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旅程
发车前, 另一位工作人员准时过来把邢者带走了,这个时候程舟和田野发现他能走爱心通道,而她俩只能去排队检票。
等她们拖着程舟的两个行李箱来到站台边时, 邢者显然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还和工作人员相谈甚欢。
程舟说:“你看,也没什么问题吗。虽然手续是繁琐了点, 但是既然叫‘无障碍服务’, 肯定就是能做到无障碍的。”
“真好啊。”田野探头张望,“这年头只要胆子大, 盲人也有出行自由……倒是我没有。”
“你没有你也已经在这儿了。”程舟斜眼瞄她, “我觉得主要是你也没多喜欢旅游, 你不是说你喜欢的是那种偶然抬头看到的风景吗?你看你又烦订票订酒店,又不爱定行程,对景点啥的也没什么欲望……那你就只适合跟着玩啊——金牌陪玩,出门只管分担餐费路费叫去哪去哪,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也没什么怨言。嘿嘿,喜欢。”
程舟缀了句:“我是做不到的。如果我出门只是跟着别人的行程走的话, 就好像我没玩到一样,那还不得憋死我。”
“很难理解吗?你可以想成是拆盲盒式的旅游。”田野用了个好词儿,“可能因为我想象力比较发达吧,对我来说做了行程就好像玩过了一样, 那我还去干嘛呢?我会比较喜欢那种不知道今天会在哪、也不知道明天会去哪的感觉, 就可以一直保持期待……”
“说白了还是懒。”
“我这叫低能量!”
“说真的哦田小野。”话到这里, 程舟语气忽然正经起来, “万一这次全国赛我进了前三, 那我就要去印尼比赛了,到时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啊?”
田野愣了愣:“你不是说大概率不行吗?”
“万一呢?”程舟看向她。
田野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还真是拿印尼当第二故乡啊。”
“怎么了嘛, 花不了多少钱,又能体验白沙海滩和特色城市,还能看到月球表面般的神秘火山,给你你不心动吗?”程舟伸个懒腰,“而且对我来说确实很特殊吧,我的汽艇、跳伞还有潜水都是在印尼学的,确实在那边度过了几个非常愉快的假期——你知道吗,跟着我去的话我可以带你深度游哦,我知道很多当地人爱吃的小店。有一回我去巷子里吃Bakso还被围观了呢,虽然我也不太能听懂他们说话,但大致意思就是‘老外居然也要吃Bakso啊’这种感觉。”
“真好啊。”田野的想象力确实不错,即便只是听着程舟说的这些,她就已经想象出了和程舟、邢者一起在国外游玩的愉快场景。
她点头应下:“好啊,你要是能进亚洲赛,我就陪你一起去。”
然后她就被一只狐狸贴上来黏住:“哇哦,你好棒啊田小野!我就知道你会心动的,你最好了宝贝!”
*
等了不多时,高铁进站了,机器的轰鸣加上人声嘈杂,让邢者看起来有些不安。
但工作人员提前扶住了他,同时用对讲机跟自己的同事说了些什么,等高铁停稳开门后便把他带了上去,似乎是示意他在这里等待。
然后程舟她们看见这个工作人员下了车来,很快又有另一个乘务员找到邢者,拉着他去找座位。
算上最开始带他找服务台的路人,这是今天帮助他的第四个人了。
程舟她们排着队上了高铁找到座位的时候,邢者已经好端端地坐在了自己位子上。
“哟,帅哥一个人吗?我能坐你旁边吗?”程舟装模做样地逗他。
邢者看起来稍稍有些拘束,但还是抬起头来:“要我帮你放行李吗?刚才乘务员说帮我把包放上面了。”
所以他知道上面有个置物架。
“这次不用,刚好车厢之间的行李架还有位置,我们放在那边了。”程舟说着落座,“怎么样,感觉能接受吗?”
“挺好的……还有点感动。”邢者说,“他们很专业,能做到这个程度的话,我觉得单独出行是完全没问题的。”
紧接着田野也过来了,点着脚尖把书包推到架子上,坐下后往程舟肩膀上一倒又是那个死出:“困死了,我要死了,让我睡会儿,别跟我讲话……”
程舟白眼一翻,肩膀倒是老老实实定在了那里,转而又看向邢者:“你要不也睡会儿?上了一天班吧?”
邢者摇摇头,把肩膀让出来:“你睡吧,明天你还有得忙呢。”
“我?我刚睡醒去接的你们,我精神好得很。”完全没有意识到邢者是希望她去靠肩膀。
邢者姿势顿了顿,很快又把肩膀收了回去。
那就聊点别的:“那个……我想问一下,高铁跟火车到底有什么区别?”
程舟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就是快吧?其他没什么区别啊,不就是长长的一截一截的在铁轨上跑……”
她努力回忆了火车什么样,然后才记起:“哦对了,火车座位是面对面的吧?这个不是,这个更像公交车,座位朝一个方向,所以我们对面是没人的,我们对面是别人的椅背,椅背上有这个。”
她抓着邢者的手放下了小桌板:“可以放点吃的喝的,不过前面的人如果调座椅的话有碰撒的风险,所以建议还是不要——如果确实有奶茶咖啡什么的要放,可以放窗台上。”
说着又带着邢者摸了下窗台。
“其他应该没什么了吧……哦对,座椅底下有充电的地方,在这里;然后扶手这里有二维码,你想在车上买东西的话可以扫这个……哎这么一说上厕所也挺复杂的。”程舟拉着他就起身,“走走走,我教你怎么上厕所。”
靠着的肩膀突然消失,田野差点栽倒在扶手上。
*
大致教会了邢者怎么在高铁上厕所。
回来时田野已经睡成了另一种造型,程舟他们坐下后,田野又非常自觉地靠了上来。
程舟完全拿她当空气:“大致就是这些,别的我也想不到了。如果实在有什么困难的话你可以扫码买包手帕纸什么的,然后趁着列车员来给你送纸时向他求助。”
“好,知道了。”因为扶着一排排座椅来回穿过车厢,邢者已经大概能想象出周围的空间状况,精神也因此放松了不少。
听一下手机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了,等到虹都差不多要12点。
平时这会儿他一般都还在上钟,但现在居然都离家这么远了,想想还真是神奇。
见他忽然不说话,状态也挺松弛,程舟便又劝他道:“累的话睡会儿吧,真没事儿,现在正是我一天当中最兴奋的时候呢,我肯定睡不着的。”
“我感觉我也睡不着,我也挺兴奋的……”这倒是实话,“要不你跟我讲讲明天的行程?”
“啧,靠谱,太靠谱了。”程舟连连摇头,“这不得比那种只知道睡觉的强。”
她真的安排道:“明天上午大概7点左右得起,我会把所有需要用到的食材、酒、工具分成一模一样的两份,一份你带着,一份田野带着,我们一块儿出门吃个早饭,然后就得赶去赛场。上午主办方会向选手们介绍比赛场地和评委嘉宾,还会抽签决定比赛顺序。中午的话可能只能赛场旁边买点吃的随便垫两口,找地方坐着休息一下,然后下午1点半比赛开始。你们俩的任务就是看好自己的那份东西,不要弄丢,不要摔碎,不要有破损——当然最重要是确保冰袋没有彻底融化。”
她解释:“我行李箱里带了几个冰袋,夜里会用酒店的小冰箱给冻起来,这样明天一早就可以用了。但难办的是虹都这两天天气挺热的,万一冰袋化了,你俩得尽快买冰棍给续上,所以明天到会场周围的第一件事就是确定冰棍摊的位置——放心,别有压力,气温高的地方肯定不缺冰棍卖的。”
邢者沉默片刻,然后才应道:“现在我知道你的第一反应为什么不是找我帮忙了,我可能很难快速找到冰棍摊……”
程舟哭笑不得:“你要相信能找田小野帮忙的事儿,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儿——甚至我一个人也能做好,就是累而已。实际上你们明天的任务就是拖着东西跟着我,买个冰棍又不是什么大事,如果是田小野一个人跟着我,估计也是她看着东西我去买冰棍。既然你来了,有点什么事情你们俩能配合,我这边就更灵活些,去加加评委微信啊、跟选手们聊聊天啊,对以后在圈子里混都有好处……”
正说着话,只觉得另一边肩膀也是一沉,两边终于平衡了。
“小邢?”程舟小小声叫了一下,不见回应,只能听到邢者均匀的呼吸声。
她失笑:“我讲话这么催眠吗?”
高铁一路南下,窗外的树影在漆黑中不断向后闪过,偶尔路过城市,又是一片万家灯火。
飞驰的车厢内,程舟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看着网上的调酒视频——她对肩膀上的重量几乎无感,却已经足够让这两个疲惫的人儿睡上个安稳觉了。
第82章 卓氏
虹都是较早发展起来的城市, 早年以彻夜不休的闪烁霓虹闻名。
同样因为发展较早的缘故,市中心建筑大多已经比较老旧,但透过风霜又依稀可见当年的繁华, 看起来别有一番风貌。
一晚舟车劳顿,入住宾馆时已是下半夜1点。满打满算睡了不到6小时,程舟的震动闹钟就响了。
邢者在她来来回回的拖鞋声中坐起身来:“已经7点了吗?”
程舟一边“咔咔”地摆弄着什么瓶子, 一边应他:“还差点, 你还可以再睡十分钟。”
“……那你为什么这么早起?”
“我得化妆。”
*
但邢者也不好意思再睡了,爬起来穿衣洗漱、整理头发。
7点刚过田野过来敲门, 是邢者给她开的:“你醒啦, 她还在化妆, 进来等吧。”
田野有过一瞬的震撼,因为邢者接待她接待得好自然,好像他是这个家的主夫。
“哦,好的……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她说着进屋关门。
程舟当场拆台:“哟,怎么舍得起来了?以前哪次出门不是我把你从床上拽起来的啊。”
田野气血上涌:“你以为我现在是什么人?我可是个老师!平时这会儿我都到班里了好吗!”
“不错,看来当老师是能治好赖床的。”程舟说, “两份比赛用品我都准备好了,泡沫盒里是蜜瓜糖浆、奶酪和火腿肉,都是需要保持低温的,注意点别让冰袋化了。”
“好, 我发现它快化了我就恐吓它, 让它不许化。”
程舟笑出鹅叫:“邢秘书, 跟她说说今天的安排, 我还差个口红。”
然后邢者真的就非常乖地把今天的整个流程跟田野描述了一遍, 包括买冰棍。
*
田野听完这一大段,神情有些困惑:“就是跟着她跑, 冰袋如果化了就买冰棍补上?”
邢者点头:“简单来说是这样。”
田野心里憋得慌,扭头看向程舟幸灾乐祸的样子——程舟明知道她不在乎行程,只需要告诉她她要做什么就好了——她就是故意让小邢在这儿啰嗦一通的。
也不知道是在欺负她还是在欺负小邢。
“好啦,今天也非常美丽。”化妆完毕的程舟喷上定妆喷雾,“Ladies and gentlemen,bring your bags and follow me!”
田野依言把包背上:“吃什么?”
“先去路边找个咖啡店。”
“啊?简单吃吃不是应该吃包子吗?”
“不行,我得喝杯黑咖啡消消肿。”程舟十分坚决,“今天可是要被直播出去的哎,脸怎么可以是浮肿的!”
*
一般人这种时候应该担心调酒用具有没有缺漏,或者临场发挥会不会失误。程舟永远不担心这些,她只关心自己的脸达没达到上镜的标准。
吃了顿西式早餐后,三人打车至虹都体育馆,赛场就设在体育馆附近。
刚下车程舟就打了个响指:“看,冰棍摊,记一下位置。”
田野看了一眼,应:“好的。”
而邢者那边传来飞快的机械音:【文件传输助手】【发送实时位置】
邢者说:“好了。”
程舟和田野压住肃然起敬的心,继续向会场内走去。
*
会场路线稍稍有点绕,好在他们来得早。
程舟一开始也没找明白,幸好半路遇上了Gigi:“嗨吉吉,好久不见!”
吉吉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她的名字:“哦,米凯拉!这次会场好大呀,我都要紧张死了!”
过于阴柔的男声让邢者表情变怪,被田野拽了下衣角制止。
于是换上一脸礼貌的微笑。
程舟赶紧抓住吉吉:“你找到会场了吗?我们绕了两圈了都没搞清楚!”
“看到那扇门没?那边进去别有洞天。进去后右拐再右拐,走到头就是会场——你的好朋友小红已经到了,你进去一眼就能看到她。”
“你是说小橘吗?”
“现在已经是小红了。”
*
“小橘!”程舟高跟鞋都踩出了马蹄声,“砰”得和小橘抱在一起,“你这次的发色好好看啊!这叫什么色,漂了几次?”
“海王红,就漂了两次,红得超正的对吧?”小橘热情回应她,完全看不出是跟她吵完架就消失的人,“我一会儿把攻略发给你,你自己在家就能染!”
“发给我发给我,好家伙,谁还能分得清你和人鱼公主啊……”
二人声音渐渐远去,显然是说着话就走了。
田野也赶紧把肩膀给小邢:“你跟着我吧,她一时半会儿应该顾不上你了。”
“好。”邢者这么说时人还有点懵。
田野好笑道:“是不是觉得她平时的状态已经够收敛了?遇上同类的时候她更聒噪。”
“没……”邢者扁扁嘴,“主要是没想到这么能说的人可以有两个。”
*
主办方的人还没到,程舟就在会场内积极认识其他大区的选手。
田野和邢者在旁边发呆,不去找别人说话,也没人想来认识他俩,像极了两只误入潮人区的土鳖。
“哦哦哦我知道!我看了你们大区的比赛视频了,最后点火那一下超燃的!”
“你的那杯也超级华丽,你是用了食用闪粉模拟星云对吧?要是现场能调灯光肯定效果更好,你吃大亏了!”
“还有你们第一名的那位,太会说了,我听着听着眼泪都快下来了——水晶玛丽是吧?我看完就复刻了一下,口感绝了……哦就是你啊,不好意思啊换发色了我没认出来!”
“没事没事。你那杯我也复刻了,一晚上连喝了三杯呢——来,我们加个微信吧?”
“好啊好啊。”
“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邢者强压着内心的慌张恐惧,无意间又往田野身边靠了靠。
*
“我永远也干不了这行。”邢者听都听累了。
田野还是一如既往木着张脸,极力保护自己的能量不被掠夺:“告诉你一件特别可怕的事——他们不是在营业,是真的很兴奋、很开心。”
为了让这话更加严谨,她缀了一句:“当然这里面有没有装的我不确定,反正程舟是真开心。”
“那她跟我们在一起不会无聊吗?”
“不会。听见没,她现在在叽里呱啦地释放能量。”田野说,“这能量就是从我们这里吸过去的。”
“什、什么时候?”
“和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
“可我和她在一起很开心啊。”
“废话,我也开心,我是事后累。”
邢者皱皱眉头:“我事后也很开心。”
田野狐疑地看看他:“你这是热恋期还没结束吧……也可能是因为你天然独处时间很多呢?你看你平时就经常一个人待着,上班也比较偏体力劳动,脑子想什么都可以。”
她说:“如果我之前的理论没有错,你的能量应该也是从环境中来的。只是你不是通过视觉,可能是听觉嗅觉之类的。”
田野这么说着的时候,其实并不知道邢者的能量是从八卦中来的。
*
两边各自聊着不同风格的话题,眼瞅着时间就快到了。
几个西装革履的人从后场方向进来,其中好几个是老外,包括那个“肯德基爷爷”。
程舟的方向刚好最先注意到他们,便仰头示意其他人主办方来了。
但是主办方看起来也没法立刻招呼选手们,因为他们被一伙人围住了——那些人都是一身职业装打扮,手上拿着单页,嘴上劈里啪啦一刻不停地说着什么。
有人小声讨论:“这什么情况?”
小橘回头看一眼,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句:“那些苍蝇一样的人吗?那是酒商啦。”
要说忙都忙成这样了,就算听到了一般人也不会在意才对,但程舟分明地看见人群中有个西装筒裙的漂亮姐姐向他们这边瞄了一眼,然后提高分贝用英语喊道:“詹姆斯先生,我是卓氏集团旗下的,我父亲是卓东,他将DDL的这笔单子交给了我。我们卓氏旗下不仅有专卖店、电商还有酒店、酒吧,我们有信心将使用了‘DDL伏特加’的鸡尾酒作为爆款推出去!”
这话似乎吸引了“肯德基爷爷”,也就是詹姆斯先生的注意:“你是卓先生的女儿?”
“是的,詹姆斯先生。”
“比赛都还没结束,你就已经确信能将冠军酒推广出去?”
“我们没有打算推广冠军酒。”漂亮姐姐说,“营销是要看噱头、看名气的。本场比赛既然是新人杯,那即便拿到了冠军也只能让调酒师本人在圈子里有点名气而已,如果想做到让客人知道这杯酒、想点这杯酒,那绝不能是新酒配新人。”
小橘惊得转身看了一眼,又扭回头来怒道:“这死女人在说什么啊,是说我们很菜吗?她要是真有本事她怎么还在这儿追着主办方自荐呢?”
有虹都本地的选手拉住她:“喂,她说她是卓东的女儿啊,你没听过卓东吗?难道只在我们这儿比较出名?”
他身边的助手拿胳膊肘捅捅他:“哎,你觉得卓氏长公主能来这儿吗?她可能是后面的……”
程舟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而那边詹姆斯已经发问:“那请问卓小姐打算推的是什么酒呢?”
“我只能告诉您,我找到了愿意为DDL伏特加打造爆款鸡尾酒的一位世界级大赛冠军。”
“哦?是哪一位?”
“Thomas程。”
程舟两眼瞪大。
小橘立刻看向她:“那不是你……”
詹姆斯彻底被这单生意吸引住了:“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能请到他呢?这个单子我们近期就要签出去了,如果我们奔着Thomas程选择了你,而你最后又没能请到他,那这个损失是卓氏承担还是你个人承担呢?”
“您放心,我能请到他。”卓小姐说,“因为他现在就在门外。”
程舟:???
第83章 放心
田野曾多次见过程舟妈妈, 但从未见过程舟爸爸。
她一直好奇是什么样的男人,能在身无分文且声名狼藉的情况下,迎娶这样一位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然后今天她见到了。
当她知道那个正用一口塑料英语和老外自信攀谈的男人是程舟的爸爸时, 她飞快地冒出一句:“不是,你爸谢霆锋啊?”
*
一个将近五十岁的老男人,身高也不是特别出众, 眼角、法令纹都已展现出老态, 可举手投足间仍依稀可见年轻时是何等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可能因为工作性质原因, 也可能人家本来就比较有艺术细胞, 总之整个人穿搭得非常有腔调, 头发也经过了细致打理。
而且从会场上其他人的反应可以看出,此人在业界应有相当的声望。
所有人都偷摸地拿出手机拍照,只有程舟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我早说了吗,他这人没什么文化,英语发音很搞笑的。”
“可他不是都在国外待了很多年了吗?”
“和口语好坏也没什么关系——我不是说了他平时只和东南亚员工一块儿玩,你没听出来他口音还有股咖喱味儿吗?”
邢者脸色都变了:“什么意思……你爸爸也来了吗?”
“是啊, 我都烦死了!”程舟看起来是真的很烦躁,“刚才进门时还咧着个嘴冲我笑,我都不敢搭理他——我来比赛他来谈生意,就非得让旁人都觉得我是关系户吗?”
田野这才觉出味儿来:“哎, 那这还真是挺尴尬的……其他人现在知道他是你爸吗?”
“除了你们只有小橘知道, 小橘会不会往外说我就拿不准了, 她这个人嘴巴一点儿数没有。”程舟扭头看了一眼, 小橘正眉飞色舞地跟旁人说着什么。
她忍不住想叹气, 但没叹出来就被匆匆赶回的吉吉打断了:“我听说Thomas来了,是真的吗?”
程舟指路:“那儿呢。”
“哇!真的是他哎!”吉吉尖叫, “我等下要去找他合影,米凯拉你陪我一起吧!”
“不了,你自己拍吧。”
*
笑死,程舟跟他的合影海了去了。
而邢者现在担心的根本不是一码事:“舟舟,这个、这个有点太突然了,我感觉、我感觉我还没有准备好……”
“没准备好就别搭理他。”程舟干脆利落,“他有他的事要忙,我们有我们的事要忙,当他不存在就是了。”
邢者一愣:“可是、可是这也不太好吧,毕竟是第一次见面。我本来眼睛就不好,要是还这么没礼貌的话……万一你爸爸不喜欢我怎么办?”
“他凭什么不喜欢你啊?”程舟失笑,“你是我选中的人,他不喜欢,他想干嘛?给我找不痛快?”
“可是……女儿选择的对象,父母给把把关也是正常的吧……”
“把关?他还想给我把关?”程舟笑出声来,“他自己当初就是婚恋市场的最底层,我外公为了为难他甚至让他改姓程,谁能想到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啧啧,真是为了入赘豪门无所不用其极。你说就这样他能有什么可帮我把关的?他自己也就那样吧?”
“可是……”
“别可是了,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吗?”程舟捧着他的脸,“就这么跟你说吧,以后谁要是敢说不喜欢你,那我们就不回家了。我家可不跟你家似的还有个孩子,我家就我一个,你以为得罪了我对他们来说能有什么好处?我的小邢师傅,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田野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舟啊,你二婚能选我不?”幺呜②耳⑦唔儿叭亦
*
因为今天的重点毕竟还是比赛,在被酒商们绊住片刻后,詹姆斯客气地邀请他们台下就坐,自己则走到台上去。
“Ladies and gentlemen, I would like to welcome you to this national competition. First of all, I would like to introduce you to the process of this competition”
是在说比赛流程的事儿了。
田野大致能听懂,但是也没有闲到来这儿做英语听力的地步,便又瞄向那位坐在会场后头的英俊老父亲。
他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视线一直瞄向自己的女儿,就像看自己最满意的作品。
有时也会笑容收敛,看向再旁边一点的邢者——显然程舟亲密的举止已经吸引了老父亲的注意。
然后视线再移动一点,就和田野来了个交汇。
老父亲很优雅地冲她一点头,田野也回了个点头礼,然后一脸淡漠地扭回头来。
捂住自己狂跳的小心脏。
差不多就是这时,田野的手机震动起来。
*
她出去接起来:“喂,表姐。”
“喂,野子啊,你现在在哪呢?”
“在外面玩呢,怎么了?”
“你跟你妈吵架啦?”
“嗯。”
“没事儿,偶尔吵吵也是好事。你看你从小到大连顶嘴都少有,我们都觉得你被你妈压得太死了,现在长大有工作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你妈还想照老一套来,肯定也不是个事儿……”
“……表姐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嗐,你妈说你生气搬去学校住了,寻思着这周末了你该能回家了,左等右等没等到你人,去学校门卫那一问又说周五晚上就走了,那你妈肯定着急啊,就让我打电话问问……”
田野叹了口气:“表姐,我25了,没必要这样吧?”
“我懂哎,但你也得理解你妈,她就你这一个孩子,还是吵架后跑没影儿了的,她心里头怕啊。她真要是不管不问你就开心了吗?你说不定又要觉得她不关心你了。其实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能知道当妈有多难了——我就是生了宝宝之后,那真是觉得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可我已经不是个宝宝了啊。我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干点自己想干的事儿吗?我不能去交自己喜欢的朋友,为自己想要的那种生活努力吗?”
“那我问个问题哦野子——你想要的那种生活里面有妈妈的位置吗?你会想着赚了钱给妈妈买点什么、给爸爸买点什么吗?你以后去玩、去旅游,会想着说要带爸妈一起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吗?”
表姐说:“我平时看到点什么好吃的都是想着我爸妈的,出去玩也是跟爸妈一起才最开心。你好像不是这样,你好像就觉得钱够你花就行了,你开心就行了。你也从来不想着去帮妈妈什么忙,我看你们家里外都是你妈一个人操持的……”
“那我爸呢?我爸为什么不操持?他每天一下班就往屋里一躺。”
“哎,你爸每天工作也很累啊……”
“他跟我妈干的是一样的活,怎么我妈下班什么都干,他就累得什么都干不了了?”
“啧,过日子不是这么计较着过的啊。你妈干活利索她就多做一点,你爸做事不利索但他总会从其他方面补偿。反正我们都觉得你爸挺好的——你妈脾气那么差,换个男的都难能忍这么多年,你看你爸一不家暴,二不出轨,充其量就在外头吃吃饭、喝喝酒,还都是为了应酬,这就不错了。我不怕你笑话,就你姐夫还打过我呢,你爸不得比他强吗?”
田野一句“不要比烂”就在嘴边了,想想那是她表姐夫,到底还是选择咽下:“所以你觉得能过成我妈那样就不错了?”
“当然啊,你妈那是神仙日子啊!我当初要跟你姐夫好的时候,我妈就骂我说‘想让你过你姑妈那样的日子,你非要来过我这种日子’。说实话我现在是后悔啊,你看你妈,自己是国企,嫁的也是国企,一辈子稳稳当当的,以后养老金什么的都解决了,平时还有空照顾老人孩子。我呢?孩子孩子没忙好,事业事业没忙好,爸妈也愧对了……唉,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野子,其实日子一眼能望到头,那就是最好的……”
田野到后半段就没听了,因为邢者从会场内走了出来。
“表姐你等一下。”她捂住手机,“怎么了小邢?冰袋应该还行吧?”
邢者才知道她在这里,转身正对她的方向:“行的。就是我看你挺忙的,我就提前一点出发去把冰棍买了,刚好我又没什么事……而且在会场里我也挺不自在的……”
是的,谁和女朋友她爸共处一室估计都挺不自在的。
“那你行吗?我这儿也不是要紧事,要不我和你一起……”
“背着这么重的包就别两人都去了,正好我把我的包也放这里你看着。”邢者说着把背包放在了田野脚边,然后从侧兜里掏出个东西,“我带这个保温袋就好了,很快回来。”
“好吧……有什么困难打电话给我。”
“放心,我导航用得很好的,何况还是走过一遍的路。”邢者说着摆摆手,然后转身摇着盲杖就走了。
田野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愣了愣,想想,姑且决定相信他可以。
于是她拿开手继续道:“喂表姐,刚才我朋友……”
她说着说着顿住,因为会场的门一开,里面又出来个人,正是程舟爸爸。
田野立刻开腔:“叔……”
程舟爸爸却笑眯眯伸出根手指跟她“嘘——”了一声,然后狗狗祟祟地跟在了邢者身后。
第84章 谢谢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田野语塞片刻, 然后才重新拿起手机:“喂姐,我刚跟朋友说话呢,你还有啥事儿吗……”
“本来也没啥事儿啊, 不就随便聊聊嘛。”表姐似乎没听出她是想挂电话,也可能是假装听不出,“我刚刚听怎么好像有男的声音, 你跟男的一块儿出去玩的啊?”
“……有男有女。”
“你妈跟我说了, 是那个小舟是吧?”表姐说,“我知道, 这种女生很吸引人, 很令人向往, 但她那套咱是学不来的啊。你实话告诉我,她有没有教唆过你离家出走?”
倒是真的有。
“没有。而且我也没离家出走啊,我不就是去学校寝室住吗?”
“那你现在不也跑没影儿了吗?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呢,在钟市?”
田野皱起眉头:“我25岁了我不能跟朋友一块儿旅游吗?”
“不是不能。人孔夫子都说,‘父母在,不远游, 游必有方’,就是你去哪儿了你好歹得告诉爸妈。你要是觉得你马上结婚了,爸妈管不了你了,那你至少也该告诉笑笑啊。连笑笑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你说你妈能不着急吗……”
田野头痛欲裂:“她还找笑笑了?”
“那当然要找笑笑啊!你妈本来还以为你跟笑笑出去玩了, 结果是你跑丢了笑笑连知道都不知道, 有这么当男友、当老公的吗?”表姐说得理所当然, “所以说你也别觉得找了笑笑就万事大吉了, 他也做不到对你一直上心的——其实等结了婚你就知道了,男人对你的态度还是取决于你娘家的能力, 父母才是你一直的后盾。只要有你爸妈在,他就不敢太放肆……”
“那要是这种思想的话,你为什么要结婚呢?”田野笑出声来,“这是在给自己找个敌人吗?”
“哎,我结婚之前也不知道你姐夫是这样的呀。要不说你命好呢,遇到笑笑——他从小到大口碑都不错的,你妈也是千挑万选给你选的这么个如意郎君,再加上你性格温和,你们俩肯定能把日子过好啊。而且你又是个老师,有寒暑假在,既能给他教育孩子,又能帮他照顾父母,到时是他有求于你,那还不得使劲儿对你好吗……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你姐夫店里新进了一批男装,你家笑笑穿什么码啊,我给你留两件,就当姐姐姐夫送给笑笑的。”
田野都快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我不知道。”
“啊?我说什么码数的衣服。你连笑笑穿什么码都不知道啊?哎哟,那你这女朋友怎么当的……”
*
直到挂了电话,田野脑瓜还嗡嗡的。
是生了孩子说话就会这样吗?田野想了想——也不是,眼睛娘静静姐还没结婚呢,说话其实也这味儿。
蹲下去摸摸包里的冰袋,还剩一小半。她想打电话给小邢问情况如何,要不要帮忙,但是小邢才走没多久,这时候打过去显得太不信任他了。
而且程舟爸爸毕竟跟过去了,他应该知道小邢找冰棍摊是要干嘛,如果小邢遇上麻烦,他肯定会帮忙的。
这么想着,田野重新拿起手机,打了另一个电话:“喂,笑笑。”
*
那边顿了几秒才说话,语气有些冷淡:“怎么了?”
“我妈她……没说你什么吧?”
“她不会用对你的态度对待其他任何人的。”笑笑说,“她对我很客气,只是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我说我不知道,她就没再说什么了。”
“嗯……那就好。”
“你没什么别的要说的吗?”
“……嗯?”
“拒绝我的邀请,说周末想休息,但其实跟朋友出去玩了。”他叹了口气,“我很能理解你把‘自己想做的事’排在我前面,但现在连朋友也在我前面吗?”
“……因为‘陪朋友参加比赛’是我想做的事,就像‘去印尼看火山’也是我想做的事……”
“唯独和我在一起不是你想做的事。”
“抱歉,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
“田野。”笑笑叫她道,“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这怎么说呢。”田野抬头看向体育场高高的穹顶,“你觉得唐僧喜欢女儿国国王吗?”
笑笑那边顿了顿,然后笑了一下:“那我完了呀。”
“对不起啊。”田野低下头去,“我是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
“那怎么样才算对得起我?”
“可能,跟你结婚才算吧。”田野说,“我本来打算回去后当面跟你说的,但是刚才知道我妈去打扰你了……所以我想,既然决定了不如早点讲吧。”
田野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眼泪挺虚伪的:“笑笑,我们分手吧。”
对面的声音不再那么冷淡了,似乎温柔了许多,又好像是认命了一样:“你说现在的小姑娘是不看脸了吗?都说我长得帅,结果谈了三个都要跟我分手。”
田野又被他逗笑,又哭又笑很是难看:“对不起啊,对你来说我真的不是个好选择。”
笑笑语气轻松:“啊对对对,前面两个也是这么说的。”
“哈哈哈。”田野笑着,“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但我有想要的那种生活,而那生活里塞不进一个丈夫。”
“那为什么要相亲呢?”
“因为在相亲前我也不知道我是这样的。”田野说,“所以我特别庆幸遇到的是你。如果是别的什么人,我可能会想着我是因为没爱上他才不想结婚,遇到真爱就会好。但事实是即便遇上了真心喜欢的人,我也还是不愿意。”
她再次抬头把眼泪倒回去:“我怀疑了我的朋友那么久,但我万万没想到,原来我才是那个‘不婚主义者’。”
她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震惊,我居然是个不婚主义者。”
“……对我来说其实还挺意料之中的吧。”笑笑那边似乎挠了挠头,“我这不是在讨好你啊,你身上确实有种难以接近的疏离感。但我可能就是犯贱吧,明明早就感觉到了,偏偏还不信邪,这个能算是征服欲吗?”
他顿了顿:“你知道吗?我可想有个自己的家了。”
“……希望你遇上比我更好的。”田野说,“你一定能遇上比我更好的。”
“所以真的没可能了吗?”
“是的。大概事情从一开始就错了吧,可能在平行时空里,我没有那么乖,没有把所有时间用来学习。我积极探索自己的兴趣,早早立下自己的志向,我找到自己的梦想并在获得学历门槛后一头扎进去,就这样把为人生目标而奋斗的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在那样的生活里,能有个心爱的伴侣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田野说,“那样一个世界里,我们应该是能在一起的。”
对面静住片刻——就是,能听懂,但不知道自己造的什么孽。
然后带着点报复心,笑笑回了句:“你妈不会放过你的。”
田野笑道:“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让我看看事情最糟能糟成什么样。”
“你确定你这不是在报复她吗?”
“报复?我怎么可能报复妈妈。”田野说,“这个世界上,再也没人比我更爱她。”
“真吓人啊。”笑笑叹息道,“田老师工作这么忙,这段时间以来,耽误你时间了。”
“不,是我耽误……”田野说着说着换了句话,“……谢谢你,浪费在我身上的时间。”
*
再次挂断电话,田野压抑着想哭的心情,用纸巾擦着鼻涕眼泪。
分手的感觉比想象中更难过,但好在,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了。
尽力调整好呼吸节奏,把纸巾扔进垃圾桶里,再抬头看向穹顶时,仿佛置身异世界。
是的,世界似乎变得不一样了,田野两手揣在上衣的兜兜里,久久地伫立。
她从未如此刻般确信,她是她自己。
是盲杖左右敲击的声音把她唤回的——一低头,邢者戴着墨镜,晃着盲杖,正拎着保温袋从容返回。
现在这个步速和明眼人无异,但很可能是他单独行走的速度上限。
她倒很庆幸邢者看不见她红红的眼眶:“在这边!”
但邢者的听觉敏锐:“你怎么鼻音这么重?”
“就是突然这样……”不行,有点吓人,像是阳了。
田野只好说实话:“分手了,刚哭完。”
“啊?哦……”邢者愣了愣,然后安慰道,“那滋味确实很可怕。”
但是比起田野的分手,还是程舟的冰棍比较重要。
他立刻蹲下打开包包,拿出泡沫盒,摸到里面的冰袋还剩个硬硬的芯子。于是把冰袋拿出来,打开保温袋把老冰棍一支支放进去,最后把泡沫盒重新封好放回包里。
这个过程中程舟爸爸就在不远处看着,田野便没上手,由着邢者摸着第二个包包,将同样的工序再做一遍。
邢者似乎也没什么怨言,权当田野是分手了在emo。
三下五除二干完活,邢者也松了口气地背起自己那一包:“那我就……先进去了。你别太难过,其实未必是坏事……我是真心这么想的。”
“知道了。”田野抬抬手,“你进去吧,我去洗把脸。”
看着邢者推门进去后,田野便看向了另一个方向:“他还挺好的对吧,程叔叔?”
第85章 代价
事已至此, 程舟爸爸自然已经发现了邢者的不对劲儿。
但他看起来还好,有一定的可能是因为程舟总是谈不了多久就分的缘故。
“挺好的,以前就听说过有些盲人手机软件用得好, 什么都能自己干。当时还觉得很难想象,今天算是见到了。”程舟爸爸说,“小伙子挺坚强的, 脑子也好使, 中间走错了两回很快就拐回去了,跟人问路也大大方方的。”
“这体育馆里路本来就绕, 明眼人也不见得走得明白, 走错了两回也正常。”田野应道。
“明眼人是指看得见的人吗?”
“对, 他们是这么叫的。”
“还怪有意思的……你和小舟是挺好的朋友吧?”
“叔叔,我是她本研室友,头对头睡了7年呢。”
“哦——原来是你啊,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小舟多亏你照顾了……”程舟爸爸光“哦”,到底也没能说出她的名字来。
田野怀疑程舟根本没跟他说过学校里的事儿, 他是装的。
“对,叔叔,我是田野。”
“我知道我知道,小田嘛, 小舟老说起你呢。”这是老演员了, “她这阵子不跟家里联系, 是去找你玩了吧?”
“……也不是不能这么理解。”
“嗐, 这孩子随我, 从小就是犟种,她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 我挺喜欢跟她一块儿的……”其实田野心里想的是犟也不一定是随爹,也可能是随妈。
“好好好,那就好。”随着客套完毕,爹开始进入正题,“那什么,这小伙子,是你们那边的?”
“对。”
“通过你认识的?”
“不是。”田野说,“我和她一块儿去推拿……遇上的技师。”
推拿爱上技师也不太像靠谱的人干的事儿啊。
“哦——是这么回事儿。”爹琢磨着,“人品什么的都挺好?”
“叔叔,程舟眼光刁钻,要是人品有问题她也瞧不上。”田野有些怜悯地看着这位父亲,“而且主要是,我看程舟那个气势,旁人也管不了……”
“管得了管不了的,作为父亲我总得打听打听。”程舟爸爸说得很实在,“那他这个眼睛……不是先天的吧?”
“不是,是后天……被猫砸的。”
*
硬是解释了一通才说明白这是怎么个事儿。
程舟爸爸看起来有点懵:“那、那这小伙子……还挺有爱心的。”
“对对。”田野擦了把汗,“而且后天全盲能走出来,也很勇敢了。”
“嗐,谁说不是呢,也是个可怜孩子。”程舟爸爸点点头,“那以后小舟要是有点什么别的打算,他能理解吗?小舟从小就是要去哪就得立刻去,让多等一天就撒泼打滚的……”
“叔,这话怎么说呢……他俩是分过一次的,分完又好上了。”田野挠挠头,“我看那意思就是程舟去哪他都能陪着,这次来虹都还申请了无障碍服务,总的来说行程挺顺利的,进出站都有人陪同……不过我也拿不准,看他俩自己怎么安排吧。”
“对,主要还是看他俩自己。”程舟爸爸从容应着,“而且年轻人谈恋爱嘛,走不走得到最后都还两说。”
田野皱皱眉头,她觉得这位父亲似乎把邢者当成了和程舟的前男友们一个档次。
她试图让他更重视些:“不是,叔叔,我觉得程舟这次……”
但她没想到程舟爸爸又接了一句:“而且就算真走到一块儿了,那不是还能离嘛。”
*
芜湖,6。
一时半会聊不完,程舟爸爸和田野一块儿坐到了台阶上。
“婚姻这个事儿啊,真是难讲。”程舟爸爸语重心长,“我当初为了跟程舟妈结婚,那是什么都不要了,就想在一块儿。后来程舟出生,她妈妈什么都不会,她又是个高需求宝宝……当时我在家带了她三年,直接把我带崩溃了。”
“我都不知道那三年我怎么熬过来的。老丈人身体不好、生意衰落,有脾气全往我这儿发。他女儿是宝,他孙女是宝,我就跟那佣人似的。我寻思我出去上班吧,那不行啊,孩子夜闹妈妈根本就应付不来,还得是我。好不容易到小舟能睡个整觉了,好带了,我寻思着我得赶紧跑。”
程舟爸爸说:“我原本是想离婚的。我本来就是因为爸妈偏心离家出走、背井离乡,遇上程舟妈妈以为日子会好,结果好像还这样——可能在自己家被欺压惯了的人,身上到底都带着股好欺负的劲儿吧。结果恰恰好那阵子我师父要出国,问我要不要一块儿,我跟程舟妈一合计,她还很支持,我就走了。”
“要不然啊,当时估计就离了。”
见田野缄口不言,程舟爸爸问道:“刚听你说,分手了?”
“嗯。”
“怎么呢?”
“跟叔一样。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田野声音闷闷的,“我是个低精力者,需要独处时间,上班和家庭生活都会消耗我。如果都选的话,我的人生就结束了。而二选一的话,选家庭我将成为家庭主妇,选上班我将成为不婚主义……我选了上班。”
程舟爸爸看看她:“你是个老师吧?”
田野蓦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能看出来。”程舟爸爸说,“也挺好的,学校会管你一辈子的。我和程舟妈就希望她当老师,这一辈子过得,多潇洒啊。”
田野有了一瞬的破防:“相信我,论潇洒没人比得过程舟。”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非得干调酒,对女孩来说又脏又累又危险,还对身体不好。”程舟爸爸连声叹息,“有时候孩子决定了的事,做父母的真的没办法。想的是把最好的给她,那她就非不要,非得在浑泥坑里摸爬滚打,你有什么办法你说……”
“就让她摸爬滚打吧叔,每个选项都按爸妈的意思来,那是养成游戏里的纸片人啊。”田野说,“而且现在工作也不如以前好做了,管你下没下班一条微信消息就能让你干活,老师这行也早就不是上上课就行的事儿了。我现在就觉得所谓的‘正常人’,其实就是能把自我融进工作,或者能把自我融进家庭的人。做喜欢的工作,或者就喜欢做饭收纳养孩子,那人就活得下去。程舟就属于做了喜欢的工作的。像我这样又不爱工作,又不喜欢家庭生活,甚至还不爱钱的人,我妈才是要愁死。”
“那你这确实愁人。”程舟爸爸看看她,“那你这幸好还有个工作牵绊着,要不然跟成仙了似的,容易陷入虚无。”
他一边站起身来一边感叹:“其实你也很有勇气。卡夫卡不是说了吗,无论规则多么离奇荒谬不合逻辑,大多数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遵守。因为遵守它,事后才会付出代价;不遵守它,立刻就会付出代价。”
程舟爸爸就这样起身离去了,而田野手机一响,代价扑面而来。
*
“喂,妈。”
“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得知田野和笑笑分手,田野妈妈的语气反倒很平静了,“田野,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我自己的人生。”
“你不是很喜欢笑笑吗?难道你还能找到比笑笑更好的吗?”
“找不到又怎么样呢?”田野说,“就算以后他什么都不让我干,我下班回家总会看见他吧?我得跟他说话吧?你就希望我在外面上一天班,下班回家陪他吃饭、聊天、睡觉,醒了之后再去上班,一天天就这么过?”
“你还想怎么样?”妈妈完全困惑了,“这叫你陪他吗?他难道没有陪你吗?”
“我根本不需要他陪啊。”
“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我想找个不存在的。”
“你怎么会这么‘不正常’呢?”她把“不正常”三个字说得很重,说得痛彻心扉,“我前面有两个哥哥,你外公外婆从来就不重视我,你两个舅舅都是大学生,我只是个中专学历。当初怀你的时候我就想着,我这辈子就只生一个,我好好教育,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什么都得给你最好的。我也不要你赚多少钱,怎么回报我,我就要你每天幸福快乐就好了。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呢?”
“我也不知道。”田野沉着张脸,“可能有些东西是天生的吧,后天教育是改不了的。”
妈妈那边猛地吸了口气,应该是眼泪已经流下来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我为你想得非常好,我想着等你和笑笑订婚了,我给你陪嫁一套房、一辆车、一套金首饰,再给你六万六的嫁妆钱。你本来性格就软,我怕你嫁过去之后受委屈,我想着给你多准备一点,你腰杆能硬一点,生活压力也能小一点……”
“别担心了,妈妈。”田野的眼泪不断掉下来,却一点哭腔也没有,“我不结婚的话,就不用受这份委屈了。”
“你可想好了,你不结婚房子车子我都不会给你的。”
“捐了吧。”田野说,“我可以一辈子住学校宿舍的,至少比住家里舒服。”
“我真不知道我操劳一辈子到底为了什么!”妈妈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没有这样的,田野,没有人是这样过的!”
“妈妈,你觉得世界上有多少种人?”
“我不管有多少种人!我只想你正常,我想你过正常人的日子!”
“四个字母,十六种组合,这世界上足足有十六种人呢。”田野自己回答道,“这十六种人,都是正常人。”
第86章 父亲
有人觉得用四个字母区分人类过于草率, 人类明明有上亿种。有人却觉得用四个字母区分人类太过复杂,人类只有正常和不正常两种。
当然,田野明白, 程舟爸爸所说的“代价”不仅仅是妈妈的一通指责而已。
他是跳出过规则的人,他知道不遵守规则将会面对怎么样的千夫所指。程舟曾对抗过的那些大山般的成见,田野终究也要对抗起来了。可这又怎样呢?日子总归是为自己过的, 不是过给别人看的。
11点多, 会议散场了,程舟一从场内出来就奔向她:“怎么回事儿?小邢说你分手啦?”
田野一上午连哭两场, 额头以下鼻梁以上都是红的:“咋地分手很稀奇吗?”
“你的话挺稀奇的啊, 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谈一个就得结婚的。”
“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 现在发现我不是。”田野又擤了把鼻涕,“得,彻底成不孝女了,白听话这么多年。”
“亏大发了。”程舟捧哏,“刚刚抽了签,12个人我第7个上场, 黄金顺序啊——我都想问问我爸有没有帮我暗箱操作。”
“都操作了不能操作点别的吗,操作个抽签有什么意思。”田野不理会她的胡咧咧,“吃啥啊?”
“你说呗,你不是哭了吗?给你补补。”
“少来——小邢有什么想吃的吗?”
邢者乖巧地立在程舟身后:“我随便。”
“看来还是得我来。”程舟说着打开软件, 附近美食一搜, “我们去门口吃这个鸭肉卷饼吧, 虹都的鸭子做得很不错的, 刚好卷饼吃得也快不耽误比赛。”
“那你爸呢?”
“他还在里面跟主办方说话呢。”程舟阴阳怪气, “也不知道他打哪认识的这么个卓小姐哦,不把那大美人的活儿办妥了他哪吃得下饭啊。”
*
倒也很少见姑娘在外头这么说爹的。
虹都的鸭子确实不错, 田野吃到一半时程舟已经去买了第二个回来,已经吃完两个的邢者小小声问程舟“我能不能再吃一个”。
程舟嚷嚷:“想吃吃啊,我还能饿着你吗?”
然后在邢者排队买第三个鸭肉卷饼的时候,程舟爸正好拿着个卷饼来到程舟她们这边。
可怜的老头往台阶上一蹲,目视前方,装作不认识她们一样:“臭丫头,知道你妈多担心你吗?她也没说你什么啊,怎么就这么大气性呢?”
程舟更不想让人觉得自己认识他。
没得到回应,程舟爸爸继续道:“我也不容易啊,没几天圣诞节了,正是我一年到头最赚的时候。我这时候回国,我们家损失惨重啊,你要知道这可都是为了你……”
“谁让你回国了啊。”程舟一点不避讳田野,“你不好好在外头赚钱回来干嘛,损失惨重也别算在我头上,你就不能等圣诞节过完再回来?”
“圣诞节过完我上哪找你去?”程舟爸爸说,“我就估摸着你肯定打比赛去了,今年下半年国内也没几场比赛,新人杯区域赛的视频一出来我就去找了,果然你就在里头,还拿到名次了。那我就知道了啊,到全国赛赛场肯定能找着你。”
“哟,那你来这儿是为你闺女了?”
“那你说的。”
“那你那卓小姐怎么回事儿?”
“什么我那卓小姐?有这么说自己爸爸的吗?”程舟爸爸正色道,“我辛苦挣钱还不都为了这个家?我告诉你你别跟你妈瞎说啊。”
“那我要是能进亚洲赛,你得给我钱去印尼。”
程舟爸爸乐了:“哟,你不挺横的吗?不连手机号都换了不要我的钱吗?怎么着,去印尼的盘缠都没凑上啊?”
这嚣张的语气听得程舟心烦,但要钱的时候也不得不低头:“去比赛的话肯定是够了啊,但我把我朋友都拐去了,我不得带人在那多玩几天?”
程舟爸爸大手一挥:“你早说嘛,老爸给钱!你这朋友真不错,还陪你去印尼……哎,那你那新男朋友也去吗?”
程舟丝毫不遮掩,甚至也不关心爸爸怎么知道那是她男朋友的:“他当然去啊,就这次差点没带他,他还跟我着急呢。”
“行。还不错。”程舟爸爸品味着,到底还是忍不住可惜道,“但为什么是瞎的呢?”
程舟说:“因为我不会治啊。”
*
好像是很有道理。
爸爸一边啃卷饼一边提醒:“但我实话实说,你去印尼那事儿啊,未必能成行。”
“算命我另有他选,你就给钱就行了。”
“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真以为你的对手都是新人呢?他们背后都有师父指点的,能进全国赛的你稍一打听就知道背景不简单,像去年得冠军的那个家庭调酒师,那就属于天才了。”
程舟无所谓地嚼嚼嚼:“那要这么说我单枪匹马杀进全国赛,也挺牛的了?”
“那肯定的。”程舟爸爸吹捧着,“来闺女,你跟我说说这次你是怎么个思路?”
“我不跟你说,你也要拿DDL伏特加做鸡尾酒的,万一你抄袭我怎么办?”
“抄袭你?你爸就这点出息啊?”程舟爸爸催促,“赶紧的,反正一会儿你就上台比赛了,你当我看不见呢?”
程舟这才把吃完的塑料袋一卷:“用DDL伏特加做黑胡椒奶酪酒,糖浆用蜜瓜风味的,装饰用生火腿。”
到这儿旁听的田野以为这位大牛爸爸该给点建议了。
但程舟爸爸大拇指一竖:“厉害啊姑娘,你也是有天赋的,这风味搭配水平,绝对够拿奖的!”
田野合理怀疑,这爹其实只是程舟的无脑吹罢了。
*
程舟翻了个白眼,心里显然也有数:“你有事儿没有啊?你要指导不了你就别问,啰里吧嗦一堆没一句有用的。”
“说实话我觉得思路完全没有问题。”程舟爸爸说,“就是我看你之前的调酒视频,你摇壶时习惯从身前往外发力……”
程舟眉头紧皱,甚至忘了避嫌地看向爸爸:“我这是标准动作啊。”
“你别往我这看啊——我意思就是说,没必要所有动作都按一套标准来。标准只是大多数情况下这么做是对的,你要想做一个成熟的调酒师,每个动作都得带着思考去做,不能没头没脑地去遵守标准。你看你这次摇的是黑胡椒、奶酪酒和蜜瓜糖浆对吧?真要是想把颗粒和糖浆完全摇匀,出水口这边能摇到是非常重要的,但出水口是对着自己的啊,所以说……”
程舟爸爸说着比划了个动作:“先打出去,然后往回抽。你跟平时反过来摇,效果更好。”
程舟眯着个眼睛:“你这靠谱吗?不会扣我动作分吧?”
“不会不会不会。”程舟爸爸飞快地摆着手,好像她在说什么非常可笑的话,“摇壶方式本来就不止一种,像我还习惯摇之前先晃两下,调整冰块的排列顺序。不过这个我一时半会儿教不了你,你就注意反过来摇就行了。我跟你说,你这个风味搭配再加上一点技巧,打一个新人杯足足够的——加油,轻装上阵绝对没问题!”
程舟咂摸咂摸味儿:“不行,好不爽啊,这显得我要是进前三了成了你的功劳一样。”
“哎,哪能啊,主要还是你有天分。”程舟爸爸继续吹着彩虹屁,“你可是Thomas程的女儿,哪还需要别人教啊!”
程舟听着这话浑身一个激灵,她再次看向爸爸:“你找到我的区域赛比赛视频后,是不是还去论坛里留言了?”
*
是的,当初程舟在论坛里看到那句说她爸是“Thomas程”的评论,一个不爽甚至打给小橘问是不是小橘搞的鬼,现在看来还真不是。
她一直以为那句话是对她的阴阳,但她万万没想到那条评论的背后其实是个沾沾自喜、骄傲至极的老父亲。
他的意思是——那可是我女儿,哪需要别人来教啊。
*
吃了午饭,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这就快到比赛时间了。
下午各方宾客纷纷到场,酒商、酒厂、调酒师、各方生意伙伴乌泱泱坐在台下,原来这才是比赛现场真正的热度。
有高挑漂亮的礼仪小姐用托盘端着几杯DDL伏特加,欢迎各位宾客品尝。田野和邢者对酒没什么兴趣,但听说玻璃杯是赠送的,又有了想领一杯的冲动。
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个儿。
邢者从未参加过这么喧闹的大会,周围的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相互寒暄让他无所适从,想想这些人待会都要在台下看比赛,他不由得想问程舟紧不紧张。
但程舟这会儿哪顾得上别的——貌美的新人选手可是香饽饽,有几家酒吧已经积极挖过来,和她热情攀谈着。
程舟也积极联络,熟练地和对方商业互吹,因为几个内部笑话而笑得喘不过气来,三两下就熟得好像认识了十年一样。
听起来好厉害。
邢者不安地捏捏自己的手指,然后一杯酒就塞到了他手上。
田野说:“别想太多,你又不是程舟,不需要做到她这样。”
然后杯子一碰,田野道:“干!”
邢者也笑了笑,抬抬杯子:“干!”
第87章 选择
很快, 一阵更加高亢的音乐声盖过了喧闹,詹姆斯走到台前,微笑致辞, 宣布此次比赛开始。
第一个上场的是那位虹都本地调酒师,看得出稍有些紧张,英文发音很标准, 但硬背的成分很大, 中间评委问了个问题后,节奏就完全打乱了。
最后还算是囫囵个儿地完成了出品。
目测是不会有名次了, 但对于第一次打比赛的调酒师来说, 进了全国赛还没出大洋相, 就已经是成功。
只是看了这位的表现之后,后面的选手压力更大了。
第二位就是小橘。
作为在区域赛“杀疯了”的头号选手,小橘可以说是万众瞩目,但这样的期待随着倒糖浆时的一个手抖全盘落空。
程舟甚至在台下猛拍了一下大腿:“哎呀!”
邢者吓了一跳,附耳过去:“怎么了?”
“我朋友失误了。”程舟说,“她家里不让她干这行, 她就总觉得这次不能拿个总冠军的话,调酒之路就走到头了……她压力太大了。”
确实,从手抖拿那一下之后小橘眼眶就红了,但用抹布抹掉滴落的糖浆后, 她还是强撑着完成了剩下的操作。
田野已经不敢抬头了——她本来就最怕在公开课上做实验, 而这里的观众可比公开课上多得多。
倒是上午刚被小橘奚落是苍蝇的那位卓小姐, 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 耸耸肩, 又扭头去和程舟爸爸说着什么。
程舟爸爸也摇着头摊手,与卓小姐相谈甚欢。
*
此时上场的第三人顶着巨大的压力, 但好在是不出错地完成了,也获得了目前为止较高的一个分数,场上气氛因此稍稍缓和了些。
Gigi这个时候上场,其实是很有利的。
“拿到‘酒与香辛料’这个课题时,我完全没有感到难度,因为从小我的奶奶就会为我制作一种特殊美味。她将芒果切块,撒上辣椒面和梅子粉,那是我童年甜美又酸涩的记忆,很高兴有机会将这个思路应用在鸡尾酒中。”
“先来一点Tabasco辣椒酱,然后加入1盎司DDL伏特加,半盎司自制的芒果风味糖浆,半盎司青柠汁,半盎司芒果汁。”
做好这些之后,Gigi暂且将摇壶放在了一边:“现在我们先来准备一下酒杯。我用到的是这个古典杯,用青柠沾湿杯口后,蘸上一圈辣椒和梅子混合的香料粉。好了,接下来进入冰块环节。”
他展示了一下完全透明的漂亮冰块,然后投入杯中,之后又取了一些小块碎冰放入摇壶,开始shake:“很多人在听说芒果和辣椒粉的组合时会望而却步,认为这是种猎奇的组合,但事实是辣椒粉压住了芒果的酸涩,芒果也柔和了辣椒的辛辣,将甘甜的气息调至最高点。两种不相干的味道组合在一起,反而给味蕾一种新鲜感,果味和辣味的双重刺激让人停不下来。再加上风味独特的DDL伏特加,它似乎又在提醒我——哦,我已经不是那个孩子了。”
Shake结束,橘红色的酒液倒入古典杯中:“儿时最爱的味道加上成年才可畅饮的酒精,喝上一口,如同用经历风霜后的成年人视角看向童年。童年的烦恼因经历了成年而变得渺小,成年的辛苦因回忆童年而得到治愈,一切不完美似乎都在被淡化,只留下最美妙的那部分。待喝到微醺时,便能在儿时最爱的风味中飘飘欲仙——我为这杯酒命名‘和解’。”
Gigi最后将几块青芒穿在钢签上,搭在杯口:“我对酒精的追求,从不是对现实的逃避,而是同世界的和解。世界予我偏见与苦难,我回敬乐观与真诚。人人都能理解的人生未免太过乏味,唯有难以理解的,才是风味。”
英文流畅,全程姿态优雅,没有任何失误。
评委们对这款酒进行品尝后,随着最高分的刷新,赛场氛围重新紧张起来。
*
“他好强,他好强啊。”田野连声感叹,“他做的那杯酒好好看,而且他好会说——程舟你能说得过他吗?”
程舟也麻了:“不是啊田小野,我们换个思路——又不是非要做得比他好才行,只要能进前三名那也够用了啊。”
竟然放弃抵抗了。
邢者再次确认了包里的各种物件:“我们什么时候去做准备?”
程舟说:“不着急,这才第五个呢,等第六个展示的时候我们就去前面排队。”
话音刚落,前台发出“砰”得一声,摇壶的小盖子直线飞到了一位评委老师的脸上。
第五位选手炸壶了。
*
第五位提前结束,第六位登台。
程舟拉扯邢者:“走走走,我们可以去前面了。”
邢者还有些发愣:“啊?刚不是还说……”
“情况有变,来,手放我肩膀上。”她就这样一路带着邢者去了舞台一侧,礼仪小姐示意他们在此等待。
自打确定了风味配方后,这杯酒程舟已经调过将近百次,每个材料、道具都有固定的摆放位置,几乎到了不用看,靠肌肉记忆就能拿对的地步。
她最后在心里复习着台词和动作,因此一时没有说话。
邢者似乎以为她是紧张,踌躇片刻,还是开口道:“没事的,就算没发挥好,我们也可以专程去玩一趟。”
程舟听得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安抚了。
她觉得有些好笑,但邢者能这么说还是让她很欣喜:“好啊,到时候我抱着你跳伞,拉着你潜水,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
完全是轻松的语气,看来担心得有些多余了。
邢者也因此放松了不少:“好……要检查一下包包吗?”
“不用,你办事我放心。”程舟在大庭广众下双手揽着他的脖子,凑上去用气息在他耳畔轻挠,“今天表现不错,晚上好好奖励你。”
邢者的脑袋飞快地红起来:“……你还有工夫想这个!快放开,叔叔不是在吗?”
“别管他,他乐意看让他看。”
*
田野又扭头看了一眼一脸阴郁的可怜老头。
再转头看台上时,第六位已经接近尾声了——他心态放得挺平和的,毕竟连炸壶都已经出现了,再糟不能比这更糟了。
田野是看不太懂,反正最后评分时,去掉最高、最低分,最终拿到了一个仅次于Gigi的次高分。
而评委打分的时间,就是程舟和邢者在台上整理工具的时间。
按程舟的要求,邢者只是在旁边拿着包充当一个支架的作用,程舟一样一样地把工具拿出来,放到自己平时惯用的位置。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拍拍邢者的手臂,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随着第六位选手的评分结束,聚光灯终于打回了台面处。
她一如既往地开场道:“Hello, everyone. My name is Michaela.”
*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过鹅镇,钟市边陲的一个闲适缓慢的小镇。它不算富裕,也不够美丽,要说它给人的第一印象,那就是小、空、静。”
“年轻人争相离开那里,于是发展缓慢,人口减少,老龄化加重。但恰恰是那种在当地人看来一汪死水的寂静,最适合放慢步调,思考人生。”
她开始动作了:“我在鹅镇唯一的披萨店后厨得到这块芝士奶酪,现在加入牛奶,DDL伏特加,柠檬汁。充分搅拌使其形成沉淀,离心,得上层清液。”
“我的出租屋楼下有个只开一扇窗的小卖部,我在那里买到了这种包装简陋的老式小包黑胡椒。”
“以及,再加入一些我在鹅镇的果园摘下的蜜瓜,制作的蜜瓜糖浆。”
做完这些后,程舟向摇壶内加入冰块,拇指抵住盖子,手臂打出去,然后往回抽。
相反的shake方式让她有些不习惯,但好在,要说的台词她已经说了无数遍了:“我因gap year来到这座小镇。它的占地面积是小的,人心中的成见却是大的;它的街头巷尾是空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是乱的;它的清晨夜间是静的,堵不住的流言蜚语却是吵的。这听起来或许有些讨厌,但我却依然享受这段时光。”
“旁人很难想象我在鹅镇过得多么有滋有味。就像在我介绍食材时,没人知道我曾经为了找这种风味独特的老式黑胡椒找了多久,这种连网上都买不着的东西,鹅镇居然还在卖;没人知道鹅镇的蜜瓜有着特殊的甘甜,但苦于没有电商销路,就仅仅是自产自销。”
Shake完毕,程舟将带着均匀黑色颗粒的翠绿酒液倒入马天尼杯,然后用钢签穿起一片肉片:“也没人知道,鹅镇人家冬日会制作这种层次分明的咸火腿,而他们竟只是将此等美味私藏,不与世人分享。”
她拿起一只喷枪,对着肉片烘烤:“鹅镇人不会觉得这些司空见惯的食材有什么稀奇,但就是它们拼凑成了这样一杯美味的鸡尾酒。是开了近40年的小卖部,是鹅镇的肥硕土地,是冬日暖阳下的风吹日晒,每一样都充斥着小镇的老旧气息和珍贵回忆。所以我为这杯酒命名‘鹅镇’。”
“生活在这里的半年间,我所经营的唯一一家清吧,被失眠者当作了避难的圣地;我在出租屋里制作各种下酒菜,喝到飘飘欲仙心境开阔;我穿着自己喜欢的衣服招摇过市,欣赏那些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神情;我努力学习调酒理论和技巧,为自己向往的生活拼尽全力。我还频繁光顾一家平价推拿店,从那里拐走一位不能视物却实在可爱的恋人。”
随着一阵哄笑,邢者的脸已经红成绛色。田野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害羞的样子,紧接着就听见程舟说:“并带坏一位挚友,因为我全力支持她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于是田野也变成了鸵鸟。
“一个人的gap,三个人做出了选择,非常值的买卖。我来到了这个赛场,少年将随我去远方,挚友选择了回归鹅镇,赋予自我闲暇时光。而我想说的是,不论离开还是回归,只要是自己真心想要的,那就是最好的选择。”
“就像那个人类最古老的笑话中说的,在你所在的点上迈出一步,不管往哪儿走,都将是往前走。”
第88章 商战
程舟下来后直奔田野、邢者这边, 完全是人来疯在成功展示自我后的常见症状:“我讲得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棒?你们有没有感动哭?”
而田野、邢者还没从鸵鸟状态中出来:
“挺好的,挺好的,不是我没敷衍你啊真挺好的。”
“对对, 很、很流畅,很自信的感觉。”
让程舟感到一丝丝无力。
全场唯一听哭了的是程舟爸爸,一边拿小手绢擦泪, 一边激动地跟卓小姐说着什么。卓小姐表现出了生意伙伴应有的热情, 非常配合程舟爸爸的情绪,看口型已经要把程舟夸出花来了。
在第八位选手准备时, 程舟的比分就出来了——以毫厘之差屈居Gigi之下, 成为了新的次高分。
*
好在后面没什么超级黑马杀出来。
比赛在傍晚时分结束, Gigi第一,程舟第二,第三名是另一个虹都本地调酒师,因为来得比较迟的缘故程舟没跟他聊过,不是很熟。
不过这一下午她也加了不少人的微信了,酒吧的, 酒商的,找她当合伙人开店的,甚至还有问她愿不愿意当网红模特的。
程舟反正是来者不拒一律全加,既然要走这条路, 那就绝不是搞搞调酒就万事大吉的——本事只是敲门砖, 人脉比本事还要重要。
那边詹姆斯一宣布散场, 又是一群人蜂拥而来, 程舟早已恭候多时, 情绪饱满地加以应酬。
同时,酒商们也再次一拥而上, 围住了詹姆斯。
*
卓小姐大方依旧:“詹姆斯先生,您这边请,咱们今晚就在卓氏的酒吧谈谈生意的事儿,程先生也会一起。我们争取早日把事情定下来,这样……”
眼瞅着詹姆斯都已经跟她走了,忽然又是一人到了跟前:“哟,这不是卓梦吗?我爸昨儿还念叨你爸呢,说有日子没见了。抱歉啊詹姆斯先生,打扰了,这是我的名片……”
卓梦沉着张脸,伸手把对方的名片劫了过来。
那人也不恼,只是又掏出一张:“詹姆斯先生,我是代表贺氏来的,我父亲贺溪非常仰慕您。”
詹姆斯客气地收下了名片,说着“我的荣幸”。从反应中可以看出他知道贺溪是谁,但他觉得不如卓东。
程舟一边应酬一边抽空瞄着那边,因为这气氛很怪——看样子贺氏对卓氏完全没有威胁,但那个被叫做卓梦的姐姐已经隐约展现出了吊儿郎当的摆烂气息,贺家的儿子却看起来胜券在握。
他也不着急跟詹姆斯谈生意的事,只不紧不慢地看向卓梦:“哎梦梦,你母亲三太最近身体还好吗?”
*
这话是用中文说的,翻译凑到詹姆斯耳边,将这翻译成了——你的妈妈,你父亲的第三个爱人,身体还好吗?
詹姆斯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只是面上还一如往常地维持着微笑。
卓梦翻白眼看向这个贺家子:“你装什么蒜呢?几年前就死了的人你提她干嘛?”
贺家子则换上一脸错愕:“啊?真抱歉,我、我真不知道这事儿……节哀顺变吧,是怎么……”
“来脏的是吧?”卓氏嗤笑一声,“贺玖你给我等着。”
说罢包包长链一放,换了个省力的方式斜挎在身上,高跟鞋也踢掉了往手上一拎,骂了声:“这破鞋,痛死我了。”
随后便在一众错愕的目光中赤脚走了出去。
*
邢者忙不迭地拉住田野:“什么意思?三太?是我想的那个三太吗?”
田野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啊?你问我啊?我不知道啊。”
程舟这才得空抽身:“就是你想的那个啦。虹都富人多,有些是会养小老婆的。”
邢者的八卦列表被刷新了:“这种事是可以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吗?”
程舟耸肩:“你也不是没大庭广众下说过啊。”
邢者闭嘴了。
*
很显然这就是来抢生意的嘛。
卓梦走后,詹姆斯和贺家子就谈上了。程舟他们对DDL的销路不感兴趣,便整理了东西背上包包往外走。
“那就是说她是小三的孩子?”田野试图捋清。
这种事邢者脑子转得比她快多了:“不不不,这样的话二太才是小三,三太只能是小四,她是小四的孩子。”
“哦——”田野恍然大悟,“那这还是私生女啊,这不犯法吗?”
程舟摇头晃脑:“犯啥法啊,她还有继承权呢。”
“不是……我是说她爸。这不算重婚罪吗?”
“没领证、没办婚礼就不算吧。”程舟搜索着自己脑内的知识,“他这个顶多算出轨,而出轨是道德层面的事儿……但是如果因一方出轨而导致离婚,那出轨的算过错方,是要给赔偿的。”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爸常年在国外,他要是有点什么不对劲儿的我得帮我妈跟他打官司啊。”
*
这不是妈妈的小棉袄,这是防弹衣。
田野还是眉头紧皱:“我没明白啊,那原配为什么不跟他离婚拿赔偿呢?”
“他们家肯定就不是普通的富了,肯定是觉得比起拿一笔赔偿离婚,还不如一直做这个大太太来得划算呗。”程舟摊手,“你看三太的女儿都这么大了,这老登孩子能少了吗?大太太说不定还得为她的嫡出子女们考虑——不离遗产能拿大头,离了可就说不准了……”
说得正high,邢者忽然一把把她按住:“嘘——”
程舟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邢者手上一指:“在那个方向。”
*
确实,隔了大概三棵树的地方,卓梦正冲一个清洁工招手:“对对,叫的就是你,过来。”
那里刚好是监控死角。
清洁工不明所以地走过去,却见卓梦把刚在会场上领的免费酒杯往地上一掷,碎成了八瓣。
清洁工当场发作:“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哪有你这样……”
卓梦却打断道:“看见那边那黑车没?有立标的那个。”
“……怎么了?”
“一会你扫玻璃渣时落个大的在那车轱辘底下。”
清洁工一下就明白了:“哦哟,这种事我可不能替你干……”
“给钱也不干啊?”
“……你能给多少?”
“你要多少?”
“那我这工作没干好,肯定是要罚钱的啊……”
“罚多少?”
“300肯定要有的哦……”
卓梦笑了一下:“给你现金,这600你拿着,再加200是补胎钱——另外我得提醒你,工作失误没关系,顶多是扣点钱,要是被人知道你收钱了,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放心吧老板,我有数,有数。”
清洁工应完,大手一挥,扫着玻璃渣子就出发了。
卓梦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拎着高跟鞋向程舟他们的方向走来。
程舟实在没忍住:“……你在干什么?”
卓梦把贺家子的名片往地上一扔,边走路边踩了一脚:“商战。”
*
芜湖,好吧。
段子照进现实——网上的商战:断他资金链;真实的商战:扎他车胎垫。
“可她怎么知道哪辆车是对家的呢?万一扎错了怎么办?”田野又操心起来。
邢者说:“听他们说话像是之前就认识,可能认识对方的车吧?”
“也不一定,我还在想她抢人家名片干嘛呢。”程舟说着看看地上,“为了方便挪车,车前窗都会留电话号码,能对上名片上的号码的就是对家的车了——那她好聪明啊,就是说在对方递名片的瞬间就已经想到要去搞他车子了吗?打算在对方车胎爆掉无法载人时开过来抢生意?”
田野皱眉:“这听起来也不是很体面啊……”
“无所谓吧。”程舟说,“她活着本就是件很不体面的事了啊。”
*
不过能二话不说从兜里掏800块钱出来干这事儿的人,显然和一个老师、一个技师、一个刚刚起步的调酒师都没什么关系。
“哈哈,终于解放啦!让我看看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夕阳下的程舟边走边喊,“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吗?今晚这顿我请,犒劳一下辛苦了一天的田老师和邢师傅!”
邢者一如既往:“我都行。”
田野也不耐烦:“随便,赶紧的,吃完我得回去睡觉。”
“嘶——我看看啊,火锅?火锅不行,我吃火锅不下酒。烧烤吗?这么燥的天吃烧烤也够呛……”
趁程舟纠结的时候,邢者又向田老师请教:“对了,那个……什么是gap year?”
田野也不知道他哪来的信心,好像觉得她什么都知道:“啊?Gap year?我的理解是不上学也不工作的一年……就是休息的一年吧?”
程舟笑喷:“什么鬼?你们在说什么啊——gap year是毕业后工作前,去某个想去的地方做一次长期旅行啦。做义工,尝试在喜欢的领域实习,或者啥事儿不干也行,但目的一定是思考自己想要什么、想怎么生活、想在哪生活,可以理解为学校和社会之间‘衔接的一年’……不过也得看具体情况。照顾应届生就业的话,毕业后的第一年就是找工作的黄金期,要想找个好工作就没法gap。所谓‘先就业后择业’大概也是类似的意思吧,区别只是在于你得边上班边思考。”
“等会儿,那你凭什么可以gap?”
“笑死,我要做的也不是什么‘好工作’啊。”
第89章 视频
结果是选择了一家当地评分很高的家常菜馆, 图的是他们家离宾馆近,还有个看起来非常不错的卤菜拼盘。
鸵鸟们是不会点菜的,尤其是旁人请客的时候, 于是程舟就对着菜单勾勾画画:“龙虾来一盆,然后烤鱼来一条,再来点带皮牛肉、猪耳朵、卤藕、……”
田野赶紧打断:“你少点点儿, 三个人你点这么多干什么?”
“啊?三个人我就点三个菜啊——龙虾、烤鱼, 然后后面的是卤菜拼盘,可以选七样呢, 你看看你还想吃什么?”
田野这才凑上前去:“凤爪吧。”
“小邢呢?”
“……金钱肚你们吃吗?”
“那就金钱肚。田小野再来一个。”
“腐竹。”
“行, 小邢再选一个。”
“猪大肠你们吃吗?”
*
总算是逼着他们点了菜。
卤菜拼盘摆盘漂亮, 还配上了解腻的小黄瓜、油炸花生、蘸酱、洋葱、大蒜、泡椒,一盘子花花绿绿好看得很。
程舟去冰箱里自助拿了三瓶精酿原浆,一人一瓶给他们起了:“今天我们仨在外地,算是人生地不熟,而且呢还都要喝酒,所以我们就点到为止, 一人一瓶,微醺状态,刚好睡觉!”
“好——”捧场二人组很给面子地应和。
在程舟视角有点像幼儿园小朋友在排排坐吃果果:“非常好!然后我们今天主要是为了庆祝本次比赛圆满、顺利地结束,庆祝我本人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
“其次, 恭喜田小野同学正式开启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不论她选择了什么, 我们都支持她所有的决定!”
“最后, 恭喜小邢师傅迈出了勇敢的一步, 来到千里外的虹都,正儿八经地证明了他是可以独立乘坐高铁外出的!”
“或许未来我们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 但是没有关系,没有人的一生是一帆风顺的!至少我们吃的苦,都将是我们自己想吃的!是像咖啡一样越品越香的!”程舟拿着酒瓶伸出手去,“为我们圆满完成的过去,为我们即将开始的新征程,为我们终于成行的印尼之旅——干杯!”
“干杯!”
“干杯!”
*
但实际上一瓶啤酒只有程舟能微醺而已,其他两个跟没事人一样。
在程舟已经脸颊绯红舌头发硬的时候,田野还飞快地剥着小龙虾的壳跟邢者说“这虾真好吃”,邢者则小心地吐着刺说“烤鱼也不错”。
点的时候都说别点了,吃的时候倒是不含糊。
程舟笑笑地看着他俩,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把手机壳抠开在那捣鼓着。
田野探头:“你干嘛呢?”
“把手机卡换回去。”
“哟,原手机卡你还随身带呢?”
“一直就放在手机壳里啊。”
说着就已经把卡推了回去,然后逐一登录原手机的所有账号,或者把账号绑定回原手机。
爸爸对印尼之行的赞助已经到账了,程舟发了个“感谢”的表情包,爸爸没回,估计是在谈生意了。
妈妈也给她发了不少消息,很多是深夜发疯,程舟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一通视频电话打过去:“喂,老妈!看得见我吗?”
她对着镜头又是摆pose又是比剪刀手,忸怩作态的样子。
而妈妈还没说话,眼泪就下来了,拿着手机就进屋道:“爸,囡囡来电话了!囡囡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于是卧床的外公也出现在了镜头里:“喂!囡囡啊!你这孩子真是,怎么去哪也不说一声啊!”
程舟理所当然:“因为说了就去不了啦!”
“你现在在哪儿呢孩子?我都怕我死前都看不到你哇!”
“我在虹都啦外公,刚吃饱饭。来,你看看我这一桌子的菜……还有这是我朋友田野。”
田野一惊,赶紧把龙虾放下:“爷爷好……阿姨好!”
程舟说:“你看多有礼貌啊。”
外公忙道:“你好,你好小田!”
说着话镜头又转向了手足无措的邢者,程舟从背后揽着他的脖子,手机举得高高的:“还有这是我男朋友邢者,等过年我带他回家看你!”
外公飞快地戴上了老花镜。
*
“哦哟小邢是吧?”外公脸上所有的褶皱组成了一个高兴的微笑,可见他对邢者的第一印象不错,“蛮好蛮好,白白净净的小伙子,不是长头发,也不是小黄毛。蛮好蛮好——还是囡囡眼光好啊,不跟你妈似的,那时候一天天净瞎找!”
虽然长头发的黄毛程舟也不是没谈过,但她暂且选择遗忘:“那当然,外公我跟你说他不上相的,到时候你当面看更好看!”
“好好好!”外公说着从枕头下拿出个厚实的红包,“过年我等你来啊小邢,这大红包都给你备好了啊,看到没有!”
镜头下的邢者只僵直着对着前方,并没有要看镜头的意思。
程舟便替他解释:“他看不见啦外公,他是视障者!”
“什么叫视障者啊?”
“就是盲人啦,他一点都看不见的!”
屏幕里的外公颤抖几下,然后在妈妈一声“爸”的呼唤中倒在了床铺上。
*
好在是没什么大事。
可怜的老老头哭泣着,但还是舍不得骂程舟:“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咱们老程家找的这都是什么啊!”
程舟已经略微有些尴尬地拿着手机去了店外:“你干嘛啊外公,你看我妈跟我爸两人不也挺好的嘛。”
“好什么啊,你妈原本肯定能找个更好的!”
“那更好的肯定有,找了更好的还有更更好的,苏格拉底摘麦穗的故事听过没?非要摘最大的麦穗,结果就是压根摘不到麦穗。”
“那你也不能找个这样的啊,你说矮一点、丑一点都没事,你不能……”
妈妈赶紧把手机抢了过去,一脸刚哭完的样子:“你行了哦爸,囡囡好不容易打电话回来,你就不要说这些话了呀——囡囡啊,你意思是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一月份有个比赛,先比完再说吧。”
“什么比赛啊?上哪比啊?就你自己吗?”
“哎哟你管这么多干嘛……”
“我没管!我就问问!”
“问也不要问!”程舟烦死,“我最近忙,你没事儿多和那几个姨喝下午茶,或者你去找老头跳广场舞都行,就是别老盯着我——我刚从我爸那搞了笔钱过来,等我回家带你逛街哈,挂了哦!”
挂断,回屋。
*
邢者眼眶红红的,一副委屈样儿。
程舟脑细胞劈里啪啦的,刚哄完一个这儿还一个:“还哭着呢?田小野你这心理工作做得不到位啊。”
安慰了邢者半天的田野已经头昏脑胀:“不是程舟你能干点儿正常人干得出的事儿吗?有你这样直接让双方视频见面的吗?你就不能提前说一下让两边都有点心理准备?”
“妈呀,我听着都头疼——就是我得先跟我妈我外公汇报小邢的具体情况,然后还得给小邢做思想工作,直到两边都点头然后我才能打这么个视频电话?搞这么复杂你不如把我杀了。”
她把凳子往邢者脸前挪了挪,离他近近的:“小可怜儿的,你哭什么啊?不都跟你说了吗我在我们家是说一不二的……”
邢者却只是打断她:“外公……外公还好吗?”
“好着呢,我外公耳聪目明。”程舟挠挠耳后,“其实他从二十年前就总是装晕,经常说自己快死了,你别理他就是了。”
“哪有这么说自己外公的啊……”
“但事实就是这样的啊。”
邢者顿了顿:“你确实应该先跟家里说一下我的情况,然后再把我介绍给他们。这样可以尽可能地避免这种尴尬,尤其是我情况还这么特殊……”
“我不觉得你很特殊啊。”程舟捧起他的脸,“还记得你说的吗?你只是看不见而已,别的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可我现在明确知道你的家人对我不满意了……”
“你要他们满意干什么?你又不跟他们一块儿生活。”
“可你是他们的女儿、孙女,是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他们把你培养得这么好、这么优秀……”
程舟大惊:“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觉得我是因为他们培养得好才优秀的?他们要是有这本事他们培养我干嘛?他们不如培养培养自己了?”
田野发出游魂一样的声音:“她觉得她优秀是她天生就优秀。”
“但是,舟舟,你不明白。”邢者眼泪再次涌上来,“我很后悔,如果早知道会遇见你,我就应该更努力一点。我应该早点为自己打算,去参加盲人高考,提升自己的学历,尝试其他行业,成为更优秀的人……”
程舟不太明白:“可再优秀你也还是盲人啊。”
邢者破防了。
*
就这么从店里哄到宾馆,从大堂哄到床上。
程舟头上包着干发帽,让她看起来像只小羊:“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说你如果单纯是为了让我的家人对你‘满意’而产生这些想法,那完全没必要啊。如果你就想要个学历,ok我支持你明年参加盲人高考;如果你不喜欢推拿这行,ok我们去尝试其他行业。但我绝对不会允许你为了讨好谁而去做这些事情——只要我们俩好好的,他们不满意也得满意,不满意也得憋着。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给你添堵的事儿了。”
“可钱怎么办呢……”
“什么?”
“我知道你不喜欢谈论这种太过现实的问题,但是……你可能想都没想过,推拿是个体力活,我现在工资还可以是因为我还年轻力壮,万一以后年纪大了,精力上不行了,工资一定是会下降的……可能、可能我没法给你很好的生活,可能永远都赶不上你以前的生活水平……”
程舟仿佛看到什么可爱的小动物在哭唧唧地说“我赚不到很多钱怎么办呢”。
她伸手把邢者掰成正面向上,他想躲,就骑上去按住:“笑死,你想‘给我’很好的生活?小邢师傅,你这也有点傲慢了——我难道是死的吗?我想要钱我自己不会赚?用得着你养?”
她勾起邢者的下巴:“如果我说,对我来说钱不是最重要的,你会觉得我在装吗?”
“我明白,可是……”
“我从不爱财,但我坚信钱会奔我而来,因为我有想把一件事做到极致的心。”程舟俯下身去,与他肌肤相贴,“换句话说,你赚再多钱对我而言都等于0,因为我要的是我自己的成就,如果不是通过这份成就赚来的钱,那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所以说,别再摆这个苦瓜样儿了哦,再这样我要烦了。”程舟在他身上颇有技巧地磨蹭着,在被一只大手抓住屁股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的“安慰”奏效了。
第90章 副业
“对不起……”邢者的嘴和手仿佛归属于两个不同的人, “我又这样了……”
程舟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没关系啊,本来就说了要奖励你的。”
“我是说我又情绪化了,你早说了你不喜欢我这样的……”
“没有不喜欢你啦, 就只是烦而已。”程舟在他胸口画着圈圈,“但怎么说呢,你的情绪表现得还挺坦诚的, 比起那种生闷气让人猜的又好了不少, 所以我觉得还行。”
她说:“可能是我太优秀的缘故,跟我在一起的男生都挺有压力的, 但比起他们你有一点好, 就是你有压力会想着提升自己, 而不是一个劲儿地打压我。”
这种时候听到关于程舟“前男友们”的话题,邢者心情复杂,但到底还是接了话头:“……怎么会呢,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就打压你吗?”
“是啊。对我的穿衣风格评头论足,说调酒师是‘不正经’的行业, 威胁我说再去酒吧上班就分手。”
“……你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呢?”
“唔——你这么说的话我也觉得我是脑子坏掉了,但当时肯定就是有吸引我的点嘛。我是真心喜欢才会去恋爱的,所以被这么说的时候也是真的难过。”她不再挑逗,转而依偎在了邢者肩头, “我甚至有想过要不要为对方做出一点改变, 也可能在恋爱过程中确实变了一些, 但是有些东西让我改等于将我抹杀……所以就只能分手咯。”
邢者听得难受, 忍不住紧紧抱住她:“我永远不会那样对你的……不要再为那些人不开心了。”
“不开心?哈哈, 完全不会。”程舟这是大实话,“我分手走出来的最迟期限是三天, 我很快地爱上他们,又很快地忘记他们。但是你不一样——是因为你的毛病比较小吗?现在想想,也就只是患得患失过了头而已。我知道你从不觉得我有什么问题,就像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同一样。”
程舟说:“大概就像《小王子》里说的——看东西只有用心才看得清楚……”
邢者的声音和她的声音重叠,一起说出了后半句:“重要的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
他们亲吻在一起,用手掌感受着彼此的存在,然后他们击穿着、包裹着,共同融化在相通的心意间。
*
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牛的是田野醒得比他们还晚。
看来老师也是会睡懒觉的嘛。
程舟跑去隔壁敲门,田野是闭着眼开的:“再睡五分钟,就五分钟,你等我醒醒困……”
但是田野刚盖上被子,程舟就钻她被窝里闹她:“可以醒了,你也看看这都几点了!你昨天夜里干嘛去了?”
田野迷迷糊糊的:“你也真好意思问,你俩昨晚那动静,我实在是没法睡……”
程舟尴尬了一瞬,然后找到了逻辑:“那也就是说,我们俩不闹了你就能睡着了,你的睡眠时间一定是大于等于我俩的!那我俩都醒了你也该起了,还记得我们今天要去虹都游乐园吗?”
“我能不去了吗?”
*
一小时后,田野已经坐在虹都游乐园的长椅上吃雪糕了。
她还是挺喜欢游乐园的,可以看到花花绿绿的气球,快乐玩耍的小朋友,穿着玩偶服热情打招呼的工作人员……她总是会被这种真善美的气息感染,感觉暖暖的,很贴心。
但她也是真没什么可玩的——摩天轮嫌高,云霄飞车嫌快,大摆锤嫌晃,跳楼机怕死。
所以邢者第一次进游乐场就把所有项目玩了个遍——陪程舟玩这些刺激的项目,然后他和程舟还得陪田野玩旋转木马。
高高的跳台上,凛冽的大风中,程舟和他都绑上了蹦极的束带。
程舟说:“确定可以吗?现在害怕还来得及哦。”
“可以的。”邢者完全是玩high了,“我不会怕的,你带我做的事一定不会有危险。”
“那走喽,三、二、一!”
“啊——!”
兴奋的尖叫声回荡在勇者峡谷的上空,田野站在踏实的地面上,一面摇头感叹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一面说着:“请再给我卷一个粉色的棉花糖。”
*
虹都之行就在这样的欢乐中结束了,返程时三人都已筋疲力尽,所有衣物行李随便塞塞就走了,连程舟都脑袋一歪睡死在返程的高铁上。
行至钟市,又打了辆车,抵达鹅镇时已经很晚。先把田野送回了学校,然后直接开到出租屋。
程舟的床比快活林寝室的香,又比快活林寝室的软,两个疲惫的人儿睡得仿佛一对交颈天鹅。
是累到啥事儿都做不了的程度。一夜无梦。
早上邢者悉悉索索地起来,用上次留在这里的洗漱工具刷牙洗脸,程舟还迷糊着:“起这么早吗?”
“得上班啊。”
“辛苦的小邢师傅。”程舟翻个身继续睡,“走的时候记得过来亲亲我哦。”
邢者笑了一下,顿一顿:“我在想……如果以后有机会到处跑一跑,是不是可以试着拍点视频什么的。我觉得应该会有人想知道盲人是怎么四处游玩的……”
“哟,你网感不错啊。”程舟半梦半醒,“那你有空查查呗,看需要些什么,靠谱的话到印尼你就可以拍起来了。”
“……这个也是可以变现的对吧?”
“当然可以啊,不天天有说这个博主赚多少,那个博主赚多少的嘛。不过具体怎么变现就得你自己研究了,我没搞过账号。”
“好……”邢者捏捏手指,“其实我有稍微查一查,可能会有点复杂……因为我看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好拍的画面,所以先用手机拍着试水不太现实。我想买个可以别在胸口的小相机,还得是防抖的那种,可能贵一点,然后可能还得买台电脑……”
“买啊,你又不是没钱。”程舟说着说着转回身来,“怎么,你资金很紧张吗?”
“不是不是。”邢者忙道,“我就是觉得还不一定能做起来,就得花这么多钱……我心里不太踏实。”
“那你踏实一点。”程舟又转了回去,“该花花,该买买。我到处比赛还花钱呢,实不相瞒到现在我的个人收入还是负数,你再怎么花还能把积蓄花完了吗……”
话音未落,额头便被轻轻一吻。
“谢谢你……那我上班去了。”
“去吧~努力的小邢师傅。”
*
在邢者努力研究怎么以最少的启动资金买到最全的装备,并学习如何使用快捷键剪辑视频时,另一边的田野还在琢磨怎么把自己上交的护照搞回来。
周一的教职工大会上,她难得受到了校长的表扬,说她认真负责,最近总留在办公室备课,还住在教职工宿舍方便工作,鼓励其他老师竞相学习。
然后散会后,她就听到了尖锐的吐槽,一点也不避着她——
“神经病啊,谁下班不回家陪老公孩子啊,下班了我还留学校干嘛?”
“就那些还没结婚的能做到呗,人家那叫一腔热血,我们这些老同志是做不到喽。”
“没结婚不能回家陪陪爸妈?现在的年轻人哦可容易被洗脑了,真把单位当家、把工作当全部呢。等过几年回头再看,能把自己笑死。”
田野没搭理这话,只追到校长身边去:“校长,您稍等一下……”
校长笑眯眯的:“哦,田老师,最近工作确实很积极啊。再接再厉。”
“谢谢校长。我寒假想去趟印尼,想了解一下怎么做出国申请……”
校长笑容收敛:“你去印尼干嘛?”
“去玩。”
“必须得去吗?”
“嗯。”
“……你去填一下因私出国的的备案表吧。”
“好的……有表格文件吗?”
“呵,我也没出过国啊,你去问问别的老教师吧。”
*
田野原本是没护照的,但入职时校长说没护照也得交护照,她才专门去办了一个上交。
那时她完全不觉得自己有能用上这护照的一天,没想到这一天竟还是来了。
当晚,田野在网上下载了文件,填了表,在校内打印店印好就回了寝室,想着明天交到校长那里。
然后在准备开始写教案时,表姐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野子啊,怎么听你妈说你打算以后不结婚了,一辈子住学校宿舍?”
“看情况吧。”田野说,“我打算发展发展副业,要是自己赚得到首付我就买房呗。不过目前学校宿舍也够我用了。”
“唉,野子,你要不喜欢笑笑你分了重找也行,你不能这样跟你妈赌气啊。你说你家就你一个,你爸妈赚一辈子钱不给你给谁?你这不开玩笑吗?”
“他们可以自己花啊,去旅游,去吃好喝好,干什么都行。”
“他们辛苦一辈子早就苦惯了,他们哪里舍得啊。而且年纪大了,也没那么大精力旅游了,大鱼大肉的也不好消化,其实还都是为你苦的。你说你现在这个样子,不是让他们一辈子的努力白费吗?你看那道北的老王,一辈子没结婚,就住在铁道站那小屋里,这人一辈子过得还能有什么意思?人都说他不是脑子有病,就是身上有病……”
田野看她一时半会说不完,索性起来整理之前去钟市的行李箱,准备明天一早要穿的衣服。
理着理着,忽然手上一顿,因为她摸到了一件罩杯远大于自己的蕾丝内衣。
田野头脑一懵,赶紧在箱包里一通翻找,果然她自己的消失了。
“姐我先不跟你说了,我有点急事儿!”
田野说着把电话一挂,紧接着就给程舟打了过去:“程舟,我内衣是不是在你那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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