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约定的时间到了,景元穿好大衣,拿起通讯器向门外走去。
太宰沉默跟在他身后,视线有些放空,似乎并不担心意外。
他们走过长长的走廊,进入大厅,天花板悬挂的昂贵水晶灯没有点开,折射出耀眼璀璨的光芒,白日的大厅居然比晚上还要昏暗。
太宰停在水晶灯下,视线若有若无的掠过它,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意,很快又灭了下去。
他看着景元的背影,没有迟疑,没有沉重,就像往常他们一起出行时一样。
太宰看着他,突然又了景元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错觉。
这个想法突如其来,又有点可笑。
他们两个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有关利益的交易。
自由换取权利,景元会因今天的行动积累功勋,一步步迈向异能特务科的权利中心,而他会从破败的家族中脱离,去享受他求之不得的自由和死亡。
理智如此思考,身体摆脱束缚,远远问道:“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他的声音近乎喃喃自语,说不准只是他内心一闪而过的想法。
景元停下了脚步,站在阳光与阴暗的交界处,他微微侧头回看,看着在偌大的别墅中小小的孩子,他笑了下,眼神温柔:“脱离血脉和长辈,以自己的意志取得的名字怎么就不是你的名字呢?”
他声音很低,太宰却觉得那声音跨过了时光缱绻在他身旁:
“太宰治。”
哦,他所承认的,是抛去身外之物,承载着无情、低劣的,名为太宰治的灵魂。
太宰觉得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突然动了一下,他盯着景元的背影,突然有些焦躁,他想要做些什么拦下那个身影,他催促着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想让它再快点,再…
“不许去。”不容置喙的声音从头上压下,父亲的影子沉沉笼罩他的全身。
那点激烈的东西,一下子堰旗鼓息,他顶着似有裂痕的灵魂沉默地站在别墅中,看着青年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津岛修治没有动。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兄弟们做好准备!”肌肉男裸露着上半身,虬结的肌肉表面布满油亮的汗水,神情狠厉盯着大门口。随着他的动作,厂房内响起枪械上膛的响声,藏在暗处、明处的人同时举枪。
不多时,一个穿着沙色风衣休闲装的男人款步进入,脸上带着一副金框眼镜,浑身气质温润、优雅,像是个误入狼群的大学教授,他应该在大学教室而不该出现在即将爆发枪战的厂房中。
厂房废弃多年,顶部的棚顶在风吹雨打中残破污秽,阳光顺着缝隙从破裂处漏下,金线点缀着阴暗,照亮了依附着阴暗而生的罪孽。
厂房虽然在寸土寸金的租界,但一面靠近山林,林木旺盛,少有人来,这处地方也渐渐地变成了mafia或是混混们的领地。
景元从铁质大门不翼而飞可能是被拿去卖钱的入口进来,坦坦荡荡,看见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也视若无物,欣赏风景一般左右看了看,这才将视线转向肌肉男,笑着打了个招呼:“这是诸位给我准备的礼物?不必客气,我记得我的需求就一把。”
肌肉男嗤笑着已经落入陷阱而浑然不知的猎物,开口嘲讽:“礼物?这是我送你下地狱的礼物!接好吧。”
在他的想象中,景元一定会因为超出失态的发展而慌乱,可现实是,那个俊秀的男人缓缓点了两下头,似乎是赞赏,又似乎是松了口气,骨节分明的手掌抬起摁了下脖颈轻松道:“感谢你们选择用武力解决。”他顿了下,笑着道:“还选择了这么偏僻的地方,不错。”
受到夸赞的肌肉男没有丁点喜意,腮帮子肌肉动了动,不动声色的想,他的淡定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如果是后者…
他声音压的很低,像是暴虐野兽的低吼:“...你到底是谁。”
景元微微一笑:“一个路人罢了。好了,现在各位有两个选择,是放下武器直接投降?”
青年慵懒的眼神变了,锐利如刀盯着自己的猎物,金眸在这一刻不再温柔显露出征战沙场的霸道:“还是被我揍一顿投降。”
明明是个身量纤长的年轻人,一瞬间给人的压力宛若面对深海巨兽,震慑地肌肉男眼神骤缩,不动声色吞了口唾沫,但又想起身后的小弟和家主的命令,他眼神一凝,压住心底的恐惧低呵道:“开火!”
话音落下,无数子弹暴雨般倾泻而下,火舌喷出几乎晃眼,砰砰的尖啸之声响彻厂房,夹杂着弹壳落地的金属碰撞声一同演绎了暴力的乐声,早有准备的景元在枪林弹雨中一弯身向侧面冲去,居然巧妙的避开了所有的攻击,他刚刚站着的原地留下了无数弹印。
在金框眼镜之下的眼睛飞速移动,而肌肉男所看不见的镜片上,跨越他们数个时代的科技清晰的分析所有子弹的弹道和安全的落脚点,包括他们藏在暗处的人员一个不差全部显现。
实际上这是手机内搭载的蕴含仙舟科技的软件,跟在路边随便买的金框眼镜连接,让呈现在手机上的内容显示在镜片上。
战斗,从来不是公平的对弈,肌肉男可以靠人海战术围攻,景元自然也能用超出他们时代的科技降维打击。
景元一避身闪入离他最近的箱子之后,木箱面对带着子弹毫无招架之力,一个照面便轰成了碎屑,洋洋洒洒破碎开来,喷向半空,景元借着短暂的视线遮蔽,从上方跃出抬手扔出几个石子,打在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人手上,石子不大力道不小,产生的冲撞力让男子“嘶”了一声,摁住扳机的手指一松,也就是这片刻的停顿,景元落在了他的身前,在其他人碍于同伴而迟疑时,景元微微一弯身,藏在男人身后,抬手摁住人的手指对着半空一阵扫射。
厂房在墙壁中间的位置架设了钢板通道,不少人藏在上面为下面的同伴掩护,此刻他们惊慌的看见子弹射在钢板下,只听嘎吱几声,几人面色霎时苍白,他们意识到这个支撑钢板的支架被打猎,承载着数人的钢板瞬间向下倾斜。
轰隆声中,景元对面倒下一片,砸下的钢板也压住了没来得及逃离人,顿时哀嚎声一片,与此同时,被景元挟制的男人狠狠抬手向后一顶,想要挣脱束缚却被景元侧身让开,接着抬脚踹在人的膝窝里让人跪下,抬手五指并拢成刀劈在人后脖颈上,男人眼前一黑向前跌去,“噗通”一声,听得人牙酸。
景元没有停下动作,他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没有回头抬手向后一砸,正好砸中想趁机偷袭他的男人脸部,这一下收了力气没有砸碎男人的脑袋,却也让他短暂失去意识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下滑去,景元顺势手臂下移,接住了男人手中的枪械,对着远处反应过来的剩下的人几个点射,景元身形瘦削,但几百年的训练练就了紧实而不显的肌肉,手中的枪乖巧的跟条狗一样,射出的子弹旋转的钻向围绕在肌肉男身边几人的手臂上,只听几声惨烈的哀嚎,正面的攻击彻底停下,子弹落在地面的金属撞击声消失,厂房内陷入短暂的静谧。
好像他已经获得了全面的胜利。
景元往前走了几步,早有预料般的回头抬手,冲着半空点了几下,景元刚刚站在墙边不远,挡住了他上方踩着钢板支架几人的目光,他们耐心等待景元露出身形,却没想到对方比他们更能把握局势,他们刚一冒头子弹就擦着他们脖颈而去,跟死神擦身而过的恐慌让这些仗势欺人的混混们脸色一白,手一软,险些把枪扔在地上,提不起反抗的心思。
景元没有斩尽杀绝,他款步走向躺在厂房中央捂着手臂哀嚎的肌肉男,冷白的手掌握着铁黑色的枪械,强烈的对比反而生出让人战栗的美感。
肌肉男汗淋淋的看着男人一步步走近,恐慌的灵魂在茫然中不明白对方只是一个人他们怎么落到现在这种境地的。
他的强撑着向后一点点退去,宛若困兽的最后挣扎。
景元深知面对有理性的且不是丰饶孽物的敌人不能逼他们到绝境,面对只有死路一条的困兽,已经没有什么不能再舍弃的了,他们会背水一战,爆发前所未有的力量。
所以,在肌肉男紧绷的眼神中,景元错过他坐在了他身后不远处的箱子上,明明是最常见的箱子,此刻在这阴暗的厂房中,景元坐其上,却宛若君临天下的王者,只是坐在哪儿就让人感受到了无以复加的威慑。就连破败的厂房都成为对方的殿堂,让人不敢侵犯。
他一人围攻了他们几十人,前后居然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景元一手撑在膝盖上,坐姿是个有些散漫、潇洒的姿势,他似笑非笑的看着站在一旁,佝偻着身躯一脸紧张的肌肉男,好声好气道:“现在我们能好好说话了吗?”
肌肉男吞了口唾沫,畏惧又戒备的看着景元,低声道:“你要问什么。”
景元视线掠过男人血肉模糊的手臂,把箱子上搭着的一件衣服拿起来,景元随意一扫,镜片上立刻呈现相应的信息,用料,价格,商店,甚至上面的污渍…
领口有一些粉末,景元手指搓了一下,镜片上同时放出相应的信息,那是一种蝴蝶的鳞粉,而不久前他刚刚接触过。
景元一顿,看着那个熟悉的名词轻微挑了一下眉头,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露出了无奈和恍然大悟两种情绪。
他抬头,对整件事情了然于胸更显得从容,他语气温和道:“不急,你先处理伤口。”他将衣服递过去,示意对方简易包扎一下伤口。
肌肉男愣了一下,小心的接过衣服,用牙齿撕成布条艰难的给自己包扎。
景元一方面是出于好心,一方面,是这些人会成为指控津岛家主最强力的证据,他们还不能死。
看着肌肉男神情不再紧绷,对他的防备也有所下降后,景元才开口问道:“你的上司是谁?连络方式,和走私武器的存放点呢?”
肌肉男动作一顿,伸出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犹豫着没有说话。
景元没有催促,耐心等待。
肌肉男缓缓环顾四周,跟他一起闯荡出来的小弟们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但一个没少的围在身边,这是青年手下留情的结果,他得领这个情。相比更残暴的津岛家主…
他忍不住打了个颤,眼中显过畏惧,居然嗫嚅着不说话了。
景元不动声色的观望着,直到此刻才决定加一把火,让犹豫的天平倒向一边。
“其实,这些问题我都已经有了答案了。我只不过是给你们一个机会。津岛先生已经暴露,被抓捕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而你们…”景元视线环顾周围,看着散落一地的枪械子弹笑了一下:“非法持枪,故意伤害,你们可能要在监狱里一直待到死了。”这当然是假话,但他在赌这些人法律意识不高,无法分辨他话语的真假。
景元看着男人身体瞬间紧绷,不知道是他知晓津岛这个名字带来的惊讶,还是要在监狱住这么多年而恐惧,他循循善诱道:“如果你们告诉我,我可以跟上面的人说,这里爆发的枪战并非你们的过错,相信上面的人会斟酌考虑我的话,对你们从轻处罚。”
肌肉男眼睛一闭,哑着嗓音说:“我全部交代。”他家里还有个母亲,如果他进去了,年迈的母亲又怎么能养活自己?如果交代的话,说不定还能求求眼前的青年帮忙照顾一二。
就在这时,金框眼镜上闪过一个红点,景元一愣,抬手制止了肌肉男要说的话,认真分辨着。
那是他放在兰波身上的追踪器,而现在对方离自己的位置只有不到百米的距离。
景元眉头一皱,暗想,他在这个星球没有信息来源,耳目闭塞,没有足够的信息让他分析,这会导致许多意外的事情打的他措手不及。
而兰波他所知道的信息只有跟津岛家主进行过武器交易。
他眼睛迅速环顾四周,厂房内杂而不乱,门口有东西运送过的痕迹。一个想法瞬时在脑海中成型。
他迅速问道:“你们除了我还约见了谁?”
肌肉男一愣,暗暗赞叹男人信息搜集能力,也不再隐藏,开口:“一个外国人。”说到这里他有些困惑:“他们购买的东西不算多,但老爷专门启用了这个大的仓库当做交易点,还特别吩咐要将东西堆在那边。”
肌肉男没有受伤的手指一指厂房角落。
景元眼眸骤缩,但没让人看见,以免动摇他们的稳定。
他顺着手指看过去,在层叠的木箱后,镜片上闪过一阵信息,除去杂七杂八的成分,最主要的是高性能炸药,以及炸药之下,几米深处的一条隧道。
景元顾不得其他,连忙挥手命令道:“所有人立刻撤退,远离仓库地区,掩护附近民众撤离。”
肌肉男愣了愣,如雷霆般不容置喙的命令唤起了他一身热血,让人忍不住站直身体听从命令。
景元说完有片刻停顿,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用了战时的威严之派,他看向离他最近的肌肉男以最短的语句把刚才的命令一个个掰碎了说,现在他手头没人,只好让这些鱼龙混杂之流替他跑腿:“让你的部下去寻求警察帮助,说附近看见了持枪恐怖分子,让他们帮忙掩护民众撤离。你另外替我办件事。”
景元说了种田一般情况下都在的咖啡店的位置,让他把这里的事情全部告诉种田。
吩咐完,景元让众人连忙从厂房内出去。
本来做好坐局子准备的众人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一听自己能走都欢天喜地的出门了,跑得比兔子都快。
景元缓缓吐了一口气,他不敢保证这些人会按照他的话去做,但眼下他没别的办法了。
他们出去不久,可能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的镜片上闪过大红色的警报,同时,一枚急剧压缩的重力球带着强大的能量穿墙而来,直直砸在墙角的炸药上。
如洪水般倾泻而出的火光瞬间淹没景元,渺小的有机体瞬间吞没。
“老大,咱们真要按照那个家伙的话去做?咱们也是被他打了一顿!”揉着后脖颈的小弟龇牙咧嘴道,忿忿不平。
肌肉男靠着高大的树木,皱着眉远远望着破旧的厂房:“再等等。”他现在还不知道那个人让他们离开是为了什么。
话音刚落,他的似乎看见了一闪而过的黑光直冲厂房而去,他怔愣了一下问道:“你们有没有看见什么…”
冲天的火光向外扑着热浪,轰的一声在他们眼中算是庞然大物的厂房瞬间燃烧殆尽。
肌肉男张大嘴巴,好久没有回神,终于他浑身打了一个抖,白着脸连忙催促周围的小弟:“快快快,按他说的做!快去!”
小弟们忙不迭点头,什么忿忿不平都丢到九霄云外,踉踉跄跄向知道的警局而去,这辈子没有这么想念过它。
肌肉男深深看了眼仓库废墟,转身走了。
火光内,景元抬手在脸前挥了挥,如果常人身在此处,绝对会炸的连个毛都没有。
他抬头对着并没有意识降临,只是按照他的敕令显露身形的神君的虚影道了谢,虚影金身如一人高,以守护的姿态虚虚环顾景元,替他扫开周围的火光,为他开辟一片安全的空地。
景元向炸药所在的位置看去,被炸开的地表露出了其下的通道,金属墙壁的通道传出警报的轰鸣,红光映照在墙面上,显出事态严峻。
景元没有犹豫从那个洞口跳下去,靠着金属墙壁阻挡火势蔓延,他迅速穿过走廊。
在他走后不久,两个身边罩着半透明亚空间的男人优雅的行步于此,按照原计划行动。
地下的空间远比地上的空间大,走廊连着走廊,一时没有尽头,景元也发觉刚才下来的地方怕是这个地下建筑最边缘也最不起眼的地方。再一次躲开匆匆而过好像是士兵的人,金框眼镜的镜片也终于将建筑整体扫描完毕,并在建筑的中间最中心标了红点,旁边标注“危险·高能量体”的字眼。
不惜动用让整个仓库炸成粉末的炸药,引来官方势力注意也要进来,总不会是为了赏光。
不管这高能量体是什么东西,但操作不当很有可能产生波及整片地下建筑和周围住宅区的爆炸。
景元脚步匆匆,顺着规划好的路线一路避开了人群向中心区域而去。
随着深入,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穿着白色大褂,似乎是科研人员的人一脸茫然无措的,趾高气昂跟周围的士兵询问发生了什么。那些士兵被推攘也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像是早就习惯了这些人的奇怪的脾气,好声好气却又强硬的搀扶着人向安全地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请你们去避难,你们的大脑是国家最宝贵的财富。基地被人入侵我们正在清理,请诸位耐心些…”
等他们哄着大龄儿童走远,景元也从拐角处出来,推了下眼镜向中间的区域走去。
隔着一道金属大门,高能量体就在里面。
景元扫了一眼门边绿色的密码锁,将手机拿出对准其上,几乎是瞬间,密码锁上闪过通过的字样,沉重宽大的金属门发出机构声缓缓向两侧打开,喷出一点气声。
而位于中央的巨大玻璃罐也同时出现眼前。
“高能量体”沉睡其中。
景元眼睛微微睁大,看着那有着橘色头发的孩子□□的漂浮在玻璃罐中,他紧紧闭着眼,平静而死寂。
在隐约传来的爆炸声中,在乱糟糟的脚步声中,那孩子独自一人漂浮在孤独的屏蔽之后。
景元慢慢靠近,抬手印在玻璃上,其中冰冷的液体顺着玻璃传递在手心,让景元不由自主的想:这孩子,会不会冷?
但同样有个疑问在脑海中形成——以短生种的身体真的能承受这么庞大的能量吗?
这孩子,还有自己的人格和身为人的意识吗?
“力量的容器,稳定,可以取出。”看见眼镜片上闪过的字眼,景元狠狠皱眉,似乎对其中的字眼感到不悦,但同时他也松了口气,抬手握拳狠狠砸在玻璃罐上,重达数吨的握力一击之下就将玻璃罐砸出裂痕,其中冰冷的水流顺着裂缝喷出,景元不顾指节传来的痛意,再一次砸下。
这次,玻璃罐彻底破碎,水流连同里面的孩子一同向外倾倒。
景元抬手抱住小孩,身上的凉意让人心惊,但胸口处微弱的心脏跳跃的律动同样让他松了口气。
他紧紧抱着小孩,拿得动神兵的手掌此刻居然在微微颤抖。
外面的爆炸声与喧闹声越来越大,景元没再耽搁时间,脱下身上的风衣将小孩紧紧裹着,连头发都盖住这才从门口出去。
大概是昨天认识的兰波先生造成的混乱和袭击,这座基地的武装人员不见踪影,但基地的门口一定有重兵把守,景元思索片刻,选择从原路返回。
基地内道路错综复杂,兰波不一定会走跟他相同的路线,再加上手机的红外线扫描,能做到提前避让。
基地内的武装人员被兰波和他的同伴吸引过去,而普通的科研人员早就被安排到安全屋,整个通道上居然少有人经过,让景元安稳的回到刚才几乎被炸毁的仓库中。
火势还在继续,不断倾倒的钢铁砸在地上发出牙酸的吱呀声,如景元所料,这里没有人看守,他小心护着孩子,不让火势伤他分毫。
他此番作为算的上冲动,却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考虑。
他这段时间一面应付种田,一面利用手机给自己制作了假身份,在横滨的一处偏僻地短期租住了一栋独院房屋,分上下两层,足够三、四人使用。
或许是仙舟人独有的执念,总觉得得有个能回去的地方才安心,也是为了给太宰留个退路,若有朝一日他真的被津岛家除名,也有能放松的地方。
现在提前被启用…不过他相信太宰不介意家里多一个人的。
景元飞快向租住的房屋方向而去,打算先安置了怀中沉睡的少年。
走过这片荒废的工厂区域,多走走就是房屋矮小拥挤的贫民区,这里多是外来打工人员暂住地,跟光鲜亮丽的都市大厦泾渭分明,像是这座现代城市过往的缩影。
景元穿行在小巷中,这里的人们都被远处的爆炸吸引,纷纷站在外围观望着这里少有的新闻,贫瘠带来的不光是物质生活的匮乏,连同精神都变得无趣而沉闷。就连可能波及自己的爆炸都像是污水中盛开的花,打破了死寂的沉闷,搅动了一汪死水。
“不打招呼就走,这很失礼。”景元前行的路途上突然传出一道声音,文雅而沉稳的音调听不出喜怒。
景元霎时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在不算寒冷的春日中,穿着厚重衣装,有着黑色长发的男人站在道路的尽头,他嘴上噙着笑,眼底毫无温度。
贫民区人流众多,景元一时没有察觉。
他看着来人,也没慌张,调整了下手臂的姿势,对来人笑道:“那真是失礼了。不过,我要是没有记错,刚刚的地方并不属于你我之间任何一人,这所谓的不打招呼…呵,容我直言,没有道理。”
“兰波,是你的熟人?”景元背后迈步走出另一个人,穿着西装马甲,身上披着白色西装,稳重又带着风流气,一手压着黑色帽子,眼神晦暗不明掠过景元的脸,似乎在评估什么。
“一面之缘。景元先生,请你把它给我,如此,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兰波颔首道。
它…?
景元眼中闪过寒意,物化的字眼让他怀中这个胸口还在起伏的少年,连同他的灵魂一起被磨灭了存在的意义。
越是生气,景元越是冷静,不让情绪调动他的理智。
也正是对周围环境更仔细的观察,他敏锐的发觉,之后出来的人听见兰波的话似乎出现了名为受伤的情绪。
魏尔伦压下自己的情绪,抬手一挥,一道眼熟的黑色火光凭空出现攻向景元。
周围都是住宅区,就算是一个道小小的攻击都有可能让这些无辜的人丧命。
现状不容景元多想,在自己所能动用的力量中飞快思索而过,抛开能引来恐慌和注意的力量,最终手中一沉,让一把通体闪烁威光的阵刀倏地出现手中,他将刀面挡在身前,能吞噬一切的重力凝聚的力量霎时碰撞,两者发出尖啸锐利之声,在魏尔伦惊讶的表情中,两相力量短暂的僵持后,没有持续力量加持的重力不甘不愿的散开。
帝弓的光矢余烬,百冶大人所锻造的武器,只是挡下重力的一击不在话下。
景元伸出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错过阵刀望向对面两人,挑了下眉头望着那两人比起一开始明显戒备的神情说道:“还要打吗?如果我们的动静引来官方势力,我不介意,你们可能会有麻烦。”
魏尔伦听闻点点头:“有道理。”兰波和他都是欧洲异能组织的人,如果发现他们没经过日本相关部门的审批擅自入境,在国际局势上,日本就有对兰波家乡施压的本钱。
更何况…
魏尔伦看了眼白发青年手中的阵刀,在危难中,人们会本能的动用自己最强大的力量保护自己,那景元的依仗就是这能抵消重力的阵刀吗?那他不足为惧。
对景元没有了解的魏尔伦粗暴的下了结论。
这是他对自己力量的傲气,他自信于地球上少有能跟他相比的异能力。
他是黑洞,是无人可以逃脱的重力,是灾害的象征!
他深沉的眼睛看向他的同伴,他的所爱,他的归处。
这样的目光不知多少次曾经定格在兰波身上。
但这次稍微和以前有点不同,他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下一秒,他出手了。
几乎有一人高的重力凝聚的力量向兰波而去,沿路将地面和房舍摧毁,化作齑粉,势不可挡!
多年的战斗本能让兰波下意识展开亚空间,为自己撑起防御,但面对信任的同伴,他还是晚了一步,重力擦着他半边身体而过,没有要了他的性命,但升起的痛楚还是险些让他失去意识,惨叫出声,额头上瞬间布满薄汗,单膝跪地不解地看向魏尔伦。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攻击,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地步,他想要魏尔伦给他一个解释,只要一个解释…
无论是什么他都会接受!
可是没有,汗水顺着额头滑下,沾在睫毛上,沉甸甸的模糊了视野。
他依稀看见魏尔伦直直向景元冲去,没有施舍他一个眼神,紧绷而略显疯狂的脸上注视着他们本次的任务!
“容器”就要被夺走了!
兰波心脏短暂一空,接着双眼睁大,里面似有光华显现,同时周身护着的亚空间向外扩展,淡黄色的屏障将他们几人包裹在内!
他要唤醒“容器”!
景元的大脑疯狂示警,抱在怀中的孩子皮肤被血色的线条包裹,像是大地的泪痕把这孩子彻底淹没,一股磅礴的力量自少年身上爆发,层层叠叠的黑影从少年身上苏醒,逼迫着周围的物体哀嚎后退,畏惧!
魏尔伦见此,伸向“弟弟”的手一缩,抿了下嘴唇没有犹豫飞快向亚空间之外撤退,临走时,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兰波。
青年在他的攻击下几乎失去意识,半跪在地上,白色的冬衣上沾染了泥泞,狼狈不堪。他举起一只手,手臂颤抖着,他堪堪维持着打开“容器”的通道。
他没有挽回自己,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看着任务目标。
魏尔伦收回视线,迅速离开。
他没看见兰波瞬间通红的眼睛,其中沉着不解的困惑与哀伤。
橘发的少年不用外力自主漂浮在空中,黑色的虚影覆盖全身,一圈圈向外荡漾着恐怖的余波,景元退到兰波身边,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有余力把他压回原有的模样吗。”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这样下去,周围的人,包括这个城市都有可能毁灭。”
兰波嘴角勾了勾,他连维持自己身前的亚空间而不被余波吹飞已经用了全部的力气,怎么可能在顾及他人?
他的意识飘摇,视线模糊,嘴角勾了一下,只是本能盯着橘发少年的方向,看着让人战栗的黑色火焰马上凝聚成型。
没有得到回应的景元缓缓吐了一口气,他顶着烧灼的火焰,在兰波困惑又惊讶的目光中向前走去,一点点靠近那个孩子,他的衣物向后吹起,猎猎作响。
他的背影,没有一点迟疑。
“他马上就会死了,而我们也将会得到恩赐。”津岛端坐在桌前,他威严的,好像永远笑不起来的脸上终于带了点狂喜和自傲。
“恩赐…”太宰死寂无光的眼睛似乎闪烁了一下,明白了什么,他缓缓抬头看着面前自以为不可一世的男人,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这个世界,有一些天选之人,他们出生就拥有异能力。那些传说中才能拥有的美妙能力如今也能靠人类的手开发出来。”似乎看见了胜利的曙光,迫不及待的说出自己一直以来藏起来的秘密,“而我们津岛家,也即将拥有有异能力的人。”
哦。所以这就是你们巴结欧洲异能谍报组织的原因,以国家的利益换取自己的利益。
津岛有些可怜的看着太宰,他不喜欢这个阴沉的,又不懂尊敬的孩子:“你的大哥,就是这个幸运儿。”
津岛手指一指窗外,手指对着租界的方向:“而你仰仗的,景元,将成为我们的垫脚石。”
轰——
一道黑色的火焰从租界方向升起,哪怕是遥远之外的他们,也能清晰的看见那团火焰像是从地表升起的毁灭的太阳,沉沉压在租界的高楼之上,让所有人类都臣服在它的伟力中。
它向外倾泻的余波如同洪水般淹没,窗户的玻璃发出嗡嗡震响霎时破裂,破碎的碎片吹向房间里的人,一齐涌进来的是狂暴的风流。
在父亲哀嚎的惨叫声中,太宰端坐原地睁大了双眼。
面对灾难的恐慌,源于人类的本能在牵动着他被层层包裹起来的灵魂,玻璃碎片从他的眼角划过,微凉的感觉之后是一阵钝痛。
然后…
金色的巨人凭空而现,身着铠甲浑身带着肃杀之气的虚影巨人宛若远古的巨神,祂的双手缓慢但不容置喙的紧紧压住那轮黑色的太阳,直到双手合十,将人类的灾难,毁灭的黑洞压在掌心。在所有人类的注视下静静矗立在天地中,也许是半个世纪,也许是几秒,巨人闭上眼睛,消失在了世界的视线中。
太宰看着,嘴角一点点勾起了疯狂而夸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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