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故土
很久之后了, 当再一次踏上故土的时候,想象中的情绪反应统统没有。余烬想,自己大概只是从一种人生里,换到了另一种人生。
这就像进入了新的游戏副本, 难度提升, 身边的小怪都强大起来, 她拿着新得到的武器, 继续披荆斩棘。一只怪, 两只怪……她举起圣光剑,砍翻了一个个对手,也在一次次的征伐里被消磨掉生命。
蹭掉血皮是常有的事, 但问题不大。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她只要喝下神奇药水, 就能恢复生命和法力。但也有不那么轻松的时候, 她会失去陪在身边一起冒险的坐骑和伙伴,自己也变成红血, 生命将将清零。
但没有真的清零。
余烬清楚,这场游戏最垃圾的地方在于它不能存档, 重开更是不行。
很多人对此都感到讶异,甚至称之为奇迹。人们就盯着她那薄薄的一丝血线, 挣扎着, 跳动着, 像是小小的一簇火苗, 哪怕再怎么微弱、苟延残喘的,却在夜风里抵死不熄。
对, 它始终没有熄灭。
一天,两天……
一年, 两年……
圣光剑换了无数把,站在她身边的伙伴和坐骑也换了一批又一批。越来越多的大小boss倒在她剑下,更有ID在暗网里恶名昭彰,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警惕,视作眼中钉。
人们看不出这些事对余烬有什么影响,她像是照着傻瓜攻略一板一眼练级的萌新。只是开始的时候还是有晴天的,再失去伙伴和坐骑的日子里会有狂风暴雨。后来随着告别的次数多了,风渐小雨渐歇,天空不再打雷下雨,却也不在放晴。
但无论天气如何,她都没有停过打磨她的刀。她把刀刃所有钝掉的部分搓磨的锋利,这样在下次,下下次的手起刀落中,她不会掉更多的血,她能走更远的路。
终于,这一天,她回来了。
是的,余烬回国了。
*
宴北第一国际机场这一天似乎有点不同。
地勤戒严,开辟出特别通道,航空管制延误的飞机特别的多。有旅客无意间撞见持枪的队列,整个候机大厅里此起彼伏回荡着机械的女声:尊敬的旅客您好,我们很抱歉的通知您……
有人察觉到什么兀自奇怪,更多的人毫无所觉,他们口中不满抱怨,继续低着头自顾自的刷着手机。
而在机场另一处,太阳底下,一袭正装的男人上下打量着面前年纪绝算不上大的女人,尽管已经在极力压抑,可神情却依然难掩震惊。
“您、您就是……S先……?”
秦竞的声音不自觉顿住,最后一个“生”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S先生是人们对大名鼎鼎的STURGEON阁下的敬称,尽管这个代号在内部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各界对这个代号背后的人的真实身份,却是知之甚少。
有人说这个人是军火贩子萨利·科米勒·切尔夫特;有人说这是叛逃黑客阿维奇;还有人说这人是前克格勃情|报|官|员;更有人推测,这个代号并不是一个人,它的背后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
众说纷纭,让事实真相更加扑朔迷离。秦竟作为S的一名联络人,之前的接触,让他对这个未曾谋面的老板也有着自己的猜想:深沉的中年男人或者……小老头。
然而事实让他大跌眼镜:年轻的女人眼尾微扬,鼻梁笔挺,唇色暗红,轮廓是刀削斧劈般凌厉。明明是很有攻击性的骨相,偏偏黑色的长直发松松束在脑后,有几缕随意散出来,无声的柔和掉锋芒。让女人整个人处在一种诡异的平衡里。
但还有一件事。与它相比,其余所有都变的不值一提。
在女人的肩膀上,不知是该用“抱”或是“背”,或者是“扛”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秦竟。”
对方准确无误的叫出了他的名字,说的是他从没在她嘴里听过的,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女人像是看不到他的意外,直直的伸出了手去:
“不用那么叫了。入乡随俗,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姓余。”
秦竟赶紧伸手与余烬握手,声音里有轻微的颤:“余小姐,很荣幸和您见面,请跟我来。”
就在这时,余烬肩膀上的小朋友似乎被两人的对话声吵醒,哼唧两声用像是幼猫一样的声音问:
“mommy,where am I?”(妈咪我在哪儿?)
*
白苏已经很少再想起那孩子了。
像是完成了一场交接,她找到了非常合适的人,小心翼翼的走完每一步程序。然后,看着那女人牵起了小鬼的手,白苏勾了下唇角,掐灭手里的烟,揿好车窗离开。回头什么的大可不必,她不是黏黏糊糊的性子,其实浪费在小倒霉蛋身上的时间精力已经很多了,这些都不在她原本要给这孩子的预算之内。
其实是失误了呢。白苏扯了下嘴角,似乎在嘲讽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也不记得了。也许是给她起名字的时候,也许是小孩儿一本正经说吸烟对身体不好的时候,也许是被她刀子吓小脸惨白,却随着路途颠簸依然睡倒在她腿上的时候……
余烬是个顶好顶善良的孩子。
白苏自己都没有察觉,她有多为这个小鬼感到骄傲。
但也是因为如此,在所有人都看好小余烬,觉得这是个能接她班的好苗子的时候,白苏却有完全相反的态度。
白苏却最清楚她了。太良善的人,是做不了自己这个位置的。是的,她早就给余烬判了死刑,这小蠢蛋,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别来掺和她的事。哪怕余烬能,她聪明又努力,能够弥补短板,白苏也不打算给她这个位子坐。
接班人?
呵,接个屁!做什么青天白日大美梦。
我怎么舍得。
怎么舍得你成为第二个我。
白苏有时候庆幸,妈的自己要是有天突然挂了,这辈子到头终究是做了件好人好事了。
刚送走余烬的时候,她找人看着,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给她递消息。她知道小孩儿的堵气,也知道她在里面被人家欺负,骂不还手打不还口的,像极了小时候梗着脖子和她对着干的小样。白苏以前总是让着小孩儿,可这一次却一点没有心软。唯一一次的出手,还是因为一个姓孙的做的实在过分了。
她让余烬在里面自生自灭,余烬要是真的消沉,那也随她自己,起码她能活。
白苏自己也没发觉,她大概还是有点儿心疼的。
好在有方珩。
她看着方珩把小孩儿从黑暗里一点点拉扯出来,不在意她身上污浊,把她亏欠的柔软温和一点一点补充完整。
“小蠢蛋,其实你的命,还挺好的。”
无数个晚上,白苏看着像是论文一样呈报上来的细枝末节,自言自语着。虽然她的生活里已经习惯了有这样一件事情,作为生死间的调剂。但是既然交接好了,她就该彻底放手。之后她过她的桥,小鬼走自己的路,谁都别吵谁。
白苏不想用死讯打搅小孩儿的幸福,嘴里却乐呵着眼不见,心不烦。以后小孩儿两口子吵架,烦不到她眼皮子底下了。
白苏撤掉了最后一个保镖,截断了最后一条信息渠道,彻底和余烬划清界限了。从那天开始,她在没有半点关于小孩儿的消息了。
时间和她估摸的大错不错,她底下的那群人终于开始不安分了。白苏对此并没有什么意外:好啊,来吧,现在她别的没有,多的就是闲工夫。事情很棘手,但是在她看来也就是那么回事,搞搞策反,玩玩暗杀,这些于她而言都是小场面了。
白苏又一次赢了,只伤了一条胳膊,就毙了对方一窝。
可□□不让她好受,白道也要给她找麻烦。
在一场跨|国|毒|品|交|易中,不仅要她透出消息来,更让她直接返水协助,理由是:
“缉|毒|警|已经经不起这么大的损失了。”
注定有人要流血。白苏冷笑,可是谁的命不是命呢,她手下的人就活该贱命一条么?
“白小姐,如果这批毒|品流入境内,你知道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吗?多少人要妻离子散,多少孩子失去父母家人……白小姐,算我求你了……”
“姓周的你闭嘴吧,听到你的声音,我恶心,滚蛋。”
“是么……我倒是挺喜欢的,提醒我这条贱命身上,背的什么血海深仇。”
“……傻逼。”白苏骂他,语气却淡淡的:
“人活着,得向前看。”
“白小姐,怎么活?”男人已显老态的脸上,五官扭曲,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我周将……早就已经死在那天下午了。”
“呵,要死赶紧死,滚。”
周将最后还是离开了。他觉得自己再不走的话,白苏的烟头又要戳他脸上了,哪怕她的胳膊断了。
他本来以为没戏了,可是那次行动,警方如愿以偿的缴获了大批量违禁品,抓捕了一批毒|贩。那场行动之成功,警方几乎没有损伤一兵一卒,成果次日就见诸报端了。
周将不知道白苏究竟怎么做到的,也不知道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他只知道,白苏原本只是受伤的手臂,再那次行动之后,彻底废掉了。
第202章 久别
“小珩, 这次回呆几天?”
等红绿灯的空隙,徐安秋接着之前玩笑那股劲,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不呆了,大致合作意向已经敲定, 晚上的飞机。”
意料之中的答案。徐安秋在心里叹口气, 却还是试探着问:
“不是说主办方还有场晚宴?”
方珩盯着徐安秋耳边的银色圆形耳坠, 一晃一晃的, 有些出神, 这不是老友的惯常风格:“不去了,这次比较急,回去可能要拉会讨论后续合作的细节, 毕竟政府项目,各个环节都得严格把控。”
话说的分毫不漏, 可所有人都知道, 方珩不喜欢宴北,不想留在这里。所以哪怕她说的话再真, 理由再充分,却没有一个人相信。
大家都觉得她在在逃。
但所有人默契似的都不说破, 收敛所有会让她难堪的目光表情,陪演一出闹剧。
察觉到了方珩的目光, 徐安秋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哈, 这个, 有点怪……是吧, 哎呀,我也觉得我带这种不太合适……非得逼着我带她选的……”
方珩也笑, 不吝惜夸赞:“好看的。我觉得比上次你带的那个好。”
“……”徐安秋撅嘴:“小珩你好好说话,上次那个是我自己选的。”
“哈哈。”
两人一路来到常吃的家常菜馆子, 这是徐安秋坚持的。她知道,要是没有自己,方珩可能会早早的去到机场等。
她真的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着。徐安秋一直以为当年的事会慢慢淡去。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只有她溺在了旧日里。
是的,徐安秋如此强烈的觉得,哪怕没有一点痕迹,哪怕她言语依旧,笑容也依然。可徐安秋就是知道,她的那个小珩把自己落在了曾经。
吃完饭,徐安秋坚持要送方珩去机场。方珩拗不过,于是十几分钟后,二人就这么呆愣愣的站在机场巨大的信息牌前,难以置信的盯着满屏的鲜红“延误”。
“不是吧……”徐安秋扭头看着外面天,难以置信的学着小品里面的腔调:“今夜阳关明媚,今夜多云转晴。”
方珩也有点奇怪,随手刷了下微博,没见到宴北国际机场这边有什么能造成大量飞机延误的消息。
“看看有说延误到什么时候没有?”徐安秋在一旁招呼:“说是航空管制,指不定是哪国重要代表访华呢。”
“你先回吧。”方珩不想让发小陪着等在机场,“没事,我进去贵宾室开视频会议,没准马上就飞了。”
一句话,就把徐安秋劝留的话堵在了嘴里。
“得,那我走了。”
送走徐安秋,方珩似乎也没有那么着急开会了。她没行李,就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随意溜达消食。没多一会儿,她就察觉到有点不对了。她没有目的地,路径杂乱,周围却似乎有人在跟着她转圈。这种感觉太强烈了,方珩没有再往贵宾休息厅去,她留心周围,很快就发现不对劲的人,还不止一个!
方珩摸不清楚这几个人什么来头,不过观察了一会儿她才发现,那些人的目标似乎并不是她,而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小姑娘,那些人在他身边,只是因为她碰巧和这个小女孩儿走在了一处。
一个好的验证方法是立刻掉头,方珩犹豫了一下,却就在这一刻,对上了那个小姑娘的眼睛。她就那么突然的扭头看她,眨眨眼,然后冲着她很小幅度的勾了勾手指。
方珩:“……”
她可能并不是碰巧和这孩子走到一处去的。
小孩儿冲着她做了手势之后,便换了个方向。方珩想了想,终究还是慢慢跟上来,却依旧是一副闲逛的模样。没一会儿,那个外国小姑娘走进了女厕。
方珩也跟着走了进去,刚一转过弯,一只小手就从隔间里伸了出来,捏住了她的裙子。
“请进。”小姑娘说。是有点蹩脚的中文。
方珩挑眉,由着小朋友将她拉进了隔间,然后关上了门。
“怎么了?”方珩垂眸看着小孩儿:“小朋友,你有什么事么?”
“我需要帮助。”小姑娘眨巴着碧色的眼,很是弱小无助:“阿姨,求求你,帮帮我。”
“我可以带你去找警察叔叔。”方珩语气轻缓温柔,却没应她。
“他们帮不了我,阿姨可以。”
“为什么我可以呢?”
“因为你好看,还有钱。”
方珩失笑,为这个不着四六的答案:“你怎么知道我有钱了?”
小孩儿指了指方珩手上的包:“这个,贵的。”
方珩愣了一下然后才去看自己背的包,不是知名的牌子知名的款,但确实不便宜。不过看到小姑娘的衣服,方珩便对此便了然。
“好吧,”方珩问:“但是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呢?”
小姑娘眨眨眼,露出孩童的狡黠表情:“阿姨你跟着我进来了呀~”
方珩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你的家人呢?”
“再做重要的事。”
“我带你去找他们,好吗?”
“你找不到的。”小姑娘摇摇头。
方珩拿出手机:“记得他们的电话号码吗?”
摇头。
“名字呢?”
摇头。
“家……”
还是摇头。
“好吧,”方珩有些无奈的放回手机,索性她飞机延误,还有时间陪小朋友找妈妈:“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呢?”
“带我出去。”小姑娘突然板起脸,很认真的说:“有人追我,后面,很多人。”
“他们是谁?”方珩微微蹙眉,觉得自己可能得不到答案,于是又问:“你不想被他们看到?那怎么带你出去呢?”
小姑娘果然摇头:“阿姨,你去买一个箱子,最大的,把我从这里拉出去。”
方珩呆住,一脸震惊的看着这个六七岁的孩子。小孩儿却突然瘪了瘪嘴,眼里突然涌出两包泪:“阿姨,求你了,救救我吧,不然他们要抓我回去了,我不想回去……”
方珩目光晃了晃,她指尖下意识的揪紧背包袋子。一瞬间,无数过去纷至沓来,像是命运齿轮又一次的转动,她已经听到碰撞声音。可能过去了很久,又或者只是几个呼吸。终于,一只小小的爪子伸出来,勾住了她的裙摆的皱褶。
“阿姨……”
方珩松开了手,泛白的指尖终于重新充血变的粉红,鬼使神差的,她说:
“行,你呆在这里,等我一下。”
*
STURGEON
在极短的时间发展壮大,是个令无数人、无数势力头疼的存在。很不凑巧的,白苏也是其中之一。整个东南亚的盘子就那么大,任何想要挤进来分一杯羹的存在,都会被人视作肉中刺,眼中钉。
毕竟,断人财路,杀人父母。
但最开始的时候,却多亏有了S的横空出世。它就像一个巨大的靶子,高调的吸引着无数目光和火力,让所有有实力争雄的人,齐齐把矛头对准了它。比起去碰有着几十年经营的“白小姐”的钉子,倒不如先吞掉这个“新生儿”去壮大实力。这给了白苏稍微喘息的机会。
白苏不傻,这对于她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毫不犹豫的壮士断腕,抛出油水最肥的生意。它能令任何人红眼,也能要了任何人的命。她白苏敢扔,未必就有人敢接。她自己都拿不稳的东西,白苏不觉得有人能接得住,攥得紧。
她急需缓上一缓,于是不再插手,坐看各路虎豹豺狼争得头破血流。
可白苏没想到的是S偏就接了,不仅接了,还拿稳了。它没在群起而攻之中倒下,反而在每一个企图在襁褓中掐死它的人身上,扯下血肉来。
一无所有的□□不怕死,万贯家财的地主却惜命。可S偏是此中异类,它是最野的赌徒,它走的每一步都不要命。
这是白苏第一个看不透的对手,她不知道对方强硬而来,究竟为了什么。经济封锁、运输车队遭袭、合作方遇绑受到人身威胁,多处基地被毁……对方下手之狠绝,完全撕破脸皮,没留半点情面。这不是生意人的做法,这他妈的简直是个神经病。
白苏是这么想的,她也是这么骂出来的。她手下的人,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白小姐这么失态的时刻。在见她的时候,他们会叫人提前去把烟灰缸收起,以免被暴怒的女人砸出人命。
头一次,白苏对发生的一切生出些许无力。
大概是老了。白苏捏着手里的细烟,看着烟气虚晃在眼前,她自嘲的想。看看现在的年轻人,都开始吸电子烟了。
纸烟的时代,大概快要过去了,她的也是。
其实她不是没有向S示弱过的。白苏不觉得示弱丢人,形势不如人而已,首要的是先要活下去。她已经让出了自己的地盘,让出了绝大部分的利益,所谓的割地又赔款,也就是这样了。可S根本不接她这茬,它就那样强硬的,毫不拖泥带水的,一根一根剪折她羽翼。
到后来,白苏觉得自己都特么麻了。
直到有一天,她接到那个电话,嘶嘶喇喇的电流音屏蔽了所有个人特征和情绪。它说:
“见一面吧。”
死到临头,还是这种死的透透的——连自己的号码对方都查到了。白苏反而坦然了。她盯着那一串数字,哪怕她也有种棋逢对手的快意,也有素未谋面的好奇,这一瞬间却不太想如它的意了:
“不见,滚。”
电话另一头沉默片刻,报出一个位置。白苏听完,乐了:
“呦,连我现在哪儿都知道了啊?”
电话那边没有声音,白苏用肩膀夹着手机,能用的那只手把烟送进嘴里,又摸出打火机来点着了。
“唔……真有S这人么?”她咬着烟,声音听起来模模糊糊的。
“是。”
“你就是?还是就是个传话的?”
“……”
白苏见对方不答话,笑意更甚:
“你要说下一秒能弄死我我都信,真信。但你要想见面,呵。”
说完白苏就把电话挂了,她仰倒在座椅里,弹飞塑料壳的劣质火机,接住又抛起。
一下,两下,三下……
没有穿胸而过的子弹。
白苏呼出口气,身体稍微松懈了些,对方似乎没想要她的命。
然而下一刻,枪声骤起。
打火机那一抹鲜艳的红脱手而出,却在没有人接住它了。
第203章 耳光
枪|声是从楼下传来的。
这是直接打上门来了?
好啊, 好!
听声音不止一种家伙,忽然响起又忽然止息。白苏几乎能看到斑驳的墙面,掉渣的家具,也几乎也能闻到熟悉硝烟味儿了, 这才中国可不常有。枪声密集却短暂, 像是对她刚刚摔掉电话的警告, 透出那么些蛮不讲理的意味——看看谁的拳头硬。
白苏不仅没被威胁到, 反而笑起来, 笑容夸张让她几乎咬不住唇边的烟。
这几声枪响,她不仅没怕,甚至有点兴奋, 骨骼肌肉都因为因为激动而轻轻颤栗。很久很久了,她已经太久没品过生死, 太久没有被人这般胁迫了。在这危急关头, 她竟然生出种棋逢对手的快意。
既然都已经做到如此地步,那么赐她一枚7.62毫米的子弹想必并不困难。但对方执意相见, 倒是出乎她所料。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竞敌都有如此待遇。
如果只有她的话……
白苏打算细数一下前半生自己招惹过,得罪过的刺头, 但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放弃。
太多了,想全部过一遍的话, 忒累。
枪响之后是落针可闻的静谧。但没多久, 这份安宁就被疯狂震动的手机搅扰殆尽。白苏笑着接起, 听筒里依旧是毫无感情的机器音:
“见一面。”
威胁得坦坦荡荡。
白苏轻笑声, 视线盯着垂到腿上的长发发尾翘起的卷。嗯,好久没有剪头发了, 都有点分叉了呢。这么长的头发,应该好好打理的。她这么怕麻烦的人, 早应该剪掉。但在这人间呆的久了,就会莫名恋物,莫名怀念,舍不得用旧的东西和从前的人。沉浮一生,越到后面越想攥紧手里抓着的,就算摸着的是块沉在水里的烂木头,都舍不得扔了。
可她没有那些了,烂木头也没有。
脑中突然升起一个画面,年轻的女人温婉端庄,坐在装潢考究不落俗的小店,桌上摆着打包好的两块甜腻蛋糕。她和女人说:
我很喜欢这里。
再开口的时候,白苏声音里多出些玩味:
“那我要是不呢?”
电话另一头似乎也沉默了会儿,片刻竟忽而笑了,机器译出的笑。白苏从那冰冷冷的电音轻“呵”里,竟然掘出了些得偿所愿之后的如释重负。这情绪毫无来由,可偏偏她就是感觉到了。
它说:“你还有的选啊?”
白苏:“……”
烟嘴突的扁下去,原本已经寡淡到无半分味道的求生欲与胜负欲,在这一刻竟然重新燃烧升起。白苏的唇角笑意渐冷,她说:“S,现在你大可立刻冲进来,我送你一具完美的尸体。”
不等对面答话,白苏又一次把手机摔了,怒气来的毫无征兆。哪怕她现在其实并不想自我了断,她确实对S这个人相当感兴趣,既然对方有此提议,她倒还挺想在死前见上这个神秘人一面的。
电话没被丢远,就砸在手边,白苏等着对方下一个来电。
电话很快就来了,却不是S,是她守在楼下的人,还有闻讯的条子。
“白小姐!有……”
“闭嘴。”白苏出声打断:“我知道什么情况,抵抗就免了吧,他们的枪更好,少死几个人。你们不要内讧,如果他们提要求就答应,对了,我们里面有他们的人,别轻举妄动……”
“……”
电话那头震惊于白苏的平静,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半天脑子终于转了几转,又被女人话里巨大的信息量惊的愣在当场。
白苏看他没反应,以为是最开始自己那句“闭嘴”的效力尤在,她叹口气,随意报出几个人名,想了想,没说弄死,直接让人放倒丢出去了事。
“…………”
白苏也不在意对面安静如鸡,打算结束对话,她语气疲懒,突然感到有些厌倦。
“还有别的事么?”就像是结束任何一次无关痛痒的报告,可这一次,或许要结束得更多。
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动静,那人嗫嚅着唇,声音闷闷的:“可、可是……STURGEON小姐她只提了一个要求……她、她要见您。”
白苏眉头挑了挑,又马上拧紧。她没错过这个称谓。
“怎么,抓住我献上去,你们得多大好处?”
白苏突然觉得,自己刚刚交代的不用反抗,想要保下他们,似乎有些多此一举了。他们也未必会拼死抵抗的。是啊,S放枪怎么会只是威胁她,她的枪声敲打着每一个效忠自己的人的心,可以预见的动摇已经出现在每个人的心里。
这女人好手段。
“……”
电话那头这一次的沉默有被戳破心事的困窘,但却依旧与她无声的僵持。看出他的未尽的言辞,白苏冷声:
“滚吧,不劳费心,我自己下去。”
说下去,就下去。白苏没半点犹豫,起身,撩了撩有些妨碍的长发,开门下楼去。
*
一群人高马大的男人里面混进一个高挑清瘦的女人,这件事本身就很吸睛。她们穿着同样制式的迷彩裤子和紧身的黑背心,外面套件墨绿多功能马甲,看面料就知绝非凡品。再加上手里黑的发亮的枪,那气势与他们这些人相比宛若云泥。
在这片土地,有白小姐照应,一般都是他们欺负别人的。这一次,从见到对手之后他们就已经怯了,毫无战意。有人甚至有些恍惚今夕何夕此地何地,要知道,这里可不是南海上不知名的岛屿,这里是神州大地。他们脑中无端蹦出一句:祖国领土神圣不可轻犯,求各位大哥大姐哪里来的快回哪里去!
然后他们就听到,浅色眼瞳的男人恭恭敬敬的称呼那个女人“Sturgeon”。
“?!”
他们也是听过这个代号的,他们的震惊完全不比白苏要小。哪怕是被缴\了枪,他们还是控制不住的偷眼去瞄那个高挑的女人。
小麦金的肤色,长直的剑眉,微微下垂的眼角透出些不动声色的冷淡。她左脸颊上有条浅浅的疤,却不是败笔反添特色。明明是亚洲人的五官,合在一起却有种混血的好看,不用化浓妆都能挑出三米气场来。哪怕这张脸早已经褪尽青涩稚嫩,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太年轻了,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是,对于Sturgeon而言更是如此。
他们听不懂S和身边人的交谈。其实大多数时候,S是不说话的,她只在有些时候轻轻地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但她不笑,他们从见到这个女人之后就没见她有过什么表情,可她的脸却又不是木愣呆滞的,大概是因为那双眼,深不见底的目光,为她整个人带上些许不怒自威的气势,那道疤更是消磨掉温和平添些戾气。
直到——有个不要命的傻子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把匕首,出其不意的向着走出人群的S就冲了上去。
S应变很快,一个背摔之后只三两招就卸掉了对方手臂。全过程,她出手凌厉,腰上的枪碰都没碰。这一刻,人们才后知后觉对于S,他们终究还是小瞧她了。
就在人们都以为,S会开枪爆掉这人的脑袋的时候,她却松了手,放开了他。
她说:“挺忠诚的,留你一命。”
语气里没有上位者的居高临下,她平铺直叙,仿佛讲述最朴素的道理。
躺在地上的人却没有爬起来,断了手臂,他吃力的翻转身子仰面躺在地上,竟然浑身颤抖:
“不是的,不是……”他说,声音哽咽,紧闭的眼里有河:“你没死……你还活着……”
余烬垂下眼,目光平静。
他说:“真好啊……Sturgeon……真好啊,余烬!”
余烬。
这个名字一出,有些人怔愣的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盯住女人的脸看。她们的目光刀子似的,太过用力,恨不得剥掉这张面皮之上所有岁月的痕迹,然后用力去与多年之前的,那个同他们从一个地方出来的小孩儿做对比。
那个小女孩儿啊,那个他们中最厉害的小鬼,在多年以前,不是就被那个女人暗中“处理”掉了么?
但更多的人一脸迷茫,他们丝毫不觉得“余烬”能与鼎鼎大名的Sturgeon比肩。
*
“真好啊……Sturgeon……真好啊,余烬!”
余烬……
余烬!
下楼的路不长,哪怕白苏走的不快,却也清楚的听到了这两个字。
脚步缓下来,在三步之后彻底顿停。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隔着神色各异的男男女女,白苏居高临下的,盯住那个身影,而对方也似有所感的,回望过来。
在众人视野里,白苏的脸就像一瞬被冻住。冰凌融掉,蜿蜒成长河,最后什么都不剩。她是个多张扬的人,笑时张扬,怒时也如此。那抹红唇,总挂着笑,心情好时笑,嘲讽时笑,气到枪|口指人头顶时也依旧能笑。
可在这一刻,那张脸上,什么都不剩,什么也没有。
白苏脸上再也找不到任何表情。
一息,两息。
脚步又动了,绒毛地毯缓下的鞋跟撞击。
一步,两步……
所有人就见到,白苏直直的朝向S走过去,抬手,干脆利落的甩了她一个耳光。
第204章 房子
啪——
大厅回荡着清脆的声响。在场的所有人, 无论所属哪一方,都不约而同的噤了声,错愕的盯着二人。
谁都没有想到,刚刚瞬息间就制服高壮男人的余烬, 竟然没躲。余烬动都没动, 于是所有人就看着, 白苏这一巴掌, 结结实实地, 把她的脸打的偏了过去。
没有人觉得白苏能真的打中她,这实在是太直白太业余的攻击了。毫无章法,不成体系, 这一瞬白苏不像是令人胆寒的武|装|分|子|头|目,反倒像街边泼妇。
剑拔弩张。气氛一时间降到冰点。
跟随余烬的人几乎同时端起了枪, 那整齐划一的咔咔声响像是进攻前的号角。原本没被如何苛责对待的俘虏们皆是遍体生寒。谁也没有想到, 一向精明冷静的白苏竟然完全无视形势,不识时务。
一时间, 四面八方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对准了白苏,只待一声令下, 白苏就能被当场射成筛子。
*
在余烬的印象里,白苏很少对她动手。
白苏很凶, 威胁过她太多太多次。对着个不到她腰高的小孩儿半唬半恐吓。这种事太频繁了, 以至于后来哪怕她拿着刀枪, 都没什么威慑力里。她对她, 总是雷声大雨点小,白苏似乎也不介意能不能唬得住她。
所以这一巴掌, 就连余烬也没想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了。
毫无表情的白苏。
失去全部冷静的白苏。
在这一无所有的面容之下, 余烬毫无障碍的触摸到她的愤怒,她的疯狂,她的绝望和歇斯底里。
她对所有的一切没有一句质问,可千言万语也都在这一声清脆里。
脸颊火辣辣的疼。余烬歪着头盯着女人的脸,忽然就笑了。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突然走两步,抄起一旁桌上那杯别人刚刚给她倒的红酒,冲着白苏便兜头泼了过去。
白苏:“……”
众人:“…………”
暗红色的酒液顺着她的发,她的颈,她面部的轮廓蜿蜒向下,在白苏身上流淌出长长的河。河里翻滚的浪花像是奔涌的血,落在地毯上,滴滴答答。
血色里有飞射的弹片、汹涌的火光和无数次的生死交轨。
白苏闭了闭眼,无力感一点一点爬升。她突然想起多年之前离别时,她送她的那杯酒。这么许多年,兜兜转转的,终究还是泼回到她头上。
啊,那时候这小鬼就想泼她来着。
周身笼罩干红的沉香,白苏抬手抹了把脸,有酒液沾上她的唇。
舌尖轻舔,她突然发现,这酒尝起来是咸的。
*
白苏死了。
哪怕经过重重封锁,消息依旧在丝丝缕缕的缝隙间漏泄出来,如石投水,激起浪千层。
一条死讯,却让整个金三角为之动荡。
这不该是那样一个人的结局。太平静了。那种女人,就是死也该恣意狂放,不该这般寡淡如白水。
在众目睽睽之下,白苏□□着倒在血泊里,像是白雪落入成群的曼陀罗花。那么张扬的女人,却死的静谧唯美;有那么大能量的人,倒下的时候却无声无息。
晚景凄凉。
有人说这是一场华丽的复仇,但更多的人将这场围杀视作对地区所有势力的下马威,用一代旧王的死揭开改朝换代的篇章。是的,变天了,一时间人人自危,Sturgeon凶名甚嚣尘上。
*
晚上九点三十分。章子明刚跑完一单滴滴,便跟着车流,加入了长长的接机大军里。他一边在出租司机的群里和人扯淡,一边暗戳戳的期待着一会儿接到的乘客,目的地能让他跑得更远一些。
车在导流员的指引下,一辆接着一辆过得飞快,章子明盯着长长的队列,默数着轮到自己的时候上车的是谁。但他数学不太行。数上十几个数,那边队伍晃一晃,他顺序就能被全盘打乱。就这样过了两三轮,章子明失了耐心彻底放弃。脑袋往方向盘上一趴,心里想着他大爷的爱谁谁。
这时候,队伍里一个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个女人纤腰盈盈一握,长腿诱人遐思,单这身材,就已经能满足一个雄性对伴侣的全部幻想。
他盯着那女人看了好一会,心里YY出两万字臆想,平常公路小黄文没少看,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女人脚边推着个巨大的行李箱,就像拖着全部家当,印象里他记起某一段,讲的就是独自来大城市打拼的美艳少妇和出租车司机不可不说的香艳三两事。
队伍越推越近,章子明眼前一亮。
一、二……
那个女人似乎真的要坐自己车上!
走得近了,他才终于看清女人样貌,喉结上下滚了滚,匮乏的词藻不足以描绘女人的美,搜肠刮肚也只想起两字:
极品。
殷勤战胜疲懒,章子明一个拉开车门一个箭步窜出去,要帮女人拿行李箱。女人微微蹙眉,握住行李箱的手松的不情不愿,哪怕要放进后备箱里时还是紧张兮兮的:
“哎,麻烦,轻一点……小心一些。”
箱子看起来就挺重,拿起来果然不轻。章子明依言轻拿轻放,加倍小心,遂了美女的意。
上车以后,美女似乎有些不在状态,才出了机场高速就让他往僻静里停。章子明先是一愣,油门差点当做刹车,反应过来心里连呼“卧槽”,这是什么梦想照进现实?小黄文里的情形分毫不差的出现在现实生活里。原来他才是真的天选之子,小黄文里的设定诚不欺我。
章子明紧张的哆嗦着停下车,搓着手透过后视镜,打量美女的表情。
“师傅,”美女不好意思的朝他笑笑:“麻烦开一下后备箱,拿点东西。”
“哈?啊……好好行。”
章子明一头雾水,还在想这究竟是哪种欲拒还迎。然而美女已经拉开车门跳下去,再没给他一点暗示的言语表情。
这是……让他主动?章子明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得出结论,美滋滋的下车。然而刚一转头,两腿一软,差点儿原地给美女跪了。
此时四下无人,万籁俱寂,他的后备箱里竟然爬出一个皮肤惨白的孩子。
“鬼啊!”
章子明连滚带爬往车上去,可手脚竟然使不出半点力气,他在地上拼了老命蹬踏扑腾,也没能离车门靠近几厘米。
女鬼也被他凄厉的叫声弄的一愣,随即朝着他扑了过去,没有想象中的咬脖子吸血,也没有嘴对嘴吸他精气,女鬼只是在他身前三两步站定,尴尬的向他抱歉。
“你……您是人是鬼……”
女人带着歉疚的笑,一遍遍和她解释,还翻包拿出证件让他对比。章子明也是被吓得狠了,心想现在的鬼怪妖精这么专业,上岗还持证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再看向美女的目光里带上怀疑,他看看美女再看看小孩儿:
“你……你不是拐卖儿童的吧?”
“……”
说实话,如果不是霏霏双眼精亮的拉开行李箱麻利的钻进去,然后催促她赶紧拉上箱子,方珩都觉得自己妥妥的人贩子。这一刻,面对灵魂拷问,她一时间竟然找不出托词。
刚刚被方珩抱下来的霏霏听懂了“拐卖”的意思,立刻明白了方珩的处境,眼睛骨碌碌转了几转,蹦跳着奔扑过来熊抱住方珩大腿,小脸挨在方珩腿上用力蹭,一开口调子软糯亲昵:
“妈咪~~”
方珩:“……”孩儿她亲娘欠这倒霉小崽子一座小金人。
章子明:“……”亲闺女塞行李箱,城里人可真会玩。
“妈咪~咱们什么时候到家呀?”
夜风习习,霏霏衣衫单薄,牵住方珩的小手有点凉。方珩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小孩儿身上。对方看她一会儿,眼睛弯了弯:
“要妈咪抱~”
方珩:“……”得寸进尺。
方珩站着没动,霏霏就眨巴着大眼睛和她对视,腮帮子一鼓一鼓,有些滑稽的可爱。对视几秒,方珩叹口气,妥协的伸出双臂。然而熊孩子扯着她一只胳膊就往她身上窜,方珩虽不至弱不经风,可六七岁的小姑娘看起来瘦小,分量却扎扎实实。
一时间,方珩觉得腰有点疼。
“霏霏……”
方珩有些嗔怪的瞪她一眼,小姑娘吐吐舌头,小小声的在她耳边哼唧:
“妈咪一直都是这样抱我的。”
方珩:“…………”突然想当一回刘备呢。
打消了司机疑虑,三人终于重新出发。方珩一开始只是报了集团下属酒店的地址,却被霏霏哼唧着“回家”吵得有些恍惚。
回家啊……
家。
从前在宴北市,她是有家的。
但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后来,好像忽然有一天,她的家变成座空荡荡的房子。
再后来,房价一年比一年飞涨,许多人找到她,要买走她的房子。
明明那天以后,她再没有回过那里,可无论旁人出多高的价格,她都不同意。
她会找人定时过去清扫,整理的时候一切如旧,不准来人丢掉任何东西。
家家户户都换上时兴的指纹锁,可她的房子依旧是原来的钥匙和锁芯。
水电网络从没有断过,春联福字也岁岁常新。
这么多年,她固执的守着她的房子。
像什么都没发生,像什么都不介意,像什么都可以原谅。
第205章 安排
上了车, 霏霏依旧很粘她,后排空旷旷的三个位置,偏偏小姑娘要和她挤在一起。
大概需要一个契机。方珩想,带着一种隐秘的期待, 她抿了下唇, 状似不经意的问:
“霏霏, 今天晚上我们住酒店好么?”
果然, 一听到酒店, 霏霏的头摇摆的像是拨浪鼓,甚至开启了撒娇模式:
“不嘛~不要酒店嘛~妈咪我想回家~”那眼神无辜极了。
正中下怀。于是方珩点点头:“好吧。”
前面司机频频投来探看的目光,方珩皱下眉, 下意识把小姑娘揽进怀里,挡住了对方视线。章子明讪讪的笑, 带着点不死贼心:
“你孩儿长挺俊哈……”
“嗯。”方珩淡淡应声, 抬手抚摸小姑娘后脖颈。时间很晚了,小朋友没什么精神, 有点儿蔫蔫的。
“混血哈?你汉子外国的?怎没来接你娘俩?”
不等方珩说话,怀里伸出个小脑袋替她答了:“她很忙。”
“哈……”章子明心下可惜女人不是离异, 随口像是在替方珩鸣不平:“嗨,各个都说忙……大晚上的, 扔这么漂亮老婆孩子在机场, 也不是什么好鸟……”
他干笑两声:“指不定啊……”
“Shut up !”
原本倦怏怏的小孩儿突然从怀里挣脱出去:“Mind your tongue!”(闭嘴, 说话放干净点)
像是意识到了脱口而出的话对方听不懂, 小姑娘换成的中文,依旧恶声恶气:
“你说话这个, 小心(被)她埋进土里。她最喜欢就是(把人)埋土里去。”
方珩:“……”园丁啊。
章子明:“…………”
他没来由地想起方珩把这小孩儿从箱子里抱出来那一幕,心里突然对没来的那位有点发怵。于是不敢放肆, 之后一路无话。
*
霏霏小小年纪就有两幅面孔。
凶完司机之后,根本不等方珩动作,她小绵羊似的轻车熟路拱进方珩怀里,软的一塌糊涂,方才的恶声恶气只一瞬就消失无踪。
方珩揉揉眉心,一手圈着小朋友,一手抽出手机给秘书发消息。不着急的日程全部推后,着急的就拉视频会议,如果有文件需要签章,暂由副总全权代理。对面顿了顿,隐晦的问她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入职到现在也没见过工作狂上司请假休息。
“没生病,有点私事。”
“我知道了,方总您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才发现,怀里的小孩儿不知什么时候睁眼看她,似乎有话想说,但小姑娘直到下车才开口:
“妈咪,你讲电话是谁?是不是你honey?”
“不是,还有,我不是你妈妈。”
“可是刚才你都答应了。”
方珩有点无奈的看她:“霏霏,现在没有外人了,不可以乱叫。”
小姑娘讶异的皱皱鼻子:“可是……可是,你不想做我小妈咪吗?”
方珩脑子里冒出个金发碧眼说歪扭中文的大哥,敬谢不敏:
“不想。”
霏霏被方珩的干脆决绝弄的相当震惊,她揪一揪方珩衣角,继续诱惑:
“好多好多漂亮阿姨都想的喔~”
“……”
方珩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彻底失去了好感:
“那我也不想。”
她看着小姑娘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瘪嘴,表情分明写着“怎么这样啊,你怎么这样啊!”,有些好笑,不禁弯了唇:
“只要霏霏听话,就算不是妈妈,阿姨也会照顾好霏霏的。”
“那你爱我吗?”小姑娘眨眨眼。
方珩:“……”
她默默安慰自己外国的教育都是直白且开放的:
“嗯。”
“那你会保护我么?”可怜巴巴。
“嗯。”
“如果有人打我,你会拦住她么?”
方珩轻揉小孩儿头上细软的发:“放心吧。”
“可她要是很凶很凶的,拿枪威胁你呢?”
方珩觉得小孩儿异想天开:“好了,只要阿姨在,就没人能打霏霏,拿什么都不行。”
委屈一扫而空,小姑娘露出个笑脸。这表情变得太快,方珩莫名有种踩坑的陷落感。
*
与往常相同的时刻,余烬走进房间,窗边的摇椅里窝着一个女人。
晃晃悠悠,懒懒散散,她整个人像是陷进阳光里,慵懒中氤氲着青草气息。女人身上少见的不带什么侵略性,锐冷消磨尽,张扬也钝平。五官轮廓像是镀上金色绒毛,蓬松而柔软。
余烬看她一眼,然后垂下眼去,其实千般形容总而言之就是:
这很不白苏。
见余烬走近,她也不意外,反而摇晃的起劲。古雅的藤椅随她动作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莫名就很好听。在这咿咿呀呀里,时间都显得浓稠粘腻。
余烬在白苏面前的矮桌上放下手中的东西——药瓶,一捧芍药和几张报纸。白苏撇去一眼,崭新的报纸,日期却已不再新鲜。
“这药没那么大副作用,国内还在临床试验阶段,国外早获批投产了,以后换这个。”
原本白苏懒得和她废话,只是看到今天多出的报纸莫名火起。过期的,小王八蛋这是糊弄谁?于是,再那天被泼一身酒之后,白苏终于第一次搭了余烬的腔,语气挺冷:
“我不看报纸。”
余烬似乎早就习惯了白苏对她不咸不淡的态度,骤然听到她说话也是微怔,下意识就把脑中所想的答了:
“不是看的,给你撕着玩。”
白苏:“……”
余烬:“……解压。”
白苏是真的给她气笑了。她没想到小王八蛋竟然和她说这个。她想绷,却没能绷住,这一乐竟然半天都没停下来,所有的郁气似乎全散在了这笑里。余烬看她笑,也弯了弯唇角。
笑都笑了,白苏索性彻底不和她端着,她咬牙骂她:
“余烬我真服了你,妈的你个小王八羔子我日你……”
“妈。”
白苏:“…………”
她不知道余烬是不是故意的,也拿不准这是在补她未尽的话,还是真就这么叫她。印象里,小孩儿是不爱叫她这个的。但这话说出口是真的管用。余烬堵住她嘴,淡下表情,随口报出几个人名:
“别让他们再活动了,下次就不是摁住,而是摁死了。”顿了顿,她稍微和缓语气:“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白苏挑了下眉,也不意外她说这些。就像合起Sturgeon和余烬以后,再没什么事情好让她意外了。
她叹口气:“余烬,这么两天,我已经听到八个版本了。”
余烬:“?”
“那些人只帮我八卦一下,我怎么死的。”白苏勾唇,没了暗色的口红,冷硬的气场稍减,添几分平易近人:“毕竟是自己的死讯,有点好奇。”
余烬:“……”
看她沉默,白苏冷笑:“八个版本,哪个都是光着死的。余烬,这事儿我看不明白。”
余烬:“…………”
余烬也看不明白。
死讯的确是她放出去的——女人浑身浴血倒在血泊里,慢慢失去体温和呼吸。那天,她泼她满身的红酒,那场面四舍五入其实也差不离。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在白苏之死的每一个故事里,她都死的不着寸缕、□□?白苏看不明白?他妈的这谁能看明白?特么难道暗网里走个消息,她余烬还得控评?
结果当事人就这么直白的和她说:她看不明白。
真是无大语,破大防。余烬觉得白苏应该在自己的身上找找原因。
“死都死了,没穿衣服骨灰也差不了几斤。”说着,余烬歪歪头,早有预感似的躲掉兜头砸过来的东西。
“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小没良心。”语气是罕见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明明是难听的话,余烬不仅不生气还轻笑了下。全不在意的模样,继续挨着她数落自己:
“你想要什么没给你?嗯?我就这么点儿东西,你还要抢要惦记……”女人“啧”了声,咬牙切齿半天最后也只一句:“小没良心。”
“是啊,早就看上这位置,也早想把你踢出去了。”余烬耸肩,大方承认:“我还以为你在给我起这名时候就想到会有今天。”
“余……烬……”白苏眯起眼念她的名字,揶揄:“你是多余的。”
余烬:“……”
她突然有点儿好奇:
“白苏,你以前叫什么。”
“……”
“嗯?”
“……”
“白……白……白毛女?白手套?白展堂?”
“……滚。”
“你以前姓白么?”
“你很闲么?”白苏真生气了,又拿东西丢她:“你特么的今天心情很好?”
余烬却站定,伸手接住砸过来的东西,慢条斯理的摆放回原本的位置:
“嗯啊,得偿所愿。”余烬脸上的笑意深了些,浑身戾气都模糊的不真切了,她抬起头,盯住女人:
“白苏,你说,我做的很好,是不是。”
“……”
白苏很久很久都没接她的话。余烬不催促,却也并不放过这个问题。她向女人走过去,却被轻轻抱住。
大概这个拥抱勉勉强强可以算做回答,余烬想。
“白苏,去开家店吧,在僻静点的向弄,或在热闹的步行街里。卖书本、面包或者咖啡全都随你。赚的少不要紧,亏钱也没关系,你开心就行……”
拥抱突然收紧,又缓缓送下来。她听到耳边,是白苏的声音:
“傻逼。”
第206章 洗脑
白小姐, 很抱歉。
但是像我们这样的人,无论谁死,都不无辜,不是么?
所以, 还请您不要恨, 不要怪我。
男人阴沉着脸, 手起刀落, 干脆利落的在桌上留下一只鲜血淋漓的断掌。一并斩断的, 还有当初在女人靴前举起手时许下的,会誓死效忠的诺言。
当初举着手还你,白小姐, 从此之后我们两不相欠。
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
刚传出白苏身死的消息时, 卓耀是不信的。
大人物的诈降诈死实在是稀松平常, 只是误导局势的烟雾弹而已。
但随着消息网分崩离析,关键节点一环环断裂, 各路实权人物离奇死伤,身处局中的他最先察觉, 白小姐的势力在被一张无形大嘴一点一点被人吞噬殆尽。
Sturgeon!
对,卓耀知道是它做的, 一定是它做的。
说起来, S可是卓耀的“老相识”了。
作为一名情|报工作者, 白苏给他的任务是摸清S这个新兴的神秘势力。处在信息网的最前沿, 卓耀几乎是与S直面交锋的。然而,这么多年来, 他的成果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就像去捞水中月,任凭他如何努力, Sturgeon就像一道虚幻的影子般捉摸不定。在专业领域,卓耀几乎从无败绩,无论对方躲藏的多深多隐蔽,在他眼里根本无可遁形宛若裸|体。但追了S许久,卓耀尴尬的发现,他们根本连它的门槛都碰不到。
Sturgeon
鲟鱼。
鲟同寻,像一个嘲讽,仿佛立起中指对他冷笑:
你就努力去寻吧,你要是找得着,算我输。
这是个令人无比挫败的对手,每当他以为有点眉目,几乎可以锁定对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像个傻子被人摆了一道:每一个他以为的S都被真正的S抹杀。于是白苏对敌人的状况一无所知,这在双方对垒中几乎是致命的。
所以当他知道白苏是死在S手上的时候,卓耀突然就确信了这件事。
白苏死了。
但这件事本身就带有相当的信息量。它是一个暗号,是白苏用自己的死亡下达最后的命令:宣告失败并要求自毁。
于他而言,这也是“卓耀”这个代号全部意义的彻底终结。
按照白苏的要求,他有条不紊的抹杀所有知情者、销毁获得的情报,也清除掉自己曾为白苏卖命的证据。而他,从这一刻起将成为一个自由人,获得另一个身份,拥有另一种全然不同的人生。
下一站,去哪里呢?
卓耀没想到,有天自己要思考的,竟然会是这种轻松的问题。
然而一个来电打破了现实,就像之前的无数次的单向联络,一个无法明确归属的陌生号码打断了他的澳洲袋鼠梦。卓耀没想到自己又听到了“亡者”的声音。
亘古不变的语调,仿佛看穿一切的冷静,他几乎能想象女人扬起的红唇和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还活着!
白苏没死!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是多到爆炸的信息量。这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价码的问题。这是局势,是改朝换代,是交织的阴谋阳谋,更是无数人的命运生死。
“白小姐……您……”
“帮我查一个人。”
“Sturgeon?”
“不是,查一个女人,或者说,查……他们身边出现过的,这样的女人。”
“……”
*
白苏能在这个时候联系他,这是一次交付后背的全然信任。
可这一刻,卓耀却并不打算保守这个天大的秘密了。
卓耀突然发现,背叛有时候并不需要什么致命的威胁诱惑,不需要离间挑唆,它只需要一场彻彻底底的溃败和折服。背叛是一瞬间的事。只一瞬间,动了那个念头,他已经无法再向女人尽忠。是的,他败给了鲟鱼,彻彻底底的,败到觉得自己再不能爬起来,输到他觉的这一次鲟鱼要比白苏更加适合这一切。
那就不要枉造杀孽了。
卓耀决定让白苏去死,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去死。
但在公布这个秘密让她死亡之前,他会办好这——她交代的最后一件事。他要查清楚白苏口中的那个女人。
S不好查,可女人的身影却无比透明,查明这些并没有花费他太大气力。与其说白苏让他去找人,不如说是让他去探寻一些隐秘。
*
“这么快?”
微微上扬的语气,白苏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她轻轻嘀咕了句“大隐”什么的,但卓耀没有听清。
“先说说萨利,这人怎么死的。”白苏言归正传,语气变得严肃:
“萨利身边确实有过一个女人,具体哪里来的不太清楚,可能是偷渡但方式不明。但萨利似乎很器重这女的,几次重要交易和押运的现场,都有这人的身影……”
“呵,”白苏冷笑:“不要钱的劳力,那老独眼儿怎可能浪费。”
“……对,但有一点很奇怪,有那女的在,黑|吃|黑的情况变多了,您也知道316那次火|拼之后的大爆炸,埃塞俄比亚运输车队遭袭,还有官方称围剿缅南自卫军那次……”
白苏眉眼沉沉,想起拥抱的时候,她薄衫之下那不寻常的凹凸。
“……还有更离奇的,萨利之前和利阿姆合作,一直好好的,后来两边不知原因的爆发了几次小规模的冲突,有人在利阿姆身边见过这女的几次……”
听到这个名字,白苏猛地皱眉:“利阿姆?你说‘水鬼’?”
“是啊,以‘水鬼’那多疑的性格,那女人能呆在他身边,肯定是受过|刑|讯|的,甚至不止一次。”
“……电刑?”
“应该是,利阿姆不是还因为这个虐杀俘虏,获了反人类罪被国际通缉了么。不过给人通电这个,残忍是残忍但确实好用,三轮之后干不干净的一目了然了,大脑潜意识里那些东西根本藏不住,都是越战时期留下来的老招了。”
“他怎么死的。”
“对,我跟您的看法相同,萨利被利阿姆弄死以后也没太久,利阿姆和这女的就齐齐吞枪死了,在床上。但是萨利那边很快有人接手,利阿姆那边却全乱了,底下人内斗,不成气候……这事怎么看也不简单,说不定萨利根本就没死……”
*
她做的,岂止是很好。
白苏无端想起,余烬问她那个问题时候的表情,像是写着:
看,我是不是,很有用。
她想起自己多年前和她说的:余烬,你得有用。
莫名很想回到过去,抽醒那个说这屁话的她自己。
这世上,没有哪种得到是不需要代价的。时间交换成绩,|肉|体|交换权利,金钱交换所有。余烬现在拿到的一切,都是用别的什么来换的。这条路,白苏也走过,她知道自己当初放弃了什么。可没办法,这是她的路,她要走的路决定了她的三观曲直和道德厚度。她曾无比厌恶这一切,厌恶她自己。
而如今,她在所有旁侧的细枝末节的里,抚过余烬的脉络。
可过往明明那么沉,言语却那么轻。
白苏好像有点能明白为什么S能够隐形了。S根本从没有隐形,那些人拼命去找S,却不知道S其实就是他们自己——余烬导演下的,他们自己。
但现在白苏并不在意这些,她要找一个答案,为什么余烬听到那个名字却无动于衷的答案。
而现在,她似乎找到了。
人其实是很脆弱的生物。纵然钢铁意志,也敌不过一管小小吐|真|剂。余烬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根本没给自己留下一点退路。这一点实在太像她。对人狠,对自己更狠。她信不过任何人,也不相信自己。
她竟敢给自己洗脑。
白苏知道MK Ultra计划,甚至接触过实验的外国小孩儿,也知道记忆封闭、记忆篡改和强制行为,但她没想到余烬能把这个用在自己身上。白苏曾觉得余烬的选择草率鲁莽不计后果,可其实她没留下一丝风险。没有安全词,任何人都无法撬开那段记忆,余烬哪怕完全暴露潜意识都是铁板一块。
可是余烬,你的安全词是什么?
你忘了多少,又洗掉了谁?
*
“……白小姐,我了解的,就是这些了。”
卓耀盯住自己包扎粗糙的手,声音却相当平静。完成了最后的使命,他觉得像是卸下了重担,身心无比放松。
“卓耀,”女人却突然叫他的名字:“不会再有下一个指令了。”
“?”在他的判断里,白苏侥幸逃生,必然会掀起血雨腥风,拼死一搏。
“你跑吧。”女人说:“忘记今天所有的一切,用你能想到的方法,有多远,逃多远。”
“白小姐,您……”卓耀咬牙:“您要灭口?”
女人轻笑了下,像是自言自语:“她连自己都不信,还会信谁呀。”
电话挂断前,她听到女人说:
但要是没能逃过,也不要怪我。
毕竟像我们这样的人,无论谁死,都不无辜,对么。
听筒里传来“嘟——”的忙音,听筒外却是一声轰鸣,卓耀生命的最后一眼,是升腾而起的巨大光焰,游蹿成一片火海。
第207章 霏霏
霏霏这小孩儿鬼精鬼精的。
原本方珩觉得, 她在这个被人塞块糖就跟着人家走的年纪,她想问出点什么,应该不会很难。然接触下来才发现,霏霏不想回答的事, 任她怎么问, 对方都装傻充愣。要是方珩逼问的狠了, 比如吓唬她送她去大使馆, 小丫头真能瞬间给她掉金豆子。
闹了半天, 方珩连小丫头的真名都不知道。
“乖了,别哭……”方珩举手投降,漂亮的小姑娘就连哭都比一般孩子好看, 霏霏不像是一般熊孩子那样嚎啕,她就是红着眼, 抽抽嗒嗒的盯住你流泪, 一张小脸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好了好了小乖乖, 不送你走不送你走哈。”
“真的么?”
“嗯。”方珩抽湿巾给小孩儿抹眼泪。
“那你和刚刚那个叔叔谈恋爱么?”
“嗯?”方珩手指顿了顿。
“我看出来了,他肯定喜欢你。”
“哦?”方珩笑了:“真厉害,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怎么看出来的, 嗯?”
“想泡我妈妈的人也很多的, 我经常帮她给他们打分。”小丫头哼了一声。“有时候他们贿赂我, 想和我妈谈恋爱, 让我给他们打高分。”
“……”方珩噎了一把,“然后呢?”
“给我好东西, 我给她们高分,妈妈就和她们date。”小丫头眼睛亮亮的, 带着点自豪:“我妈妈只理我喜欢的人。”
方珩对这样的家长也是挺无奈的,但她也无益关心旁人的家事:“好吧。”
“但是我喜欢你,你不用给我好东西,我也可以给你高分。”
“不用。”方珩宠溺的揉了一把小姑娘的脑袋,她能感觉到小丫头是在示好,她给出的是她认为最有价值的东西,但这福气方珩是半点儿都不想要。
果然,世上本没有熊孩子,熊家长多了,熊孩子就出现了。
小姑娘大概是屡次被拒,这时候有点蔫儿了:“刚刚那个人喜欢你,却和你说宋雪,想要追求你,还一直一直说别的女的。”
“……”
方珩没想到岔开的话题又被带了回来。这些年,她的追求者不在少数,事业有成的男人居多,也有女人。有一见面就谈婚论嫁的,往往是在晚宴上,直接和家长寒暄,也有只追求春宵一度的,这种多在酒吧,请她一杯马提尼,和她说今天的她很配这个。
可无论多少灵魂,方珩却只见到满眼荒芜。
徐安秋给她约了朋友聊天,方珩其实知道那人是个心理医生。她知道,关心她的人觉得她生病了——抑郁症最开始就是这样,封闭自我,活动减退。那个人问她是不是觉得旁人都很无趣。方珩摇摇头:不是,可能我只想一个人待会儿。
可能枯朽的是我。
“没准他喜欢宋小姐呢。”方珩答的有些漫不经心。
“反正他不是好人,阿姨,不要和他生孩子。”
“?”现在的孩子脑子里都是什么。
方珩难以置信的表情让霏霏会错了意:“他太丑了,头发少少。”
方珩被逗笑,印象里男人的发际线确实是有后移的倾向,她戳了戳小丫头的头:“没大没小的,那怎么了?”
“你们谈恋爱是没有前途,你和他生不出像我这么好看的baby。”
方珩:“……”
“人不大,脸倒是挺大的。”
语言终究还是有点障碍,小丫头似乎没听懂,还挺一本正经的摸摸自己的脸:
“不大,小的,好看。”
“行,最好看了。”方珩捏捏小孩的脸:“你去自己玩,阿姨开个会。”
方珩把给她买的乐高丢给小孩儿,橱窗里那么多适合小姑娘的可爱拼装,偏霏霏选了个一比十的装甲车,看那个复杂程度,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消磨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都足够。
但方珩没想到,小机灵鬼也偶尔犯蠢。她开个会的功夫,小孩儿把家里柜子里放着升值的茅台喝了。
于是视频会议中,被投屏的方珩正一本正经和股东们订立下季度目标,身后房间的门突然无声打开,一众大小股东呆愣着盯住大屏幕,方董那张相当吸睛的脸一时间都不能吸引他们的关注了。
门怎么开了?我去,也没见到人啊?
下一瞬,一双小手突然从后面伸出,抓住了方珩的脖子。
“啊啊啊——”
方珩没被霏霏吓着,却被耳机里的尖叫吓得身子一抖。下一瞬,鼻尖萦绕着浓烈的酒气。她伸手,把环住她脖子的小姑娘揽到怀里:“怎么回事?”
“妈咪~嗝~”
方珩眉头紧皱:“霏霏,你喝酒了吗?”
众股东:“……”
方珩抱着孩子一边摘耳机一边起身:“不好意思,孩子生病了,后面内容CEO代我过一下,小杨做好会议记录。”
下一秒,投屏黑了下去。
众股东:“…………”
他们此刻关注点倒甚至不是一向玩命的方总,竟然能因为私事请假,而是刚刚那个小孩儿叫他们方总什么?他们有没有听错?那孩子是叫她妈了吧?
方珩还没离开书房,手机已经疯狂震动起来。方珩先把小孩儿抱到沙发,看了眼拆了盒少了半瓶的茅台酒,这才接起来,却不忙放在耳边。
“姐姐姐姐姐姐姐!你那边什么情况,怎么有个孩子,这是谁的孩子,她怎么叫你妈妈啊!不会是你生的吧,我天怎么都这么大了,你什么时候生的小孩儿,孩儿他爹是哪个?这件事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过……”
方珩:“……”
方珩:“等会儿,你不在会议室里面吧?”
“放心吧!不在不在我不在我早就跑出来了,你当我傻啊,我能在里面和你说这个么,放心吧,不过刚刚我可差点没憋住,还好我没忘了在开会呢,啊呀呀姐你别转移话题!”
“认得干亲,想哪儿去了小光。”方珩解释:“朋友家女儿,爸妈度假去了小孩儿放我这儿养。”对楚光,方珩没说真话。
“哦哦哦,原来是干妈啊,姐啊你这是要吓死你妹妹我啊,好家伙,突然带了个球,哎呀我真怕你想不开余……”楚光话音顿住,很少见的,不需要别人打断就停下了声音。
“嗯,没事我先挂……”
“姐,对不起啊,我……”
方珩笑了笑:“没事,我先看看小朋友,回头再说。”
方珩挂掉电话,脸上笑意淡了,她定了两息,这才转身去看霏霏。却发现小姑娘满脸通红,一双眼紧紧的盯住她看。
谎言被拆穿,方珩尴尬的笑笑:“霏霏,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么?”
“你认识她?”小孩儿瘪着嘴,这个表情方珩挺熟,这是要下雨了:
“你和她是朋友吗?”
方珩怔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刚刚随口扯的谎——说小姑娘是朋友家的女儿来着。
“她让你照顾我的,是不是?”小姑娘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她要去做事,所以把我丢给你,是不是?你一直在骗我,我根本不是自己从保镖那儿偷跑出来的,是你们商量好的,对不对!”
“那天在机场跟着你的人,是你的保镖?”方珩愣了愣。
醉了的小朋友被强行降智,毫无保留的交代全部。小不点头:
“是啊,我妈给我找的保镖,她怕我被人杀。”
“什么人要为难小孩子?”方珩皱眉:“既然这么危险,那你为什么要跑出来?”
“我想出来玩嘛!”小孩儿非常委屈:“我不想在岛上带呆着,那里一个小朋友都没有,我也不想和那些大人一起玩,他们没意思极了。我想回去,想继续学piano,想和朋友玩,妈妈说中国是很安全的国家,她说回到中国以后,就可以不让那些叔叔阿姨跟着我了,她骗人,那些人还是不让我出去,还是要跟着我……”
说完,小不点儿开始爆哭,身子一抽一抽,方珩真的担心小孩儿会把自己噎住。
“……好了好了,不要哭。”方珩把小孩儿揽到怀里,一边轻拍后背帮孩子顺气,一边无奈叹气:“明明被坑的人是我吧,你自己倒是好委屈的。”
好不容易把小孩儿哄睡着,方珩这才轻手轻脚的离开卧室。其实一开始就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孩子可能没有想象的简单,但刚刚听了小孩儿的只言片语,方珩还是没有想到会牵扯这么深。哪怕答应了霏霏不把她送走,方珩也不能继续一无所知了,她决定用自己的渠道来查。
但方珩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准备出门的时候,门突然被人敲响。
手刚触碰到门把手的时候,方珩内心无端的升起一种不安感。很多时候人一旦感觉到身边有什么不对劲,一定是真的有什么不寻常。
“谁?”方珩停顿两秒才开口。
“您好,方珩方小姐是吧,我是物业的,之前您一直不在家?我跑了好几次。”略微抱怨的语气。
方珩在猫眼里往外看,就见到一个穿工作服的瘦高男人一边翻着本子,一边用牙齿咬开笔盖。
“请问您有什么事么?”
“管道例行检查。”
方珩默了默,伸手把保险带上,这才开门。
“诶?这是?”
方珩盯着对方,声音不大却冷:“之前政|府搞美丽社区项目时候,这片区的水电燃气都外接了,早就不用入户检查。”
“……”男人和气的笑了笑:“你也说了,美丽社区那是政|府项目,物业这边还是要挨家挨户走一趟的,水电还好,燃气这种故障老化的风险谁也担不起啊。”
方珩盯着对方没有意思破绽的的表情:“你确定?”
“这个当然了,别家我都已经……”
“这里没有改造过。”方珩打断他。
“……”
“水电燃气从来就没没有外接。”
“……”
“政|府没有搞美丽社区。”
“…………”
“你到底是谁。”
男人的表情一点点褪去那层不合宜的笑容。男人盯住方珩,眼睛眯起:“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方小姐,你究竟是谁?”
方珩唇角微动刚欲说什么,却看到墙壁与门之间拉出的空隙里,挺进一把漆黑的枪,指向她胸腹。
“……不过这个问题,之后我会换个地方好好问你。现在就不用答了。”
第208章 绑架
方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动了动手脚发现除了酸麻以外并没有受到束缚,她撑起身子,眼前的一切带着重影,真实感慢慢回归, 记忆却出现了断档,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人掳来这里的。
四下里张望, 只见到水泥地面和墙壁。没有窗户, 只有一道锈迹斑斑的门。头顶是闪烁的老式白炽灯, 昏黄的光线里,方珩看到靠墙根的地方有一张钢丝床,床上什么都没有。房里阴冷阴冷的, 方珩觉得这大概是不知道哪里的地下室。
霏霏不在这里,方珩不知道这算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手机自然是不在身上的, 绕了几圈方珩也没发现这房间里有什么能让她自救的东西, 她走到门边推了推,门外似乎挂了锁。犹豫了一下, 她没有狠狠敲门,走回床边坐了下来。这一切, 既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那么一个来历不明举止又透着诡异的小孩儿, 不惹麻烦倒是怪事了。
钢丝床刺来透骨的冷寒, 方珩此时无比庆幸自己之前为了视频会议, 在睡衣外面套了西装外套。不知道等了多久, 门外穿来脚步声,厚重的橡胶底, 听起来像是靴子。门开了,走进来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不是之前见过的脸。男人手里提着个红白相间的塑料袋,向着她的方向丢过来。
“吃东西。”
塑料袋滚在她脚边,发出清脆的裂响。方珩盯着摔碎的鸡蛋,轻轻皱了皱眉:
“你是谁?这是哪里?为什么把我绑过来。”
男人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是赤裸裸的不怀好意。他冲着她,做出个下流的手势。
方珩抿了下唇,反而冷冷的瞪回去:“你们想要什么?钱?你放了我,我给你们你们想要的数,在给你你想要的数。”
男人愣了下,似乎没想到这个女人不哭不闹竟然还和他提条件,原本已经迈出的步子就此顿住:“怎么,你很有钱?”
“是啊,起码比你有钱。”方珩冷冷的看着他:“但我死了,就不值钱了。你考虑一下。”
男人抬腿踹了门一脚:“草,绑你又不是为了你那仨俩子儿。”
“那是为了什么?”
男人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恶狠狠的瞪着方珩,眼神几乎要把他生撕了。
“妈的死女人,信不信老子弄死你。”他眼珠转了转,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转身又走了回来,搓了搓手指:“你不是很有钱么,既然你这么想孝敬你大爷我,那不如先预支点利息给爷花花?”
方珩因着对方的靠近微微蹙眉,答应的倒是相当痛快。
“可以。”她报出六位数字:“这是我银行卡的密码,五百万的每日限额,你别刷爆就每天都是这个数,够么?”
“……”
男人再看向方珩的表情像是在看傻子。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末了终于挤出个笑,嘴里啐一口:“我操,有钱人真是她娘的,会玩儿。你卡放哪儿了?”
“包里,包在我家沙发上。这是哪里,我现在在哪儿?”
男人听到问话,笑了:“放心吧,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这儿,逃跑就不要想了,不然你可就要不值钱了,哈哈哈哈哈。”
方珩看了眼被丢在地上的塑料袋:“我不吃这个。”
“呵。”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你特么爱吃不吃,关老子屁事。”
他说完,扬长而去,关门的时候还故意弄出巨响。等他走了一会儿,方珩才长舒出一口气,有些僵硬的身子也瘫软下来。是的,她也在强撑,被歹徒囚禁在此,她不是一点不害怕不紧张的。但是她得撑住,撑住这口气,她不能流露出软弱来。哪怕做不到自救,她起码获得了一些信息:
这些人果然是冲着霏霏来的。
从那天的情况来看,霏霏没有落在这群人手中的希望不大。但是显然,对方还没有从霏霏身上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不然也不会暂时把她扣押在这里。递水送饭,没有直接弄死,说明她对于这群人而言还有价值,至于是什么价值,方珩暂时也想不明白。银行卡是她向外界释放的信息,如果刚刚那个人真的走了她这步棋,那么她获救的希望就会大很多。
但她现在其实最担心的还是霏霏。方珩不知道小丫头是什么来头,哪怕对方身份不一般,她也担心那些成年人会对一个小孩子不利。很多东西,都不是这个年纪应该面对、应该承受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方珩无比憎恶那些将小朋友提前引入成人殿堂的行为。无论是霸凌、儿童软色情、或是一些为了利益剥夺孩子应有童年的行径——她甚至曾举报过一些针对幼儿的吃播节目。
方珩自己甚至都不清楚,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方珩靠着墙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听到铁门响动,才突然惊醒。她警惕的坐直身子,向着声音方向看去。
这次进来的不止一人,依然全都是生面孔。方珩不禁皱眉,这个犯罪团伙究竟有多少人。这一次,为首的是个女人,却顶着比男人还要精短的寸头,她左边手臂缠绕着暗青色无数狰狞的鬼头,像是立在异域陵寝中的图腾柱,只看一眼就让人感到震慑。
对方并没有错过方珩看她手臂的动作。她笑了一下:“怎么样,好看么?”
方珩没说话,她摸不清对方来意。
“要是觉得好看,可以夸我。”女人很自来熟的走到方珩面前,目光摩挲过她面目:“就像我不会吝啬对你的夸奖,你很美,宝贝。知道么,包括年龄,你简直是我的理想型。”
“……”方珩皱眉:“你是谁?”
对方却像是完全察觉不到方珩的抗拒,依旧挂着笑脸,甚至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对方的脸孔:“宝贝,你可以叫我阿悦,那么礼尚往来,我叫你阿珩,怎么样?”
“请自重。”方珩让开对方的手,见女人知道自己是谁,便也不打算继续毫无营养的问答了,她开门见山:“直接点,你们想要什么?”
“我是我,他们是他们,这可不能一概而论。”女人也不介意对方的闪躲,转了个方向却握住的方珩手腕。方珩抽手,却没想到对方抓的竟然如此紧,她竟然抽不出。方珩冷着脸,却没有挣扎,既然她现在处于弱势,对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奈何不的,那就不要让情况变得更难看了。
“他们呢,想要和你打听个小孩儿。而我呢……”阿悦抓住方珩的手指,轻轻抚摸她血管脉搏:“想要你。”
“放开。”
微茧的触感,方珩的忍耐到了极限,抬手就要甩她一巴掌,却没想到对方只一瞬间就抓住了方珩的另一只手:“啧,冷美人脾气还挺倔呢。”
阿悦的手像是钢钳,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方珩制住,双手合在一起压在了墙面,她凑过去倾身压近,声音带出的气流卷在方珩耳畔:“乖一点,阿珩,不然下次就要便宜后面那些人了,你懂的吧。”
哪怕知道这些人就是要这样带给她精神压力,以便之后的讯问,可愤怒仍让方珩控制不住的发抖。久违的身体接触,久违的亲密举止,让她难以自禁的想起一个人。一瞬间,情感倾轧杂糅,方珩有些分不清让她痛苦的是当下的处境,还是某人冷情的离去。就像她自始至终都分不清,让她难过的究竟是诛心的话,还是某个人多年不闻不问的决绝。
方珩知道有些假设毫无意义,但这一刻她还是控制不住的想,如果那个人知道自己的死讯,会作何感想。
放开手,阿悦盯着女人微微发红的眼尾,表情玩味:“宝贝你不要这个样子,我可真要对你动心了。”
阿悦对着身后的人招招手,立刻就有抱着仪器的人上前,将电极与方珩链接。这玩意儿方珩并不陌生,测谎仪,还是军|用的款,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有人拿着打印好的文本在方珩面前晃晃:“方珩小姐,现在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越详细越好,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如果你试图隐瞒,或者拒绝回答,会给你自己带来很多麻烦,还请你务必配合。那么,第一个问题,你知道那个在机场被你带走的小孩儿叫什么名字么?”
方珩看不到仪器的面板,她深呼吸,努力回忆练习射击时稳定心跳的做法。
“薇薇。”
“哪两个字?”
“草字头下面微笑的微。”
“姓什么。”
“我不知道。”
“英文名字呢?”
“我不知道。”
……
*
“那个女的,我们已经审过了,一下午,一百多个问题。”
“嗯。”
“你不好奇结果?”
“不好奇,半个死人。”答话的人脸上没有半点情绪,平直的叙述却轻易定调死生。这种漠然,不是冷血,就是太过惯常。
“啧,没劲,你不想知道可我偏要告诉你。一百多个问题,除了有一些应该是真不知道,这女的嘴里没一句是真话。”
“……”
“想不到吧,一个柔柔弱弱香香软软的小姐姐,竟然这么黑心。”
“……”
“你真无趣,再这样下去我可要移情别恋了宝贝儿。”
“杜悦,你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动了那女人的银行卡。你知道这会捅出麻烦的吧?”
杜悦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她嘴唇动了动,下意识的喃喃:
“怎、怎么会……”
“杜悦,最后提醒你一次,少说废话,多办实事,别给我惹麻烦。”
第209章 重逢
方珩再一次见到阿悦的时候, 对方已经没了之前嬉笑调侃的态度,她脸色不很好看,看向她的目光也有些一言难尽。
还是没能瞒过去么?方珩有些担心,面上却不动声色。
阿悦这次看她什么都没说, 她叫人搬了张凳子, 大剌剌的坐下, 然后冲着身边的人招呼了声, 没一会儿, 一个熟面孔被人领了进来。方珩认出是那天给她送饭的男人,只是淡淡的扫上一眼。
门在男人身后“嘭”的一声关上,男人进门后看到这阵仗就有些脚软。他开口弱弱的叫一声“悦姐”, 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阿悦一只手撑着下巴,抬手打了个响指。原本立在她旁侧的两人上前, 揪住男人的衣领就挥拳出去。
“你们干什么!”男人懵了一秒, 左右躲闪,但二拳难敌四手, 况且出手的二人根本不是他这等小虾米能对付得了的。于是场面很快变成单项的围殴,男人没一会儿就被揍得鼻青脸肿, 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哀嚎着求饶。
阿悦就像是见不到眼前的血腥,她歪着头, 不看男人却盯着方珩的表情。方珩皱着眉, 她能感受到身侧投来的灼灼目光, 也清楚对方想看她会是个什么反应。男人为什么会受惩罚其实方珩心知肚明, 却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快败露,更没想到女人的手段竟然这样残忍。
哪怕方珩清楚这么做对她的安全不利, 但方珩还是没忍住:
“够了。”她转头,视线迎着阿悦的目光。
阿悦似乎轻笑了一声:“喔, 行了,先停吧。”
“悦姐……”男人几乎爬不起来,他嘴里发出咕哝的音节:“我……我……”
“嗯?你什么?”
阿悦伸手夸张的掏了掏耳朵,双腿也换了个顺序交叠,她笑的眼睛弯弯:“来,说说你都做了什么?”
简简单单的一句却让男人瞬间破防:“悦姐我错了,我不该……我不该……”
他跪趴着向前,犬科动物一般趴伏在阿悦脚边,伸手试图去拉扯她裤脚:“我不该听这贱人的话……都是这个贱人、是她勾引我,是她……”
男人话还没说完,整个人突然向后倒摔出去,阿悦依旧笑着,就像刚刚踹翻男人的那一脚和她毫无关系似的。阿悦缓缓站起身,向着男人走去:
“勾引你?呵,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她说着,还回头冲方珩笑了笑,可明明挂着笑脸,出手却凶狠暴力:“喔,所以你的意思是,责任不在你。”
她横起一脚,将刚爬坐起的男人身子踹向左边。这一脚太快太狠,方珩没见到她回头,男人的头已经带着身子扑向左边,他嘴里吐出血沫,混着碎裂的牙齿。
离得近了,方珩注意到,之所以阿悦手臂上的刺青鬼脸如此真实,是因为那里原本就遍布着大片凹凸的疤痕,远看竟如浮雕般栩栩如生。
“那么是我的责任喽?”
阿悦抱着手臂,一脚踏在男人脖颈处,靴子的硬底像是碾死一只蚂蚁。她小臂压在膝盖上,俯下身子:“你得感谢这是在中国,感谢处理你的不是她是我。”
男人挣扎着喘息,全身因为疼痛和缺氧开始下意识的挣扎,却在听到阿悦这句话的时候,彻底不敢动了。然后他就看到,阿悦伸出手,在他口袋里抽出那张他还没有来得及用的卡片。
阿悦放开了男人,指尖把玩那张磨砂质感的卡片。她过转身,走到方珩身前,牵起她的手将卡片拍在她手上。
“宝贝儿,认识这个东西么?”
方珩反而冷静下来:“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又何必作弄我。”
“不知道啊,我、不、知、道。”阿悦的表情慢慢冷下来,“宝贝儿,你可知道你害我差点没命呢。”
“……”
“我对你这么好,可你却不乖啊。”
“……”
“你知道,我们这些人啊都不很讲究的,谈情说爱打啵睡觉可用不着非得你情我愿。”
“你……”
这时候,有人端了盆水走进来,放在了旁边。阿悦突然伸手抓住方珩的头发,将她一把压在水里。方珩没反应过来这突然的变故,呛了水不停咳嗽,一时间她只觉得头晕脑胀,想要挣脱却感到又有人左右按住她肩膀让她动弹不得,这种毫无准备的窒息手段打她个措手不及,没两下肺部的空气已经消耗殆尽,继而是针扎一般的灼痛感在胸腔蔓延。
方珩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死了。虽然难受,可这种死法却比另一种要干净体面的多。
但是没有,她很快又被人从水里捞出。求生的本能让方珩拼命的呼吸,她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努力的生存。她知道她此时此刻的样子一定相当狼狈,可活着真的是太好了。她还有未竟的心事,还有想见的人。
“阿珩,这是惩罚,我可舍不得把你弄得不漂亮了。”耳边传来悠悠的叹息,像是自言自语:“你知道,我也不想这样的,可你真的害惨我了。不过,她在这片土地上的脾气好像不是一般的好呢,不然,她怕是要先埋了我,再埋了你的……”
“你说、你说的是谁?”方珩渐渐稳住呼吸:“绑架我的始作俑者么,我要见她。”
杜悦:“…………”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姐姐你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宝贝儿,你可是刚刚在地狱走了一圈的人,还敢动这些歪心思?你都不知道怕的么。不过,你在她眼里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分别了。”
“起码我得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抓我。让我见她。”
“抓你?”阿悦冷笑:“那你得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要带走那孩子。呵,那个人在这世界上,怕是只对她女儿上心,你敢打那孩子的主意,她能让你后悔从你妈肚子里出来……”
话说的粗鲁,可方珩却愣住。
“等等。”她说:“你等一下,我们之间……可能有误会。”
“误会?”阿悦打断她:“你想说,你就是见那孩子可爱才带她走的?不好意思了,这理由有人用过,那人大概已经化作春泥护花去了……”
方珩:“……”她觉得没办法直视这句诗了。
阿悦抬起手臂,轻轻抚摸上面的起起伏伏,“你不是一直看我这个?知道是怎么弄得么。有人为了报复她,把她女儿绑了扔在浇满汽油的废料场里,那个人不要命的往里冲,那时候的火啊,烧的天都红了半边……”
阿悦的叙述渐渐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合:黑夜、火场、女人……方珩微微皱眉,她觉得最近想起和那人有关的事情,实在是有些频繁了。
“心疼我?”阿悦会错了意,冲着方珩挑了挑眉:“反正你也离不开这里,不如和我……”
“他进火场,烧的是你?”
杜悦:“……”
杜悦:“我也倒霉,被困在里面没跑出来,碰巧被进去救小孩儿的她救了。”
方珩:“……”
杜悦:“所以啊,我欠她一条命,她要想弄死我我也没话说。”
方珩叹口气,有些无奈的轻轻抹了把脸上的水:“确实是误会,我以为你们不是好人,那天在机场跟着霏霏的几个人也不是。”
阿悦似笑非笑的:“然后呢?你就用行李箱把小孩儿装走了?”
方珩:“……”
她难得的感到,有些事大概不是长了张嘴就能说的清楚。
“我要见他,或者见他女儿。这些问题,你们去问霏霏就清楚了,之前的问题之所以没有认真回答,是因为我以为你们想对小朋友不利。”
“……那你为什么要给小祖宗灌酒,难道不是要套小孩儿的话,弄到S的情报?”
方珩:“……”
这可真是跳黄河都洗不清了,明明是熊孩子自己喝的。
方珩叹口气:“这个问题我也想问她来着,到底跟谁学的喝酒,还喝我家放了十多年的飞天茅台。”
杜悦:“……”
她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啥都没说的出来。她想了想,出去打了个电话。这事并不是死无对证,方珩既然敢说就说明她有十足的把握。
*
杜悦这一出去就是好久。
方珩也不介意多等上这一时半刻,回想这几日在这里受得无妄之灾,方珩很有些欲哭无泪。
哪怕这些人不会对霏霏不利,他们也绝非善类。方珩不想过多牵扯,只希望看在霏霏的面子上,这件事能就这么算了,方珩看得清形势,不是不能吃不起亏的人。
可当门重新打开的时候,方珩才知道,这件事绝没可能就这么算了。
对方不会就这么算了,她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看到了余烬。
方珩下意识的闭了闭眼,却没数三下便又重新睁开。
她又一次看到她了。
*
霏霏被余烬拉着手,是要去道歉的。
她原本挺不想去见那个骗子阿姨的,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会骗人。好不容易溜出来玩,一觉醒来看到妈咪。
霏霏:“……”
溜了个寂寞。
小孩子其实最是敏感,你对它好不好,喜不喜欢它其实心里清楚的很。
霏霏其实是有点恃宠而骄的。
她知道她的妈妈很宠她,很听她的话,她不喜欢的人妈妈也不会理她们,她有什么要求她总会满足她。哪怕她犯错,很严重的错误,她也不会怪她。
可只有一件事是她左右不了的。
妈妈总是很忙,总有很多事要做,经常会消失不见,电话也打不通,有时三五日,有时十天半个月。她知道她妈妈做的事都很危险,她甚至一度以为她妈妈死在了外面。
但她犯了错,妈妈会回来和她讲道理,陪她久一些。她对所有人都很凶,很多人都很怕妈妈,她却独对她很有耐心,批评的时候都温和。
所以她懂得很多,却经常闯祸,她用任性的方式寻求陪伴,她想妈妈能多分她一些时间。
就比如现在,她妈妈说“你给阿姨添了很多麻烦”,她妈妈要陪着她去给阿姨道歉。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妈妈见到阿姨的时候就不动了,握住她的手好用力让她觉得有点疼。
她抬起头,却看到了雨。她有些傻掉了,手上的疼也忘记了。
她问她:
“妈,你怎么哭了。”
第210章 四月
余烬发现自己失态的时候, 也是一阵无措。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从进这间屋子开始,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对劲。听到霏霏的声音,余烬伸手抹了把脸,才感觉一片潮湿。
她竟然在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她也没想到像她这样的人竟然还有眼泪。
从进门开始, 那道视线就死死钉在了她的身上。太直白的目光了, 她感到了太多的情绪, 却无法理解。这让余烬有些不自在, 她向来是能掌控住局势的那个人。
“你好。”余烬先开口,短暂的失神没有让她忘记这一次过来的目的:“方小姐,我是Sturgeon, 你可以叫我……”
她的话被对方的动作打断,女人几步就走到她的面前, 伸手轻轻触碰她的脸。
余烬:“……”
霏霏:“……!”
众人:“???!!!”
“我……”杜悦一声骂呛生硬的被她忍了回去, S是不准她们在霏霏面前说这个的。她脸上一副憋的肝痛的表情。四下看看,终于找回了点真实感, 见到这一幕的所有人大多表情如她,甚至不乏更加夸张的。他们从来没见过有谁敢对老板动手动脚, 更别提像这样调戏小姑娘似的触摸她的脸。
上一个这样的人……
他们突然想起白苏,据说, 那女人甩了她们老板一巴掌, 结果被她分尸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自家老板要开始拆人胳膊的时候, 气场三米八的人竟然皱着眉偏了偏头, 躲开了对方的手。
简直坐实了被人调戏的小姑娘。
方珩的手在空气里僵了下,随即笑了笑。不知为什么, 余烬觉得这个笑容如此苍白,她感到一股无名的酸楚攻上心头。
“你好, 我是,”她顿了一下,才缓缓念出自己的名字:“方珩。”
“我知道。”余烬点点头,避开的对方的直视。这种感觉令她感到不安,她已经不想在继续面对这个女人了。
“霏霏,”余烬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声音却罕有的急躁:“和阿姨道歉。”
霏霏不明所以的看看方珩,又看看余烬,再看看方珩,半点才挤出一句“sorry”。
“没关系。”
对方声音淡淡的,明明是在答小朋友的话,却仍然看着余烬。
余烬受不了这目光了,她已经要走了,后面的事不一定要她处理,不一定要她站在这个女人的目光里。她突然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枪林弹雨没能让她逃避,炸弹地雷也没,她没想到面对一个人,只一个单薄的,瘦削的女人,她竟然丢盔弃甲,背影仓皇。
就在她已经半只脚迈出门口的时候,身后的人竟然开口,声音依旧是平淡的,像是弱柳扶风,却根本禁不住哪怕一阵轻风。
她问她:“霏霏是你……”
余烬没想到她问这个,她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问的必要,明明刚刚霏霏已经叫她妈了不是么?
“嗯,是我女儿。”
余烬微微顿停脚步,可身后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莫名的失落涌起,余烬想,那或许并不是一个问题,她只是在和她确认。
时值傍晚,有人送饭过来,同余烬擦肩。塑料袋早已在杜悦的授意下换成了钢制的托盘,里面也不再是最初硬邦邦的冷馒头。余烬只扫了一眼:
“煮鸡蛋换掉,她不吃这个。”
众人:“!”
原本只是过来跑个腿的小妹妹没想到自己能撞见杜悦,对于这位比男人还要攻上几分的姐姐的凶名,她可是没少听别人议论。她本就已经紧张的不行了,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没想到有人竟然和她说话。
说的什么来着?她刚刚太紧张了没有听清。正举着餐盘不知所措的时候,一抬头却撞见了同样怔愣的余烬。她不认识余烬,可也在周围人不同寻常的态度里,明白这人绝对不像自己一样是来打酱油的。
余烬比所有人都要震惊,她不明白自己刚刚在说什么。
她怎么会知道方珩不吃煮鸡蛋的事?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如此熟悉?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余烬努力回想,试图通过默念对方的名字来唤醒记忆,可念头一出现,她突然涌上一阵眩晕。一时间,余烬像是被人拉回了那个小房间,周围天旋地转,视线难以聚焦,她头晕眼花,耳鸣阵阵,她觉得颅骨剧痛,像是有两把大锤周而复始的交替锤砸。
似乎有人在喊她名字,但是她根本停不清,她无比艰难的向前迈了两步,突然眼前一黑。
*
人们太过震惊,哪怕是杜悦都没留意余烬的精神状况极差。倒下的一瞬间,反而是方珩突然冲了过去,和霏霏一起将人撑住,没让余烬直直的砸向地面。
“妈——你怎么了。”
霏霏扯着余烬的手臂,眼里已经蓄满了泪。可方珩这时候已经顾不得小姑娘了,她勉力撑住余烬——她真的很重。余烬已经失去了意识,而一个毫无意识去借力的人体堪比百十斤的沙包,她只好抱着她的腰,让对方的下巴搁在她肩膀。
这时候杜悦才反应过来,已经冲过去撑住余烬的一条手臂。她和方珩的体质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你先松手,我带她去看医生。”
“我也去。”
杜悦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不行,你得待在这里。”
“……”
方珩最终也没能陪余烬去医院——她或许根本就没去医院。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杜悦的命令行事,余烬不在,她的话就是铁律容不得半点违逆。她说不行,方珩根本无能为力。她又被一个人关在了这个小地下室里,只是这一次,人们好吃好喝的供着,再没人来找她的不痛快。
可方珩坐立难安,她很担心她。
也不是没想过重逢,各种方式,各种场合。却没料到这一种。
可谁又能料到这一种。
她竟然在她眼前失去意识,刚刚短暂的拥抱,她笃定余烬衣服下面绝非正常的皮肤。她想过余烬不会如普通人一般碌碌,但她没想过她要刀尖舔血,要玩命。
余烬那句话声音不大,可她也听到了。明明记得她生活里那么琐碎的细枝末节,又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
还有……霏霏。
方珩抿了下唇,回避了这个问题。
可她想回避的问题却直面了她。
余烬没有过来,来的人竟是霏霏。
“我妈她没事,阿姨你不用担心。”小姑娘学着大人的样子宽慰她。
这会儿倒是叫她阿姨了。方珩哑然,终归是得到个好消息。
“你可以讲英语么?我们说英语,这样他们就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了。”这句话,小孩儿直接是用英语问的。
方珩微微讶异,但还是答应,改用英语答她:“行。”
但方珩合理怀疑霏霏这样只是因为讲不熟中文。
“对不起阿姨,之前我不该骗你的,他们对你不好了是不是。”
方珩摇摇头:“没关系,但是为什么要喝酒?”
“那时候我想我妈了,我想她哄我睡觉的时候就会喝一些,就能自己睡着了。”霏霏皱皱小鼻子:“她总是很忙的,不常陪我,阿姨你家的白葡萄酒喝起来像是汽油。”
“……”方珩抬手戳了下小孩儿的头:“小朋友乱喝什么酒。况且那也不是葡萄酒,那是白酒,中国的酒,你妈她……不管你么,你才这么小……”
“她不建议我饮酒,也告诉我喝酒对身体的危害,但是我要喝的话,她不会管。其实我挺想我妈管我的,她总说我已经不小了,但我觉得她就是不想陪我……”
“……”方珩点点头,没对别人家的教育理念发表什么看法。
“阿姨,你喜不喜欢我妈妈?”
方珩愣了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答。霏霏却不等她:
“我妈要摔倒的时候,你第一个抱她的。”
“你是第一个。”
霏霏想了想,好像也没错:“我喜欢我妈妈,所以阿姨,你喜欢她吗?好多人都想和她约会哦。”
“不喜欢。”
霏霏愣了一下,有些闷闷的嘟囔:“可我觉得我妈她喜欢你,她对你很好。”
“别人也对我好,我要和所有对我好的人约会么。”
“阿姨你怎么……好凶……”霏霏小眼神晃了晃:“我和你道歉了,我们已经和好了,你不可以在生我的气了……”
方珩抿了下唇,换了话题:
“你的英文说得很好,现在能告诉我英文名了么?”
小孩儿不好意思地笑,为之前和方珩装傻充楞不告诉她名姓:
“April”
“四月?”
“嗯,我妈咪给我起的名字。她说名字对一个人很重要,起名字一定要非常非常的慎重,要有意义,要带来希望,绝对不能随随便便瞎乱取。”想了想,又补充:“我妈是文化人,我的名字来自中国的诗歌,但是那首诗是怎么背的我已经忘记了。”
方珩:“……”可惜了文化人。
*
在相距不远的某处别墅里,摇椅上的女人突然毫无来由的打了两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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