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身体
所有的交流绕过了“爸爸”的话题。
原本方珩还担心霏霏会提到爸爸, 像她神采奕奕的讲她妈妈的事情那样。方珩本能的有些排斥这个部分,虽然这其实是那个人生命里无比重要的部分。
但好在,她没有问,小姑娘也没提。
这一次霏霏没再一问三不知, 正相反她很亲近她的, 霏霏跑来这里找她相当频繁。不过, 方珩也不排除对方其实没什么地方能去。
方珩再问小姑娘什么, 之前不和她说的, 现在也不再隐瞒了。霏霏似乎很热衷于她妈妈的事,每次提起妈妈的时候,小朋友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 语气里透着兴奋。在霏霏眼里,她的妈妈俨然奥特曼下凡。
然而, 明明说的都是那个人无数亮眼的时刻, 但方珩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就在霏霏时而出错,时而词不达意的讲述里, 方珩触碰到一段无比阴翳的曾经。霏霏说,她妈妈以身作饵, 骗的三方势力团团转,狗咬狗;霏霏说, 她妈妈被人逼进地雷区——那是越战时期的历史遗留, 据说从来没人走出那里。可她妈妈却在沼泽地装尸体爬了出来;霏霏说, 有人为了暗杀她妈妈, 把刀片藏在舌底躲过了搜身,却被她妈妈识破阴谋, 最后让那人生生把刀片吞了下去……
明明小姑娘说起这些时,那种“我妈真的超厉害”的骄傲自豪溢于言表, 可方珩却无法共情分毫。
她只觉得疼。
她觉得好疼好疼。
身体某处控制不住的锐痛,像是有什么撕扯断裂分崩离析。
看方珩脸色有些苍白,霏霏适时的停下了嘴,小手伸着去探方珩的额头。方珩身子颤了下,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出神,竟然浑身冷汗涔涔。
“阿姨你是不是有病?”霏霏勾住方珩的指头。
见小姑娘一脸担心的看她,方珩咬了下嘴唇勉强冲她笑着摇了摇头:“你想表达的,这么讲会有歧义,你可以说‘你是不是生病了’‘有哪里不舒服么’或者高级一点的‘你需要帮助么’”
霏霏若有所思,伸手抱了抱她,小小声的问:“阿姨……你是不是怕我妈妈了。”
方珩想了想:“不会。”
“阿姨你不要怕我妈妈……我不和你说这个了。我妈妈她不可怕的,她不吃人,她只埋叛徒和逃兵,她从来不虐待俘虏……其实,我妈妈她很好很好的。”
“嗯,我知道。”
见方珩语气平淡,似乎有点敷衍,霏霏又晃了晃方珩胳膊:“我说的都是真的,只要你听她的话,她就不会对你不好的,我妈妈她最喜欢听话的人了。”
方珩:“……”
*
小姑娘经常往她这里跑,杜悦也来看过她几次。但是那个人始终也没有来。
杜悦说她暂时不能从这里离开。
对此方珩没什么意见,起码在那个人病好之前,她也不打算走。
但她这种态度似乎让对方有些不耐。她皱着眉,表情有点凶狠,倒有点像是她手臂上千百个鬼脸之一:
“之后她也不会放你走的,你可能再也离不开这里!”
“这样。”方珩依旧很平静,回答她的话也仅仅出于礼貌和教养。
“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么,方珩!她或许不会杀了你,但她会抹杀掉方珩的社会身份,你对她来说就是半个死人了。”
“我听得懂。”方珩语气平静的竟透出种从容,对上对方的气急败坏便从气势上都完胜,“你话里表层和深层的含义,我都能听懂。小妹妹,我知道你想让我走,可她想我留在这,不是么。你没必要找我说这个或是发火,这很不成熟。”
“你……”杜悦阴沉着脸,手指骨节随着她握拳的动作噼啪作响。
方珩抬头看了她一眼,最后淡淡道:“小妹妹,为了你好,你对我做的别让她知道。”
杜悦先是一愣,然后竟然笑了:“你这是威胁我么?”
“算吧。”
“行、行……你行……真是厉害,我可真是小看姐姐了。”
看着对方摔门而去的身影,方珩沉默许久。她知道刚才的对话,足以对方把她认作一个心机颇深的人。不过这点误会她根本不在意,更懒得澄清。大概是在那个人离开以后,她似乎就不太在意旁人的眼光了。她变得很难有强烈的情绪起伏,温柔内敛,言语行动变得直冷,不太在意听者的感受了。徐安秋有时候就说,她们生意场上浸淫的人,是不是都会变的冷硬世故,她那时候笑笑:“或许吧,毕竟现在也是被叫方总的人了。”
真的是因为这个吗?
是的吧。方珩想,总不能因为身边跑了个小孩儿,她就变成另一副样子吧?
对朋友家人尚且是如此,更何况对一个外人,她怎么会告诉杜悦,余烬已经背负了太多,就不要她在为这份间接的伤害愧疚自责了。
*
方珩再见到余烬,已经是一周后了。她本以为那天余烬醒来就会过来,但是没有。方珩意识到其实余烬没这个义务,病好了还要支会她一声的。
她其实早也是个局外人。
但余烬还是来找她了,她似乎刚刚回来,满身的风尘仆仆。
“我以为你不会过来了。”方珩看了她一会儿,移开目光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
原本要说的话被这声叹息堵在了喉咙里,余烬下意识解释:“中东运输车队原本划给我们的安全区那片儿出了点小问题,我回去交涉,那天走的很急……”
话没说完,余烬自己先愣住,她怎么和一个外人说这些的。
可身体的本能却对这个人毫不设防。
方珩听她的话就开始皱眉,“你没受伤。”
“没有……”余烬说。
谈判进行得很顺利,对方释放了我们被扣押的东西和人,没有暴力冲突。脑子里很自然的接了下去,好在临脱口的时候被她生硬的止住了。怎么又犯病了?余烬几乎想给自己一巴掌,她现在这副样子,能让她死上十回八回了。
余烬有些难看的表情没被方珩错过。她以为是对方又一次的隐瞒,抿了抿唇,冲着对方就走了过去:
“衣服脱了。”
“?”
见对方傻愣着没反应,方珩直接伸手,将对方的T恤下摆撩了起来。
“!?”
余烬下意识的后退,伸手想要揪回自己的衣角,一句“你干什么”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冷冷的一句喝住:
“你别乱动。”
面前的女人拧着眉,好看的眼睛此时此刻却瞪她一眼,声音不大却带着刺穿灵魂的力量。
“我……”
“你什么你!”
方珩真的有点生气,当见到平坦小腹上面遍布斑驳创痕的时候。她指尖几乎都在抖。都是有些年头的疤痕,最新的也已经愈合出浅粉色的新肉。
如果此时此刻有任何一人在这房间里,一定会惊的瞪掉眼睛。他们的顶头大boss,咳嗽一声都能让金三角震一震,动动手指都能让中东抖三抖的那位,竟然被一个女人堵在墙角,扒的只剩下内衣裤头。
余烬:“……”
“转过去我看看。”
余烬:“…………”
见余烬不动,方珩手动按着她手臂帮她转身。她指腹划过余烬身上密布的痕迹,心如刀割。方珩从未见过一个人身上,能有这么密集的伤。
从前不是这样的。
那是一具年轻的、活力的、美好的身体。她瘦,却不是硌人的骨头精。肌肉优美的线条被一层薄薄的脂肪裹覆,皮肤如鼓面般紧致平滑,与她肌肤相贴的时候会让人控制不住去游弋,指尖划过脊背脖颈的感觉会让人无法自拔。
余烬枕在她腿上的时候,方珩就喜欢轻轻拍抚她手臂,做那事的时候更是情不自禁会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是很敏感的体质,哪怕方珩并没有很用力,可战果却在无声的张扬。很少有人能把力量感和美感完美融合,她简直是上天的宠儿。
方珩很久以前就知道她感官敏锐,余烬其实怕疼的,但她向来能忍。
那么在经历这所有的一切的时候,她该有多疼。方珩闭了闭眼。
余烬无声的垂眸,盯着女人的举动,感受着她炽热的指尖走过她身上每一处伤痕。
明明在她这个位置上,就应该以疑立命,不然不能活。余烬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任何感情,甚至不相信自己的意志。但这一刻,她却毫无缘由的相信了眼前的这个人的爱意。
头又有些刺痛,记忆里模糊的人影也是这个表情,气急却心疼,说她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不知道去看医生。余烬身子猛的一震,她赶紧放空大脑,不再去想那些浮光掠影。有一件事,她已经得到答案了。
原本她这次来找方珩是想印证一件事的。她想要问她,我们从前是不是认识。她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像当初洗掉白苏一样,也挖掉了记忆里其它什么人。
她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
余烬张开手臂,把身前的人紧紧揽入怀中,对方似乎愣了一下,并没有回抱她,身子都有点僵住了。
无比熟悉的气息,无比熟悉的感觉,余烬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她只想离这个人近一点,再近一点。这一刻,她放下了责任,她不是Sturgeon,她只遵循身体的本能。
于是,她低下头,用深吻封住了女人的唇。
第212章 别推
方珩原本还浸在痛苦中, 她只是闭了闭眼,万没想到余烬会这样。
方珩已经太陌生这个举动了,她已经太久太久没与人如此亲密了,以至于被吻住的一瞬间, 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脑子里一片空白。
但转瞬间, 羞耻感像是洪流, 她想到了霏霏, 她为自己的悸动感到不耻,于是她一把推开了对方。
余烬现在的样子其实相当十分狼狈,深色的上衣落在一边, 腰带松脱,迷彩裤子落滑落在脚踝, 头发约莫是刚刚脱衣服的时候力气大了, 松垮垮的散开种迷乱的风情。明明是她在索吻,可那样子却像是被人欺负。房间里传出响动和低语声, 旁人想破头也猜不到推门之后会是这样一副香艳画面,而对手戏的剧本却全然拿反。
余烬没想到方珩会推她。
失去平衡的瞬间, 她脑子里冒出很多阴翳的画面:影子在她车里装了炸弹;信赖的下士绑走了她的小女孩儿;那个上一秒说爱她的亚裔女人下一刻齿间咬住一抹银芒……那一次,余烬就连回想起来都觉得万分凶险, 如果不是她不喜欢与人亲密接触, 那一瞬间应该会被人撕裂喉咙……
这是她的处境, 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多年积累的戾气突然迸发, 余烬表情冷下来,眼睛眯起, 像是发动攻击前的猫科动物。这一瞬,她终于在这个人的面前, 找回了自己。
方珩这一推不留余地,但她很快意识到余烬双腿受缚,这一下可能会摔倒,便伸手去拉她手臂。
多年要命的生活早让余烬练出远超常人的反应力,她在向后倒的时候扭转了身子,单手俯卧撑式减缓了落势。见到方珩伸手,她反握住对方的胳膊,竟然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架势带的方珩和她一齐倾倒下去。
“!”
突然的失重让方珩不禁小声惊呼,余烬终究是没有让对方伤到,她侧搂住对方的腰将人带到自己身上。恰巧这时候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小圆脑袋探了进来。
霏霏知道余烬回来了。可左等右盼都没见到每次回来第一个见她的妈咪。小姑娘眼珠转了转,自己找来了这里。余烬来的时候其实是有叮嘱撤离警卫,不让任何人靠近的,可这位小祖宗要进来却无人敢拦阻,于是霏霏一进门就见到了十八禁。
小姑娘短暂的“啊”了声,一边走过来,一边用无辜又惹人怜爱的声音问:
“妈咪你在这里躺着不冷么,阿姨你怎么坐在我妈咪的肚子上?”
余烬:“……”
方珩:“…………”
方珩耳朵有点红,极度羞窘的时候她就会木着一张脸。她原想起身,可之前坐起就是撑着余烬,她的手还在她身上,这会儿却依旧被对方紧紧握着,方珩两次发力都没能抽出手去,手腕都被余烬攥的微微发红。
方珩瞪着余烬,明明居高临下可整张脸都泛起琲红:
“你、你放开我,当着孩子……别……你别……”
余烬依旧仰躺着,声音却和平常无二,平直的命令语气:“霏霏,我和方阿姨谈点事,你自己回去。”
小孩儿的眼睛圆了圆,看看余烬,又看看方珩,最后还是看了看被人骑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自家妈咪。她和方珩没少吹她妈咪的彩虹屁,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就柔柔弱弱的阿姨竟然能压她妈一筹,一时间,六岁的小朋友突然觉得有点没面子。
“好吧。”霏霏答应,走之前还冲她做个打气的手势:“呐,妈咪加油。”
方珩:“……”
直到小姑娘走了有一会儿,方珩才开口,却依旧压着声音:
“你放手。”
余烬用实际行动拒绝,她握住她的手更紧:“不用,霏霏很乖,不会偷听。”
她很乖,你可不乖。
“余烬,你到底想怎样。”方珩其实有点生气了,她不在挣扎脱手,声音却也冷下来。
余烬像是见不到对方生气,她眯起眼,声音从容。只听她说话绝对想不到她此刻处境:“你既然要推开一个人,就不该再拉她。如果你想拉她的话,那从一开始就不要推。”
方珩听出她话里几分蛮不讲理的意味,也没错过她那点情绪。说到底,余烬不过是在生她推她的气,许久不见,她倒是没那么闷了。
“我推你的原因你清楚,我拉你是不想你摔倒。”
“什么原因,我不清楚。”余烬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距离,仰着头看她青丝垂下,在她二人的脸间暧昧出一道朦胧的帘:“方小姐,我和喜欢我的人接吻,有什么问题么?”
方珩被对方的直白说的一愣,她低垂着头看她,明明是记忆里的熟悉眉眼,却和记忆里的样子大不相同了。
以前的余烬很乖,她太乖了,懂事到让人心疼。
而现在的余烬……气的人肝疼。方珩可没忘记霏霏说的,那么多人喜欢她妈妈。
“喜欢你,你就可以这么做么。”方珩冷着脸,不在乎余烬现在是什么身份,依旧用教导主任的口吻:“况且我……不喜欢你。”
余烬抿了下唇,没吭声。
“别皱眉。”
方珩抬手就按住了她眉心,她在余烬眼尾处见到一枚小小的疤,她下意识的偏了偏手指,抚摸那一处,哪怕只向左边稍稍偏上寸许,她大概就会失去一只眼睛。这时候,她发现手腕被人松开了,余烬偏头到另一边,避开了她的手指:
“还说不喜欢。”
方珩:“……”
她不想和她在这个问题上搅缠,好不容易脱离掌控,她赶紧起身,转身背过去不看她。身后是悉悉簌簌的响动,余烬似乎在穿衣服,方珩没回头。
穿好衣服就要离开了吧。方珩想着,却被人在身后抱住。余烬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呼吸都蹭过她脖颈。
“别动。”
余烬在她挣扎的前一秒开口,嗓音有点哑,命令也软成哀求:“别走好不好,从没人这样抱我。”
怎么会没有,她曾无数次这样那样的抱她。方珩停住了掰她胳膊的动作,她听出她话里的问题:
“从来没有?”
余烬自嘲的笑了下:“你或许不信,但太多的人想要我这条命了。我不敢和他们靠的这么近,再亲信的人也不行。我怕……怕死在他们手里,怕救不了我妈,怕保护不了我女儿……”
方珩沉默片刻,突然问:“你,有没有忘记从前的一些事,一些……人。”
“有。”余烬抿了抿唇:“我忘了你,忘了和你有关的事。”
方珩怔了怔:“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么。”
“不是。”
“那……”
“是我自己选择……嗯,用了一些手段,忘了你。”
“……”
方珩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余烬出于自己意愿选择忘记她,更对此时余烬提起这件事的淡然平静。忘掉她,抹掉她存在过的痕迹,就像随手清除聊天记录一样漫不经心。方珩感到无力,大概她的小朋友,早就已经不在了,死在面前这人手里。
方珩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揪住对方的衣领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攥了多久,最后又是怎么放开手的。原本满身戾气的人此刻对她举动却无动于衷,她不反抗,亦不反驳,任她所为。她只是盯着她泛红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
方珩也看着她的眼,却读不出她眼里的情绪。许久之后,她才听到她的声音:
“方小姐,如果你想的话,我也能帮你洗掉一些记忆,只是过程可能会有些痛苦。”
方珩没想到余烬会和她提议这个,她突然有点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好轻轻揉了揉脸,淡淡拒绝:
“不用了,我怕疼。”
很久之后余烬才轻轻开口:
“你是舍不得忘了我。”
方珩没否认,却在心里问她:
那你又怎么舍得忘了我。
*
这天之后,方珩换了个居所。
这一次的“转移”,方珩没有被麻醉,护送她的人只是让她带上眼罩阻隔视线,客客气气的。当然,这是在她并没有丝毫反抗的情况下。
她被人带到一间私人别墅,在这里,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且品质不俗。方珩到了这里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金屋藏娇。
但很快,她就将自己这个荒诞的念头打消,她没忘记别墅外面森严的守卫,也没忘记自己左脚脚踝上面别致的电子镣铐。
她终究是被那个人困在这里的囚徒。
但余烬经常来这里。
快则三五日,慢也不过一周。她不在的时候会让霏霏过来,让方珩教她看书写字。
余烬依旧很忙,满世界的飞,但像是突然长出了根,有了归巢,累了倦了的时候有了停泊的归所。她开始赶路,渐渐习惯了生活里的匆匆,开始不愿意在外面逗留,红眼航班原本她是从来不乘的,但现在却无所谓,她适应了奔波。
于是她出现的未必是好时候。
有时候方珩正在吃饭,有时候她已午睡下了。余烬似乎很执着于这里,方珩已经不止一次的暗示明示过她不用到这里来,对方嘴里答应跑的却依旧勤快。她会坐在方珩对面看她吃饭,更多的时候会和她一起吃。有时候方珩醒来,会在身上看到陌生的外套,会在沙发里看到睡的脑袋一点一点的人。
但方珩对余烬却淡漠很多,态度也不冷不热。其实无关记不记得,或许大部分无关,哪怕余烬记得所有,她又怎么和现在的她、有了霏霏的她不清不楚。她该做个很好的前任——安静、不声不响、无声无息、死人一样的前任。
她都叫她方小姐了,她都已经忘了她了。
方珩很清楚现在对方对她是什么意思,但有些底线是必须要恪守的。
方珩不会主动和余烬说话,见到她的时候也多视若无睹。
但也有少数不能视若无睹的时刻:
有一次,余烬回来的时候方珩正在洗澡,她在沙发上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出来。一瞬间,有什么不好的念头浮现,余烬几乎是跳起来冲进浴室里去。
她撞开门的声音也惊醒了泡澡时候不小心睡着的方珩,不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对方已经把她从水里捞起,满脸慌乱失措的样子都让方珩忘了羞窘。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迫和余烬赤诚相见了。方珩只愣了一瞬,伸手就捂住了正抱着她的人的眼睛。
“余烬!”
方珩有点咬牙切齿,哪怕不想和她说话在这一瞬间也全部破功:“你怎么能……你……你……”
然而,在看到对方几乎滴血的耳朵,和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能说出的薄唇时,最后也只能叹气:“你、你快放我下来。”
余烬听令照做,想要把人放回浴缸里。奈何眼前一片黑暗,她找不准刚刚的位置,只好小小声的说:“我看不到。”
“你、你还想看什么,”方珩会错意,她咬牙切齿,几乎要吃人了:“快放我下来!”
没办法,余烬只好硬着头皮回忆着刚刚把人捞起的位置,只是浴室原本就地滑,方珩最后确实被放了回去,可余烬却也跟着一起扑跌进了浴缸。一时间,水花迸溅,泡沫里的方珩终于没能继续遮住余烬的双眼。
“抱歉,我以为你晕倒在里面……”
说完这句话,水面之上只剩下一对眼睛,水下时不时滚上几个泡泡。
不知道是因为房间里的热气,还是因为依旧垫在她身下的手,方珩觉得自己的脸色大概是不会和余烬有什么分别的。
“你……你先起来。”
可这一次余烬却并没有照做。其实这几天以来,她对她都都是有最起码的尊重的,这一次怕是真的吓到了。余烬不仅没有起身,反而贴得更近:
“这一次,别推我好么。”
可是,明明离开的人是你。
余烬凑的太近,以至于方珩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余烬呼吸打在她脸上带起的丝丝凉意。她偏过头去,目光晃动:
“余烬,你别招我……”
熟悉的气息带着无比陌生的侵略性攻城略地,余烬含住她唇珠,轻轻磨碾吮吸。
“嗯……余烬……别嗯……你放我离、离开这里……”
听她说要走,余烬眼眸沉了沉,声音也变得喑哑:“你知道的,我不会让你走。”
方珩闭上了眼,任对方轻咬她唇瓣,启开她唇齿,断续出破碎的声音:
“余烬……你这样……你这样对得起他么,对得起霏霏么,你、你把我置于这个位置,又对得起我么?”
余烬听到她隐隐的哭腔,听到她语气里那么多的难过,动作顿停住。
“别、别哭。对不起,我、我不逼你了。”她放开方珩,抽回手臂撑起了身体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但是你说什么?为什么?”
第213章 妈妈
“余烬, 你出去。”
“方珩,我……”
“出去。”
“方……”
“你出去!”
“……”
余烬终究还是离开了。带着蒸腾雾气和满身滴答缓缓转身,背影有些勉强。
方珩缓缓蜷起身子抱住了双腿,头埋进臂弯里。这个人明明已经走了那么久, 偏一露面就能勾起她早已淡忘的情绪。明明面目都已经模糊, 可靠近的时候, 自己还是只对她有那样的感觉, 那样的冲动, 无论身体还是魂灵。
可这一切又带来深深的负罪感,然而最后,所有痛苦的落点却定在了无比安静的门外。
她是走了吧。
她走了。
她又走了。
坏蛋。
*
方珩匆忙的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 心情却意外的平复。她看到了余烬,她没有走掉。
依然是刚才湿答答的模样, 余烬倚着墙发愣, 在木地板上泅出一片水渍。见她出来,目光闪了闪, 她别开了脸。明明小动作里都是心虚,语气却撑起强硬来:
“方小姐, 很抱歉,刚刚我失态了, 希望你不要见怪。”
“……”
刚平复些许的情绪, 又被这疏离的称呼搅的起伏, 方珩咬了下唇:“所以以后每次我洗澡, 你都要失态一次,是这样么, 余烬。”
余烬:“……”
方珩总是这样。生气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语速一样的音调扬抑,明明刻意压低声线故作冷淡, 可听起来却是掩藏的温柔。余烬能很轻易的在她说话对时候挖出这些,就连她这样压住火气叫她名字的时候也格外迷人。
余烬突然皱眉,她为什么会觉得“总是”,明明并没有相关记忆,可为什么她会这么熟悉。于是她脱口而出:
“我们从前……是什么关系?”
方珩眼神复杂的看她一会儿,轻轻道:“没什么关系。你去把衣服换了,别感……没事。”
“你不说我可猜了,我们是不是睡……”
余烬正说着,突然被飞来的眼刀扎中,这一瞪让余烬
把最后一个“过”字硬生生咽了回去。余烬有点无语,天不怕地不怕的,让人家漂亮姐姐瞪一眼话都说不利索,真是,面子里子全丢尽了。还好这里没别人,要不经营多年的Sturgeon人设全崩了。
不让问这个,她只好说正事:“之前在里面……我觉得方小姐你可能对我有些误解。”
余烬看着方珩,却没想到对方沉默许久,一开口说的却是这个:
“你和很多人睡过了么。”
余烬:“……!?”刚刚是谁瞪我不让我说话来着。
“没有。”余烬耸肩,口气有点无奈:“外人离我或离霏霏稍微近点儿,我都紧张的不行,哪有胆子玩什么负距离接触。”
“……刚才也没见你紧张。”
“这不一样。我也紧张,不同种的紧张。”
余烬莫名觉得方珩那边的气氛松快了些,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方珩:“你刚说,我对你有什么误解?”
“霏霏……”余烬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她是我女儿,但,她不是我生的。”
方珩皱眉:“什么意思?那她的亲生父母呢?”
余烬看着她,不知道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方珩看她表情有些复杂,心情也跟着沉下去:“是你……女朋友的小孩儿么。”
余烬怔了下,随即否定:“不是,我没有那个。”
“那霏霏是……”
“是我……捡来的孩子,是我的女儿。”
方珩:“……”你合法合情合理么?
“她爸妈呢?不在了么?”
余烬突然沉声:“霏霏没有那个,我就是她妈妈,你说的人的确死了。”
方珩听出隐情,不想错过这个接近她过往的机会,她问:“可以告诉我么。我想知道所有的,全部。”
一秒,两秒。
余烬突然抬头,盯住方珩的眼,语气也压出凉意:
“方小姐,一个人知道的太多的话,未必是好事,你难道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么。杜悦或许没有和你说过我的手段。”她话音顿了顿,视线划过方珩脚踝,那上面是就算洗澡也不能摘掉的绝对禁锢:
“你身边的人会渐渐发现你的消息变少了,最后彻底消失。等到她们想要联系你的时候,却发现你已经失踪,没有人能找到你,也没人能把你从我这里救出去,这件事会成为悬案,你的家人朋友一开始依然会疯狂找寻你的痕迹,但随着时间推移,你会慢慢被所有人遗忘。这件事的起因,只因为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见了不该见的人。这是我的忠告,方小姐,我的事情,你最好不要问,这对你没有好处。”
“余烬。”方珩没什么反应的听她说完,缓步走过去,声音平静里酝酿出柔和:“我之所以会在这里,并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
她拉起她的手,淡淡的笑了笑,目光却决绝:
“是因为,我想留下来。仅此而已。”
“……”
余烬突然就说不出话了,她读懂了她的意思。方珩之所以能被她带上电子镣铐,乖乖的被她囚禁在这里,只是因为囚禁她的人,是自己。若非如此,这个人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余烬沉默了许久许久,突然抱住了方珩,声音蹭在她耳边。其实不用说方珩就已经明白,她的小朋友,终于不再选择隐瞒她了。
可是余烬说的话却还是让方珩愣住,她说,她杀了他们。
“为什么?”
对方却像是怕她离开一般,让这个拥抱变得更紧更紧,像是小孩子死死抓住仅有的糖:
“我最开始见到霏霏的时候,她四岁,这么点大,瘦的像是麻秆,套着脏兮兮的T恤。
我去的那里,有钱的人真的很有钱,穷人也真的是很穷很穷,像她这样的小不点儿难民根本并不稀奇,我没有在意。
其实我应该在意的,我们的行军背包里有压缩饼干和罐头,还有能换钱的枪支和仪器,难民们过来抢东西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但是她太小了,我对小孩子没存戒心,所以她冲过来的时候,我也只是随手驱赶,并没有放枪。然后她抱住了我的腿,其实在她抱我的时候我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哪怕她再大一点,至少我会射击她的腿让她失去行动能力,但是她太小了,太小太小了,我没办法对那样的一个孩子下手。
然后她抱住了我,碰触我的却是无比坚硬的触感,我知道,那是一颗炸|弹,很劣质的土炸|弹,绑在小姑娘的衣服下面,威力其实并不很大,但这种距离,我和霏霏却一定会死。我当时很冷静,枪已经抵在小孩儿的头顶,但是她却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我没有立刻开枪。
她说希望我下辈子做她的妈妈。
有惊无险,那炸弹是一颗哑巴弹。否则在小孩儿跑过来的时候,炸弹早就该把她炸没了。这种土炸|弹经不住震动的。
哪怕在那边,这么残忍的手段我也很少见到了,大概是那群畜生想要我的命想的失心疯了吧。竟然用这种下作的招数。小孩儿不知道那是炸弹,但知道自己会死。那些畜生和她说,只要死之前抱住谁,谁下辈子就会变成她的爸爸妈妈,抱的紧紧的,下辈子爸爸妈妈就不会和她分开了。
小孩儿应该真的挺想家人的吧,死都不怕,命都不要,也想有个家。那时候我挺难受的,觉得小姑娘挺可怜,就想帮她找找的亲生父母。
但其实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后来我找到了小姑娘的家人,是被打劫的船商,关在俘虏营。其实并不难找,我们那儿亚洲非洲的很多,金发碧眼的人却很少。可你知道我找到小孩儿的爸妈的时候,他们怎么说的?
呵,他们让我把孩子赶紧交回去。小孩儿根本不是被掳走了,他们用这个小孩儿,换了两张回国去的船票。他们说他们在祖国有家,会有很好的生活很漫长的余生,他们说他们不应该在这个地方无声的死去。我说你们知道把小孩儿给那些人,她会死么。他们说这么小的孩子懂个屁,早死早投胎换个好点的人生。
其实这时候我也没想杀人。他们这样也不过卑劣人性,可当我提出可以帮他们,可以让他们把孩子带回去的时候,他们却死也不同意。
他们两个都是有地位的绅士小姐,苟合生下孩子也不过想回家而已,他们不想要拖油瓶,不想这个救了他们一名都‘污点’,他们要保全尊严和面子,所以宁可这小孩儿死在异域的土地上。
既然死也不愿意带上孩子,那不如,就去死好了。
小孩儿还在等着我,我说要帮她找到爸爸妈妈的,但我却杀了他们。见到我一个人回去,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她挺难过的,我看得出来。
所以我就和小孩儿说,我们中国有个词叫‘一诺千金’,说的是答应别人的事,比金子还要贵重,一定要遵守承诺。既然我答应了要给你找爸爸妈妈,没找到的话,我就当你的妈妈好了。我给她起了名字,她也从那天开始,叫我妈。”
第214章 欺负
余烬没有换衣服, 就这么湿漉漉的讲给她听,方珩原本在用毛巾帮她擦拭头发上的水,尽管余烬的讲述语气轻松,可方珩却听的心惊胆战, 毛巾也不自觉的被她揪紧, 余烬的头就这么被她抱在怀里。直到余烬讲完, 才小声哼哼:
“方珩, 疼……”
方珩身子一僵, 被这无比熟悉的细软讨饶声弄的脸有点烧,她目光有些乱,视线一时间无所着落, 更不想看余烬。
“再多头发这么薅下去也要秃了。”
原来是在说头发。方珩只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有点烦躁,却又不知道在生什么气。她只能闷闷的转移话题:
“这些年, 你都在哪里?为什么要与那些人为伍?又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余烬没有察觉到方珩的异常, 她认真的思考了下这个问题,然后笑了笑:
“为了……活着吧。”为了所有对她而言重要的人都能活着, 好好的活下去。
余烬冲着她笑的时候,目光里的阴郁淡去, 像是拨开云雾见到阳光。这个笑让方珩有一瞬间的失神,她觉得余烬这幅松软神色, 比在人前气势逼人的肃起脸更令人心旌摇曳。
她当然知道余烬未尽之语, 沉默了会儿, 她问:
“白小姐, 她还好么?”她已经能大概猜到,余烬的事, 一定和这个人脱不开关系。
余烬似乎愣了下,表情有一瞬的精彩:“你知道白苏?”
“怎么?”
余烬又笑了, 声音无比笃定:“我们以前肯定很好,你不要诓我了,我都和你提那个疯女人了。”
方珩心说我还见过她呢,还不止一次。
“……其实你是我女朋友吧。”
方珩看了余烬一眼,对方一脸期待的等她回答,她很快的抿了下唇。
“不是。”是爱人。
“真不是?”余烬似乎相当遗憾:“你别骗我,我觉得咱俩以前就是一对儿,而且绝对不是柏拉图那种。”
方珩:“……”怎么以前没觉得她这么能说。
“我现在算是知道霏霏和谁学的了。”方珩瞪了余烬一眼:“她看谁都像她妈,你看谁都像你……”
最后“女朋友”,她没好意思说出来,对方却贴心的帮她补上了,完了还有点难以置信:“你说霏霏?看谁都像她妈?”
“是啊。”方珩淡淡道:“你别把小孩儿带坏了。”
“怎么可能!霏霏我还不知道她,之前有个……”话说到这,余烬却顿住,表情有点不自然。
“嗯?”方珩没错过她的别扭:“之前有个什么?”
“额,有个女的,就,和我走的挺近的,见到小姑娘喜欢,非得逗她,逼着霏霏叫她妈咪,结果霏霏不乐意,那小屁孩儿把人家的脸都给挠花了,害得我……”
方珩却打断她:“走的挺近是多近?”
“啊,这。这个又不是重点……”
“怎么认识的,嗯?”
余烬:“……”怎么画风有点跑偏?是她跑错片场还是方珩拿错剧本了?
但最后余烬还是莫名臣服,解释:“酒吧遇过几次,聊了会儿,熟悉了就一起喝过几杯酒的交情,后来倒霉孩子给人家差点儿整破相了,就没联系了。”
方珩突然觉得更喜欢霏霏了,她不咸不淡的“噢”了声:“霏霏说她妈妈可受欢迎了,男女通吃。”
余烬:“……”
她本来想用沉默跳过这个话题,可对方似乎也不着急,就那么安静的看着她等一个解释。没办法,余烬只好细数一桩桩、一件件,掰开揉碎解释清楚,直说的她一阵口干舌燥。怪不得反派死于话多,就这么不打磕绊的一直说下去,无论正派反派都要累死了。
余烬在心里腹诽,霏霏这次可真是要害死她了。但是看着对方每个毛孔都舒坦了的样子,她突然觉得有点儿亏了。
“说这么多,我好渴的。”她说。
方珩起身,刚刚到烦躁似乎消失无踪,她甚至觉得心情不错,准备帮余烬倒点水喝。可刚一动作,却突然被人扯住手臂,顺势带入一个潮湿的怀抱里。
“你……嗯……”
之后的声音都被对方夺走,连同唇与齿的控制权,方珩这才知道这个人之前的吻有多么克制沉凝。如果这个人想要攻城略地,再多抵抗也要沦陷,星火都能燎原。原始欲望像是发热病一样蔓延。
“方珩,我等不急……”
方珩知道余烬说的不是喝水。
“别……你别……闹我……”
“……”
一方强势一方妥协。
“那别……别再这里……”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关门的声响,能够这样出入这里的人不做他想。
方珩猛的推开余烬,低头把身上凌乱的浴袍拢好,呼吸却还带着旖旎。很快,楼梯处传来“噔噔”的小步伐,顶着馒头小辫子的小姑娘抹着眼泪出现在二人视线里。
霏霏最先看到方珩,像是关闭了静音模式,小姑娘开始委屈吧啦的哼唧,然而一扭头见到浑身湿透的亲妈,整个人都愣住,约莫是刹的太急了,小姑娘还打了个哭嗝。
“……妈你怎么回来了,你一回来就和方阿姨洗鸭子浴!”
余烬捂脸,当着方珩的面,突然觉得自家仙女小宝贝有点丢人。她纠正她:
“不是鸭子,那是鸳鸯。我不是带你去看过么,鸳鸯是五彩色的,鸭子是……”
方珩踢了她一下,真想把她的嘴给焊死:“你乱说什么!”
余烬被踹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也板起脸,却是对着霏霏:“你个六岁的小朋友乱说什么!”
“那你怎么湿哒哒了。”
余烬看了看虽然已经不滴水了,却因为湿透紧绷在身上的衣裤,有些无奈:
“因为我掉进了浴缸了。”
小姑娘“喔”了一声:“正巧,方阿姨在里面泡澡?”
余烬:“……”这孩子,明明说好要做小棉袄,这会儿都会揶揄她妈了。
方珩:“……”完了,祖国的小花苗被余烬养歪了。
“霏霏怎么哭了。”方珩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看着霏霏还挂着泪痕的小脸,关切道。
霏霏想起受的委屈,又开始掉眼泪:“妈,有人欺负我。”
方珩皱起眉,余烬却反应平淡:“怎么欺负你了?”
“她打我……”提起伤心事,小孩儿的眼泪掉的更厉害了。
听到这个,又看着哭唧唧的小可怜,方珩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她把孩子揽过来,柔声安慰:“发生了什么?是谁欺负霏霏?打的哪里?”
于是霏霏开始讲述,她是怎么开开心心的探险,又是怎么高高兴兴的遇到一个好看的阿姨,然后怎么可可怜怜被那阿姨揍了一顿以至于屁股现在还火辣辣的疼的事情。
余烬:“……”宝你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美女蛇,你哪里来的胆子敢去招惹白苏。
“你和她说你是我女儿?”
“是啊。”霏霏委屈:“但是那个阿姨就是不信,她还说:‘她和她家那位可生不出你,你要是那小王八蛋的女儿,我就是她老子’。我问她老子是什么意思,她不耐烦的说就是‘她妈’的意思,我想了想,她要是妈妈的妈妈,那不就是我的奶奶么。”
“不是奶奶,是外婆。”余烬捂脸:“然后呢?”
“然后我就喊她奶奶。”
余烬:“……”
“本来她躺在椅子上晃啊晃啊,听到这个突然就炸了,起来捉住我就打我屁股。呜……好痛……”
余烬:“…………”
她从方珩手里接过委屈吧啦的小姑娘,很用力的抱了抱,一脸生无可恋道:“别哭了,你敢叫她奶奶……她没把你从楼上扔下去,我就已经谢天谢地烧高香了。乖,以后不要去惹那个阿姨了,见到了就躲着点,那人你惹不起,你妈我也惹不起。”
霏霏:“……”目瞪狗呆,她妈可从来没有怕过谁。
安抚好了霏霏,方珩才问余烬:
“白小姐也在这里?我想见她。”
余烬表情复杂:“还是不要去招惹她比较好,你看霏霏……”
方珩:“……”她又不是小孩儿。
“许久不见,我有一些事想要当面问她。”
“你可以问我。”
方珩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一句话就截断了她的话:“问你?你记得吗。”
*
方珩没过太久就被带到了白苏住所,她惊讶于她们二人竟然离得如此之近。
不过没过多久,这惊讶就被另一种替代。在白苏那里,方珩见到了与她居所相同的护卫,数量却只多不少,这无疑是一种保护,更是一种更加严密的看护。
为什么会这样?方珩对白苏现在的处境产生困惑,这种困惑再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达到顶峰——白苏的双脚上各自带着电子镣铐,和她相同的,电子镣铐。
“就剩下一只手了,都不耽误你教训小孩儿。”
白苏没看她,视线落在她身后跟着的方珩身上,表情有一瞬的愕然,却不动声色:
“怎么,那是谁家的小鬼,你这是要给那小东西找场子?”
“是我女儿。”余烬耸肩:“我不管,你现在仗着一把年纪欺负小孩儿我不管,不过,以后她要是想欺负回来我可也不管。”
白苏没想到余烬说这个,她又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女人,对方也看着她,二人目光穿过飞旋的尘土,安静的在空气里碰触,二人默契的选择了这种方式彼此问候。
方珩,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个名字了。许多年不见,这个人一如既往的温婉平和,岁月似乎只照拂过她眼神,让她气质更加沉凝。白苏有时候在想,这个人大概是她完全的反面,她身上有自己永远学不会的温柔。
所以,余烬已经记起来了吗?
“来啊。”女人笑起来,唇角张扬依旧:“欺负回来?看我不把她和她妈的脸揍成猪头。”
第215章 本意
“我想和白小姐单独谈谈。”方珩说。
余烬看了看白苏, 对方似乎没什么意见,两个人似乎的确是认识的样子。她走过去,低声和白苏耳语几句,而后离开了房间, 给二人留足空间。
余烬刚好关上门, 就看到趴在门口一副“我只是路过并没有偷听”的自家闺女, 瞪她一眼:
“过来, 走了。”
小姑娘一脸惊悚:“妈你就这么出来了?!”
“不然呢?和你一样趴在这偷听?”
“……”霏霏小脸一红:“你就这样把你女朋友留在里面了?”
余烬:“……”
这一次, 她没有纠正了,反正霏霏只是犯了天下小机灵鬼都会犯的错误,给自己鼓孤寡的妈拉拉郎配。
然而, 小丫头的下一句却让她差点摔了:
“你就不怕怪阿姨也揍你女朋友的屁股?”
*
“你好。”方珩走上前,对白苏伸出手, 她向来恪守礼数, 不会因为情绪失了周到。
“是你的小孩儿?”白苏笑了笑,眼神向外示意了下。
“不是的。”方珩稍微解释了下霏霏的身世:“她的事, 你不知道?”
白苏晃了晃腿,黑色的镣铐和洁白的脚踝形成的对比, 视觉冲击力相当强烈:“诺,今时不同往日, 烈马失蹄。”
方珩听她改了成语, 无端的想起霏霏挨打的缘由, 不禁弯了弯唇。她依旧是白苏记忆里的样子, 可白苏却已经和当初有了很大不同,从前她与这个女人呆在一处都会觉得压迫, 女人身上的锋芒像是永远不会还鞘的猎刀,让靠近的人感到周身冷寒。而现在, 女人松散在躺椅上,她在她身上只看到平和。
刀有出鞘日,终有还鞘时。方珩想。不过她后来才知道,这人的刀鞘是被某个人硬生生的,毫不顾刀的自身意愿的,套上的。
“她做的?”
“是啊。”女人调子拖长,似乎有点无可奈了。
“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把我圈在这,还是问为什么这玩意儿有两个?”白苏不等她选择,索性自己全答了:“大概是,我不那么听她的话,找个地方乖乖养老吧。软的没办法,只好来硬的。给我带两个是因为她知道我要是真的想跑,只带一个锁是关不住我的,我可以放弃一条腿。”
方珩听她平静的说出这些,叹口气:“别做傻事。”
白苏笑了两声,真情实感的问:“我看起来这么傻的?”
“没有。”你只是看起来不要命,方珩想:“所以,余烬现在做的事,你也不知道了?”
“大概知道一点吧。她啊,接替我,大概在做我从前做的事。”白苏顿了顿:“但是如果你想问具体的细节,我已经不清楚了,她做的太好了,手够脏也够狠,我的人都被她或收拢或者除掉了,我在那边已经是个死人了。”
方珩在对方语气里听出了几分改朝换代的意味,可令她奇怪的是,被篡夺者似乎对此反应平淡,甚至对对方相当欣赏。
“原来她想要这些。”方珩有些黯然,其实也不是没有端倪的,但她发现的太迟太迟了。
觑着方珩的神情,白苏有一瞬的歉疚,但那种情绪一闪而逝,就连她自己都没能不过。她站起身,走到方珩身旁,附在她耳边轻声说:“终究还是让我知道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方小姐,你想不想听一听。”
方珩却淡淡道,“白小姐,你身上的香水味,淡了很多。”
她已经不必用浓烈的异香,去遮掩身上的血腥味了。
白苏没想到对方说这个,先是皱眉,但随即又轻挑眉稍,她偏头嗅了嗅,语调有些轻慢:“怎么,喜欢原来的?”
“其实你不用觉得……抱歉。对她不用,对我更加不用。如果这是她的选择,我们都应该理解并尊重她的决定。”
白苏看着她,没说话,轻松的表情被收起,末了,她嗤笑一声:
“她还记得你么?”
方珩抿了下唇。
看她表情白苏便了然,她叹口气:
“那她是怎么找到你的?”
“是个……意外。”方珩顿了顿:“如果不是这个意外,她是不会来找我的,她对我,对从前的事,几乎没有一点印象了。但她又不像是个病人,她生活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想被敲去了某些记忆。”
白苏没有错过关键信息:“你说,几乎?”
“是,在一些细枝末节处,她似乎还记得一些事。但如果让她回想,她会有严重的生理反应,甚至会……晕倒。”
“真是……难以置信。”白苏喃喃:“那么,下面就来说说我知道的,有意思的事。”
白苏也没想到,她会用自己最后的手段,去查这件事。在她某一天提起方珩的名字时,余烬却没有丝毫反应之后。
其实方珩不是余烬洗掉的唯一一个人。
是的,余烬也洗掉了白苏。
余烬能瞒过所有人,让每个人都以为她对白苏恨之入骨,并不是一件能够简简单单做到的事。任何一个小细节,都能让那些嗜血的怪物们抓到破绽,哪怕只是一个细微的表情。
余烬用了最简单却也最复杂的办法:
她没有瞒任何人。
在回国之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她是真真切切的想要置白苏于死地,是真实的想杀了她,想要她的命。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没有过往的记忆,我也不过是万万千千的陌生人之一,如果相遇,如果我落在她的手里,那么她在打爆我的头的时候,不会有半点犹豫。呵,不用这个表情看我,这孩子的做法实在聪明,她知道只有骗过自己,才能骗过这个世界。”白苏轻轻的“啧”了一声:“真是聪明。”
方珩无言以对,像是在聆听另一个维度上的文明:“那万一……”
“虽然她知道我相当谨慎,大概率不会走出国门去给那些人当靶子……不过她也应该有觉悟。”白苏弯了弯唇:“虽然小,但是的确有一定概率,我有可能会死在她手里。”
“你……”
“不是的。对我来说,死在她手里应该是很舒服的死法了。”白苏依旧笑着:“真是的,救不了我,就要给我一枪,也不让那些老东西如愿,啧,这倒霉孩子……”
“那她现在……全部都记起来了?”
“是的。洗脑这件事,其实并不是真的让脑组织坏死,它更像是一种心理疾病。在思维尝试读取记忆的时候,会选择性回避一些片段,你说她会晕倒也是这个原因,其实说白了,就是人类在超压下的一种自我防御机制。
洗脑的过程很残忍,它需要长时间在提及你的时候,不断的施加折磨,先崩溃,再重建。但她不能彻底崩坏,于是就有了‘安全词’机制,类似于人体催眠过程中的觉醒词。这是一切的开关,是开启记忆的钥匙。”
“你的‘安全词’是什么?”方珩一针见血。
“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她不说,所以我不能确定,但现在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是什么?”方珩问。
“是那个小孩儿。”
“你说……霏霏?”
“她叫这个名字?”白苏表情有点怪,似乎是想到什么,她深深的看了方珩一眼。打趣道:“啧,难听。哪个字啊?飞机的飞?飞飞?双飞啊她给小孩儿起这名,要上天啊?”
方珩:“……”请您正经!
“不是,是‘云霞收夕霏’的霏。”
白苏:“……噢。”啥玩意儿?
“早一点的时候,我嘲讽那小鬼话都说不利索,那小孩儿说,她才不想学,是余烬在那边亲自教她的。她说这个我就觉得奇怪了,在那边,学英语、学越南话、哪怕学当地土语都正常,可费劲学中文却毫无意义。
哪怕她想把小孩儿送回国,也不必亲自教她这个,你知道学语言嘛,处在当地的语言环境里学其实是最快的事,这种费劲却没有意义的事,我不觉得余烬会做。我问了那小孩儿,余烬和她约定,在那边,只说英语,但回国,她要求她和她用中文交流。”
哪怕有相当大的经历鸿沟,可方珩却一点就透:“你的意思是,‘安全词’是中文词汇,且是借由霏霏的口,对她说出来的。”
“应该是这样。”
“可如果有别人提前对她说了‘安全词’?”
白苏笑了下:“那样的话,她可能要在洗一次了,不过,余烬应该会最大程度规避这种风险。”
“嗯,找一个只有霏霏会和她讲的……”方珩想了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妈。”
白苏:“……”所见略同,但其实你不必说出来的,真的。
方珩没注意白苏相当无语的神情:“我们应该不是同一个的‘安全词’。”
白苏“嗯”了声,心里无声的叹息:你和我不同,你是她心底的秘密,她大概会把你藏的很深很深,最好永远都不被人旁人窥探知晓,这样你就有了最坚固的堡垒,这样你将余生无忧。可这样是不是意味着,你的安全词,其实根本从未有过。
她决定不把这件事同方珩明说。
“你可以想一想,有没有什么事情……”
可方珩的眸子却暗了下去,像是星辰坠落。白苏觉得,对方远比从前要敏感的多。
她听她淡淡道:“不用了,也许她本意并不想记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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