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得知顾明渊还是要把自己送去衙门, 段秋莹面如菜色,却是想晕也晕不过去了。
人到侯府“要说法”,弄成这幅样子, 她也拉不下脸面让顾明渊放了她,于是便说着人心狠与两家交情的话,被严进给带走了。
年锦语则坐在厢房内, 让大夫诊脉。
脉象稳健,面色红润,身子骨莫说是虚一些了,血气足的很。
对于顾明渊的疑问, 大夫也给出了解释,“如今天冷, 入夜贪睡也是很正常的事。”
云梳她们照顾的本就仔细, 身体好端端的,自然也没有吃药的必要, 差人将大夫送走,年锦语跟着顾明渊走出厢房,瞧见顾明渊袍子上的灰尘, “相公今早出城了?”
“嗯, 城外有些消息, 说看到了六皇子。”
年锦语神色一顿,“六皇子还活着?”
顾明渊神色微凝, “找到了人, 并非是他, 只是样貌上与六皇子有些相似。”
年锦语虽从不过问朝堂之事, 却也清楚,六皇子若是还活着, 被寻回的话,境遇就会很尴尬,然距离他们出事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从山上跌下去,只怕是早就没了性命。
“我先回宫复命。”顾明渊送年锦语回了青朴院,随即又出了府,再回家时已是深夜。
年锦语已经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熟悉的气息下,她习惯性的转过身钻入他怀里,伸手环住了他。
顾明渊听着她轻声喃喃,微蹙的眉头化开了些,他亲了亲她的额头,紧绷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得到了舒缓。
今天这样的假消息,并非第一回 了,从六皇子和七皇子摔下山开始,便时不时有他们的消息传来,有时是物件,有时是找到了人,每每前去,都是落空。
皇上加派了许多人手去寻找二人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山下搜了无数次,却只寻到了零星的衣裳碎片。
所以大臣们一直认定两位皇子已经过世,部分人甚至觉得这个结果是最好的。
而在顾明渊看来,这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快到了。
十一月初,赶上个好天气,晋安侯府办双满月的喜宴,凡事有些交情的都去了。
前院的四季秋海棠开的正好,鹅黄色的花蕊被大红色的花瓣包裹,阳光之下开的正艳。
晋安侯喜得宝贝孙女,请了一圈好友来题诗,还将这些都给挂在了回廊里,一早和关氏在门口迎客,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这边年鹤渝的院内,穿着大红色宝锦的玥儿,正张大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围观自己的人,稍一动,脖子上金灿灿的项圈小铃铛就作响,还有五颜六色的绳子挂在身上,底端都系着个红包,里面是薄薄的金箔和金裸。
金镯子实在是套不过了,在手上象征性的放一放后叫人收起来,与年家一向交好的江夫人,瞧着这孩子便喜欢的很。
“双满月好啊,瞧着多喜人,哟哟哟,冲着我笑呢。”
来了许多人瞧,玥儿也不认生,听着人声左看看又看看,快要忙不过来了。
半个时辰下来都没落到亲娘手里过,年锦语好不容易抢抱了会儿,小家伙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看样子是困顿了。
这模样又逗乐了大家,趁着她有睡意放回到摇篮中,年锦语坐到了莫子鸢身侧,两个月修养下来,她的气色总算好了许多。
莫子鸢见她又带来不少物件,拍了拍她的手,“你送来的东西够多了。”
“我还准备了别的呢,不过要等她再大一些。”年锦语朝摇篮那儿看了眼,“若是用不上,就留着。”
“便是长到十四五岁,那些也够用了。”莫子鸢自己也备了不少,加上送过来的,莫说是会走路,用到出嫁都够,作为年家的头一个孙儿,得的是十足的宠爱。
“爹爹逢人就炫耀自己有了孙女,气的钟伯父回去就提点自己儿子,可钟家大哥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了。”
“你说的钟家,可是钟澄明?”
“就是他,小的时候与大哥玩得不错。”
莫子鸢听年锦语说着,这才对钟家有了些印象,钟家长子和年鹤渝年纪相仿,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
“过去钟伯父总炫耀自己两个孙儿聪明,如今爹爹掰回一城,你瞧着吧,中午宴会啊,他保管要抱着玥儿去炫耀一圈。”
莫子鸢也听笑了,见年锦语喜欢孩子喜欢的紧,“要不了多久,该是我给你准备贺礼了。”
半个时辰的功夫,又有几位夫人前来道贺,见孩子睡着,便将彩绳留在了玥儿身侧,快到中午时,晋安侯果然来抱孙女了。
小家伙也是十分的配合祖父,原还睡的香香的,抱起来后就醒了,到了前厅,这么多人的场合也不哭闹,逢人笑一个,格外的讨喜。
听晋安侯炫耀了两个月孙女的钟家伯父,上前瞧了玥儿后也是喜欢的很,“这孩子生的俊俏。”
“像我。”晋安侯呵呵笑着,遭了老友一个白眼,“像你?你家这几个孩子都像你夫人,像你可就惨了。”
“我看你这就是妒忌,当年我夫人生下个阿语,你那头可就得了三个儿子。”
钟伯父也不生气,逗着襁褓中的孩子,心里已经打起主意来了,“当年我家小的生的晚,如今我那小孙子的年纪倒正好,三岁。”
晋安侯哪能听不出他的意图,“去去去,你想都别想。”才满月呢就想定下孙媳妇。
“你这一长一幼都让老侯爷定了亲事,圆圆满满的,有什么不好。”钟伯父当年也是想打年锦语主意的,可惜老侯爷做主,年锦语才出生就和顾明渊定了娃娃亲。
“那也得他们做爹娘的拿主意。”
“成,我让我儿去和鹤渝说。”
晋安侯搂紧了孙女不让他瞧了,“自个儿督促你儿子儿媳妇再生一个去。”
晋安侯抱着孙女转了一圈,炫够了,这才交给奶娘抱回去,席间少不了相熟的给年锦语催生,待到了宴会结束,年锦语扶着年老夫人回去,年老夫人也念叨起这事儿。
“要不让何妈妈再去住一阵子,你们成婚这也有一年多了。”年老夫人也担心孙女压力大,顾明渊是独子,如今又继承了侯爵,多少人盯着呢。
“上回您让何妈妈过来,您自个儿还病了一阵呢,可不能让她离了您的身。”年锦语扶年老夫人坐下,安抚她道,“阿语很快就会和相公有孩子的。”
年老夫人瞅着她,“你们二人感情好最重要,旁的,要是听见什么了,别往心里去。”
“阿语知道的。”
“好了,你和明渊早点回去。”年老夫人不让她多待,催促她回去,年锦语只好出去。
想着人走远了,年老夫人这才叹气道,“也不是小姑娘了,侯府那儿倒也不提家中庶务的事。”
“姑爷继承爵位也没多久,想来是有别的考虑在,我倒是觉得这样也好。”何妈妈扶她靠下,给她揉了揉肩,“若是要管那一大家子的事,姑娘怕也没那心思,如今歇着正好和姑爷和和美美的,先有了身孕。”
“早晚是要分家的,也无妨。”年老夫人看的通透,当初若非出了顾明渊受伤一事,他成婚后这忠勇侯府就得分家的,耽搁到了现在,恐怕是要等三房的孩子都嫁娶了才会分出去。
“谁说不是,等他家二姑娘出嫁,怎么也得二三年,到时候姑娘再操持府中也不迟,我瞧着啊,姑爷是个贴心的,待姑娘和别人都不一样。”
说着,何妈妈凑近了年老夫人的耳畔说了些什么。
年老夫人蓦地睁大了眼睛,随即眼底闪过愠怒,哼笑,“倒是能折腾的,真当年家没人了?”
“夫人本不让我和您说,怕您听了啊心里有气。”何妈妈哪里会不知道老夫人的脾气,只是现在事儿都过去了才告诉她,“姑爷将那段姑娘送去衙门后,本就是要关起来的,后来是段大人亲自去求得情,把人领了回去,不过也没能免了责罚。”
姑娘家进府衙还挨了罚这样的事,就算是瞒的死死的,没人撞见,也会从衙门里走漏出风声来,所以段家这几日,大门紧闭的,除了段侍郎去上朝外,都没什么人进出,想避一阵子风头。
但就算是避的这么紧,段秋莹今后的婚事,只怕是难挑着中意得了。
这边何妈妈劝着年老夫人,那边马车上,年锦语还在念叨祖母不让她多留,“平日里回去,祖母还想让我多陪她会儿,今日不知道怎么了,催着我回来。”
席间顾明渊是和她分开坐的,也没少被人催问,所以大抵也知道年老夫人的心思,“听闻东市开了一间打糕铺子,做出来的是咸口的打糕,里面还裹了不一样的馅,想不想尝尝?”
年锦语一下就被勾起了食欲,点了点头,马车外严进即刻调转了方向,朝着东市那儿前去。
新皇登基后,新开的市集,经过几个月的营造,如今已是一派繁荣,顾明渊说的打糕铺子就在街头,远远瞧着排队的人,便知里面的生意有多好。
幸好排队的都是打包的,铺子内不少位置,点了几个卖的好的,还要了两碗汤糊糊。
汤糊糊是用新鲜菇子切丝熬煮的,加入了鸡汤,其中又放入了肉丝和豆腐片,勾芡后汤汁浓稠,喝上一口无比的暖胃。
端上来的打糕也冒着热气,还做了不一样的花色,绿的模样酷似叶片,粉的是桃花瓣,还有白色圆团子,每个里面的馅料都不一样,咸香混合着软软糯糯的打糕,一连几个下去都感觉吃不够。
吃完后走在街上,年锦语的脸上都尽显满足,彼时天色微暗,东市这儿挑起了灯笼出摊做了夜市,不同于白天的车来车往,又是另一番安逸景象。
“相公,要是一直这样太平就好了。”年锦语看着远处拎着小灯笼跑来跑去的孩童,在手心里呵了一口气,轻叹道。
顾明渊握住她的手,“会的。”
“在丹州时,通伯他们族里就有很多孩子,小小年纪就跟着背井离乡,十分的可怜,还有豆儿,他说他其实很喜欢待在京城,因为这儿热闹,但张婶怕再被赶出去,就打算留在丹州了。”年锦语在外那几个月,给了她许多的感触,“相公,之前每年是将银子捐到龙山寺,由僧人分出去的,今年我想自己去一趟慈幼院。”
“你若想做这些,可以邀请秦姑娘一起。”顾明渊很乐于支持她想做的事,真要办慈幼院,不仅仅要钱,还得有人去经营,秦家小姐在这方面比阿语擅长些。
“改日我就邀秦姐姐一块儿去。”年锦语想到了什么,“楚阔是不是去找相公了?”
顾明渊点点头,“嗯,前两日他到过都城营,但没有留,兴许还有事要办。”
“贺姐姐一直念叨他呢,今日满月宴,她都还问及我,说不定很快就会去找相公你打听。”
夫妻俩一面说着,一面往前走,沿途买了不少零嘴,等出了东市,年锦语手捧着个油纸包,里面是炒熟的栗子,热气腾腾的,充当暖手的物件。
上马车后,栗子香就更浓郁了,吃饱的人都还能有胃口再尝上几个,顾明渊捏开一个,在年锦语崇拜的眼神里,将栗子肉剥出来递给她。
“不可多吃,容易积食。”
年锦语不住的点头,一口一个吃的香甜。
等到马车到了侯府门口,不知是累的,还是吃多了犯困,年锦语打了个哈欠。
“侯爷,田大人在外头。”严进掀开帘子,顾明渊看到田实与赵合益一同等在侯府外,两个人皆是面色凝重。
“侯爷,成桥庵那边来消息,说是寻到了六皇子的东西。”说着田实就将一块缺了角的玉佩递了上来。
顾明渊一眼就认出了它,是他还在入宫伴读时六皇子就带在身上的玉佩。
“阿语,你先回去。”顾明渊让素练和阿符送年锦语进去,随即带了严进,跟着田实和赵合益离去。
第一百零二章
途中问及玉佩来源, 田实告知,是成桥庵的一处当铺中发现的,前来典当的人却是个聋哑的樵夫, 如今已经将樵夫拿下,但因为无法沟通的缘故,问不出东西来。
而樵夫看起来很是贫困, 问及镇上的人也不知道他具体什么身份,兴许这缺角的玉佩就是樵夫在山中捡到,拿去当铺换钱的。
快马加鞭到成桥庵时,已是后半夜, 顾明渊在衙门内见到了那个樵夫,生的人高马大, 一双眼却清透的很, 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
他身上还有用刑的痕迹,想必是衙门里的人为了逼出些消息而为之。
“我们也找了精通手语的人与他交流, 但他的方式很奇怪,师傅也不能尽然看懂。”一旁的县老爷小心翼翼的解释。
“画像可看了?”
“看了,但那樵夫没什么反应。”
顾明渊并没有询问什么, 即刻下令, “放了他。”
“放了?”县老爷愣了愣, “万一跑了可怎么办?”
“在这里他跑不掉,看看他会去哪里。”
顾明渊开口, 县老爷只能放人, 但樵夫走出牢房后, 却还朝着县老爷摊开手, 啊啊着,做着手势。
在场无人能懂, 樵夫急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双手对着空气画了个玉佩的形状,又指了指自己的腰,自己的嘴巴和肚子。
顾明渊扭头问田实,“他可拿走典当的银子?”
“回侯爷的话,他是在当铺被直接拿下的。”
“给他十两银子。”
从严进手里接过银子后,樵夫感激的直朝他们鞠躬,随机宝贝似的拿着银子出了衙门,去了铺子买棉衣,又去了杂货铺买粮食,最后买了一大布袋子热气腾腾的包子,进山去了。
跟在后头的严进他们看他一面走一面吃包子,都看饿了。
“别跟那么近。”赵合益小声提醒。
田实给了他一个无语的眼神,“他又听不见。”
“我的意思是包子太香了。”他们这一路赶过来都还饿着呢,眼看着这樵夫越走越深,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山。
“你就知道吃。”田实看了眼后面的侯爷,“我总感觉这次能找到六皇子。”
赵合益这才忘了吃的,倒抽了口气,“万一是那樵夫在山中随便捡的。”
“是死是活,总得有个定论,不可能一直这么找下去的。”田实跟了侯爷外出寻找这么多次,这次感觉最真实。
赵合益还在犯嘀咕,玉佩这事儿,在山中无意见到的可能性最大,要不然怎么会对画像中的两位皇子没有反应呢?
眼看着天越来越明亮,太阳升起,一行人还在山中行走,严进担心顾明渊走多了会伤着腿,便想着留人在这里。
顾明渊示意他跟上,“不必多说。”
快到中午时,他们才隐隐看到了个山头,藏于山中,山下望上来根本看不见,而没有樵夫的带路,他们也无法穿过那些树丛找到这个地方。
做了一路痕迹的田实和赵合益看着那若隐若现的木屋,终于松了一口气。
很快大家就听到了犬吠声,在樵夫走上小坡时,几只狗冲了下来,先是围绕着樵夫,继而冲着顾明渊一行人狂叫不止。
樵夫见狗的反应,才回头看到众人,他倒也没有露出什么防备,反而冲着他们摆了摆手。
“他看起来好像还挺欢迎我们的?”赵合益看的一愣一愣,回头请示顾明渊的意思,“侯爷,要不直接跟他上去看看?”
“分几个人在这木屋附近搜一搜,田实带人留在这里,你们两个跟我上去。”
顾明渊带着赵合益和严进走上坡,在泥地里挖出来的台阶,两侧杂草丛生。
再往上便是那几条狂吠的狗,有着对陌生人的警惕,顾明渊打量三间并立的屋子,视线很快落在屋外空地的木架上,上面挂着一件衣袍,浅蓝色的锦布底子,底下还绣有祥云,一看就不是樵夫自己的衣裳。
“侯爷!”严进也看到了那锦衣袍子,“屋里还有别人。”
顾明渊基本能够断定,差的不过是进屋求证,那樵夫已经推开中间屋子的门,高高兴兴的把买来的东西都放在了桌上。
很快就有顾明渊熟悉的声音穿了出来。
“东西送出去就换了这些回来,没人跟着你一块儿进山?”
屋内,赵晏看着樵夫好心递上来的包子,心情越发阴郁,玉佩是当了,可竟无人发现那是太子殿下的东西?让这么个又聋又哑的人拿了银子就走?
赵晏扔掉了包子,入眼的就是自己的断腿,他已经对眼下的生活无望,感觉自己还不如摔死来的干脆。
“赵晏!你私拿我玉佩,就不怕引来追兵!”见弟弟偷偷拿走自己玉佩给那樵夫不说,如今还这般态度,赵睿十分的生气。
“现在这幅样子,还不如被赵恒的人找到,好歹能离开这鬼地方!”
“被他的人找到,他就不会留你我性命了。”赵睿见他目光怔怔的看着断腿,无奈叹了声,“我马上就能跟他下山去,到时候联系到了李家就安全了,你再忍忍。”
“忍忍忍,你一天到晚让我忍,我忍了多久了?!”赵晏忽然的暴怒,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条腿支撑着踉跄到了桌旁,抬手就掀翻了桌子。
摆在上面的包子和棉衣都掉到了地上,樵夫赶忙去捡包子,拿在手中吹了吹,正要去扶赵晏,却见他木愣愣的看着门口方向。
顾明渊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看着赵晏单脚站在那儿,整个人狼狈的像个流浪汉。
这时赵睿也看到了顾明渊,他还以为自己是做梦,怔神后便是欣喜,颤声喊道,“明渊……”
赵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真的是顾明渊。
下一刻,他飞快回到了床上,掀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双腿,并背过身去不去看顾明渊。
而顾明渊,看着屋内的凌乱,神容憔悴的赵睿,失了一条腿的赵晏,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拄着拐杖缓慢往里走了两步,将翻倒的桌子扶起来,这才到了赵睿的面前,数月未见,恍若隔世一般,他们竟落到这样的地步。
顾明渊的心情很复杂。
“殿下。”许久后,顾明渊轻声道,“我来接您们回去。”
“是谁命你来找我们的?还是你自己……”赵睿的视线落在他拄着的拐杖上,语气里有欣喜,“太好了,你能站起来了。”
这话似乎触动到了背对着他们的赵晏,他的肩膀一颤,又努力想缩瑟起来,让人觉得自己根本不存在。
顾明渊让严进他们进来,“我先带你们下山。”
赵合益走进来背起了赵睿,人轻的不可思议,当严进去扶赵晏时,后者却显得很激动,他一把挣开了严进的手,自顾着下床,在床边摸索着找了根棍子,却因长度不够无法支撑,整个人滑稽的要摔倒。
顾明渊手快扶住了他,赵晏像是触电一样弹开,转而搀扶上了严进的手臂,甚至都不多看顾明渊一眼,急急着出去了。
“侯爷。”将七皇子交给田实送下山后,严进走到顾明渊身旁,“这樵夫怎么办?”
顾明渊看着四周,看似简陋的木屋,倒也不缺什么的东西,更重要的是,一个受了内伤的人与一个断了腿的能在这里活下来。
以樵夫在衙门内的表现,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请大夫前来给两位皇子看诊的,又或者是,根本没有大夫……
但事情总要有交代的。
“把他也带回去,客气一些,毕竟是两位殿下的救命恩人。”
下山的路比来时快了一些,但到山下时天色也已经暗下来了,成桥庵的县老爷带人在山下候着,见顾明渊真带了人下来,整个人显得诚惶诚恐。
他做了十几年的县老爷,可是头一回见着皇子这么尊贵的人。
“天色已晚,侯爷,要不在镇上先住一晚,我这就安排人去请大夫来。”
“不必了,我们即刻要回京,今日之事,还请县老爷暂时不外说。”
“是是是,我一定守口如瓶!”
县官老爷别提多后悔,今日没有跟着一块儿进山里去,否则自己不得有个功劳在身上,眼下也只能眼巴巴的目送了人上马车,在顾明渊他们走远后,又急忙带人去了一趟当铺,怎么着都要让自己和这事儿扯上多多的关系。
而回京城的马车里,此时却是寂静无声。
不想与顾明渊面对面的赵晏,此时装睡的靠在里侧,而赵睿因为身体过于虚弱,说的话也不多。
车轱辘碾过石头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到马车内,片刻后,赵睿望着顾明渊问,“如今是谁在位?”
此言一出,连着赵晏都睁开了眼。
“殿下出事后,曹家人带兵赶回来,与宣王在城外集合,宣王起势。”顾明渊也没有隐瞒,将他们落下山崖后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宫门破了后,赵恒自缢而亡,之后宣王在文武百官的推举之下,继位。”
“怎么会是皇叔继位?!”赵睿未开口,赵晏先行出了声,“六哥,明明你才是名正言顺应该继位的人!”
“你住口!”赵睿呵斥,事已成定局,怎么还能提这些。
“太妃因两位殿下出事,伤心过度离世了,如今皇子妃被安顿在过去的六皇子府中,一切无恙。”
赵睿神色一悲,母妃为他们兄弟二人筹谋半生,到最后自己连她最后一面都赶不上。
他随即看向顾明渊,稳了稳心神,“也是皇叔命你来找我们的?”
“从两位皇子失踪开始,皇上就一直不间断的在派人寻找,昨日才得到了玉佩的消息。”
“山中的确难寻,若非那樵夫好心救了我们,我和阿晏恐怕早就没了性命,明渊,多谢你。”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话音刚落,忽然赵晏幽幽说了一句,“是不是你也觉得皇叔继位是对的。”
“赵晏!”
“哥,我在问他!”
马车内忽然的安静,赵睿看着赵晏那粗红的脸,心中气血上涌,便猛地咳嗽了起来。
“殿下。”顾明渊扶住他,赵睿摆了摆手,嗑的满脸通红,看着赵晏,一字一句,“皇叔继位,没有对与错,他平定叛乱,是众望所归。”
赵晏眼神里透着不服,本想说什么,又被赵睿何止住,“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提起,听见没有!”
赵晏没作声,扭过头去闭上眼睛。
赵睿垂了垂眼眸,提上去音量后,随即而来的就是更大的虚弱,他靠在了软垫上,“明渊,他说的这些话,还请你就当没听到。”
马车内再度陷入死寂一样的安静。
之后再也没人说话,直到进了城,顾明渊将他们送到六皇子府邸。
早就得到消息的太医已经等候在府内,六皇子妃安氏看到马车上被背下来的丈夫时,顿时红了眼眶。
人被迎进去后,便没有顾明渊什么事,他即刻入宫复命。
在乾清宫外遇上等候他的齐和豫。
“六皇子的情况怎么样?”
“内伤不轻。”
“七皇子呢?”
“断了一条腿。”
齐和豫眼见得松了一口气,见顾明渊在看他,随即笑道,“你是不知道,从消息送回来开始,我就准备太医和照料的人,皇上那边也放了话,要尽全力将他们治好,但耽搁了那么久的伤,怕是已经留下病根了。”
顾明渊没作声,往前走着。
齐和豫连忙跟上去,“你走这么快做什么,爬了大半天的山你不累?”
“那个樵夫我也带回来了,怎么说也算是两位殿下的救命恩人,该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那是自然,要没有他救了人,偌大的山里,这会儿只怕是尸骨无存了,七皇子的腿不就是被野兽咬的么。”
一路到了殿内,皇上听完了顾明渊的禀告,“既然找回来了,先将身子养好,别的事容后再议,至于那樵夫,赏他个宅子,百两黄金。”
顾明渊的任务算完成了,深夜出宫,见齐和豫一直跟在他身后,便停了下来,“你不回家?”
齐和豫走上前来,叹了声,“你在生我气?”
顾明渊古怪看了他一眼,“齐和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这么聪明一个人,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你,我倒想你早前就开口问我,可你一直不问,到如今人都找回来了你还是不问。”齐和豫拍了拍他肩膀,“你到底是信不过我?”
“陛下吩咐你去做的事,我有什么可问的,再说你若想说,之前为何不说?”顾明渊语气淡淡,与其说他为何不问,倒不如说他是不想知道的那么明白。
“我说不说还不是一样,你不早就看出来了。”齐和豫不管不顾,直接和他挤上了一辆马车,不要脸的让严进先送他回齐国公府去,“如今我那不成才的弟弟都那么听你的话,我要还不巴结你一些,回头还不知道你怎么给我下套。”
顾明渊看着他不说话,齐和豫被他盯了没法,只好举双手投降,“你也得体谅下皇上的用心良苦,若换做几个月前找到人,能有这么太平的景象?”
齐和豫话里的意思,顾明渊又怎么会不明白呢,为何六皇子和七皇子的下落,不早不晚偏偏在这时,偏偏在秋狩之后,偏偏就隔了三个多月。
不就是想等皇上坐稳了皇位,得到百姓和大臣们的认可了,再将两位皇子寻回。
所以顾明渊才会觉得那木屋古怪,看似什么都缺,却能让两个重伤的人活下来。
当然那樵夫更古怪,一个又聋又哑的人独自在山中生活,又恰好的救了他们,还能恰好的给他们治了伤,把七皇子咬废的左腿截肢掉后,还能让人活下来。
但这些对他而言不重要,他只是奉命将人寻回,对百姓而言,那些事更加不重要,毕竟如今国泰平安,谁都不愿意有变动。
“这些话,其实你不必和我说。”顾明渊拒绝齐和豫继续王往下说,待马车到了齐国公府后,将人无情的赶了下去。
“回家。”
第一百零三章
顾明渊回了侯府, 原本是想不惊扰年锦语,去书房睡的。
但进院子后才发现,主屋那儿灯火通明的, 年锦语等着他呢。
“相公!”听到动静年锦语走出屋子,看到顾明渊回来,忙让云梳去厨房把备好的夜宵拿过来。
“这么晚了还不睡?”顾明渊见她都犯困了, 抬手抚了下她的额头。
“我不困,我想等你回来后再休息。”算下来去了成桥庵都有两日了,年锦语担心他忙着找人,没顾着自己的身子, “已经准备要了药桶,等会儿先泡一泡脚。”
在这方面顾明渊永远拧不过年锦语, 吃了些粥食后, 她便要顾明渊脱下靴子。
然这一脱,又将年锦语心疼坏了。
顾明渊的脚上磨了不少水泡, 破了后又与袜子黏在了一块儿,就像是当初她在山中走丢的那两日,看起来都不像样了。
“陈大夫都说了要循序渐进, 不能一下走太多路。”年锦语小心的拿着蘸水的纱布, 轻轻擦着水泡边缘, 将袜子浸湿脱下后,给他上药, “这下你和阿语一样, 几天都不能下地了。”
“只是磨破一些, 很快就好了。”只是长了几个水泡, 这就不能下地,他堂堂七尺男儿岂不是要让人笑话死。
“不行!”年锦语气鼓鼓的看着他, “相公就是没顾着自己的安危。”
夫妻俩僵持在那儿,顾明渊哭笑不得,“那明日我不下地。”
“三天。”年锦语一副没商量的语气,手心里抹开些药膏,敷在了顾明渊有些肿的小腿上,轻轻按摩起来。
深夜的屋内,灯火一闪一闪的,衬着她的脸庞。
像是之前他刚刚尝试站起来时一样,她也是这般不厌其烦的亲自为他按摩,有时还会碎碎念,让他不能操之过急。
“好不容易经受住了,如何都得养护好。”年锦语轻轻摸过膝盖上的疤痕,即便是过了一年多,这疤痕看起来仍然可怖。
而他的双腿上,还有当初被轧过留下的痕迹,这些疤痕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是不是很难看。”
“不会啊,祖母说了,每个人都会经历一些事,好的坏的,只要挺过来就好。”年锦语动作轻柔的按摩着,声音也是柔软,“相公现在好好的就好了。”
“那养护好了之后呢?”
“养护好了,等不必在依赖拐杖,相公就回北疆去。”
顾明渊一愣,他心中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他从未和她提起过。
“回北疆去么……”
“当然啊,勇毅军在那儿,相公肯定要回去的,阿语跟你一起去。”
对上她的目光,眼眸里满是坚定,顾明渊心底里的那点犹豫也跟着消散,“好,到时候带你一起去北疆。”
上好了药,已经很晚了,二人歇下,年锦语才问及两位皇子的伤势,在听闻七皇子断了一条腿后,她沉默了许久。
“那他一定也和当年的相公一样,很难过罢。”
“嗯。”顾明渊拍了拍她的后背,“睡吧。”
年锦语挪了挪位置,很快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顾明渊听着平稳的呼吸声,脑海中全是七皇子见到他时的神态,只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无法接受自己这个样子。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天亮时,六皇子和七皇子被寻回的消息就在城中传开了。
这些日子百姓们都知晓皇上没有放弃寻找两位皇子的下落,如今人真的被寻回,除了高兴之外,无外乎就是赞颂皇上。
而很快,宫中那边也给了两位皇子寻回后的反应,皇上派人下旨到六皇子府,将六皇子和七皇子封为了定王和陈王。
才被太医看顾过一夜的赵睿和赵晏听到旨意后,前者没有犹豫接下了旨意,而赵晏却顿住了。
在前来宣旨宫人第三次请他时才反应过来,被人搀扶着起身接下旨意。
宫人的神情格外满意,他笑呵呵的恭喜他们,“定王,陈王,皇上新赐了府邸,等你们身子好一些便可迁过去。”
“多谢皇上赏赐。”赵睿示意安氏将宫人送出去,又给了厚实的银钱作为答谢,别人搀扶坐回到床上后,看着一脸愤愤的弟弟,劝道,“皇叔将我们封了王,已是最大的恩惠了,到时候入宫谢恩你可不能这样。”
赵晏转过身,眼眸闪烁,满是不甘心,“哥,难道你就这样认命了?”
“这并非认命,而是眼下的情形,这样最好。”
“封你我一个王爷便算是好?无权无势,留在这燕京城中,和监视有什么分别?六哥,你可是父皇亲封的太子殿下,皇叔若真有心,当初应该代为执政,直到你回来登基才是,而不是现在这样。”
“皇叔若对我们有忌惮,就不会在找到我们后,还留我们性命。”
“他那是怕被世人谴责,你难道没看出来,顾明渊早就是他的人了,之前我还不明白,他到底投向了谁,我还一直怀疑赵恒,没想到是皇叔。”
赵晏越分析就越觉得自己没有想错,那么多事拼凑下来,事事皇叔都好像在,到了最后,他是获利最多的那个。
“你别再说了,我如今的身子,又如何能担起重责,回去休息罢。”赵睿摆了摆手,不想再听他继续往下说。
赵晏深沉着眼眸,拄着拐杖离开,在走廊里正好与安氏遇上,招呼都没打,自顾着就走了。
安氏端着补汤进了屋子,见赵睿靠在床边,连忙过去扶他,“七弟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他总以为还是在过去,提那些不切实际的事。”赵睿拉住安氏的手,看她短短时日内憔悴不少的容颜,抱歉道,“让你担心了。”
“我什么都不求了,只求殿下能健健康康的。”安氏抱住了他,心惊胆战的日子她过够了,什么太子妃的身份,什么皇后的身份,不要也罢,如今她只想让丈夫好好活着,她的孩子们有父亲,封王也没什么不好的,如果可以,她更希望皇上能直接赐下封地,一家人远远的离开这里。
“我不会再离开你和孩子们了。”赵睿轻声安抚着安氏,“至于阿晏那边,他总是会想明白的,所以不论他和你说什么,你不应便是。”
“那他万一去找李家怎么办?皇上自登基以来颇受百姓爱戴,朝中官员也对他很是信服。”
“李家那边我会打招呼的,舅舅不会那么糊涂的。”赵睿微敛神色,有些事,该糊涂的就得糊涂着,太明白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城中百姓正热议时,燕京城的天骤冷,寒潮来袭,早晨的花坛里都开始结霜了。
年锦语收到了阿慈那边的来信,说是出了年能回来,年锦语为此高兴的,叫素练准备了不少年货,派人送去南疆那边。
待翻看过了年礼的单子后,年锦语便又有些犯困。
阿符见她连连打着哈欠,“姑娘,您今早可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
年锦语脸一红,挽尊道,“天太冷了。”
“姑娘这两日来月事,贪睡也是正常的。”云梳拿了手炉过来,塞到年锦语手中,“但过两日得请大夫来瞧瞧,姑娘这个月的月事来迟了好几日,还少了许多。”
“前些日子才请了大夫。”年锦语有些不好意思。
“那也是前些日子,若是月事不准,得请大夫瞧瞧。”云梳想了下,“还是请庞大夫来一趟的好。”
正说着,那边顾大夫人差人来请她过去。
顾明义和何家姑娘的婚事终于定下,日子就选在了来年三月,如今临近年关,不仅府里的事要忙,还要准备他成亲的事,于是刘氏就把年锦语叫过去一起商议。
年锦语去的时候,裴氏也在,正与刘氏说起婚事的规格。
“明渊和明义是两兄弟,总不能哥哥那般排场,到他这儿缩减些。”裴氏想着再添上一些,桌数上比不过,至少排场上不能小,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娶妻门第又不高,不想被人看笑话。
“当初明渊成亲,公中出了两千两,明义也是一样。”刘氏直接将账簿给裴氏看,“余下添的那些,都是明渊自己出的,你要想操办大一些,就你们自己出。”
一句话堵的裴氏说不出的难受,三房的家底自然比不过二房,可她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儿子,“我自己再出一千两。”
这倒让刘氏意外的很,“那成,明义的聘礼和这婚事上要置办的,都由你这当娘的去准备。”
“大嫂将银子准备好就是。”裴氏还在算着自己的银钱,怎么都要在自己儿子娶妻这件事上争口气。
“你去账房领就是了。”刘氏也习惯了裴氏这爱比较的性子,让她先回去后,便与年锦语提起侯府中馈之事。
“原本爵位赐下后,这侯府的大小事务就该交到你手上,恰好侯府里要办个冬宴,趁此机会就都交给你罢。”
“大伯娘,我来侯府还未操持过一次宴会,不如这回还是由您来办,我在旁帮忙可好?”年锦语端坐在那儿,显得格外乖巧,“至于这府中的事务,明年还有明义的婚事,这么大的事我也从未操办过,不如等婚事过后再说,也好给我些时日,跟着大伯娘好好学学。”
刘氏对上年锦语诚挚乖巧的目光,原本准备“光荣退休”的话,这下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她没要又给推回来了,这要怎么办?
第一百零四章
不论是年锦语的话让刘氏觉得中听, 还是她交托中馈之事另有含意,总之到最后,还是没有交托出去。
回青朴院的路上, 初冬的太阳正好,暖洋洋的落在小径上,照的人有些慵懒, 年锦语走的格外满,闲情逸致似的散步,走到海棠树边上时,抬起头看着枝头沉沉坠着的海棠花, 忽然问,“素练, 柿饼可晒好了?”
“前几日炊珠收起来了, 等出霜呢。”素练见年锦语一脸的沉静,“姑娘, 之前你也问了府中的账目,今日大夫人提及,为何全推了出去?”
“明年若薇就及笄了, 届时就要准备议亲, 在府中的日子也不过一二年。”年锦语轻声说着, 盯着那盛开的海棠花,“那之后, 侯府就该分家了。”
“侯府中有不少老人, 也是大伯娘用惯了的, 届时那些人, 愿意跟着走也无妨。”
年锦语也没有想的很复杂,只是觉得大伯娘执掌侯府多年, 也不差这一年半载的,她若此时接手,也不一定能让那些府里的老人们全然听从。
“姑娘说的在理,老夫人过世的早,大夫人嫁进来时就开始打理侯府上下,十几年过去,底下的人都是服她的。”
“就像我娘,平日里操持惯了,要是一下让她闲着,她反倒是浑身难受,大伯娘若是将事情都交给我,也会觉得无所可做的,倒不如继续由她掌家,相公说了,大伯娘还算公允的。”
本身侯府的家底也算不上丰厚,各房自己攒的,那也都是自己的银钱,所以平日里就算是二房这儿给的不多,同样大房和三房也是如此。
“姑娘,这海棠花是甜的。”阿符拿了一朵海棠花过来,已经摘了好几瓣的花瓣。
“你真是什么都敢吃!”素练轻拍了下她的额头,“也不瞧瞧这儿的是不是和自己院里不一样!”
阿符抬起头仔细分辨了下,摇了摇头,还想拿给年锦语尝尝,被素练连忙阻止,于是阿符就直接给她塞了一瓣。
气的素练追着她打。
年锦语看乐了,轻笑了出声,随之困意袭来,暖洋洋的日头下,她打了个哈欠。
素练见状,便送她回去休憩。
主屋外,炊珠刚送来午食,见素练等在屋外,有些奇怪,“姑娘睡了?”
“说是困了,就先歇下了,等她醒了再吃罢。”
“可姑娘起的也不早。”炊珠想了下,“还是将庞大夫请过来瞧瞧罢?”
“已经让阿符去请了。”
素练她们几个侍奉姑娘多年,清楚她的作息,即便是前些日子大夫说没问题,她们也还是得再瞧过才放心。
炊珠点点头,“那我将这些去温着,等姑娘醒来吃。”
年锦语这一觉,睡醒已是下午,她迷迷糊糊起来,就见了庞大夫,还没反应过来,这脉就已经诊上了。
她轻捂住嘴打了个哈欠,看着庞大夫一脸沉思状,有些不好意思。
“夫人再换一只手给老夫瞧瞧。”庞大夫示意年锦语更换一只手,年锦语更加不好意思了,“庞大夫,我就是近日有些困,兴许是天冷了的缘故,劳您跑一趟。”
“姑娘何止是犯困,葵水也少了许多。”云梳在旁不赞同,要不是姑娘拦着,头几日她就请庞大夫了。
庞大夫将年锦语双手的脉都诊了后,这才开口,“葵水来了几日?”
“庞大夫,只来了三日。”
“走了几日?”
“有六日了。”
云梳一一回答,庞大夫听到最后,眼角舒展开来,看着年锦语轻笑道,“如今日子短,脉象尚浅,不过确实是喜脉。”
屋内一下安静,几个人脸上都有些震惊。
素练也是没反应过来,“喜脉?这,这怎么可能,姑娘才刚来过葵水啊。”
“有些女子初有喜时,是会这般,但来的时日短,也极少,不比往常时,便不会在意,等到害喜时才会察觉。”
素练和云梳这才恍然,难怪姑娘这月的葵水来的这般奇怪,竟是有了身孕。
“我给夫人开些调养的。”庞大夫说罢便去了偏房开药,年锦语还愣在那儿,手搁在脉枕上,没能缓过神来。
直到素练将庞大夫送走,她才悠悠的问了一句,“云梳,我有喜了?”
云梳也高兴得很,“是啊姑娘,您有喜了。”
年锦语发怔的眉眼逐渐舒展开来,笑意浮现,她低下头,伸手覆住了自己的肚子,整个胸腔都被欣喜充斥,高兴到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和相公有孩子了……”
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咕噜,从她的肚子传来,年锦语有些无辜的抬起头看云梳。
云梳哭笑不得,“我去给姑娘端吃食。”
***
天色暗下时,顾明渊回了府,到青朴院时,迎面就遇上了阿符与他打招呼,一声“姑爷”喊的他精神都跟着一震。
身后的严进忍不住道,“稀奇了,平日里除了吃的时候,阿符可都不怎么吭声,是遇到什么高兴事了?”
紧接着,顾明渊就在走廊里遇到了炊珠,也是一脸的笑意。
“姑爷您回来了。”
顾明渊微微颔首,进了主屋,便见年锦语坐在窗边,“相公!”
云梳也朝顾明渊行了下礼,面带笑意的走了出去,跟到门口的严进本想进一步的,被云梳顺手带了出去。
严进一头雾水,“今儿是怎么了?遇到什么高兴事了,你们一个个的心情都这么好。”
云梳看了眼屋内,“是喜事。”
严进等了半天,也不见她继续说,有些急了,“你倒是把话说完啊!”
云梳把他拉到了一边,靠到他耳畔。
女儿家的气息靠拢,严进整个人就绷住了,压根没记住她说的什么。
直到云梳拍了下他的手臂,“你听着没?”
严进猛地回神,见她望着自己,连忙端了下姿势,“你说什么……啊!我听见了啊……”
严进回想着她刚刚说的话,终于有些印象,随即又震惊在了她说的“姑娘有身孕上”,张了张嘴,看向屋内又看了看云梳,“真的?”
云梳笑了,“你怎么傻乎乎的,当然是真的了,庞大夫下午来诊的脉,只是日子尚浅。”
严进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那侯爷定要高兴坏了。”
屋内,顾明渊见年锦语眼神熠熠的望着自己,仿佛在说,“你快问我啊!”
他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今天很高兴?”
年锦语点了点头,正要开口,想了下,拿起顾明渊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顾明渊有些不明所以,“不舒服?”
年锦语摇了摇头,顾明渊以为她在担心自己近日胖了,安抚她道,“不用在意他们说的,一点都没胖。”
“相公,你摸摸。”年锦语让他摸摸自己的小腹,顾明渊照做了,可这平平坦坦的,既不疼也不秃,委实理解不了她想表达什么。
就在这时,年锦语凑近顾明渊,在他耳畔轻轻道,“相公,你要当爹爹了。”
覆在年锦语小腹上的手一顿,几乎是触电一般,猛地收拢了下,后而又小心翼翼的触碰。
呼吸紧挨着他,这才令他觉得不是在梦境中,是真实的。
顾明渊侧了下头,对上她的视线,那由心而发的喜悦已然包裹了她,并且源源不断的朝着他传达来。
她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随之被他包覆住,贴在了她的小腹上,明明还什么都没能触摸到,却在得知她有了身孕后,产生了奇异的感觉。
他自然想过这件事,但也隐隐担心自己伤势的缘故会对此产生些影响。
所以尽管期待,他也同样有所准备。
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毕竟没多久之前才刚请过大夫。
“相公,阿语好开心。”
“嗯,我也很开心。”
顾明渊搂住她,有很多话想说,又感觉此时此刻,什么都不说就这样依偎,就是最好的。
年锦语有了身孕,青朴院内整个的气氛都不同了,因着月份尚短,也只是侯府中知晓,并没有外传。
顾家两位老爷也是格外的高兴,二房有后,也算是给了自己早逝的弟弟一些慰藉,再说不论年锦语这一胎是男是女,都是忠勇侯府头一个孙儿备,可不得小心照料着,什么好的都往青朴院里送。
顾大夫人那儿,本来还让年锦语参与些宴会的事,这下直接派人前来,让她好好歇着,年锦语一下成了全府珍宝。
“姑娘,夫人说给您寻了之前替少夫人接生的婆子,到时候提前一个月来府里。”素练去了一趟年府报喜,带回了不少东西,“老夫人还想让何妈妈来照顾您。”
年锦语摸着柔软的皮子,连忙道,“祖母离不开何妈妈的,不能让她来。”
“我替姑娘说了,若是何妈妈过来这儿,您心里会不安的。”
年锦语这才松了一口气,询问道,“送过来的可都记下了?”
“都记下了,就剩下铺子那边没去,等严进回来就让他跑一趟。”
“相公去定王府了,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你让别人跑一趟。”
素练低声道,“姑娘,城中有人说,陈王失了一条腿,是报应。”
年锦语一愣,抚摸料子的手随之顿住,半响后她才缓缓道,“陈王受伤,与相公的事无关。”
她并不想将这件事与相公联系到一起。
“自然是与姑爷无关,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能保住性命已然不错了。”
“城中那么多能工巧匠,宫里也有不少师傅,能为他做出义肢的。”年锦语将料子交给素练,“相公那么难都能够坚持。”
素练很快转移了话题,随着日头渐高,隔了几条街的定王府内,陈王所住小院中,气氛显得格外阴沉。
赵晏所在的院子内,一声重响,送过来的义肢被甩到了墙上,屋内侍奉的人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垂首不敢言语。
赵晏喘着气,看着那掉落在地还滚了两圈的义肢,仿佛是在对自己的嘲讽,心中怒意更甚。
“谁送来的,谁让你们送这种东西过来的!!!”
为首侍奉的人小心翼翼的回答,“王爷,这是之前太医来看过后,请人订做的,有了这个,您就不必再拄拐杖,可以如同常人一般……”
话音未落,赵晏就掀翻了桌子,“常人?你告诉我这东西能让我如同常人一般?”
“……是,您就可以走路……”
“用上这鬼东西,谁会觉得我和常人一样?谁看不出来我断了一条腿?!!!”
赵晏看着地上的义肢,想着要一脚把它踹出去,可他的腿如今却支撑在地,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让他更加难受。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几个人如同得了赦令,连忙往外走去,到门口时却又被赵晏呵住。
“站住!”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今日谁来府上了?”
几个人一抖,都没有出声。
赵晏看着他们,眼底闪着戾气,“不说?我就把你们几个统统发配!”
其中一个丫鬟害怕的不行,连忙道,“定王邀请了顾侯爷前来。”
赵晏笑了,抬手拿起一旁的拐杖,支撑着往外走去,“这么重要的贵客前来,我怎么能不去见一见。”
这厢暖阁内,赵睿的身上盖着毯子,手中还抱着个暖手的炉子,脸色看起来比在山中时好了许多,但还是有些虚弱。
他看着顾明渊,嘴角带着浅浅笑意,“派人往侯府送帖子时,我心里也没底,想着你或许会拒绝,你能来我很高兴。”
要说一年前的赵睿身上还有身为皇子的锋芒,和对皇位的志在必得,如今他平静的,都不像是个皇室中人。
顾明渊就坐在床边的墩子上,看了眼他手里的手炉,“王爷的伤怎么样了?”
“有太医在,应该很快会养好。”赵睿叹了声,“如今与你这般说话,倒像是感觉回到了过去一样。”
顾明渊没作声,赵睿自顾着说道,“等我身子好了,我请你喝酒,你可不能拒绝。”
不能顾明渊说什么,门外便传来了赵晏的说话声,“哥哥邀请顾侯爷前来,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
说着赵晏就推开门进来,拐杖先入,支撑着他走进来,在看到顾明渊身侧摆着的拐杖时,他还嗤笑了声,“我如今这模样,倒是和侯爷有几分相似,不过区别在于,我好不了,侯爷可在转好。”
暖阁内的气氛骤然变了,赵晏也当做没感觉,进来后坐在了塌上,看着床榻的位置,又看着顾明渊,神色是笑的,眼底却满是阴郁。
赵睿也知道弟弟因为断了一条腿的事耿耿于怀,“不是命人给你送去了义肢,试过了?”
“哥哥是想让所有人都看着我一个残废的,装着义肢走来走去?”赵晏冷笑一声,“那我倒不如坐着轮椅藏在屋里不出来,也好过这样丢人。”
“赵晏!”赵睿重呵了声,当着面拿别人的伤来说事,实在是太过分了。
顾明渊显得格外平静,“陈王也没有说错,不过受伤一事,不论出不出门,城中的人也都是知晓的,陈王不必因为这个原因不装义肢。”
赵晏脸色一沉,“你取笑我?”
“陈王多思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当初你可不会这样和我说话,得了势获得皇叔赏识了,果真不一样。”赵晏冷笑着,“哥哥你好好看看,这就是当初你一力保的人,在父皇面前说尽好话为侯府留住爵位,他是如何报答你的,早早就移心皇叔那儿。”
“够了!”赵睿动了怒,“如今皇叔在位,朝臣称颂,这就是好事,之前那些事,你不要再提了!”
“凭什么不提,当初你可是!”
“那是当初,如今我是定王!”
赵睿重重拍了下床侧的板子,眼神异常坚定,“如今的太子殿下,在宫中,你我只是皇族中人,往后要再让我听到这些,你就不要来这里了!”
“走就走!”赵晏怒而起身,将拐杖重重的击打在地面上,推开门后,很快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赵睿却不是很放心,对身侧的人下令,“派人盯着他,别让他出府,若是有什么举动,速来禀报。”他不能让他再像过去那样肆意妄为的说话做事,否则别说是断腿,性命都要丢。
暖阁内再度安静,待门被合上后,赵睿缓和了下心情,“原本今日是想与你聊聊,但他这么一闹,我想你也没什么心情,等我入宫谢恩后,再请你。”
“王爷多保重。”顾明渊起身离开,走出暖阁后,严进跟了上来,低声道,“侯爷,陈王看起来不太对劲。”
比起在山中找到时还要来的魔怔,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变了样,有些疯。
“他不是个肯死心的人。”顾明渊了解赵晏,如今他这幅样子,比被监禁时还让他难受。
“可如今不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很支持皇上,定王那身子恐怕也……”
严进没有继续往下说,意思是明了的,以前是太子又能如何,大局已定,更重要的是,这病恹恹的身子骨,怎么担大任?
“你调几个人,留意着他。”顾明渊倒是盼着他动些心思,这样才好破一破如今的局面。
第一百零五章
迈入十二月, 初雪随着腊八而至,最热闹的,莫过于龙山寺, 夜半前去排队领腊八粥的,天蒙蒙亮时都已经端着热腾腾的暖壶回家了。
早市过后的街道,四处飘香, 邻里之间来回送着粥,更有贪雪的孩童,大清早的在巷弄里玩耍。
位于城黔路上的一座大宅子内,数个妇人忙进忙出的, 偌大的堂屋子内坐了几十个孩子,衣着俭朴但都干干净净, 年纪从一二岁到十来岁不等, 乖巧等着妇人们分粥。
待碗里盛满后,都迫不及待的喝了起来。
热气夹杂着香浓, 门口站立着的身影终于动了,她轻轻拉了下狐裘的围脖,呵了口气, “走吧。”
身侧慈幼院的院长送她出了慈幼院, 又听着叮嘱了一些事, 连连点头,将人送上马车后松了一口气, 转身询问身后的妇人, “可清点好了?”
“都清点好了, 够给每个孩子做一身厚实的, 剩下的还能做一身开春的薄衣。”
院长陈夫人微叹,“希望这一回能坚持久一些。”
这间慈幼院因为善款不足, 已经濒临倒闭,里面帮忙的人也都是不计报酬的。
陈夫人正愁孩子们无家可归,一个月前就收到了一笔善款,给予修缮慈幼院,到如今总算是稳定了不少。
但这么些年来,陈夫人见过许多为了名声前来帮忙的,没多久就不再理会,甚至送过来的东西都以次充好,所以对这一回帮忙的人,并没有抱很大的期望。
妇人望了眼大堂内,“瞧着不像是做做样子的,听闻还有忠勇侯夫人在里头,这回送过来的东西也都不错,不像以前那些,光想着挣好名声……”
“希望如此,等出了年,看看是否真如那位小姐所说,能有所改变。”
风夹杂着雪粒子,追着马车往前跑,很快来到了忠勇侯府门口。
脚凳子刚一放上,秦绵身着披风便迫不及待的下来了,她脚步匆匆进了侯府,踏着小径往青朴院的方向,一会儿的功夫,就坐在了年锦语跟前,手捧着暖茶喝了起来。
“赶着下雪之前修缮好了屋子,送过去的那些东西,过冬是没问题的,我看了看慈幼院四周围,倒是能另外修几间像样的铺子出来,但这得衙门批了才行。”
秦绵一面喝着茶一面说起慈幼院的事,经手一段时间,她心里也对慈幼院的以后有初步的规划。
“若是开在慈幼院外,铺子不能太闹。”年锦语顿了顿,陷入了沉思。
秦绵拿了块点心尝了口,等了片刻见她没反应,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发什么呆?”
年锦语这才缓缓道,“城黔路上好像有一间书铺。”
秦绵哭笑不得,“你这一有身孕,我瞧着人越发憨了。”
年锦语有些不好意思,她近日总会处在放空状态,看什么事都是悠悠的,想事情的时间也会比往常久一些。
“那条路上不会太闹腾的,眼下就是出了年去衙门批示了,慈幼院自营,总是能减些税。”秦绵快人快语,说到做买卖,早就四路通畅了,年锦语给她添了茶,笑眯眯道。
“相公说衙门那边他会打点好,不会拖太久。”
秦绵接过她递来的茶,“我总觉得你相公这是给我挖坑呢。”
“相公怎么会给秦姐姐挖坑。”
秦绵轻哼了声,抬手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得,在你眼里,你的相公是天底下最不会给人挖坑的。”
年锦语笑着点点头,只要是夸自家相公的,她都一并赞同。
“行了,你如今养好身子就行,旁的那些就交给我去办。”说着秦绵长叹了口气,“谁让我就是个劳碌命呢。”
年锦语一把挽住了她,亲昵的撒娇,“秦姐姐最好了。”
“我啊就是被你这一声声姐姐给喊的找不着北,不过也是你相公给的够多。”秦绵捏了捏她的脸颊,想到了什么,“之前商家的宴会,是不是也给侯府发帖子了?”
“发了的,不过相公没有时间去,我如今也不便出行,就婉拒了。”
“你没去才好呢,那商家宴会,就似是给那商家二姑娘一个人办的。”以秦绵父亲的官品,总是会收到这样大大小小的宴会,她无事时就常替母亲前去。
“商家二姑娘才来京城没多久,或许商夫人是想趁着宴会将她介绍给诸位夫人,好为她相看一门如意的亲事。”
“她那眼睛都快长天上去了,我看这京城内的公子哥儿,没谁入的了她的眼。”
年锦语见秦绵说的夸张,有些好奇,“怎么会。”
“便是齐小公爷那样的,她都不一定看得上。”秦绵抬手轻轻往东南方向指了指,“她怕是要进那里去的。”
年锦语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她想入宫?”
“她的年纪与你我相仿,这时候来京城,不就是为了议亲,可你看她来了快有半年,哪家都没瞧上,也不是没有人前去说亲的,但谁都没有走近的迹象,这可不寻常。”
年锦语点了点头,要说商家的家世,在这燕京城中也不是顶天的,所以并没有一家都看不上的说法。
那便是存着别的心思。
“明年宫中有采选。”年锦语顿了顿,“先前皇后娘娘就有提及……”
秦绵脸上的笑意褪了些,“圣上还是宣王时,府中只有王妃一人,育有一双儿女可谓羡煞旁人。”
可到了这九五之尊的位置,即便是后宫之中没有子嗣再诞下,也不可能仅有皇后一人,明年的采选,宫中怕是是会进很多新人。
年锦语想了片刻,“相公说过,身在何位,便要行何事。”
秦绵看着年锦语,抬手点了下她的脑袋,“如今你相公正得圣恩,许多人瞧着这侯府呢,少不得动心思的,你可得注意些。”
内宅之事,光是出嫁前关氏叮嘱的,那都有一箩筐,加上有素练她们在,年锦语倒是不担心,“李贵妃在时就送来过一个医女,被送到了都城营。”
秦绵听她说着,笑了,“也就你相公做得出来,如今那医女呢?”
“自行离开了。”年锦语还颇为认真的想了下理由,“兴许是都城营里太累了。”
“嗯,是太累了,每天熬那么多的伤膏,还要给那些兵施针,三头六臂也未必忙得过来。”秦绵说着瞧了眼外面的天色,“趁着还早,我再去一趟铺子。”
“慈幼院的事要秦姐姐多多费心了。”年锦语起身送她,被秦绵给拦在了门口。
“就到这儿,我自己走,旁的事你也不用太惦记,好好养着便是。”
秦绵离开后,差不多到了午食的时辰,小厨房外,阿符眼巴巴的盯着烧窑,眼珠子一错不错的,连素练过来都没注意到。
“你这盯了多久了。”素练拍了下她的肩膀,阿符也没顾着看她,“快好了,我都闻着香味了。”
说着炊珠从小厨房内出来,嘴里说着“让让”,套上厚厚的手套后,拉开了烧窑上的门,长杆子从里面挑出来一只热气腾腾的烧鸭。
烧鸭的底端还流着油,烹香四溢。
烧的恰到好处的焦黄外壳上还泛着油光的锃亮。
阿符深吸了一口气,口水都险些要下来了,忙不迭提醒炊珠里面还有一只。
等炊珠把两只烧鸭都挑出来,阿符又跟在后头进了小厨房,那姿态,像极了贪吃的猫儿。
一刀子下去,酥脆的皮被切开,外酥里嫩的肉露出来,空气里弥漫了更浓郁的香味,炊珠利落切了一小盘放入食盒内,连着其余的菜交给素练。
阿符这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吃起了剩下的。
待素练回了主屋,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年锦语。
年锦语笑眯眯听着,“阿符爱吃就让她多吃一些。”
“姑娘您就宠着她。”素练给她添了素羹,“这阵子啊,她可没少吃。”
年锦语有了身孕,青朴院上下注意吃食,炊珠更是想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但她害喜反应严重,到最后,这些东西大部分都进了阿符肚里。
“阿符吃不胖呢。”年锦语喝着素汤,格外喜欢里面的陈皮香,可这也坚持不了多久,待半碗饭下肚,熟悉的感觉从胃里涌上来。
吐过之后,年锦语的脸色有些疲累,也没有胃口继续吃,便去午睡,素练将吃的送去小厨房,炊珠已经在瓮煮下午的点心。
“姑娘害喜的越发厉害了。”炊珠看了眼剩下的吃食,想了下,便取了些面粉,揉在盆里醒发,“下午再给姑娘做个什锦羹。”
“庞大夫昨日才来过,一切好着,就是姑娘受累些。”素练帮她添柴火,打量一圈没看到阿符,“人呢?拿着烧鸭跑了?”
“刚才还替我看火的,说是有重要的事出去一趟。”
“这么大的雪她能去做什么?”
“不用担心,下午就回来了。”
阿符那身手,在外头也就只有她欺负人的分,炊珠她们自然是不担心的。
只是眼看着天色渐暗,侯爷都回来了也不见阿符身影,几个人这才开始着急。
素练她们几个也不敢和年锦语说,只催着护院去外头找找。
主屋内,顾明渊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便叫了严进。
严进走进屋,在顾明渊身侧低声道,“阿符中午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已经派人去找了。”
顾明渊看了眼坐在塌上的年锦语,“你再带几个人,去她平日里会去的地方看看。”
“是。”
年锦语正在看绣样,见严进很快又出去了,“相公,可是有事?”
“夜里有大雪,我让他去一趟都城营。”顾明渊走到她身侧,接过她递来的绣样,“选好了?”
年锦语摇摇头,软声道,“瞧着这几个都好看。”
“那就一样做一身。”
年锦语眼眸一亮,又有些迟疑,“会不会太多了?”
“你我的孩子,再多都不嫌。”顾明渊揉了下她的手,有些心疼,原先回来时还胖了些,最近害喜的反倒瘦了。
天越发的暗,雪粒子簌簌中,正当素练打算自己亲自去找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侯府外,双手张开不知拎着什么,脚步是极快的,但又感觉人沉的很,仿佛身上结了块似的。
素练一眼就认了人,冲上前去,这才发现阿符下半身的裙袍都结冰块了,所以走起来才会那么奇怪。
素练的视线随即落在阿符张开的双臂上,各拎着一条硕大的鱼,大冬天里身子都快冻挺直了,那嘴还似有动的迹象。
最后再看阿符哈着热气,冻飕飕的神情,素练酝酿了无数的话,到嘴边竟不知道挑那句骂才好。
“快,快,赶紧拿回去,都是我刚从未明桥那边的湖里捞上来的,姑娘不是没胃口吗?让炊珠给姑娘炖鱼汤补补。”
阿符冻的直跺脚,僵硬的裙摆看起来格外滑稽,她想着把鱼往素练怀里塞,又怕她拎不动,于是飞快朝大门口跑去。
素练这才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追了上去,“跑未明桥那边干什么,就算是要吃鱼,让人买不就好了,天寒地冻的你还下去捞,不要命了是不是!”
“买来的哪里一样啊,都说心诚则灵,我亲自捞,煮的汤姑娘喝着就不会难受了。”阿符冲着她嘿嘿一笑,又打了个冷战。
进了青朴院,素练忙叫人把鱼送去小厨房,随后抓着阿符就去换衣服了。
这边年锦语听见走廊里有声音,抬了抬头,“好像是阿符?”
顾明渊知晓人找回来了,便道,“厨房里煨了汤,你想不想喝点?”
年锦语摇了摇头,入睡前若是吃了点什么,总觉得躺下时会往上堵,难受得很。
顾明渊也心疼她,“过两日府中宴会,你留在院里。”
“这可是相公承袭爵位后的第一次宴会,即便是不和大伯娘她们去待客,阿语也不能不露面的。”
见她坚持,顾明渊便没再说什么,陪着年锦语早早歇下。
第二天一早,年锦语喝上了鱼汤,一旁的阿符瞧着她没有觉得难受,脸上尽是得意,可又因为被素练拎着耳朵提醒过,也不敢说自己跑出去捞鱼的事。
年锦语见她眼神闪闪,“阿符,你有话要说?”
“没有没有,姑娘您多喝些鱼汤,好好补补。”阿符从没在年锦语面前说过谎,被她这么一看,险些藏不住,快步走出了屋子。
年锦语愣了愣,“阿符这是有心事了啊。”
云梳在旁轻笑,“姑娘,过了年阿符也有十六了。”
年锦语恍然,跟着笑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你们才来我跟前时,都还很小呢。”
“那会儿姑娘年纪也不大啊,夫人总爱给您做大红的披风,肤白的您谁见了都说好看。”
年锦语想到了什么,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念想,“过了年,阿慈也有十四了,不知能不能回来。”
“姑娘今年又准备了不少年货送去南疆,陈大夫他们定是知晓您心意的。”
年锦语低头抚摸了下尚未显怀的肚子,语气轻了些,“送那些过去,是想让秀央寨子里的人少为难陈大夫和阿慈。”
虽然阿慈从不在信中说难处,但她知道他们在寨子里的处境,尤其是他们还想离开的。
正说着,大房那边刘氏派人将宴会的名册送了过来,年锦语便趁着身子还利爽,将名册看过后,亲自去了一趟刘氏那儿,商议宴会的事宜。
***
转眼十来日,雪停的好天气,临近小年,孩子们放了假,早晨便已在街头巷尾玩耍,忠勇侯府外,马车络绎不绝,都是来参加宴会的。
顾明渊如今得势,代表着忠勇侯府崛起,过往有意避着侯府的,如今也都巴巴的上门来,尽管这心思大家都知晓,可谁又不是趋利避害的那个呢。
刘氏如今当家,招待的事自然都是她在操持,一早在门口迎客,待大老爷有空了,便与他换着,去了内院,里里外外一顿忙乎,做足了忠勇侯府的颜面。
裴氏也不落下,只是每每有夫人提起自己儿子婚事时,因着心中的一些不如意,嘴上倒是将何家的两个小子夸上了天。
气氛看着十分的和乐。
回廊挨着池塘,冬雪覆盖着边沿,池子里的锦鲤像是不怕冻,缓缓的游来游去。
年锦语站在池塘边,看着池塘,手里的一把小鱼食才喂了几颗,一旁秦绵却已说了好一会儿话。
“我刚进来时听闻陈王也来了,定王也派人送了礼,你家侯爷今日的派头可不小。”
“我觉得还好啊。”年锦语又往池塘里丢了一颗,语气颇为自然,“相公本就很厉害。”
“是是是。”秦绵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狗粮,从年锦语手中拿过些鱼食,三两下就全丢进去了,“那烦请你家侯爷空暇时呢,能派遣几个人手到慈幼院去,待雪融后要加盖几间屋子出来。”
年锦语顿时来了兴致,“想好开什么铺子了?”
“书铺,杂货的自然是首选,我想着再加馆子,你别看里面喧杂,但有了吃喝,才能多引些人过来,另外那条路上旁的铺子也不少。”秦绵细细说着打算,年锦语听的认真,谁都没注意到回廊里有别人来,倒是阿符,远远的就抬起了头,看着那抹身影。
“侯夫人。”悦耳声响起,打断了秦绵的滔滔不绝,年锦语转过身去,引入眼帘的便是明丽的翠色,在这一片白雪中显得格外靓眼。
而她优雅的身姿,在衣着厚实的年锦语面前,又显了几分苗条。是商家二姑娘。
年锦语福了福身,“商二姑娘。”
“侯夫人怎么不去厅中?那儿好些夫人小姐都在念叨着你呢。”
商清舒朝前一步,本想与年锦语亲近一些,却不想阿符直接朝年锦语这儿搀扶了一把,这使得她再靠近就要撞着阿符的胳膊。
姑娘家的仪态不允许商清舒再行接近,她也没觉得尴尬,只是笑盈盈看着年锦语,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话里话外,却隐隐在指责年锦语这个女主人怎么不去招待客人。
“正准备过去呢。”年锦语的笑容看起来一团和气,向她点头致意过后,与秦绵并肩着走了。
商清舒的神情有一瞬的崩裂,她听不懂人话?
还有,她还在这儿,话没说几句就这么走了,她好歹是商家二小姐,即便是不熟,也不应当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啊。
这位侯夫人难不成真如她们说的那样蠢?
不对。
商清舒黯下了神色,蠢人怎么可能在走失那么久后安然归来,又能让忠勇侯对她死心塌地,她不过是“看着蠢”,给人表象罢了。
只是即便不蠢,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商清舒嘴角微扬,有几分不屑。
这时她的丫鬟才来到她身侧,凑在她耳畔轻声说了几句,商清舒点点头,走下回廊,朝着另一个方向前去。
才不过走了几步,便被人叫住,说陈王有请。
商清舒被请了过去,就在回廊附近的暖阁,推开门,里面坐了两位公子,一位腿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另一位也是脸生。
不过就算是没见过面,商清舒也很快推断出了那一位的身份,她对着赵晏款款行礼,“小女子见过陈王。”
赵晏脸上笑意更甚,“商二姑娘是个聪明人。”
商清舒眼眸微垂,适宜的放低姿态,来迎合赵晏,“陈王过誉了。”
“商姑娘请坐。”赵晏示意商清舒坐下,靠窗,是赏雪景的最佳位置,这也意味着,刚刚她在回廊里与年锦语搭话,都被他们看到了。
商清舒并不紧张,也没有被撞破后的尴尬,她在赵晏所示意的位置上坐下,笑望着他们,极尽的配合,又显得不张扬。
赵晏命人给商清舒送茶,“本王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第一百零六章
商清舒似很能哄的陈王高兴, 暖阁内接连有笑声,传到了外面,经过的丫鬟都忍不住侧目观望一眼, 约莫一个时辰,商清舒从暖阁内离开,脸上亦是带着薄薄的红晕, 仿佛交谈格外的愉快。
丫鬟见商清舒出来,快步走了上前,低声道,“姑娘, 时间怕是来不及了,您还去吗?”
商清舒回看了眼暖阁, 眼底闪过一抹锐芒, “不去了,侯府宴会, 主人家想必忙得很,不会有时间接待的。”
这一趟来侯府,收获比她想的要多, 既然这样也就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
商清舒带丫鬟离开, 这边暖阁内, 李公子推开窗户往外看,就见商清舒离开的身影, 他扭头看赵晏, “这商家二姑娘心思有些深。”
赵晏轻轻拨弄着杯盏中漂浮的茶叶, 神色显得无所谓, “成大事者哪个心思不深,他顾明渊心思也深的很, 我哥却从没看透过,以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李公子也不能跟着赵晏去妄议定王,遂走到桌旁,给他换了一杯茶,“定王命那侍卫保护你,实则监视,今日你来侯府,又见了我和商家二姑娘的事,很快他就会知晓。”
“母妃不在了,李家如今行事低调,他即便想猜些什么,也猜不到你这个没什么话语权的庶子头上,更何况,商清舒一个弱女子,我见她,也有可能是我看上她了呢。”
李公子点点头,“你若有这意向,定王也不好多说什么。”
赵晏笑了,眼神却阴鸷,“这样也能让我那好哥哥放宽心,我不会乱来。”
说完,赵晏扶着桌子要起身,李公子搀了他一把,将拐杖交到他手中。
毯子从赵晏腿上随之滑落,露出了长袍,也露出了长袍底下的一双脚,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细看下,一只脚是无力微悬的。
像是刻意的一般,赵晏用力将假肢踩下去,落地后,才拄着拐杖走出去第一步,“回去了,多留一时半会,也不见得人家欢迎我们。”
赵晏离开的消息很快传到顾明渊耳中,彼时他正与齐和豫下着棋,一旁还坐着端阳王世子许文亦,当严进禀报完后,顾明渊和齐和豫就一起看向许文亦。
正嗑瓜子的许文亦连忙道,“我可不知道他要来的事,打从他们被救回来,我也就上门去看过一回。”
齐和豫打趣道,“两位还是皇子时,你总是一步不离跟着,如今人家封王了,怎么就不亲近了,你和陈王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说起这个许文亦瓜子都不嗑了,神情有些郁闷,“是从小一块儿长大,可他回来后性情古怪了很多。”
身为端阳王世子,许文亦过去能与赵晏走的近,也是因为性子闲散,不拘小节,他也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他们被找回后,他也是第一时间去探望,还想着法子为赵晏找过大夫治腿,可奈何对方不接受,说话阴阳怪气的,让他心里不是滋味,所以就没再上门去过。
“所以,对于他与商清舒的事,你怎么看?”
“我哪知道,也许是看上她了。”许文亦顿了顿,“论家世也般配。”
“就怕商家二姑娘看不上,要知道她瞧中的可是咱们顾侯爷。”齐和豫话一出,许文亦就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不是吧,明渊可都成婚了!”
“一个断腿王爷有什么可值得攀附的,放眼如今的燕京城,有谁比顾侯爷更当红,做忠勇侯夫人,比入宫为妃还值得。”
许文亦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帝后伉俪情深,又有一双儿女,哪里是后入宫的能谋取的来的,更何况商家已有一女入宫着,另一个自然要挑选有权有势的,来巩固。
“可挑你也行,怎么会挑明渊,年家也不是吃素的啊。”
“这你就不懂了,我一个区区文官,哪比得上他手握兵权。”齐和豫示意顾明渊,“陈王对你心有怨怼,你得小心些。”
顾明渊嗯了声,放下棋子,“你输了。”
齐和豫蓦地瞪大眼睛,仔仔细细的看着棋盘,刚才不还势均力敌,怎么就输了?
“你作弊!”
许文亦也凑了过来,顾明渊干脆把位置让给他们,“我出去看看。”
留俩人在屋内研究棋局,顾明渊带着严进去了一趟前厅,跟着顾大老爷一起与一些官员打招呼。
中午宴席过后,他便回了青朴院,年锦语比他早一些回来,这会儿已经躺下睡着了。
顾明渊挨着她靠下,年锦语自然的往他怀里钻,半撑了下眼睛,也不知道看不看清,嘟囔的喊了声相公,继续睡着。
顾明渊就这么轻抚着她的头发,眸色越发的深沉。
有些危险既然注定要发生,他不介意让它来的早一点,快一点,也只有斩的干净,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天色暗下,侯府一天的忙碌结束,外院的仆人们干活之余还在议论此事。
侯府已经许多年没这样热闹过,连着他们这些下人们也跟着扬眉吐气。
风雪之中的燕京城,很快就迎来了新年,初一祭祖,初二回娘家,初四初五走亲访友,各个府衙年休结束开始忙碌时,这年味儿还没过去,紧接着还有元宵。
忠勇侯夫人有喜的消息,也就是在这几日传出去的。
赶巧年家往忠勇侯府送东西,年前才送过年礼,这一车车的送,有人便留意上,一打听才知晓是侯府里的夫人有喜了,喜欢吃些鲜货,心疼闺女的晋安侯便送来了许多。
毕竟是顾明渊承袭侯爵后的第一个孩子,忠勇侯府又多年没有添丁,没多久宫中也给了些赏赐。
这像是一个讯号,紧接着,关系近的来恭贺了,关系远的也凑了上前,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那就想法子扯点关系,表达了下意思。
年锦语这个被捧成香饽饽的,这会儿却有些发愁,有人竟送了几个美人过来。
“送什么不好,给侯爷送妾室,安的什么心。”素练看着礼单气不打一处来。
年锦语手拿几份礼单,左看右看,半天没有做声,云梳和素练怕她多思,伤着身子,便互相使眼色,要把礼单拿走。
年锦语这时才开口,“这些都是好人家的姑娘罢?”
素练点点头,“有两个是清河郡王府送来的,还有两个是昭王府送的,都是身家清白的姑娘家,父母农户出身。”
年锦语想了会儿,“等相公回来,我与他商量下。”
傍晚,顾明渊回来,年锦语就问及都城营的事,“相公,都城营中的将士们,到了年纪尚未成婚的可多?”
“有不少,你想做什么?”
“今日,清河郡王府和昭王府送了四名女子来,阿语想着,若他们相互都愿意,倒是可以许给那些未成婚的士兵,也算是正头娘子,若不愿意的,可以放她们回家去。”
来的路上严进提起过这事儿,现在听年锦语这么打算,顾明渊眼底便有了笑意,这就是他和阿语之间的默契。
她不会用这样的事来试探他的心意,他也不会故意拿乔,反问她自己要留下,她会作何感想。
“办法是不错,不过军营里尚未成婚的士兵有许多。”莫说是都城营了,北疆那边还有一群光棍在。
年锦语听顾明渊说了个数,微张了张嘴,看着他眼神里有诧异,仿佛在说,这么多人该怎么解决呐……
顾明渊揉了下她的头发,笑出了声,“这的确是个问题。”
“等相公回北疆,我们再帮他们。”
“好。”
第二天年锦语就去见了四个女子,但问及是否愿意嫁给都城营里的士兵时,只有一个女子在考虑片刻后愿意,其余三个皆是犹豫,更有直接问年锦语,是不是不愿意让她们做侯爷的侍妾,如今怀有身孕还这样霸着侯爷,传出去会有妒妇的名声。
素练清凌凌的眼眸看着她们,扬声道:“正头娘子不做,偏要做妾,若非夫人仁慈,此时你们都已经被侯爷送回清河郡王府和昭王府了,到那时会再如何处置你们,可就不得而知。”
“这也是夫人的一面之词,或许侯爷愿意收下我们。”女子仍是不信,在侯府纵然是个妾,那也抵得过去寻常人家,若能生个一儿半女下来,往后日子可不一样。
素练料想到她们不会这么情愿,喊了声严进,“这三人不愿意,夫人也不会勉强,那就任凭侯爷处置了。”
严进走过来快速的扫过三人,“正好,都城营中缺浆洗之人。”
三人一听慌了,去都城营浆洗?那不是做杂役么,还不如人家府里的丫鬟。
“我们可是清河郡王送来的,夫人不能待我们如此,传出去……传……”
严进打断了她的话,“侯爷的命令就是如此,别说清河郡王,就是宫中送来的,也不可能留在侯府中。”往侯府塞人也不看看侯爷什么脾气,清河郡王和昭王真的是酒昏子。
见严进动真格,三人之中便有两个人跪了下来,一个说愿意嫁人,另一个说愿意回家去,只有说话的那个,仍然在坚持。
严进也不惯着,直接命人将那女子带走,还将嘴捂了,声都不让出。
余下的三人继续留着,素练才继而说道,“想回家的,夫人会将身契还给你,愿意与都城营里士兵结亲的,夫人也会备上一份嫁妆,算是夫人和侯爷的心意。”
见过那女子被带走的阵仗,三个人连忙道谢,年锦语便让素练将她们安置妥当,正要回青朴院,阿符飞奔过来,手里捏着一张帖,说是商家那边送来的,请年锦语去游园。
第一百零七章
若换做过去的忠勇侯府, 商家送帖子过来,年锦语倒是可以找理由推拒,可如今顾明渊风头正盛, 多少双眼睛盯着侯府,年锦语便是就出面一下,也得走个过场。
三月十二, 恰逢休沐,是个春光明媚的好日子。
商家举办游园会的地点也选的十分应景,放春园,位于燕京城的东面, 早晨太阳初升时,第一缕阳光从放春园的东望台照入, 打在那一面百花纵安图上, 如同春日绽放,因而得名。
年锦语怀胎五月, 已是显怀,这一趟出门,护送的人前前后后有二十来个, 到了放春园后, 由素练和阿符两个人跟着。
商清舒亲自接待了年锦语, 倒没对她这样的出行说什么,还分外贴心的为年锦语安排了一个小看台, 前头是个赏景的小池塘, 池塘后面是小坡, 桃花盛开的季节, 一簇簇的格外赏心悦目。
小看台的后方是戏楼,用了双层的窗子隔音, 推开去也是绝佳的看戏位置。
“商家二小姐这般妥帖,难怪许多夫人喜欢她。”素练前后瞧了一番,又看了看熏香炉子,里面并没有点什么,应该是照顾年锦语有着身子,但屋里有一股淡淡清香,似是从外头飘进来的。
各处的软垫子也多了些,不易磕着碰着,素练有些佩服商清语的安排,可谓是面面俱到了,这样的女子娶回家定是大妇风范,自然受燕京夫人们的喜爱。
阿符瞧不出这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只觉得点心做的比炊香的还好看,拿在手中瞧了瞧,却没有吃。
出门时素练都交代过了,这儿的东西不能碰,纵使觉得不太可能动手脚,但谁说得准呢。
过了一个时辰不到,听着小窗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年锦语就开始犯困了,原本就是走个过场,素练干脆请外头候着的人去通禀一声,她们要回去了。
两刻钟后,商清舒亲自来送年锦语,“侯夫人,招待不周了。”
“商姑娘安排的如此妥帖,怎会招待不周,是我身子重,乏的快,在哪儿都呆不住。”年锦语语调轻轻柔柔的,微微拘礼后便在阿符搀扶下出去了。
商清舒就这么站在门口,直到她们上了马车。
一旁的丫鬟见她未有所动,“二姑娘,我扶您进去?”
“你说这燕京城里,有多少女子,是像侯夫人这样,永远是温温的性子,从不见她和谁红了脸,如今有了身子,瞧着更温吞了些。”
丫鬟斟酌着话道,“早前城里说侯夫人,说是性子有些憨……”后头那个“傻”字,如今自然是不好随便说了,人家再憨傻那也是侯府夫人,还有侯爷宠着。
商清舒目送马车离去,收回视线,扬起一抹笑意,“那你觉得,她这样的女子,受儿郎喜欢吗?”
“早先顾家和年家的婚事定的早,未曾听闻谁家儿郎倾慕于她。”丫鬟回答的更加小心翼翼了。
“所以你觉得,忠勇侯待她如此,皆是因为有婚约在身?”
对上商清舒的目光,丫鬟顿时觉得背脊一阵发寒,“顾侯爷为人有担当,一直以来都是燕京城中姑娘们的意中人。”
纵使丫鬟觉得顾侯爷一定是深爱侯夫人的,否则也不会寻她那么久,又将人护的死死地,可在二姑娘面前,她是定然不能这么说的。
商清舒只点了点头,转过身往里走去,丫鬟紧随其后,之后再也没有说什么。
这厢马车离开放春园回城,一路平安,连风都格外宜人。
素练询问了护卫和车夫,在外头守着的时辰里,放春园里倒是有人送吃的出来,只不过他们都没动。
进城时已经是下午,太阳西斜,余晖安安静静的洒落屋瓦,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马车停在了一间书铺门口,年锦语在阿符搀扶下进去,身上裹着厚厚的披肩,掩住了脖颈,只稍低头就快要看不清模样。
掌柜的迎了上来,对着年锦语笑道,“夫人每月都是这光景过来,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
年锦语微微笑着颔首,并未说话,跟着掌柜进了里间,掌柜小心的从柜子里捧出来一个匣子,里面端正摆了一块砚台。
“这是您之前说的,这月就到了两块,给您留了一块,还有您说的纸笔,我这就去取。”掌柜走出离间,素练为年锦语擦了擦凳子让她坐下,随后推开窗户透气。
年锦语取出砚台瞧着,眼中状似感兴趣,而阿符则是在桌旁把玩着茶盏,片刻后,见掌柜没回来,有些疑惑,“那掌柜怎么还没来?”
“兴许是有客人要招待着。”
彼时的屋外,门还敞开着,掌柜却不见了踪影,只有个伙计站在门边,看起来没什么不不对劲。
往里间的暗处,好似有什么在靠拢。
偷袭刹那间发生,几个蒙面人闯入里间,两个冲着背对着他们的年锦语,两个冲着阿符,目标极为明确。
阿符的反应也很快,原本正把玩桌上的茶盏,一预危险立即抽出身上的短刀抵挡,第一时间去保护年锦语。
素练则是早早一步就将年锦语护在了身后,短暂的抵挡,凭借阿符的身手这几个人是绝对没问题的。但正当年锦语往墙边靠时,看似根本不能容纳人的柜子里闯出二人,又有几个从窗中跃入,寒光顿绰中,素练倒在地上。
一声惊叫。
铺子外的护卫这才察觉出了事,急匆匆进去时,里屋已是一地狼藉,素练倒在地上,背后有伤,年锦语和阿符都不知去向,而那迟迟未归的掌柜,被人打晕在后院中。
“快回去禀报,其余人跟我追!”
护卫很快分了两路,两个人匆匆赶往侯府,半个时辰的功夫,严进就一脸严肃的赶出府,前往都城营。
此时天色近傍晚,并排几辆装货的马车准备出城,正在受官兵询问。
简单查看过后,正要放行,远处飞奔而来的人将他们拦下,又细细的检查过,打开了每个箱子,马车内外上下皆查了一遍后才放行。
随即他快速交代守城的士兵,接下来的盘下都变得严格起来。
天色稍暗时,又有百来人的士兵要出城,为首的正是忠勇侯顾明渊,一行人格外的匆忙,像是要焦急出城做什么。
逐渐的,城中便有一点流言起来,忠勇侯府的夫人,好似没有回去。
从官道的路下来,越走越窄,直到两个岔路口,严进从右侧的一棵树上取下了一条带子,“侯爷,这是阿符留下的标记。”
顾明渊看向右侧的树林,面色微凝,“准备火把。”
阿符追着他们,一路做标记,给身后的顾明渊他们引路,照这情况,她怕是已经进去有段时间了,天黑后不论哪一方都不好走,势必要找地方安顿,那边既然不是将人杀了而是带走,那肯定是等着顾明渊找过去了。
而夜深时,林子内更是不容易看清,极适合偷袭。
顾明渊没有犹豫直接进了树林,身后的人跟随着,在片刻后,却悄然散去,分了好几队,从各个方向搜寻。
彼时林子深处,年锦语被捆绑了手,架在一个简易的椅子上,抬着往前走,绑架到这份上看起来未免有些过分人性化,但这么做无非是要保证年锦语活着,她这么重的身子骨,倘若有个闪失,会直接死在路上。
年锦语坐的有些难受,侧了身子朝向一侧,没几步,另一侧抬着椅子的人,忽然脚下一个踉跄,跪了下去。
这一晃直接将年锦语也连带着摔下去,她惊呼了声护住肚子,两侧的蒙面人紧忙冲上来顶椅子,却听见“咔嚓”一声,椅子裂了。
这还怎么抬人?
只能走着去了。
年锦语整个人裹在披风中,缩瑟着护着肚子,惊魂未定。
“走。”蒙面人推了下她一下,年锦语只好慢慢跟着往前走,她的身形在这群蒙面人之中,都快被掩下去。
“这侯夫人也太小只了,瞧着像十三四岁姑娘那么高。”身后有个蒙面人嘀咕着。
“没看她护着肚子,弯着呢。”
声音传入年锦语耳中,她不由更加收拢了披风,垂着眼眸。
就这样走了很长一段路,面前出现了个小池塘,池塘边有个石屋,夜色之下,水面上银光闪闪,寂静而安宁。
但这一切被他们闯入打破,年锦语被推入石屋,那几个蒙面人就看守在了外头,说话声传来,大意是在说她倒是挺能走的。
年锦语看了眼石屋上头的窗户,在屋里来回走了两趟,挑了个地方坐下来,很快换了个姿势。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屋外守着的人忽然动了起来,年锦语抬起头,很快石屋的门就被推开了,一根拐杖先引入眼帘,紧接着是双腿,但明显能感觉到一边行动有些僵硬。
视线往上,赵晏的眼神已经落在了她身上,年锦语缩瑟了下,赵晏却笑了。
“侯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年锦语抿了抿嘴唇,看了他片刻后,声音都是颤的,“陈王殿下,为何要抓我?”
“你如今被顾明渊里三层外三层的护着,想见一面甚难,本王就只好用这样的办法将你请过来了。”
这怎么看都抵不上一个“请”字,年锦语不语,只是将自己护住,护住腹中的孩子。
赵晏看着她,似是心情极好:“你别怕,很快顾明渊就来找你了。”
年锦语还是不做声,石屋里骤然的安静,只有暗夜里发出的极轻的窸窸窣窣声,像是虫鸣,又像是什么在接近。
赵晏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褪去,他转身出了石屋,询问城中情况。
得知侯府暗中派出去了不少人,顾明渊已经悄悄出城,他便知道自己的计划成了,从顾明渊重伤开始,这世上就没什么他留恋的东西,就连忠勇侯府的爵位,他都已经不挂在心上,可年锦语不一样,真要论说起来,没有年锦语,就没有现在的顾明渊。
所以,他一定会来。
赵晏想着,忽然断肢的那处传来一阵剧痛,这是当初被救后,因为没能及时医治,落下的后遗症,每到寒冷夜里,在这种山林间总容易发作。
赵晏的眼神越发狠戾。
树林越深,路越难走,人迹罕至的地方,杂草丛生,方向难辩,靠着随行的猎犬来带路。
月光穿不透茂密的树木,也照不透顾明渊此时脸上的神色,只瞧得出他越发急促的脚步下,藏着的心事。
一阵窸窣声飞快响起,又飞快隐下,众人抬起头,只见一道白影倏地朝顾明渊方向而来,不等反应过来,就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一只雪白的貂。
猎犬冲着雪貂狂吠,在它龇牙咧嘴后,又恹恹的停息。
顾明渊认出了它,伸手想抚摸,雪貂却颇为嫌弃的避开,飞快朝一个方向窜去。
“跟上!”
虫鸣声越来越响,从林子蔓延到石屋。赵晏几番进出,逐渐变得有些不耐烦,顾明渊来的太慢了。
直到天际渐露了灰白,远处似是而非的传来一些犬吠声,赵晏才又露出笑容来。
石屋内的年锦语似乎是有所感应一般,抬起头,眼神里泛着茫然和被打搅的困顿,在石屋门被打开后,她才稍稍清明了些,望着再度进来的赵晏。
她的视线角度,正好落在赵晏空空的裤腿,也就这一眼,将他激怒。
“你看什么?!”
年锦语缩瑟了下身体,没有作声,赵晏用力的拿着拐杖撞击墙壁发泄,“这条腿就是拜你顾明渊所赐。”
年锦语抿了抿唇,她很想反驳,那是他自己坠崖导致的,可她知道说什么都会激怒他,保持沉默是最好的。
但赵晏显然不论如何都不会满意,他越是痛,就是越是恨,这样的恨意令他觉得,唯有别人也和他一样,才是公平的。
终于,犬吠声越来越大,随着那些身影的出现,赵晏脸上的兴奋便更甚,直到顾明渊的完全露面。
石屋就在眼前,外面却空无一人,可四处都有踩过的痕迹,加上几条猎犬疯狂的吠叫,都在告诉顾明渊,石屋里有人。
绑匪是谁,其实并不难猜,只是年锦语的安危更重要。
他也没有等很久,很快数百人出现,就将他们包围,树上的弓箭手,树林里的埋伏,这令猎犬更加焦躁不安。
顾明渊并不在意这些出现的人,而是看着石屋,没有出声。
又过了一刻钟,石屋才推开门,先是两个人押送年锦语走出来,之后才是赵晏。
“你还真沉得住气。”
赵晏看了眼顾明渊带的几十人,语带嘲讽,“就带这么些人过来,我看你也没有多重视你的妻子。”
顾明渊见年锦语完好,便稳声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死!”赵晏见顾明渊如今的走路姿势已经无异于常人,满腔的恨意便藏不住,“可这太便宜你了,我知道你不怕死。”
顾明渊不予置否,生不如死的日子他都度过了那么久,死有什么可怕。
“所以我要你,生不如死的活着。”赵晏拔出匕首抵在了年锦语的脖颈间,单手就扣住了她。
身形不算高的年锦语,因为身子重,被钳制的也不敢动弹。
赵晏于是朝后侧的寒潭退去,他太清楚顾明渊的实力,唯有保持距离,这样即便是人被救他都有机会拖着年锦语去死。
“我要让你眼睁睁看着你的妻儿死在你面前,这一生都活在痛苦和愧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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