乱,我看到官兵驱逐了好些百姓出城,那些人无家可归,能安顿的地方也只有落乡,我昨日已经派人前去,不知住的地方够不够。”
“皇陵祭拜,百姓让道,无人敢怨。”莫子鸢语气淡淡,“纵然被驱逐出城,还得感天恩浩荡。”
譬如莫家,即便是受了冤屈,全家落到此番田地,她回来后仍旧还得感谢皇上将莫家的府邸归还。
“这样不对。”年锦语摇了摇头。
“阿语,这世道就是如此。”
年锦语知道她是为莫家的事在难受,便岔开话题,“我打算过几日去落乡瞧瞧,若是不够安顿的,就再请人盖一些。”
莫子鸢看了她一会儿,托腰起身,走到了柜子前,从里面取出了几张银票,交到了年锦语手里,“就当是为这孩子积福,这些银子你拿去修缮用。”
又坐了会儿,怕她累着,年锦语就离开了,莫子鸢看着桌上的虎头鞋子,伸手轻轻摸了摸,眼底闪过一抹温柔。
就在这时,卧房后窗的位置传来敲打声,有节奏的三声后又敲了两下。
莫子鸢的脸色一变,微颤着手放下虎头鞋后,朝后窗缓缓走去。
动静已经停下了,莫子鸢站在窗边片刻后才推开窗户,外面空无一人,只有窗台上嵌着的一张纸条。
莫子鸢朝外张望去,安安静静,一点痕迹都没有,若非这纸条,她都以为刚才听到的是错觉。
莫子鸢很快拿了纸条关上窗。
屋内格外的安静,她将纸条打开,仅二指长的纸上写了三行字。
莫子鸢蓦地攥紧纸条,下意识扶住了身侧的椅子,呼吸紧促了起来。
她连忙护住腹部,强迫自己平稳下呼吸,之后坐了下去,靠着椅子稳定了心神后,才缓缓地摊开手心。
那人疯了,他如何敢?!
不,那人就是个疯子。
大白天的府里怎么可能轻易进人,除非是早就藏匿于此。
莫子鸢垂下眼眸,她要把那个人找出来!
这边年锦语回了水榭小阁,便安排起去落乡的事。
素练怕她累着,“姑娘,我跑一趟就成了。”
年锦语翻着手中的簿子,细细看要准备的名目,“求神拜佛皆需心诚,怎么能代劳呢,既然要为大哥哥的孩子积福,自然不能只让你一个人去。”
“可如今外头有些乱。”素练想起之前姑娘被劫持的事就心有余悸,可她也知道,不能因为这么一桩事就把姑娘关在府里哪里都不去。
“多带些人就好。”年锦语安抚她道,“不会有事的。”
“是是是,我们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好端端的。”素练将她看好的名目拿出去交给阿符,送到喜乐斋给掌柜去准备。
接连两日年锦语都没见到顾明渊,差人送去吃食后,第三日,等喜乐斋那儿准备妥后,便出门前去落乡。
出城后快一个时辰的马车,沿途竟都能看到一些被驱赶的百姓。
有些年事高的,根本走不了太多路,便在那种荒废的亭子内随意拿着被铺休息,看起来十分的可怜。
等到了落乡,人便多了起来。
这是城外最近的一处乡村,因为这些被驱赶的百姓的到来,变得十分拥挤。
先前年锦语派人来租下的院子早就已经住满了人,剩下的就都聚集在有遮蔽的地方。
乡长并不想留这些人下来,毕竟人一多便容易生事,而且这些人许多都是乞丐流浪汉的,身份不明更容易出事情。
但年锦语这边给了些银子,今日过来又带了不少东西,乡长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
乡长带年锦语到了空地这儿,“村口这儿的空地倒是可以用来搭棚子,但也得用些时日,能租的之前也都租给夫人了,要再来些人,可就真的安顿不下。”
“城里如今清的差不多了,再者说,这儿也只是暂时安顿些时日。”素练看着进村的路径给乡长建议,“您要不放心,就在这筑一道墙。”
“那倒不用,这几日他们在这儿也没闹事。”乡长心里也觉得奇怪,“昨日我进城,这官兵一直在搜人,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我们也不清楚,只是看着这些人不容易。”素练替自家姑娘回了话,乡长便也没有多问,“我找几个身强力壮的人来帮你们,尽快把这棚子搭起来。”
尽管年锦语并没有去人群那边,还是有许多人注意到了她,毕竟马车好几辆的过来,又是拉衣物又是扛粮食的,对于身在窘境中的百姓而言,宛若救星。
于是便有人偷偷来看年锦语,因着她身侧好几个护卫站着,也不敢靠近,待年锦语留下陈掌柜离开后。
他们便问起来身份,究竟是哪家的夫人这么好心。
陈掌柜没说什么,倒是那乡长,热络的道出是忠勇侯府的少夫人,他们这些人平日里生活在底层,何曾有机会见过贵胄人家的夫人,便连连夸年锦语菩萨心肠,长得也像菩萨,心地善良。
两三日接连不断的忙碌,落乡村口这儿便搭建起了不少棚子,里面用竹板分了不少屋子出来,遮风避雨不成问题。
送过来的粮食也能暂且解决温饱,但这并非长久之计,所以陈掌柜这儿还有个法子,给想离开这儿去别处谋生的,准备了盘缠,一人一两,离开落乡也能有一线生机。
很快到了五月里,燕京城的天愈来愈热,年锦语也在年家住了有半个月,期间顾明渊来了四回,起来是越发忙碌。
而城中却也越发的冷清。
到了十六这日,皇陵祭祀的大日子,大清早城中街道肃清一片,赶早开门的铺子都在禁卫军经过时纷纷关了半扇门。
而经过的路人更是直接避到了巷弄里。
偌大的阵仗经过,皇上的銮驾隔着老远才能看清,三排的禁卫军护送,后头才是妃子和皇子的马车。
皇陵三年一祭,上一回去的时候,城中还没这么冷清,更是有许多百姓围观,而在经历过长达半个多月肃清的燕京城,如今人人自危。
等到这阵仗出了城,才敢小声议论一番。
到下午时,皇陵那边回程时,顾明渊来了年府。
年锦语瞧着天色意外的很,“相公,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祭拜结束后,回宫就是大殿,我得入宫一趟。”
册立太子后的仪式也安排在了今日,尽管皇陵那边顾明渊不必去,这样的大典却是必须到场的。
“可官服还在侯府那边。”年锦语见他匆匆忙忙的有些心疼,“还要忙多久?”
“我知道,就是来看看你,等会儿就回侯府。”顾明渊想到了什么,嘱咐她,“之前让你准备的,可都告诉岳母了?”
“都和娘说了,家里本就有护院队,我回来还带了好几个。”
“还有门防。”
“都准备妥了。”
顾明渊摸了摸年锦语的脸颊,敛下眼底的心事,“等我回来。”
年锦语甜甜一笑,“好。”
顾明渊离开年家后,年锦语又去了一趟关氏那儿,将相公说的话嘱托了一遍,关氏要比年锦语想得多,今日大典,侯爷和鹤渝也都入宫了,女婿这翻来覆去的提醒,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于是关氏带着年锦语去了年老夫人的院子。
坐下来一说起来,年老夫人便吩咐,“就按他说的办,我这几日也总觉得心里慌慌的,不寻常啊。”
“是啊,这一个月里出了不少事,前两日我去夫子庙那儿看,哪里还有什么人,都给搬空了,往年也没有这样的,只怕是先前那事儿闹的。”
年老夫人眼底泛着清明,活了几十岁经历了多少事,“咱们不妄议,有什么事,总是能见分晓的。”
话说完,屋外猛地一阵晴天响雷,像是要直接炸破屋顶,震的人狠狠一颤。
第七十八章
大殿之上, 百官恭贺,所为大典,也不过是太子授印后的一场典仪。
早在一早的皇陵祭拜的时, 皇上就已经让赵睿以太子身份主持了祭拜,而太子授印,也早在当初下诏书时就一并赐下。
本来这么做不合规矩, 照礼制,应当是有太子的封授大典,但皇上自登基后就从未立过太子,加上之前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 所以大臣们也都没有说什么。
只是彼时,礼官刚将文书交出去, 大殿之外一声雷鸣巨响, 吓得殿内的众人都有些懵。
礼官的手甚至还抖了一下,差点把文书给丢到了地上, 若非赵睿接的及时,就直接犯了大错。
众人面面相觑,顾明渊看向坐上的皇上, 他也是被惊到了, 雷鸣来的突兀又猛烈, 大殿之内久久都不能平复。
片刻后,都未见有人来报, 赵睿将文书拿在手中, 皇上便朝外喊了声, “来人!”
仍旧是无人来报。
这时大家才觉得异样, 刚刚雷鸣时就该有侍卫进来禀报发生了什么,但到现在为止外面都是安安静静, 这不正常。
官员间议论声起,赵睿这时正要跪谢,突然殿外无数的士兵冲了进来,将殿内的众人团团包围。
由内往外看去,竟是汇聚了上前的士兵,不知何时纠集。
这时要还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那这些官员也就白活了这么多年,当即就挤作了一团,也有站出来呵斥的,可当下就没了几个官员的性命,看的一众人直接愣住。
皇上怒看着那些包围的士兵,“大胆!”他在人群中搜寻一个身影,脸色通红,“你这个逆子!你怎么敢!”
“父皇,连老天爷都在警示着您,切莫做错了决定。”赵恒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来,便有士兵当即向前护在了他的身侧,他缓缓褪下身上的官袍,露出了里面的盔甲,“儿臣今日,就帮父皇做个正确的决定。”
说罢,赵恒扬手,涌进来的官兵就将大殿内的官员驱逐着押送了出去,只留下了宣王太子、皇上,以及几位重臣。
官员们被分开关押,顾明渊和齐和豫还分到了一处。
尽管其中有不少武将,身手不凡,可入宫时早就都收了身上的器械,而二皇子那架势,显然是准备多时,就等着皇陵祭拜这日,连宫中的侍卫都让他换了血,就别提此时的宫外了。
“少夫人可在侯府中?”齐和豫低头询问顾明渊,还十分贴心的将轮椅拉到自己身侧。
“她去了年府。”
齐和豫点点头,见他这么平静,“你倒是不担心。”
顾明渊看了他一眼,像是要将他看穿,齐和豫反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你别这么看我啊。”
“你主子的这一步棋走到现在,也不过才到一半。”
“不用我说你也看的清透。”
顾明渊冷笑了声没说话,齐和豫也是习惯了他这模样,“年家那边你可留人了?”
“留了。”顾明渊料到二皇子坐不住,定是要发难,怎么可能不在年府中留下足够多的人保护阿语。
“我那傻弟弟今早出门时还不知情的样子,这会儿二皇子的人应该已经去了各家捉拿女眷。”齐和豫说着面色沉凝了不少,“二十年前贵太妃过世时,场面也不比今日小多少,只是当时殿外站着的,都是陛下的人……”
彼时的大殿上,赵恒直接拿出了准备好的传位昭书,笑呵呵的看着坐上已然快气晕过去的皇上,“传位诏书儿臣已经为您准备好了,父皇是要自己退位,还是儿臣请您下来。”
皇上胸口剧烈起伏,说不出话来,而赵睿这个才刚当上一月的太子,就站在皇上身侧,“二哥,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起兵谋反,这弑父杀君的罪名,传出去,全天下都不会承认与你!”
赵恒脸上透着狠辣,颇是玩味儿的看着赵睿,视线随后落在了皇上身后的龙椅上,“弑父杀君?我不过是学父皇罢了,当年他为了能继承皇位,逼死皇祖父,毒死皇贵妃殉葬,还想连宣皇叔都一并杀了,只可惜当时大哥护住了宣皇叔,没能得逞。”
说着,赵恒又看向宣王,“宣王叔想必也早就知晓了罢,父皇为了皇位,将贵太妃毒死后,对外宣称她是奔赴皇祖父而去,又将你交给了太妃抚养,实则为了监视。”
宣王并未作声,只是面色沉静的看向皇上。
本就被接连的事搅的心绪不宁,好不容易在立太子后有所恢复的皇上,此时瞪大着双眸,怒视着赵恒,“逆子!你这个逆子!”
“多谢父皇夸赞!”赵恒高声道,环顾殿内仅有的几个人,“我若非逆子,早就像大哥那样,被父皇冤死了,当初皇祖父越过了父皇你,想将皇位直接传给大哥,你知晓后逼死皇祖父毒死贵太妃,连自己亲儿子都不放过。”
“大哥那时才几岁啊,才不过十三岁,就被父皇您冠上了企图谋逆的罪名,因此牵连了数个官员受累,到现在还在遥境那边受苦,三弟知晓些内情,因病去世,抚养过宣王的太妃也早早离世,您这皇位就是这么坐稳的,您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赵恒笑着,看着皇上,“儿臣可比你仁慈多了,您传位之后,您仍旧能当个太上皇,儿臣不会逼死您的。”
说着,他随即看向赵恒,笑意里,眼神里满是狠厉,“也不会弑杀自己的兄弟。”
几个重臣听着这些,脸上纷纷露出惊诧的眼神,皇上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父皇!”赵睿连忙扶住皇上,“二哥,你何必拿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污蔑父皇,今日你谋逆在先,即便是坐上这皇位,也会被天下人耻笑。”
“子虚乌有?”
这时大门被推开,有将士送进来偌大的锦盒,赵恒将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玉玺,在诏书上重重落下玺印。
“父皇一定没想到,还有知晓当年事的人,儿臣也不想让父皇这把年纪还丢尽老年,但毕竟是要给冤死之人一个交代,父皇放心,那些受冤的得以沉冤昭雪后,儿臣还是会侍奉您,让您颐养天年的。”
赵恒看着手中的传位诏书,脸上的笑容有些疯狂,“儿臣给过父皇机会的,可父皇总只喜欢六弟,那么大的错他竟还能被立为太子,儿臣也是被逼无奈啊。”
早在他得知二十年前的事时,就开始一步步筹谋,到七皇子的事被爆出,他原以为,父皇会对六弟失望,从而立自己为太子。
而只要立他为太子,他也就不会提起二十年前的事。
可父皇依旧看不上他。
这样也罢,他的母妃本就出身不高,如今的一切也都是他自己一步步争来的,包括这皇位。
宫内的兵是他一步步替换的,皇陵祭拜是个好日子,他又通过了礼部的大臣,让父皇将大典的日子选在了同一日。
如今宫内都是他的兵,宫外也有他早已经埋伏好的数千人,乃至城外,乃至丹州,都有他的人,不服者,他总有办法让他们臣服。
皇上又重重的吐出一口血,赵睿此时再难管诏书之事,冲着赵恒大喊,“快请太医!”
愣神之际,皇上忽然身子猛地一抽搐,直接从那龙椅上翻了下来,随即接连的呕出黑色的血块。
赵恒见此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喊,“来人,请太医!”
可哪里还来得及,身子骨早就溃败的皇上在接连刺激下,“来位不正”四个字就足够将他重击。
他死死的瞪着赵恒方向,腿一蹬,就这么靠着龙椅,逐渐没了呼吸。
等太医赶来时人早已死了,诊断结果还令赵恒始料未及,是中毒身亡。
这并非他所为。
赵睿腥红着眼眶大声呵斥,“赵恒!你口口声声列数父皇罪证,却下毒谋害,弑君夺位!”
话音未落,赵睿就被冲上来的士兵拿下。
赵恒稳了稳心神,看向宣王等人,“宣皇叔,父皇驾崩了,现已传位于我。”
宣王抬起眼帘,看向龙椅上死不瞑目的皇上,嘴角的黑色血迹预兆着他临死之前所遭受的折磨。
二十年前的旧事……
有些记忆在他脑海中复苏,前一刻还是母妃温柔为自己穿衣的模样,下一刻便已是死气沉沉的躺在地上,嘴唇泛紫。
自愿服毒奔赴父皇而去。
这是皇兄给出的理由,而给他的只有不再能言语的母妃。
自此,他赵骅无父无母……
他缓缓的抬起手,下跪行礼,“恭贺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个大臣面面相觑,之前被杀的尸首还在殿内角落呢,这会儿还不识相的认新主。
于是跟着下跪行礼。
赵恒捏着诏书哈哈大笑,他看向被拿住的赵睿,“六弟,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不过我很快会送你和七弟去团聚。”
赵睿紧抿着神色,没有做声,事到如今,父皇都被毒死了,眼下已没有回转之力,但之后却不好说。
二哥此番举措必不得人心,朝中还是有很多忠义的大臣,所以他必须要保住性命先,只有保住了性命,才能做之后的打算。
经过赵恒身侧时,赵恒忽然开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顾明渊可帮不了你,我会让他知道谁才是他该忠于的人。”
赵睿想到了什么,直至被押出了大殿,才有些担忧的看向宫外的方向。
要拿捏住明渊,无非就是拿他夫人做要挟,此时的宫外,恐怕要比宫内还要乱……
第七十九章
隔着厚厚的高墙都能听到街上的动静, 官兵跑过,四处搜人。
更有哭喊声传出,远的近的, 一片混乱。
平地那一声惊雷后年老夫人就差人把莫子鸢接到了自己这儿,屋内气氛沉凝,直到素练匆匆进来, “不好了,街上乱起来了,隔壁江太傅家的夫人刚刚被宫中的人请走,就有官兵打扮的人冲入江府, 直接搜刮钱财,还打伤了江家老夫人。”
“什么?!”年老夫人猛地站起来, “他们怎么敢趁乱如此。”
“所幸那些人只是求财。”素练这一趟出去也是心有余悸, 她看到好些官家夫人小姐被请出府,就是朝宫中方向的。
可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 屋外就有丫鬟进来,“老夫人,府外来了宫里人, 说是皇后娘娘想请您与夫人入宫一趟。”
“娘, 这肯定有问题。”关氏想到自己还在宫中的丈夫和儿子, 不由心慌,尽管有所猜测, 可也不敢将那样的猜测说出口。
“慌什么!”年老夫人当即吩咐, “何妈妈, 你带上银两亲自去一趟回绝, 就说我身子不适,担心将病气过给皇后娘娘, 至于夫人,如今不再府上。”
何妈妈应了声,快步离去。
年锦语见祖母和母亲都眉头紧锁,心中隐隐有着不太好的预感,“祖母,宫里是不是出事了?”
“如今这样子便是不寻常,太子册立的大典怎会邀请女眷入宫,素练,江太傅家那边是以什么名义邀请的?”
“是用李贵妃娘娘的名义。”
年老夫人面色一沉,城中生乱,必是宫中出了事。
何妈妈很快回来,“老夫人,元家二公子来了。”至于前来的宫人,在听了何妈妈的推脱后倒是没说什么,还关切了老夫人的身子,很快离开了。
年老夫人看了这一屋子的女眷,“请他到偏厅坐下。”
留了关氏与莫子鸢一道,年锦语陪同年老夫人去见了元崇,偏厅内,元崇风尘仆仆,少见的有些紧张,他是特意从书院赶回来的。
见年锦语都在年家,元崇便松了口气,“元崇冒昧,想来老夫人定是有所安排的,不过眼下城中不少管家女眷被请入宫,推拒恐怕也不是长久之计。”
年老夫人感激与他还有这份心,“我知道,不过宫中如今毫无动静,这城中内外也没有纠集兵力,想必也不会太坏。”
无非是两种可能,若是已经成功,倒也不必大开杀戒;若是没成功,那这城中此时必定是军队集结的场面。
“元崇担心的不是这个,年老夫人想必已经听说江家的事了罢?”
元崇看了年锦语一眼,“江夫人被请入宫后,十几个士兵闯入江家,大肆打劫一番后,离开时绑走了江家的两位姑娘。”
年老夫人猛地一震,结果竟比刚刚素练打听来的还要糟糕,“那和强盗有什么分别?”
“士兵趁机作乱,和强盗的确没什么分别。”元崇面露无奈,过去祖父曾提及过许多年前的动乱,一旦发生这样的事,就会暴露人性最肮脏的一面。
“元公子是想劝我们离开?”年老夫人听出了他的意思,此时出城,寻一处地方躲避,待风波过去便可。
元崇点点头,“你们可以随我去束川,也可以留在府中,相信顾将军也留下了人手,但眼下城中形势不明,恐有人趁机滋事。”
半响,年老夫人沉声道,“你让我好好想想。”
“我会在家中等到明日。”元崇行了行礼快步离开,年老夫人坐在偏厅内许久,缓缓的抓紧了年锦语的手。
“祖母。”
“乖宝,你现在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年老夫人下令,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出了行囊,关氏尽管觉得府中护院众多,又有女婿留下的人,不成问题。
但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吓到了她,留在府中就等于是被困,若是来的人众多怎么办,儿媳妇还怀有身孕,倒不如由这些护院护送出城去。
这时天色已黑,夜幕降临后的燕京城,那些喧闹声更清晰的传到了耳朵里。
有铺子被洗劫了,洗劫的人穿的像是官兵,举止却如同强盗;谁家的府邸烧起来了,还有女眷被掳走的;街上又死人了,是有人不从,直接动手的。
而宫门依旧紧闭,人墙一般的士兵守在外面,高高的宫墙似是悲天悯人一般俯瞰着这都城内发生的一切。
就在年府内收拾好准备差人去通知元崇时,忽然,冒着火光的火球直接朝年府的院落内扔了进来。
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反应,前院内已炸开了一片火光。
紧接着便是巨大的砸门声,有人在府外高喊着,“晋安侯府等人,速速交出顾少夫人,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简直是目无王法,这可是在京城啊!”关氏长这么大都没遇上过这样的事,私人府邸,不说明缘由,上来就砸门扔火球,便是皇上派人前来捉拿,也不该是这等阵仗。
“他们是来抓阿语的!”年老夫人明白过来,这些人是想抓走阿语威胁孙女婿,而这么野蛮的手段只怕都是那二皇子麾下的人。
“你送阿语和子鸢离开,我留在这,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对我这糟老婆子做什么?!”年老夫人当即下令,要护卫将年锦语和莫子鸢送去元家那边,虽然现在城门不得出入,但他一定是有办法离开的。
“不成,娘,我留下陪你。”关氏催促阿符和素练,“快,你们从后门走!”
年锦语不肯,可莫子鸢身怀六甲,真的经不起半点闪失。
她只好跟着阿符她们往后院赶。
离开后没多久,这边前院就已经被撞破了大门,无数的士兵冲了进来,便看到年老夫人和关氏一同站在前院中,风骨铮铮的看着他们。
为首的将士走了进来,环顾了下四周,见年锦语不在,抬手下令搜人。
“侯夫人,你们将顾少夫人藏在何处了?”
“笑话,嫁出去的女儿,自然是在他们忠勇侯府内,上我晋安侯府来要人,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关氏冷笑一声,也不惧他们这些拿着剑的士兵,年家虽都是文官,也不是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将士顿露了怒意,就要拔剑动手,却被身边的人劝住,在关氏的嘲讽中牙痒痒道,“把她们拿下!”
有些人动得,有些人动不得,要真杀了晋安侯府的夫人,那等事态平息后,这账肯定要算到自己头上的。
这时搜了大半府邸的人来报,没有顾少夫人的下落,只在她住的地方抓到了几个小丫鬟,连同这晋安侯府的少夫人都不见了。
将士即刻意识到人可能已经离开了侯府,便下令到外面搜,自己又带人地毯式的在侯府中四处搜找。
这边阿符和护卫护送着年锦语和莫子鸢往元家方向赶去,身侧还有两个丫鬟护送着莫子鸢。
经过一个小巷时,忽然其中一个丫鬟发难,直接拿住了年锦语。
阿符措手不及下根本来不及救年锦语,等意识过来时人已经用匕首抵着年锦语的脖子,将莫子鸢也控制住,与阿符他们在巷弄中对峙。
“你不是年府的人!”阿符怒瞪着这丫鬟,她之前就没在府中看到过她。
刀尖直抵着年锦语的喉咙,丫鬟阴恻恻的看着他们,“别过来,否则我直接杀了她。”
随即她一步步往后退,瞥了眼身侧的莫子鸢,“主子早就知道你会叛变,就让我一直留在府中。”
莫子鸢紧抿着嘴唇,“纸条也是你放的。”
丫鬟眼底泛过得意,那是自然,要不是她日日守在晋安侯府内,如何能在这时顺利拿住顾少夫人。
年锦语随着脚步缓缓后退,感受到脖子间的疼痛,劝道,“姑娘,我跟你走,你可不可以把子鸢姐姐放了,她还怀有身孕。”
“放了她?!”丫鬟冷笑,“她几次三番不肯执行主子给的任务,什么事都做不好……”
话音未落,丫鬟脸上的笑猛地一顿,抓着匕首的手随即怂了几分。
她侧头看去,脖颈处一根簪子没入过半,另一端还牢牢握在莫子鸢的手中。
阿符快步冲过来扶住了年锦语,与护卫将她团团围住。
莫子鸢用力将簪子拔出来,血跟着飞溅出来,溅在了她的脸上。
她眼睛都没眨一下,把丫鬟推开后,朝年锦语走过去。
没走两步,那丫鬟死死抓住了她的脚。
这时年府方向传来追兵的声音,莫子鸢急促道,“快走!”
“不行,子鸢姐姐,我们一起走!”年锦语不能把她留在这里,她还怀有身孕啊。
“阿符,马上带你家姑娘离开这里!快!”莫子鸢给了她一个宽心的笑容,“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
声音越来越近,阿符只好拉着年锦语,赶忙往元家那边跑去。
丫鬟还死死抓着莫子鸢的脚,抬头间,脸上的笑显得格外诡异,“你走不掉的。”
说着,她举起匕首就朝莫子鸢的肚子这儿刺过来。
莫子鸢朝旁避去,脚还被抓着,躲过了匕首后却摔在了地上,她护着肚子用力蹬了下丫鬟的头,一下,两下,三下,就如同当年在遥境时,有人想图谋不轨时,她那样踹着对方。
终于,那丫鬟不动了,尽管手还死死的抓着她的脚,却没了声息。
莫子鸢松了一口气,感觉后腰有点疼,伸手扶了下,一股温热染了手心。
第八十章
元家明明距离年府很近, 却感觉走了许久才到,元崇看到只有年锦语一人被护送过来,便预料到晋安侯府那边出事了。
“子鸢姐姐, 我嫂子,还在巷子里,你们快去。”年锦语心中一直挂念莫子鸢, 她一个人要是遇上那些追兵怎么办,她不能把大嫂留在那种地方,“阿符!”
阿符摇摇头,神色很坚定, “将军离开时告诉过阿符,要紧跟着姑娘左右, 不能离身。”即便是这样, 刚刚也被府里的丫鬟有了可趁之机,如此防不胜防, 她怎么会让姑娘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
“阿语别担心,我派人过去。”元崇即刻派人前去,安抚她, “我先送你出城。”
年锦语难掩担忧, 微动了下嘴角, 其实她不想离开,相公还在宫中, 祖母和娘还留在府中不知道什么情况。
可她清楚那些人冲着她来的, 他们想要抓她回去威胁相公, 那么多城中的女眷都被抓走用来威胁家人, 她不能给相公添麻烦。
“好。”年锦语点了点头,跟着元崇从元家宅子后门上了马车, 趁着夜色,朝夫子庙的方向前去,那里有小径可以去书院,由书院出城是最安全的。
彼时的巷子内,元崇的人派过去的人并未发现莫子鸢,只在巷子中看到了死去多时的丫鬟,她还伸着手,呈现抓人的姿势,身上的腰带不翼而飞,而她看的方向,靠墙的位置,地上有一小摊的血迹。
不远处的晋安侯府灯火通明,早已被官兵包围,未免引起注意,元崇的人也只是瞧瞧前往探查情况。
而就在这巷子不远处的一道不起眼小门内,微敞的门内,莫子鸢正吃力的将自己往柴堆靠,待后背有支撑时,她才重重舒了一口气,伸手抚着腹部,低声安抚自己,又像是在安抚孩子,“没事了。”
可说归说但她的情况看起来十分严重,之前在巷子里摔倒时,被地上的尖柴刺穿了腰部,这么一段路下来她就已经走的很费劲。
她流了很多血,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
柴房的地上满是灰尘,还有窸窸窣窣的老鼠穿梭声,这些都不能给她带来惧意,在没有东西吃时,老鼠甚至是虫子,都能果腹。
她只是害怕,自己撑不到阿渝回来了。
莫子鸢低头看隆起的肚子,手贴上去时,还能感受到腹中的孩子在与自己互动,她深吸一口气后,将从丫鬟身上抽过来的腰带,放到了受伤的位置,又紧紧的靠在柴堆上,以其为压力,来减缓流渗血的速度。
但她实在是太累了,身怀六甲逃了这么久,又受了伤,她抵不住袭上来的晕眩和难受,心中喊着不能睡,却还是靠在柴堆上没了意识。
深夜。
黑沉沉的天,被云层笼罩,半点星光都未露。
巷弄内再听不到更夫的声音,有的只是陆陆续续来往的士兵,有趁乱打家劫舍的,哭声在这凌乱的夜里,都显得那么的微小。
皇宫之中,死去多时的皇上,甚至只是草草的被抬起来放在床上,都没来得及去收拾。
承乾殿内,几位大臣站的腿脚发软,看宣王直接坐了下来,也跟着坐在了地上,他们谁不是在朝为官一二十载,如今担忧的并非是二皇子登基这件事,而是二皇子还会做什么。
那么多大臣被关着,若是不服二皇子坐上皇位,恐怕最后连这宫中都走不出去。
而眼下宫外的形势,又是他们无法预料的。
这时赵国公看向宣王,他也是觉得自己倒霉催,上回七皇子的事有他,这次也有,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这么被瞧得上,“王爷一点都不着急?”
宣王抬了下眼帘,“诏书都已经写了,本王还能说什么?”
“可这弑君一事……”赵国公和其余几位大臣对看了眼,二皇子下毒弑杀皇上,天地难容啊,就是坐上这皇位也难坐得稳。
如今他只是暂时控制罢了,一等消息传开去,西谷的贺家曹家,镇守北疆的勇毅军,乃至江州那边的士族,包括燕京城内,皇后母族,贵妃李氏一族,那都是不容小觑的。
一旦等江州兵力集结,这燕京城就又将不太平,又岂是这一纸诏书真能平定的,毕竟太子立下在先,即便是皇上驾崩,也是太子继位,而非二皇子。
更何况这诏书,还是二皇子当着众大臣的面,自己给按下的。
宣王眼神暗下,似是嘲讽,“老二原本的打算是不错的。”
赵国公一愣,“宣王这话何意?”
宣王没作声,只是看向内殿中的龙床,常年侍奉的老宫人都被杀了,这么久过去,连个换衣的人都没有,皇上恐怕怎么都不会想到。
“本王的意思是,谋朝篡位,弑杀皇上,是死罪。”
“可宣王您……”赵国公欲言又止,那一声万万岁喊的比谁都快,要不是他先低头,他们几个也不会跟啊。
“眼下自然是保命要紧。”宣王笑了笑,恢复过去随性的模样,“连太子殿下都束手就擒了,这点自知之明本王还是有的。”
这话说的大家都沉默了,也是,这会儿又没人来救他们,都被关着呢。
片刻后,大门被推开,赵恒走了进来,一股风吹入殿中,带着明显的血性之气,众人脸色一变,杀人了。
赵恒也没遮掩自己手中带血的剑,眼底带着戾气,又十分赏识的看向宣王,“皇叔娶了个好妻子,王妃识大体,带着一双儿女入宫。”
此言一出,赵国公他们便明了,二皇子这是要拿女眷来威胁那些不肯屈服的大臣。
宣王没作声。
殿外又有了动静,“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赵恒面色一沉,抬手示意放人,皇后带着宫人走到门口,一身素衣,神色平静的,好像发生的事都与她没什么关系。
“母后不在自己宫中呆着,到这儿来做什么?”
皇后淡淡的看着赵恒,“本宫与皇上夫妻一场,人既已去,便得让他走的体面一些。”
皇后身后的宫人手中捧着换洗的衣裳,是来替皇上更衣的。
赵恒嘴角微扬,“母后说的是,人既已去,是该让父皇走的体面些。”
说罢他就让人放了皇后进来。
皇后都没多看宣王他们,径直去了内殿,对地上的宫人尸首也未多看,吩咐人为皇上净身更衣。
隔壁的偏殿内,一众大臣却是人心惶惶,就在半个时辰前,有六名大臣被杀,八个带出去的没回来,恐怕也早就没了性命。
看着他们的事二皇子麾下的将士,曾跟着他去过北疆打仗,为人嚣张,最是看不上这些文弱臣子。
角落里,顾明渊静静坐在马车上,一旁的齐和豫眉头深皱,时不时看向死去的几位大臣,低声道,“此举就算是宣读了诏书,朝堂也难安稳。”
顾明渊并未看他,只望着门口方向,“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么。”
齐和豫一愣,对上顾明渊清明的眼眸,他讪笑,“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二皇子来位不正,那之后有人拨乱反正,可不就是众望所归,顾明渊在看到皇上中毒吐血身亡时,就明白过来。
“此时他必然已经派人前去找少夫人,年府那边,恐怕也抵挡不了多久。”齐和豫自然也有难预料的事,“如若她真的被带入宫,要你交出兵符,你可会给?”
“勇毅军又岂时区区兵符能率的动。”顾明渊语气淡淡,祖父麾下的这些兵,素来看的是将帅,再者常年镇守北疆,要调遣他们来燕京城,光兵符是叫不动的。
“那就是会给了。”齐和豫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微叹,“她还真成了你的软肋。”
“她不是软肋。”顾明渊否认。
“行了,我还未娶妻,听不得这些腻味的话,你留着等见着人再说,照这情况看,她被带入宫也是迟早的事,你的那点人防不住赵恒那疯劲。”
顾明渊没作声,他倒不担心阿语被带入宫,他如今是怕,城中混乱,为了护她若是离开了年府,便不好把握了。
天渐亮。
马车已经到了麓名书院,翻过麓名书院后面的山坡,就能够从另一条路上出城。
平日里,这条路一侧都是农田,除了运货挑近路和农人,行人是甚少走的。
今日前来的马车明显比之前的多,与元家马车前后脚的,还有不少看起来华贵的,应该都是想要离开燕京城出去暂避风头的。
可马车一多,便容易惹人注意,到了麓名书院后山的位置,才将要上山去,就见前方传来叫停声,数百的官兵到来。
元崇心下觉得不妙,掀开帘子查看附近,见他们身后的位置,恰好有运货的,让年锦语从马车后出去,先躲藏起来。
阿符扶着年锦语下马车后,趁着那些官兵检查前方的马车,连忙带着年锦语绕到了运货的马车上,送她上去后,用厚厚的草垛子将她盖住,灵机一动,又就近在路边的田埂上抓了几把牛粪甩在草垛子上。
自己则快速的回到马车旁。
这时检查的官兵已经到了他们前面,马车上下来一位夫人,带着两个姑娘。
“做小买卖?做小买卖这会儿出城去干什么?!”
“探亲,我父亲病了,我带孩子去看看。”夫人说着想塞银子给官兵,却别人直接推开。
“探亲不走城门走这里,还带这么多东西,带走带走!”官兵竟连身份也不查,一点怀疑就要把人带走。
夫人还想说什么,段秋莹轻轻拉了她一下,视线从后面的货车上收回来,“娘,先跟他们走。”
很快查到了元崇这边,他从容的看着检查的官兵,“几位官差,在下是麓名书院的先生,刚从书院出来,准备择近路出城回家去。”
从书院到城内也有不少路,若是家在城外,从这边离开倒也正常。
官兵见他就带了个车夫一个小丫鬟,马车内并无别人,仔细检查过后,也就没有多纠缠,抬手要放人。
元崇松了一口气,准备先让车夫过去,到中途等候那货车过去接年锦语。
却不想没走出几步,就被喊住了。
来了另外几个人,直接要元崇这个书院的先生,带路去书院内搜人。
而另一边的货车旁,几个官兵被牛粪臭的直捏鼻子,就只简单的看了几眼后,就因为臭的受不了,让车夫赶紧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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