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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娇养

    夜色下, 汽车在郊外疾驰,沿途的杂草有半人那么高,因巨大的力道被碾压开?, 又因回弹的力道刺啦刺啦地在玻璃窗上划擦着?。

    冰冷的金属抵着?她后腰, 钟黎全身发凉,像一个木偶一样僵直坐着?。

    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这车要开往什么地方,四肢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

    “还有多久?”制着她的矮个子粗生粗气?地问。

    “很快。”杨帆淡道, 手里猛打方向盘。

    一个急转弯差点把矮个子甩出去。

    车厢里顿时充满了京字怒骂声。

    后车镜映照着?杨帆面无?表情的脸, 他一句话都没说?。

    半小时后, 车在一处废弃的厂房前?停下。

    钟黎被拽着?头发拖了下去, 头发像是要炸了, 火辣辣的疼。她腿脚酸软,害怕惊惧到极点,根本提不?起力气?, 因为走得慢了, 矮个子的直接甩了她两耳光:“你他妈快点儿?!没吃饭啊?!”

    “你把人打坏了, 一会儿怎么谈事??姓容的会放过你?”杨帆回头, 眼神制止。

    矮个子的气?焰登时下去了。

    钟黎被拖到屋子里的时候, 容凌已经到了,就站在檐下的背阴处。

    头顶的天窗是空的, 有一束月光正好打在他脸上,冷冰冰的没什么情绪,但还算镇定。

    “容公子倒是有情有义, 竟然敢但孤身犯险, 看来我们?黎黎还挺重要的。”杨帆笑?着?走过去。

    容凌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说?吧,你到底要什么?”

    “找你寻仇啊。你害死了我的未婚妻,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容凌嗤笑?了一声:“真这么恨我还等那么久?陆曼的尸体都凉了大半个月了。”

    “这不?是没机会吗?”杨帆这么说?,眼神却冷下来。

    提到陆曼,他身上那股郁气?就更加明显,仿佛笼罩着?一层阴云似的。

    “人是她哥签字关进去的,楼是她自己跳的,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我算账是不?是找错人了?”容凌朝他笑?了笑?,商量的口吻,“不?如?这样,大家各退一步,你放了钟黎,今天的事?儿我当没发生过,以后也不?会找你的麻烦。我这个人一言九鼎,绝不?会出尔反尔。”

    杨帆都笑?了,眼神却无?比阴冷:“你当我白痴呢?”

    “这事?儿你是没沾手,可没你的授意,她哥会联系医院把她关进去?陆家都那样了,他哥还不?是为了讨好你!在你们?这些太子爷眼里,我们?这些人的死活算什么?跟草芥一样贱,死了就死了是吗?”

    容凌原地走了两步,再抬头时,避过了这个话题:“这样吧,你要多少钱?或者要什么资源?只?要你开?口,只?要是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没有我给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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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帆施施然笑?了,摆摆手:“我什么都不?要。”

    “没有人是没有欲望的,只?有筹码够不?够。你这么大费周章把我引到这里来,就为了找我这个半个仇人都算不?上的人寻仇?不?合情理吧?”容凌瞥他一眼,笑?了笑?,“难道不?是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知道你一开?始跟陆曼就是为了资源为了成功。他陆家能给的,我都能给,不?能给的我也能给。钟黎跟你无?冤无?仇的,用不?着?把她扯进来。你先放了她,一切都好说?。”

    杨帆再一次笑?了,摇摇头:“你这个人就是太自负,自以为能勘破所有人。”

    “我确实是啊。”他笑?意不?改。

    杨帆看向钟黎,叹息:“黎黎,你别怪我,谁让你这么倒霉认识了他这个活阎王呢。你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认识了这个混蛋。”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闷响,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个矮个儿。

    原来是他一枪干脆利落地打在钟黎腿上。

    钟黎倒在地上,那一刻,都感动不?到什么,惊惧大于其他,甚至失去了知觉。过了良久,脸色才?渐渐发白,额头沁出了细密的一层冷汗。

    容凌目眦欲裂,难以置信,不?可置信:“你——”

    杨帆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慢慢扯出一丝笑?,声音跟雾气?似的:“我老板的意思,让你没有逃走的机会。我相信你这个人还是有情有义的,不?会看着?黎黎去死的。”

    “我打的不?是要害,在她休克之前?,你还是有机会救她的。”

    他从胸袋里取出了一只?怀表,按了倒计时,吊晃在他面前?:“我老板要第二?集团的那份名?单,你有大概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容凌脸上的血色褪尽:“你老板是房建章?”

    钟黎看容凌的脸色就知道那不?是一般的东西,以及他提到这个名?字时的那种表情。

    再联系最近的那些传闻,她浑身的血液都烧到了头顶,浑身僵冷如?硬石,连那种疼痛都被压过了。

    她不?觉得房建章会放过容凌。

    那个时候她根本没有多思考,拽住杨帆的裤腿就狠狠咬住他。他吃痛地松了手,手里的家伙掉到地上,惊愕地望着?她。

    因为惯性,他踉跄一步扫倒了后面的一堆木头,正好压住了地上的金属。

    那一根根木头将双方阻隔,一时无?法靠近。

    谢平就是这时候带着?人进来的,脸上身上都带着?血,他二?话不?说?拽着?容凌就往后拖:“姓房的人手比我们?多?!先走,一会儿……”

    “滚开?!”容凌猛地甩开?他,脸色狰狞,就要跨着?木堆过来。

    谢平随手操起根短木就砸他后脑勺,和个手下合力把昏厥的他从侧门拖出去。

    钟黎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才?如?释重负地挤出一个笑?容。

    只?是,她脸孔更白,因为失血过多而意识模糊。

    昏迷之前?,她看到一只?漆皮鞋从东边缓缓走过来。约莫是个高挑修长?的男人,穿西装,接过杨帆递来的一卡片看了眼,不?置可否地递回去。

    “只?是普通的名?片,他这人向来谨慎,不?会带重要的东西在身上。”男人淡淡,又接过身后手下递来的手绢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手。

    可那双修长?干净的手,到底还是沾了些灰尘。

    他皱了下眉。

    “是。”杨帆歉疚地低头,看表情,又似是懊悔不?该把地上捡的东西递给他。

    矮个儿不?明就里,只?觉得他对此人极为恭敬。

    借着?月色,悄悄抬头打量了对方一眼。

    这一看便有些震住。

    这人比他想?象中要年轻。和低沉沙哑的声线全然不?相符,这是一张非常俊美干净的脸,眉眼修长?,气?质清俊,仿佛一弯浸泡在冷水中的月牙,不?苟言笑?,神态威严,让人忍不?住顶礼膜拜。

    远处传来警笛声。

    “老板……”杨帆面露难色。

    “慌什么?让刘丛留下处理,你跟我,上房顶。”房建章睃他一眼,率先跨出步子。

    杨帆忙跟上,临走前?忍不?住看了钟黎一眼,心?有愧疚。可到底是一咬牙,转身就跟着?上了屋顶的直升机-

    徐靳赶到医院时,走廊里一片兵荒马乱。

    容凌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垂着?头,冷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白惨惨的,没什么生气?。

    徐靳冲过去就拽起他的衣领子,几乎是用吼的:“我早跟你说?过,你做事?这样无?所顾忌早晚会出事?的!你偏不?听?!你非要把她害死才?甘心?是不?是?!钟黎倒了八辈子血霉认识你!”

    “你早点放了她就不?会有这档子事?了!”

    “顾家跟房家都斗到这地步了你还在这儿儿女情长?!她要是挂了就是你害死的!”

    骂了老半天见?他没什么反应,脸色苍白,额头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时不?时去看头顶的红灯,模样倒也可怜,仿佛被摧毁了所有的骄傲,哪里还有半点儿平时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徐靳烦闷地松开?他,狠狠踢了脚一旁的长?椅。

    不?知道过去多久,天边已经泛白,这场手术才?结束。

    钟黎只?觉得在床上躺了很久,身体好像浸泡在冰冷的池水中,幽凉沉冷,又好像有一条绳子紧紧缠着?她的脚踝,任凭她如?何绝望挣扎、扑腾都无?力挣脱,魇得翻来覆去,额头都是汗。

    朦朦胧胧地听?到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唤她,一股大力将她从冷水中拽了出去——她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情绪在渐渐平静下来。

    四周白色一片,是在病房,可能是早上了,窗帘合得严实,只?从半开?的一条缝隙里透出些许青白色的光。

    四周很静,她的手腕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攥着?,睡梦里也没有丝毫放松。

    她循着?望去,是容凌。他趴在床头睡着?了,脸枕在一侧臂弯里,可能是梦里的情景不?太好,眉头一直紧皱着?,可又不?比往日那种沉稳凌厉,发白的唇色反而显得有几分无?助稚弱。

    她定定地坐在那边看了他老半晌,情不?自禁地想?伸手为他抚平眉头,却不?慎牵到伤处,忍不?住嘶了一声。

    容凌睡得很浅,听?到动静就睁开?了眼睛,忙起身扶住她:“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我去喊医生……”

    钟黎见?他神色彷徨甚至有些恍惚,眼底布满血丝,心?里也酸楚,说?不?出的触动。她拉住他,冲他笑?笑?:“我没事?儿。”

    他看着?他,仍保持着?半起身的姿势,确定她真的没事?才?坐了回去。

    两人对视着?,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病房里陷入了更诡异的安静。

    唯有偶尔微风灌进来,扬起窗前?的帘子,屋内忽明忽暗,那节拍,仿佛起起伏伏的呼吸。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愿意松手,像是一种本能的习惯,钟黎心?里却好似被细细密密的针尖不?住滚过,缓慢而持续地痛,可意识却是更加地清醒。她知道有些东西必须有个了断:“五哥,你放手吧,我们?真的不?适合。”

    他比她想?象中要平静多了,似乎已经想?通,可也是沉默了良久才?勉力挤出一丝稀薄的笑?容:“好。”

    钟黎露出笑?容,眼角滑下一滴泪。

    他徒劳地伸手想?要为她抹去,可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勇气?好像都没有。

    他霍然站起,踉跄几步跑出了门。

    走廊里很冷,他手抖着?,扶着?墙壁站稳,想?抽根烟又按捺住,恍惚想?起来这是医院。

    他背靠着?墙壁发了会儿呆,身体一阵阵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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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传来脚步声,伴着?平静的声音:“小五。”

    容凌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眼神像刀子:“你还有脸来?!”

    谢平的表情倒从容,就站在那边,一副随他处置的样子。

    容凌扑上去就拽他领子,跟看杀父仇人似的:“你他妈凭什么敲我?!你知不?知道,要不?是她命大,要是警察晚来一步她就死了——还有她的腿……”

    谢平神色微动,可到后面又恢复那副镇定样子,甚至从眼底透出了一点儿冷笑?:“你别冲我吼了。没错,我是有问题,但我是为了谁?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

    “是你。如?果不?是为了救你,为了帮你,她会变成这样吗?她脑子比你清楚,知道怎么做对大家都好。你应该感谢她,如?果不?是她当机立断,你现在就直接滚回南京去种地了。还能在这里冲我大呼小叫摆你的太子爷架子?”

    容凌额头青筋暴起,恨不?得杀了他的样。

    谢平眼神冷漠,半步不?让,盯他半晌失望地叹了口气?:“我真是受够你了。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个窝囊样子,我真怀疑我当初瞎了眼跟错了人。我从R大毕业跟你到现在,替你开?疆拓土出生入死,凡事?都以你为先,手底下那么多兄弟的利益荣辱,全系在一个人身上。结果都生死存亡的关头了,你还在这儿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你真这么爱她就跟程家解除婚约退出中河的竞争,我敬你是条汉子!不?然就别在这儿假惺惺!”

    “不?用你赶,我今晚就滚回南京去!”谢平一把挥开?他,大步离开?。

    容凌气?得浑身发抖,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42章 娇养

    一场绵绵细雨席卷了京郊。

    连着几日, 这半座城市好像都浮在水汽中。

    津南胡同往西?深处有一座老?宅子,此刻院门洞开,一辆轿车在看门大爷的吆喝叫停中去势不减, 径直穿过大门, 大喇喇堵在了正门口。

    大爷气得跳脚,挥着扫帚指指点点:“你们怎么这样?私闯民宅啊?!我报警了——”

    车门打开,大爷愣住。

    车里下?来的是?个俊眉深目的青年,穿正装, 说不出?的高大英挺, 看着就不像是?寻常人, 尤其是?他身后?还跟着个着军制的, 一脸严肃, 大爷到嘴的怒骂生生憋了回去。

    容凌整一下?袖口,笑着说:“老?人家别生气,自己人。我找谢平, 请问他人呢?”

    大爷回神, 指屋子里:“他在楼上呢……”

    话音未落, 就见谢平冷着张脸拖着个行李箱出?来, 也不看他, 迈步就要?穿过庭院。

    擦肩而过的时候,容凌猛地抬手攥住了他的手臂, 目光咄咄:“你真要?回南京?”

    “火都烧到屁股底下?了,不回去留在这儿等死吗?”

    “真要?走怎么不昨天就走,还等着我今天上门来拦?”

    谢平被噎了一下?, 脸色更差。

    容凌也见好就收, 恻然道:“这么不相信我?这么多年兄弟,你真的要?离我而去?”

    “是?你没办法让人信任。”谢平冷冷道。

    容凌苦笑了一下?, 姿态难得放得极低:“对不起?,我跟你道歉,之?前是?我不对,我已经想清楚了。”

    谢平这才正眼看他,颇有狐疑之?色。

    “我和钟黎会?分开,会?全心全意处理这边的事情。”

    谢平细品他这句话里的诚意,盯着他看了老?半晌,手里的行李松了:“再相信你一次。”

    “最?后?一次。”巴乙④八1九963

    容凌朗声一笑,搂着他的肩膀就往车里跨:“我去看我爷爷,一道儿吧,他也好久没见你了。”

    “大厦将倾了还笑?”

    “别说得这么难听,真希望我完犊子?”

    “看你笑话的可?不是?我,长点儿心眼吧。”

    老?爷子在二楼书房练字,他练字时不喜被打扰,两人在楼下?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上去。

    进门时,老?爷子穿一身月白色软缎唐装,正执笔站桌前练字。

    “您还没写完呢?”容凌笑着过去,负手凑他旁边看。

    老?爷子没理会?他,无?甚表情地接了程景明递来的热帕子擦手。

    容凌道:“不至于吧?我难得来一趟,您就这态度?果然我不招您喜欢,得,咱这就回头喊老?大老?二过来,这就滚了——”

    老?爷子这才不耐烦地开口:“行了,别搁这儿拿腔拿调的。”

    眼底却有浅浅笑意。

    他让人上茶,又招呼两人坐下?,问了些最?近的事宜。

    容凌也笑着一一回答。

    “你公司的事儿我也管不着,但是?有一点要?记得,做事别太?激进,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我知道的。”容凌笑一笑,难得乖顺。

    老?爷子也笑了,临走前把一块怀表装匣了送给他,说是?他奶奶的旧物,老?物件了。

    容凌对着日光打开匣子,指腹缓缓磨过翻盖上的暗纹。

    门前的海棠花树在寒风中摇曳,有几片落到他肩头,也未察觉。

    谢平喊他,把车停在了前面路口。

    容凌回过神,指尖一动扣上盖子,靴子碾过一地洁白的花瓣-

    那天医院一别后?,容凌没有再来看过她。

    一切好像恢复到了这个故事的最?初。

    院子里的花依然开得繁盛,如火如荼团团簇簇,一切好像是?昙花一现,做了一个梦似的。现在梦醒了,她的生活又回到了起?点。

    在等office的时候,她也在休养,腿有时候还是?会?疼,不过关系不大,两个月后?已经能正常行走了。

    只是?,每到阴雨天还是?会?很疼,像是?有很多小针在往她的骨头缝里扎,又酸又疼又痒。

    医生给她看过很多次,说没有大碍了,她需要?克服的是?心理因素,别总往那个地方想就没事了。钟黎谨遵医嘱,尽量让自己心情愉快。

    除了学业之?余,她更多时间拿来刷剧、经营个人账号、日常交友,偶尔也给王院士发一些消息。不过他老?人家忙,一般不回。

    大抵是?猜疑她的用?心,所以不耐烦搭理她。

    他不讨厌她,但并?无?收她为徒的意思,或者说他到了这把年纪已无?收徒欲望,徐靳之?前使尽解数都没有用?。

    钟黎知道自己资质有限,渐渐的也歇了这心思。

    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跟老?人家问候一二,绝无?半点不良居心。

    不过人家都这样跟防贼似的防着她了,也实在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钟黎还是?有点伤心的,但也没有再继续骚扰,徐靳邀她一道去拜访也不去了。

    可?她意料不到的是?,在一个细雨微醺的午后?,王老?头那边打来了电话,问她愿不愿意加入他这边新开的一个实验室。

    钟黎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野鸡实验室,随便拉人头入伙的,还纠结了一下?,王院士就有些不耐烦地说,人快满了,他本人就是?主任。

    钟黎没二话,立刻答应了,并?说自己马上就去报道。

    王院士说你还是?好好养腿吧,时间还早,他这边还要?主持两个专题讲座,过两天又发给她一个地址,是?去朝阳那边的某饭店吃饭,认识一下?师兄姐弟。

    钟黎去了,一切比她想象中要?顺利。

    还以为像这样的前辈都很难搞,结果都挺和蔼,酒桌上也不让她多喝。

    这饭庄主打云南菜,酸鲜可?口,钟黎吃了很多很多,其他师姐弟却苦着脸,一人更是?发牢骚,谁选的这地方啊,牙都快酸掉了。

    王院士隔着厚厚的老?花镜清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旁边师姐连忙扯他,悄悄说这是?老?师亲自选的。

    此人立刻坐正,昧着良心说这菜非常好吃,好吃得不得了,下?次还来。

    钟黎和邻座一师姐齐齐翻了个白眼。

    吃完饭出?来,钟黎正准备打车呢,有台打着双闪的轿车缓缓驰到了她身边。

    容凌从后?座下?来,回头吩咐司机去前面的接待单位等他。

    车辆在夜色下?远去,昏暗的路边,便只剩不远处门口一盏昏黄的路灯还在散发余热。

    四周的一切,褪色一般变得暗淡下?来。

    钟黎有段日子没见他了,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相尴尬站了会?儿,她率先露出?一个笑容。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逢人先露三分笑,笑一下?总没错的。

    谁知他冷冷道:“笑什么?”

    钟黎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了。她没想到,最?后?相聚的时候,他竟然还这么凶神恶煞的。

    她垂下?头不再说话。

    路灯下?,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穿着厚厚的面包衣也给人一掐就扁的感觉。人也瘦了,脸上没了以前那种肉嘟嘟的憨态可?掬的感觉。

    容凌心里抽了一下?,像是?被什么重重锤击。

    “对不起?。”他握住她的手,“我不该凶你。”

    发现她的手也是?冰凉的。

    “没事儿,也不是?第一次被你凶了。你这个人,脾气一直都这么……”钟黎笑笑,不想讨论这个。

    这有回溯过去的微妙感,她并?不想跟他寒暄。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腿不舒服要?去看医生,别整天傻不愣登什么事儿都要?拖到最?后?。”他叮嘱她说。

    “我才没有。”她小小声,转而道,“你自己也小心一点,不要?总是?得罪人。”??

    他反而笑了笑,扬起?眉毛翘了下?唇角:“没听过祸害遗千年吗?从来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

    钟黎笑了。

    他也笑了一下?,声音放柔:“陪我走走吧。”

    钟黎是?有些犹豫的,后?来到底还是?点头。

    “其实你是?不是?挺开心的,终于可?以摆脱我这个大魔头?以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再没人管你了?”他半开玩笑地说。

    钟黎盯着地上两人的影子,想要?附和笑一下?的,喉咙却有些干涩:“怎么会??你帮我很多。”

    如果不是?他登门拜访,王院士怎么会?改变主意?这世上从来不缺乏有天资的人,她也并?非优秀到一骑绝尘。连徐靳都没有办法说动的人,也只有他有办法。

    他没什么亏欠她的。

    以后?山长水阔,各有前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永远感激你。”执意要?分手,也不止是?因为他要?结婚,两人实在不合适。

    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我从不后?悔遇到你,谢谢你让我见识到了更广阔的天地,让我变成更好的自己,我永远记得你的恩情。”她后?来又道。

    她尽量将分别的话说得得体?,给彼此留下?.体?面,更不愿让他挂怀,徒增彼此感伤。

    只是?,声音里不可?避免地带上几分哽咽。

    纯生理意义上的,无?法克制,不随她自己的意志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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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马上止住了后?面的话,不肯再开口。

    路口有辆电瓶车迅疾窜出?,他下?意识伸手挡住她,本能地将她护到身后?。

    两人都怔了一下?。

    他握着她手腕的那块地方,好像烙铁般滚烫起?来。

    钟黎下?意识抽回了自己的手,仿佛被烫到。

    两相静默,容凌闷了会?儿才说:“我之?前跟你开玩笑的,如果你遇到事情,一定要?去找徐靳,别自己扛着。不要?让自己受伤,不要?让自己陷入险境,你不愿意找我就找他,我希望你以后?平安喜乐,幸福安康。”

    “还有,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这是?对你的忠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钟黎当时以为他是?不想再见到她,以免乱他心智,没有细究这句话背后?更深沉次的含义。

    “……好。”她鼻尖一酸。

    我在佛前叩首,愿君步步高升,青云直上。

    第43章 娇养

    那天晚上他们沿着行道树走了段路, 聊了些琐事?,临走前,他将一块看着挺古朴的怀表交到她手上, 并叮嘱她若不想再见他可以拿着这块表去找谢平或徐怀, 他们都会?帮她解决。

    钟黎到底还是收下,以免他再挂怀担忧。

    可回头就将那块表锁了起来,没打算让它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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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这不?算是他们正?式的道?别,那天他去朝阳那边参加一个和校方合作的绿色能源大讲座, 出来时偶遇了她, 便和她说了会儿话。

    钟黎知?道?他始终是担心, 放心不?下, 觉得她离了他会?过得不?好, 但他早就忘了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就算不?大富大贵也不?至于生?活不?能自理。或者,他只是耿耿于怀, 心怀愧疚。

    那个年钟黎过得挺浑浑噩噩的。

    她也是那时候才发现离了他她在北京没什么圈子, 除了平日往来的几?个同学, 再无知?心人。

    杨珏和姜雪儿一早就离家了, 她只能一个人窝在住处啃零食。

    门铃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钟黎好奇地过去开门, 睁大了眼睛。

    “你都不?问一句就开门,要是我是歹人呢?”徐靳将头上的圣诞帽摘下, 随手戴到了她头上。

    因为惊讶,钟黎都忘了去摘,怔怔问他:“你不?是回家陪你爸妈过年了吗?”

    “这不?还早吗?”徐靳笑着将大衣脱下, 掸了掸肩膀上的雪。

    “外面下雪了吗?”钟黎转身?去帮他拿拖鞋。

    徐靳站在门口, 目光像巡视一般扫过四周,没发表什么评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钟黎给他拿好鞋起身?时看到了, 有?点儿赧颜:“地方小,您将就一下。”

    其实?学校也有?配备的公寓式宿舍,是三人混住,不?过她不?适应,自己搬了出来。

    她这儿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茶叶,便给他泡了菊花茶。

    徐靳端起杯子看了两眼,叹了口气:“大冷天的你让我清热解火?”

    “没有?别的了,要么白开水?”钟黎开玩笑。

    徐靳摇了摇头,认命地喝了一口。

    屋子里有?暖气,他把脱掉的大衣扔沙发里,弯腰卷了些裤脚。钟黎这才发现,他里面只穿了一件薄毛衫,包裹着健壮的身?躯。印象里,某个人冬天好像就喜欢这么穿。

    钟黎下意识抓紧杯子,手上传来热烫的温度才恍然松开。

    徐靳起身?时发现了她的目光,微笑了一下:“怎么这样看着我?”

    钟黎移开目光,说?了句“没什么”。

    其实?她早该知?道?,徐靳身?上的某些习气跟某个人很?像,在她极力想?要忘记那个人的时候,他的出现客观上地唤醒一些过去的记忆,让她心神不?宁,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她今天其实?不?应该见他的。

    或者说?,他不?应该不?请自来。

    徐靳不?是这种糊涂的人,他做的每一件事?,必然有?他的考量。

    钟黎不?认为他大老远过来看她,只是为了叙旧。

    可他不?开口,她自然不?会?先开口。

    窗外的雪下得大了,屋子里亮着灯视野里还是灰蒙蒙的,仿佛被这种氛围感?染。

    四周静悄悄的,但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和他惯常冷淡自若的面孔不?太相符,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是一种过去没有?的、至少在面对她的时候没有?过的一种强烈灼热感?。

    钟黎屏住了呼吸,忽然就觉得心慌。

    “我去一下厨房。”她站起来。

    “坐下!”

    钟黎咬了下唇,到底还是坐回去。

    “容小五有?这么好?”半晌,他偏过头打量着她,手搭在膝盖上,没什么表情。

    但钟黎确信自己那一瞬从他眼底看到了嘲讽。

    不?知?是对她还是自嘲。

    她干笑一声,不?知?道?怎么作答。

    空气里有?一种焦灼的氛围,好像一张拉满的弓,钟黎手心都是汗。

    “那么喜欢为什么执意要离开他?”徐靳又问。

    他像是在问容凌,又似乎不?止是问这个。

    或者,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就因为他要结婚了?”

    “三哥,你觉得这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吗?”钟黎苦笑一声,反问他。

    徐靳淡淡一笑,收回目光:“他跟程京华是单纯的联姻。”

    钟黎:“他跟我说?过,不?跟她一起生?活。”

    事?实?上,就在几?个月前容凌还在极力挽回这段感?情,甚至承诺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除了婚姻。

    钟黎也知?道?待在他身?边能得到的是什么。

    可她不?能用未来去赌一个未知?,也没有?人能保证喜欢是永恒的。

    “我见过程小姐,是一位非常优雅、自信、有?魅力的女性。他们家世相当?,才情相当?,挺合适的。”她不?能停留在原地看着他爱上别的女人,哪怕只是一个未知?,那对她而言才残忍。

    对于这段感?情,她已经没有?任何信心。

    绝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许早在很?久以前,在她见过他妈妈以前她就知?道?结局了。

    正?如他对徐靳,只能止步于朋友。

    她不?是真的傻瓜。

    其实?他也有?越线的时候,比如她保研那时,那晚他替她庆祝,多喝了两杯,心血来潮掀了红绒布弹了一首《致爱丽丝》。悠扬的乐曲在空旷的山间别墅徘徊,钟黎静静听着,站在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前眺望远处雪景。

    林间小径,朦胧远山,一应被洁白的积雪掩映覆盖,只偶尔露出些许青灰色的的余景。

    屋子里也很?安静,猩红色的沙发、金色的丝绒缇花窗帘,还有?壁炉里燃烧着的火焰……占据她悲伤之余的心绪,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弹完的,指尖收完最后一个音,在缭绕的余韵中走到她身?边,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啊,用不?着整天摆着这副哭丧脸吧,后悔请你来了,节日气氛被破坏得干净。

    那时候,他们站得极近,他也是用这种盯着猎物一样的眼神打量着她。

    目光毫不?避讳,从她的脸蛋往下,好在掠过她胸口时只是匆匆扫过,就平淡收回了,低头喝杯子里的威士忌。

    钟黎当?时以为自己会?错意了,极力挥掉这种不?安的感?觉。

    “我打算专注学业。”她转移了话题。

    “学业和感?情生?活,似乎并不?冲突吧?”徐靳神色淡然,望着远方。

    钟黎怔了一下,只好说?:“没有?那么多精力。”

    “容小五都要结婚了你还搁这儿替他守活寡呢?”

    钟黎更加尴尬,像是被逼急了,反问他:“这好像是我自己的事?情吧?”潜台词,关你屁事?啊。

    他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一下。

    虽然钟黎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雪无声地落,徐靳就那样站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看雪景,那杯酒很?快见底了。

    他低头看一眼空荡荡的杯子,没什么情绪,钟黎觉得没意思,准备离开了——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肩膀忽然被他扣住。就这么往后踉跄的一步,她被他强硬地按在了玻璃上。

    他的手就这样捏着她的肩膀,因为身?高上的差距,低头看着她的目光就是居高临下的,带着与生?俱来的一种压迫感?,哪怕眼睛里其实?没有?什么压迫的情绪。

    可他就这么盯着她瞧,钟黎已经感?觉到透不?过气来。

    挨得太近,他鼻息间还有?酒气。

    混着一点儿干燥的男香,扑面而来。

    “你喝多了!”她试图打破这种尴尬局面。

    岂料他不?买账,淡淡一笑:“我酒量有?这么差?”

    真喝醉的人是干不?了一些不?理智的事?情的,酒精不?过是催化了人的欲望。

    有?些东西,越是压抑就越是来势汹汹。

    他低头望着她,忍不?住捧住她的脸,她粉白的脸孔都涨红了,杏眼圆睁,眼底都是惊惧。

    “你别害怕,我不?是在强迫你,你想?一想?。”

    钟黎二?话不?说?就拒绝了,说?他喝多了,她当?没听见。

    他向来是个有?分?寸又点到即止的人,那天不?知?道?抽什么风,偏要她给个理由。

    钟黎后来忍无可忍只好说?“不?合适”。

    徐靳望着她羞愤交加又忍着不?敢发作的脸孔,忽的笑了,说?:“我爸要不?是徐成亮,你是不?是会?直接甩我一巴掌?钟黎,在你眼里我们这些人是不?是都是一个样儿?”

    又说?,“没关系,我没那么小气,你有?什么就直说?好了。”

    钟黎其实?那天不?想?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更不?敢真的开罪他,不?久前她还听顾西月说?他爸往上升了半格,连带着他在圈子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大家对他更多几?分?客气。

    可他咄咄逼人的态势,到底是激怒了她:“不?然呢?你们这些公子哥儿,觉得人家小姑娘长得好看就把到手,玩厌了就一脚踹开,根本不?在意别人以后会?怎么样。”

    有?些人原本生?活很?平凡幸福,硬生?生?被带到自己不?适合的圈子,可过惯了那个圈子纸醉金迷的生?活后再要回去,谈何容易?

    同样的坑,她怎么会?再踩第二?次?

    而且——

    “我不?喜欢你!”

    徐靳都怔了一下,荒诞无比,都气笑了:“太直接了吧?我哪儿比不?上容小五?我至少不?会?像他一样三天两头跟个火药桶一样的乱吃飞醋吧?”

    这句话倒是缓和了几?分?尴尬的气氛。

    钟黎提了下唇角。

    “看来容小五真的是你的心肝宝贝。”他敛了情绪,淡笑,“你觉得我是玩儿你?”

    “你走吧。”

    “我不?走。”在她惊讶的目光里,他施施然往后一靠,说?,“这样显得我有?恼羞成怒的嫌疑。”

    他的玩笑话并没有?让尴尬气氛缓和多少-

    徐靳这个人,要说?心理强大也是真强大,都那样了事?后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找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钟黎有?时候不?是很?了解他们这类人的心理。

    是不?是感?情对他们而言就是吃饭喝水一样,因为不?多么重视,所以不?那么所谓。

    很?大程度上,这是钟黎此后对他们这类男人敬而远之的原因。

    容凌是一个意外。她事?后认真想?过,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她当?时就清楚知?道?他的家庭背景,那个冬雪夜,她还有?没有?勇气跟他走。

    圣诞节那晚,徐靳后来带她去西郊那边的一个度假村看烟花。

    一年一度,很?难得的日子。

    钟黎和顾西月一道?坐在竹筏上吃一盘草莓,顾西月时不?时回头催促徐靳撑快一点。

    几?座高脚屋伫立河畔,偶尔也有?散落在河中央的,四周围绕着河草,从高处俯视,像水中的一个个小岛。

    夜色暗沉,直到绚烂的烟花在上空绽开,如千万朵盛开的繁花,照亮夜空。

    “哇——”顾西月都不?钓螃蟹了,站起来指着远处喊。

    钟黎不?像她表现得这么激动,捧着一杯鸡尾酒坐在竹筏上静静观赏。

    不?经意回头,却发现徐靳在看她。

    被她发现了也不?尴尬,远远举一下杯子,跟她虚空干杯。

    隔得太远了,钟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来不?及回应他已经转过身?去,跟身?边的另一人说?笑。

    她只好咽下来不?及捋清的心情。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钟黎的心情渐趋于平静。

    她原本以为,不?会?再看到容凌了。那段时间他更多出现于徐靳、顾西月等人的嘴里,据说?他二?姥爷过世,他忙着主持丧事?,南北两地跑,之后便没有?其他音讯了。直到她有?晚看电视时不?慎转到新?闻频道?,连着几?个台都在播报某伟人逝世,各方致电悼念,花圈花篮一眼望不?到尽头,有?他的镜头匆匆掠过,人似乎削瘦了些,面孔更加坚毅。

    钟黎都快认不?出他了,这样庄严肃穆不?苟言笑的他。

    她那天回了趟学校递交资料,去美交流的日子就定在月底。

    途径阶梯教室门口时又遇到吊唁缅怀活动,她过去,站在人群里一道?默哀了会?儿,这才离开。

    她不?知?道?他此刻是如何心情,却也不?适合再送去慰问,只能在心里为他祈祷,惟愿他事?事?顺利,得偿所愿。

    出国之前,她和他碰到过两次,一次是在会?所里,那天匆匆一别,其实?并没有?多说?什么,或者说?,没有?什么有?效话语。他这个人向来锲而不?舍,可那之后似乎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只是约她再见最后一面。

    礼拜六她打算去戒台寺上香,他那天正?好要去那边考察一个什么铁路的项目,两人约好在附近的一家餐厅见面。

    钟黎因为要去见王院士,迟到了十分?钟。

    进门时,他手边的茶已经凉了,他正?叫来人换一壶。

    “对不?起。”钟黎把手包搁到一边,在椅中坐下。

    “没关系,我没到一会?儿。”他不?在意地笑笑,倒是挺平和。

    他本就是极正?的长相,唇红齿白,乌目长眼,低眉抬眼间不?经意一个笑容都带着浑然天成的傲气,眉眼好看到锋利,瘦了一些后,下颌线更加刚毅分?明,气质冷峻,看着更如皎皎天上月般不?好靠近。

    钟黎本就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此刻更是寂静无声。

    茶点上来,是一三层塔碟的点心盘,有?荷花酥、糯米糕、驴打滚、豌豆黄……五颜六色,卖相精致。

    他替她斟满茶水:“你走那天,我就不?去送你了。”

    钟黎笑道?:“容董这么忙,愿意抽空来看我这个老朋友一眼已经很?难得了。”

    容凌摇了摇头:“别埋汰我。”

    那天他们极有?默契,没有?提及对方的私事?,所聊也都是事?不?关己的事?儿,比如北京近来的天气如何,最近出门的交通是不?是又堵了……只言片语中得知?对方过得不?错,也就足够。

    三层点心,钟黎只吃了一块荷花酥便再也吃不?下。

    他问及,她笑笑说?太腻了。

    “下次让他们少放点糖。”他也笑笑,起身?离座,下意识接过她的手包。

    钟黎怔了怔,到底没有?出声制止。

    也许,这是最后一面了。

    那天她穿得单薄,奶白色高领针织衫,驼色围巾,袖口的荷叶边设计让优雅之余又多几?分?俏皮感?。她就这么走在前面,拾级而下,容凌提着她的包包默默走在她身?后。

    积雪绵延,犹如缠绕在山林间的白缎,一呼吸,鼻息间都被清寒的气息填满。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分?明可以坐车前往,可谁也没有?提,就这样步行走到了另一头的山上。

    容凌的目光落在她素净的面孔上,那天她是真真正?正?的素面朝天,连唇膏都没有?涂,也许是想?要让他记住她最纯粹的模样,也许是已无心装扮修饰。但其实?在他心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见过她生?病时的憔悴样子,头发乱得像鸟窝,眼皮浮肿,可怜巴巴又蠢又笨,但还是那样赏心悦目的可爱。

    他这个人从来不?信命,从小到大,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后来终于明白有?一些东西并不?一定非要占有?。

    强极则辱,情深不?寿[1]

    也许他应该听徐靳的忠告,跟陆宴沉学习一下。

    这个点儿,寺中没什么人。石阶上还有?一层薄薄积雪,尚未消融,脚踩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们在院中走了会?儿,登上一处高地,绿树掩映间,坐落着一座座殿宇。红墙黛瓦,飞檐庑顶,风过传来清脆的风铃声。

    这样大的寺庙,逛一天未必也能走遍,后来钟黎到底还是停下,抬头朝庭前的一棵香樟树望去。

    枝叶间垂下褪了半色的红丝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如跃动的浮金。

    钟黎忽的想?起第一次在这儿见他时的情景,他们分?明只见过三面,他就熟稔自若地替她挂上许愿条,邀请她共进晚餐。

    她那时就觉得这个人跟她以往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她当?时的反应在他眼里应该很?可笑。

    想?着想?着,钟黎不?觉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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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凌似乎也想?起来了,唇角微微上扬,约莫是笑了一下。

    “以后脾气要好一点,不?是很?多人都像我这么包子愿意一直被你欺负的。”钟黎笑道?。

    容凌也笑了笑,表情挺无奈的:“我的脾气真有?这么差?”

    “一般人你懒得搭理,可较真起来……”钟黎摇摇头,实?在不?想?评价。还记得他有?一次看到徐靳送她的礼物,一张小贺卡,真的只是一张贺卡而已,半夜2点了,他把手机递过来,一定要她打电话给徐靳。

    她当?时就觉得他有?病。

    徐靳应该也是猜到了这点,所以恁般大方的人,逢年过节都不?敢送她什么实?质性的礼物,只送了一张贺卡,结果他还是这么计较。

    后来他问她还有?什么希望他帮她做的吗。

    钟黎想?了想?说?:“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帮一帮姜雪儿?”

    见他沉吟,她连忙说?:“为难就算了。”

    他摇了摇头,却说?:“我会?尽我所能。不?能保证,但一定尽力。”

    钟黎声音沙哑:“谢谢你。”

    天色不?早了,不?知?道?打哪儿传来的撞钟声,她要走了,他拦住她,捧着她的脸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

    钟黎忍不?住颤抖,这是一整天下来他唯一的一次逾越。

    却像是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让她心里自以为束之高阁的塔楼,一瞬间轰然倒塌。

    山道?上渐渐亮起了路灯,远远望去,像浮在黑夜里的明珠,从山顶往下蔓延,次第亮起。他们在台阶上分?别,钟黎不?敢回头,脚步一深一浅,在铺着薄雪的石阶上挪动。

    她知?道?,他就站在上方目送她远去。

    她走了很?久,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脚下仿佛踩着的不?是山石,而是绵软的云层,不?知?道?着力在什么地方。

    身?体里一阵热一阵冷,有?什么从干涩的眼眶里涌出来,忙伸手去抹,却怎么抹也堵不?住,终于一个趔趄扑倒在路旁,像只绝望的小兽一样呜咽出声。

    殿堂里亮起了簇簇烛火,是他在大雄宝殿为她点长明灯祈福。

    事?后据好事?者描述,那天的灯一直亮到清晨。

    她不?知?道?他点了几?盏,亦不?敢回头。

    第44章 娇养

    北京的?四月, 乍暖还寒,早上起来天空能见度很低。

    钟黎在宿舍的?阳台上?趴了会?儿,感慨:“怎么这边的天气还是这样啊?”

    “这两年一直在维护治理, 政府重?视, 已经好多了。前些年你在国外的?时候,有?段时间?那?才叫糟糕呢。”赵师姐过来拍她肩膀,又忍不住捏捏她小脸,“也快三十的?人了, 皮肤怎么还是这么水灵?国外的水土难道这么养人?怪不得你都不愿意回来。”

    “瞧您说的?, 我这不是回来了?”

    “不是老?师病危聂师姐催你, 你会?回来?”

    钟黎缩缩脖子, 干笑。

    她当年是4月份出国的?, 旅美的?这四年里,一直和国内有?通讯往来。

    可一旦有?人问起她什么时候回来,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实?验室里私底下也有?不好的?传言, 说她贪恋国外那?一亩三分地, 不愿回来, 还说她在国外拿了什么什么大奖, 那?边州政府给了她什么优待, 光是奖励金就有?多少,混得比国内好多了云云云云。

    真?正决定回国是在年后那?一通电话之后。电话是她的?师姐、现?低碳建筑实?验室主任聂歌教授打来的?——去年王院士身体不好后, 实?验室就暂由她接管。

    聂歌在电话里催促她回去,说老?师病情加重?,已经在医院里吊氧了, 恐怕是不好了。

    钟黎马上?办了各种手续, 坐上?了回京的?飞机。

    之后一段时间?钟黎都是实?验室、医院两头跑,和几个师姐弟陪师母一道给王院士陪护, 终于?到了开春,王院士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

    大家也都松了口气。

    除了忙着授课带一些学生,钟黎当下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OP15节能低碳改造项目”上?,合作的?有?沪那?边的?老?牌企业科技大楼,也有?京市本地的?一些社区、老?建筑,目前有?两项材料还在合作方A大那?边的?材料研究院所?试验。一旦成功,将大大减少环境的?负荷,是可以?载入里程碑的?项目,几个师姐弟都非常重?视。

    只是,随着王院士的?倒下,压在大家肩上?的?担子就更加重?了。

    钟黎好几次晚上?路过实?验室的?时候发现?聂歌还没走,她不太敢打扰她,便只是默默给她倒杯水。

    聂歌一直有?些严肃,待她极为冷淡,两人私交不多。只在五一节那?天她让人捎了些手包的?饺子过来,也给了她一份。

    钟黎回住处煮了几只吃,还不错,有?种家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眶有?些湿润。

    其实?她这些年过的?也不错,不缺钱不缺朋友,只是她不爱社交,更不耐烦长久地跟人保持联系,一般都是别人主动联系她。

    她有?时候挺喜欢这样的?生活,可有?时候又会?觉得非常孤独,站在这座城市上?空望着往来的?车水马龙繁华夜景,有?种茫然无措、无处皈依的?感觉。

    “我的?宝,你需要爱情的?滋润。”某次杨珏来看她时搂着她说。

    钟黎看了她一眼,耳朵上?戴着钻石,脖颈上?挂着白金链子,手上?恨不得十根手指戴满钻石戒指,就差把“姐有?钱”写?脸上?了。

    杨珏转行做服装贸易了,生意做得挺大,如今已经在三环买上?了房子。

    有?时候挺羡慕她这么洒脱的?,钟黎苦笑:“别了,真?不想再谈。”

    “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跟我一样找个小鲜肉吧,开心就在一起,不开心就散了,多简单?左右没什么风险,顶多损失点金钱。虽然他图你钱吧,可脸好看呀,一口一口姐姐别提多舒心了,情绪价值杠杠的?。”

    “算了吧,损失钱对我来说就是损失最大的?情绪价值。”

    “那?你为什么不找徐靳呢?徐公子不有?的?是钱吗?”

    钟黎本来想掏根烟来着的?,闻言一怔,将那?截细细长长的?梗子在洁白的?指尖转了一圈,无甚情绪地瞥了她一眼。

    “别这么看着我。那?位徐公子的?心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吧?不然他过年闲着没事儿干大老?远跑美国去看你?你在山区腿痛那?次,他大半夜找关系给你找医生?”

    钟黎垂着眼帘,没吭声。

    其实?她烟瘾不重?,甚至不怎么会?抽,有?时候只是习惯性地把玩一根在指尖。

    用杨珏的?话来说那?就是装逼。

    不过她捻烟的?样子确实?美,细细长长的?手指,柔弱无骨,脸蛋儿清冷,却天生带着俏,年岁上?来了,不像以?前那?样生涩局促,反倒添了几分从容、冷淡。

    杨珏一度觉得,她在那?个人身上?不管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这份见识过大风大浪的?气度倒是修炼出来了,不似一般人。

    一眼看过去就是见过世面的?。

    半晌,钟黎终于?开口:“不适合。”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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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沧海难为水,饶了我吧,同一类型的?,实?在是下不去这个口。”她有?些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唇边抿一丝笑意,“就算要谈,我以?后肯定也不会?找那?个圈子的?。你不知道,他跟……”她没往下说,后面的?话自动略过了。

    杨珏叹息,哀悼徐靳这段无疾而终的?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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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其实?钟黎这些年也不乏追求者,不过她从来不会?回应什么,只一应客气拒绝,次数多了都成了公式化的?一套拒绝说辞,说起来都缺乏感情色彩。都是没什么常性的?公子哥儿,恁凭你是什么国色天香时间?久了也就放弃了。

    徐靳算最难以?打发、最长久的?一个。

    可要说追求也不算追求,他踩的?那?根线非常弹性,每每察觉到什么就会?往后退回,回到一个令她不那?么不安的?安全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也是她能接受的?关于?他们之间?的?唯一关系。

    这就是徐靳的?高明之处,或者说,其实?他也没那?么在意。钟黎觉得,他并非有?多么喜欢她,只是有?些东西,永远是得不到的?最好。

    女人对徐公子而言可有?可无,调剂品罢了。

    当然,这也不算是唯一的?顾虑,顾虑有?很多,多到难以?一言蔽之-

    早上?钟黎照例去健身,回来时发现?沈斯时给她发了短信。

    [宇宙第一大帅哥:今天新戏杀青,来看我吗?]

    钟黎叹了口气,心道她要第几次看到他这昵称才不会?笑,抿着唇回复:

    [梨子:地址发来。]

    地方是在京郊那?边的?一处小型影视基地,前些年某大导为了拍一部民国戏跟几个旅游开发商合作兴建的?,现?在俨然成了各大剧组的?取景地。

    钟黎买了门票,绕过挑角飞檐的?一座明黄色建筑,手机上?已经叮叮叮叮地在轰炸了。

    钟黎不用看都知道是谁,一个头两个大,连忙加快步子。

    沈斯时这会?儿拍的?这部戏叫《短刀》,名字听着像武侠,实?际上?是部狗血多角恋古偶,制作不大不小,是业内一家三流制片公司投资的?。该公司出大头,酒桌上?又一通扒拉倒腾,忽悠了几个不懂行的?土大款凑个整钱儿就直接上?了,前期准备基本为无;号称投资五千万,实?际上?钱全进了主演腰包,服化道要多简陋有?多简陋,说是古装题材连武指都省了。

    沈斯时在里面演个男N号,算是女主的?后宫之一。

    钟黎到的?时候,他头上?还戴着发套,身上?已经换回了他自己的?衣服。大冷的?天,只穿了件T恤,大喇喇坐在台阶上?埋头吃一碗泡面。

    他身材高大,皮肤白得在一众姑娘里脱颖而出,长得是实?实?在在的?端正俊美,宽大的?T恤下,露出的?一截小臂肌肉紧实?,满满的?都是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

    她第一次见他是在不久前的?一个华人交流聚会?上?。

    那?天那?个老?教授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让那?场以?交流为主实?际干货非常少的?聚会?一直持续到了晚上?。离开时,不少人怨声载道,老?教授的?脸是黑着的?,但还是邀请了一些人去他的?宿舍处吃饺子,钟黎也在其中?。

    她帮着老?教授的?夫人一道在厨房忙活,锅里的?水开了,将一只只饺子往下放。

    因为害怕水溅到身上?,总是很小心地站得很远。

    下到一半时有?人闪进来,看到后哈哈一笑,说你像我这样用筷子下,不就不用怕溅到身上?了吗?

    然后不由分说接过她手里的?饺子,用长筷子一只只利落地放到了锅子里。

    下完,又有?几分得意地冲她扬扬眉毛。

    钟黎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似乎也意识过来自己好像得罪人了,尴尬地摸一下鼻子,找补道:“不过,像你这样也省事,省得洗筷子了。”

    钟黎笑出来,拿了筷子转身去洗。

    洗完后发现?他还没走,插着兜就靠在门框上?望着她,眼睛里藏一点儿笑意。

    沈斯时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像两轮月牙,噙着一泓秋水,薄薄的?双眼皮压成迷人的?褶皱,有?点儿自然上?挑。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这是钟黎当时的?第一感觉。

    直到不久后,她知道他还要比她大两岁时,她都觉得难以?置信,他看上?去顶多二十四五的?样子。

    说起来其实?他都算不上?学生,那?天是收了钱顶替一开小差的?哥们儿去的?。

    “给钱我就去呗。”这是他原话,说的?时候扬起眉毛,带点儿满不在乎的?烂漫。

    见工作人员走开了,钟黎走过去,踢踢他:“挪个地儿。”

    沈斯时抬头看到她,露出笑容:“呦,大建筑师来了。”

    钟黎“呸”一声,挨着他坐下。

    “最近怎么样?”

    “能怎么样?就这样呗,混日子罢了。”他仰头一咕噜把汤都喝了。

    钟黎皱着眉劝:“泡面里面都是添加剂,你还喝汤?身体健康不要了?”

    沈斯时:“放心,当代年轻人也不是很想活。”

    钟黎:“你要点脸,都29了还年轻人?”

    沈斯时哈哈一笑:“不才,在下天生娃娃脸,在剧里扮演一个二八少年。”

    钟黎真?的?很想翻个白眼。

    离开时下雨,外面滂沱一片。

    她伸手放到檐下感受了一下雨势的?凶猛,讪讪地缩了回来。

    “没有?带伞?”身后传来一道含笑的?嗓音,带点儿戏谑,但并无不友善。

    她未回头,来人已经跨上?台阶,将撑开的?伞分了一半给她。

    他还是那?张脸,白白的?面孔在晦暗的?伞沿下反倒更加白净,如上?好的?象牙瓷,笑起来时干净而坦诚,亲和力十足,五官精致眉眼浓郁之余轮廓骨骼感又较强,兼具少年感和力量感。

    有?段时间?,钟黎一度觉得他能在不同的?人群里混得这么风声水起,跟这张男女老?少通吃的?脸有?很大关系。

    古有?潘安卫阶,惊为天人,不过如此。

    那?天他一直送她到楼下,离开前,他说他以?前见过她的?。

    钟黎笑笑:“您这搭讪的?方式很老?套啊。”

    “是吗?”他不在意地笑笑,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总脉脉含情,“我曾看过你的?电影。”

    钟黎怔愣住。委实?没想到,退圈多年还有?人记得她这号人物。

    这个圈子向来更新迭换得快。

    “《红鸾劫》里你演一个侠女,真?是酷死了。”他略带几分夸张地恭维道。

    钟黎面无表情地说:“是《红尘劫》。”

    他一怔,也不觉得尴尬,反而笑起来说那?是他记错了。

    许是他的?外貌优势实?在很难让人讨厌,又或者是他这样极力想要套近乎的?架势,钟黎并不反感。

    又聊了几句,他跟她挥手道别。

    “走吧走吧。”钟黎佯装不耐烦,挥苍蝇似的?赶他。

    沈斯时静静望着她,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钟黎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了,眼睁睁望着他一步步靠近,低头在她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吻。他呼吸间?有?淡淡的?薄荷香,像冬日徜徉在自由的?松林间?。

    那?一刻,钟黎心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再见。”他像是一个偷吃得逞的?小大人一样,三两步跳下了台阶。

    就这样,他们从一开始的?只在微信上?聊天,到渐渐发展成亲密关系,其实?也不过两个月时间?。

    沈斯时是个浪漫的?男人,可有?时候浪漫过头就有?些叫人吃不消了。中?秋节那?天,他竟然带她去坐热气球。别人都在家里吃团圆饭时,他们两个大傻瓜在海上?飘了半天,最后燃料耗尽,掉落在某荒岛等待海警救援,啃着饼干吹着海风,好不凄凉。

    “不要生气了。”沈斯时替她整好帽子,顺了下她额前的?两绺“揪揪”,讨好地道,“这也是极为特?别的?体验不是?”

    钟黎白了他一眼,不想跟他说话。

    那?天回去后,沈斯时发了个跪键盘的?图跟她道歉,毫无形象包袱。

    钟黎看着看着就笑了:[原谅你了。]

    和沈斯时的?相?处总体来说还算愉快,只是,时间?久了他的?某些生活习惯还是会?和她有?些冲突。

    比如他拍戏时时常会?跟她抱怨,说这个男主演长得还没他好看,粉丝还天天在微博上?各种吹嘘说他们哥哥天下第一;又嗤之以?鼻地说,那?个女演员连台词都说不好还不如他这个非科班出道的?呢,现?在是什么世道啊,都是靠关系上?位的?,没关系只能跑龙套。

    钟黎就安慰他有?实?力总能出头的?,不要太悲观,很多演员一开始也是无人问津,有?了实?力有?了挣钱的?价值才被资本看到,然后一飞冲天。

    她有?时候去找他,屋子里横七竖八都是啤酒罐,几个狐朋狗友光着脚躺在沙发里、地板上?,屋子里臭气熏天。

    她看不过去也会?帮忙整理一下,后来就懒得管他了。

    关于?卫生问题,她跟他说过很多次,不过这人永远是外表光鲜,这一点钟黎尤其受不了,这也是他们交往半年关系仅止于?牵手的?原因。

    杨珏不看好她这段恋情,说兜里没两个钱的?实?在不靠谱,且沈斯时这人瞧着不局气,是可以?共富贵却不能同患难的?那?类人,光一张脸能看其他一无是处。

    钟黎一开始也有?种种顾虑,直到不久后意外看到他皮夹里的?一张照片。

    她愣愣地看着上?面那?个满脸稚气的?小女孩,问他:“这……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他接过皮夹,表情有?点尴尬,又有?点儿无奈,一副“被你发现?了”的?表情:“我们小时候一块儿长大的?,你不记得了?”

    钟黎看着他,难以?置信,老?半晌说不出话。

    也难怪他认不出,都过去十几年了。而且,他那?时候还是一个有?点儿微胖的?男孩子呢。

    不过更让钟黎难以?忘怀的?还是她16岁那?年他带着她逃出去时的?场景,在那?个寒风凛冽的?老?车站,她被一个流浪汉欺负,他操起一块板砖砸到人家头上?。后来他们就走散了,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坐了两年牢。那?时候年轻不懂事,觉得没什么,只要有?本事在哪儿没法混饭吃。后来到了社会?上?才知道,有?些事情真?没你想象中?那?么容易,有?了案底做什么都要艰难很多。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你男朋友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他用一种玩笑的?口吻跟她说。

    钟黎说不出话来,心里酸涩,好像被什么蛰了一下。

    第45章 娇养

    星期天下?雨。

    实验室里人?不多, 老刘和赵师姐在摆弄一模型,钟黎过去看?了?眼,改造的难点在于一个西式的穹顶宴会?厅, 试了?好几个方案都不得其法。

    “找个差不多的地方去看?一下?, 参照一下?不就行了??”褚淼说。

    “你说的简单,这样的地方上哪儿找?”老刘一瞪眼。

    赵师姐也笑着说这个大楼是由?国外某名设计师和国内几个大师联合设计的,当初建成时就是A市的地标建筑,很难有相仿相似的建筑。

    岂料褚淼说她就知道?有这样一地方。

    见她这样成竹在胸, 几人?都是怔楞。可等他们?询问?时, 小丫头一梗脖子, 说:“可我只带钟老师去。”

    两人?都是面面相觑。

    小姑娘真的很有几分气性, 她让钟黎翌日在楼下?等她, 等钟黎真的下?楼时,却发现一同去的还有好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学生。

    褚淼还拍了?好几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钟黎可以想象,老刘和赵师姐的脸色了?。

    这让几个学员私底下?的传闻变得可信了?些——据说这是位高门大户人?家出来的大小姐, 很有些来头。

    看?她的一些言行和举止, 确实也不像是一般的小家碧玉。

    “走啊。”褚淼招呼她。

    钟黎苦笑, 只得跟上。

    去的是温榆河那边的一处别馆, 外观上看?倒是看?不出什么, 大门是紧闭着的,岗哨的盘问?了?好久才放行, 一路又有人?领着,引她们?穿过幽深的长廊、葳蕤的庭院。两旁假山亭廊,绿意葱茏, 景致极好, 只是安静得凭生几分肃穆。

    原本?说笑的也不说笑了?,直觉这不是一般的地方, 倒像是什么权贵的荫蔽住宅,也像是什么特殊的接待所,安静到诡异。

    “怎么都不说话?了??”褚淼有些得意地说,“不用?怕,我姑父今儿个不来。”又悄悄地吐吐舌头,俏皮地说,“不然我哪儿敢带你们?来参观?”

    马上便有人?从善如流地问?她姑父是谁。

    她忙推辞言辞闪烁,说这可不兴说。

    可几人?哪里还不知道?她的意思,半真半假哄着她,几番怂恿逼出她一句:“说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哎,你们?电视上也见过他的。”

    钟黎只笑笑,也不戳穿小姑娘明里暗里显摆的用?心。

    说话?的功夫就到了?宴会?厅。这是个有些复古样式的大开厅堂,也是个八角厅,每一面开出去都有一处圆弧形阳台,通出去的长廊上更有拱门,构建得非常精巧。

    地上一大片拼图彩绘马赛克,色泽油亮如新,四周挂着的几幅字画都不是凡品。

    “这字笔走游龙,笔画连贯,一看?就是黄庭坚的真迹。”一女学员指着上方装裱的一副字画自以为很懂地说。

    “不像不像,我倒觉得像是王铎的。”

    “不对不对……”

    她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褚淼却哈哈大笑起来:“全都不对!全都不对!再猜,猜对了?我送她香奶奶秋季的新款套装!”

    “真的假的?!”

    大小姐如此?财大气粗,几人?更为卖力。

    褚淼看?着她们?争相竞猜,面上更加自得,目光扫过钟黎时却见她神色略有恍惚:“钟老师?”

    钟黎回神,忙收起不该有的思绪,失笑道?:“没什么。我是在想,这墨迹如此?簇新,怎么会?是古字画呢?”又对其余人?说,“淼淼诓你们?的,这是此?间主人?的笔墨吧?”

    褚淼一脸挫败,其余人?则是一脸恍然的样子。

    “你就不应该告诉她们?!”大小姐嘟起嘴巴,跺了?跺脚。

    钟黎双手合十:“忏悔,忏悔。”

    大家哄堂而笑,气氛其乐融融。

    正热闹着,却见褚淼忽的站直了?,目光盯着东南角的方向?不说话?。钟黎和几个女学生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一道?循着望去。

    东南角那扇虚掩着的琉璃门不知何时开了?,进来的是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可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在最前面那人?身上。他的样貌虽是这几人?里最年?轻的,但气质最为沉凝,上身只着件雪白衬衣,外套搭在臂弯里,一截幽蓝的领带打得极有格调。

    “姑……姑父。”耳边听到褚淼磕磕绊绊的声音,颤抖的声线难掩几分拘谨。

    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这会?儿倒像是幼儿园小学生似的,眼睛乱瞄,手脚僵直,杵在那边一动都不敢动。

    他点一下?头:“这是你的同学?”目光扫过其余人?时,淡淡地笑了?一下?,态度还算和蔼。

    可没人?敢放肆,大厅里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

    见他没有生气,褚淼连忙给他介绍一众人?:“这是我的同学张静、刘晓雅……这是我老师,钟黎。”

    乍然被点名?,钟黎的心不免跳了?一下?,像是被按中了?什么键。

    她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容凌。

    “钟老师。”他客气地对她点点头,目光越过她时没有再作停留。

    钟黎反倒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弦落下?来,不免有几分自嘲。

    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们?之间,早就两清。他如此?坦荡,倒显得她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便也大大方方地颔首以示礼貌。

    “姑父,刘叔叔、孟叔叔,你们?怎么过来了?啊?”见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褚淼的胆子也大了?些,笑嘻嘻问?道?。

    “该是我问?你,怎么有这个闲情雅致光顾我这个小园子?”说话?的功夫,他已经敲了?一根烟夹在指尖。

    后面一人?眼力见好,忙弯着腰凑上来给他点火。

    他却摆了?摆手把?人?挥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就这么夹着烟皱眉思索了?会?儿,又从胸带里取了?纸笔将事儿记下?。这是他的习惯,这些年?身居高位事务繁多,有急事儿需得立刻记下?的时候数不胜数,便在胸带里常备便签和笔。另一人?忙双手接过,听他吩咐:“明天在接待中心的会?议时间改到下?午两点。”

    “是。”这人?忙退下?。

    等他的正事儿交代完,褚淼才敢接话?:“我说我姑父有个顶漂亮的园子,她们?不信,我就带她们?来开开眼!”

    “又在胡说八道?了?,这是接待用?的园子又不是我的私产。”见几人?面皮发紧,局促的样儿,他又话?锋一转淡淡一笑,“下?不为例。”

    空气里那根无形的紧绷的弦在这一刻似乎才松懈下?来,几人?都不自觉暗暗舒一口气。

    褚淼笑着说“姑父最好了?”。

    钟黎觉得自己在他们?当中实在格格不入,便告辞说:“天色不早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钟老师你这就要走了??”褚淼说,“再逛会?儿吧,这厅的布局你记下?了?吗?”

    “记下?了?,多谢你。”

    她就要离开,容凌却唤住她,回头命人?去备车。

    她忙推辞说不麻烦了?。

    “来者?是客,这么晚了?,我总不能让你们?这些小姑娘单独一人?回去。”说完他已回身和身后两人?说笑着往里去了?,钟黎只好作罢。

    因为他的到来,其余几个女生也不好再待下?去,陆续离开了?园子。

    钟黎走得远了?还能听见她们?百灵鸟似的细语声:

    “吓死人?了?,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领导就是我们?分院的院长,呜呜呜刚刚我真的不敢喘气。”

    “那我比你强点,我见过中行的行长哈哈,我妈在银行工作。”

    “他真的快四十了?吗?一点儿也看?不出,像三十,比新闻里还要帅,倒也不是传闻中那么严肃嘛。”

    钟黎强迫自己把?思绪抽离出来。

    走到园门口,汽车早备着了?,一辆黑色的红旗,牌照也普通得不行,不似他从前的作风。

    其实这个时节天气不算冷,钟黎却觉得身体有种冰水浸过的寒凉,隔着几步远就生生刹住了?步子,就这么望着这辆车。

    茶色的玻璃在暗沉的天光下?不透一丝光亮,化作了?纯正的浓黑,看?不到车里人?。

    可于她而言,仍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钟黎的脚步再也没办法过去了?,好似被黏在了?地上。

    好在这时车门开了?,下?来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约莫是司机,笑着跟她打招呼:“钟小姐,容先生让我送您。”

    钟黎松了?口气。

    司机绕到后座,恭敬地替她开车门。

    钟黎道?了?谢,也不推辞了?。

    车子驰离,也在她心口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才散去,似是逃出生天。

    那天晚上许是走得久了?,又许是夜半下?雨的缘故,她的腿忽然就有些疼,睡梦里都抱着被子醒转过来,嘴唇发白,额头都是冷汗。

    杨珏过来看?她时,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不说话?,脸上是两行已经干涸的清泪,人?瞧着木木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吓了?一跳:“是不是腿又疼了??我送你去医院。”

    钟黎已经恢复了?平静,疲惫地摇摇头:“没事儿,我吃两片止痛药就好。”

    “你他妈的管这叫没事儿?!”杨珏抄起床头柜上被抠得只剩两片的一版布洛芬,气不打一处来,可瞧她这样又有些不忍,“乖啊,咱们?去医院。”

    钟黎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跟她去了?附近的医院挂了?号,看?到夜半才回去。

    “你见到他了??”车上,她忽然没什么兆头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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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黎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没答,算是默认。

    杨珏不问?了?,知道?再问?就是揭她疮疤。

    “我没事。”钟黎对她笑笑,面上没什么异色。

    杨珏暗自叹了?口气-

    褚淼原本?打算开溜,便看?到她姑父那位向?来得力的秘书魏允从偏厅过来,说容凌要留她吃饭,一时怔在那里。

    紧张之余,又有几分不解。

    印象里,这位姑父身居要职,向?来不苟言笑,待他们?这些晚辈一视同仁,今天也没有别的长辈在,他竟然会?留她吃饭?

    可再不解她也不敢忤逆,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一楼中餐厅。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菜,都是淮扬菜,意外合她口味。

    褚淼也不敢多吃,就捡着自己手边的菜吃。

    其实她很奇怪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竟然会?喜欢吃淮扬菜,有一次过节去国府街那边吃饭时曾口没遮拦地问?了?一嘴,那个一直垂着头摘菜的老阿姨搁了?篮子,停半晌说,不是先生喜欢吃,却坐在那边埋着头不肯吭声了?,也不说为什么。

    冷不防身边响起一道?威严的嗓音:“你现在在聂教授的班上上课?”

    褚淼再不敢神游,忙搁下?筷子回答他:“是的,学的建筑和设计,材料方面也涉及一些。”

    “她忙着主持‘OP15节能低碳改造’的项目,还有闲工夫管你们?这样的?”

    褚淼不明白他为什么知道?得这么详细,但也不敢多问?:“聂教授是很忙,所以把?我丢给钟老师带着。我平时的一些课业,大多是钟老师辅导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这么年?轻,能带得了?你?”容凌低头夹菜,语声淡淡。

    褚淼忙道?:“钟老师在国外很有名?气的,您别看?她年?轻,她拿过很多奖,还是北京新青年?建筑协会?的副会?长,去年?威尼斯那个327大楼的主建筑师名?单里就有她,您去保管能在署名?碑上看?到。”

    “是吗?”他眼底流泻出一些笑意。

    褚淼随母性,其实只是程家养在外边的女儿,算不得真正的程家小姐,那两位姑姑都不正眼瞧她,更别提他这号人?了?。

    她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这么有耐心听她说这些琐事,但难得能跟他说上话?,又见他似乎心情不错,于是挺卖力:“是啊,不过她最出名?的还是旁的。”

    “是什么?”

    “她那张脸啊。姑父你不觉得钟老师长得特别美吗?还有那个身材,真是人?间尤物啊。你知道?在国外的时候,那些外国佬怎么形容她的吗?‘东方明珠’,是和好莱坞的电影皇后阿戴琳并列的美人?。钟老师以前好像还演过电影呢,可惜了?,竟然退圈了?。”

    她像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过一会?儿无人?回应,小心回头,却错愕地发现她那位以机警冷酷著称的姑父竟然在走神。

    灯光覆盖下?,他眼窝处的阴影看?上去更加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但褚淼那天总有一种微妙的直觉,他应该是在微笑,身上有种平日不得见的温柔-

    到了?四月中下?旬,雾霾反倒没那么严重。

    钟黎早上起来看?新闻,原来是政府关于不可再生资源的使用?调控再次收紧政策,各大企业哀声载道?,环境倒是显而易见有所改善。

    周静私底下?跟她说,上面越来越重视这方面的改革,最近的活儿又要多了?。

    钟黎跟她划十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周静笑:“就你乐观,年?轻就是好啊,有活力,有朝气。”

    钟黎笑着说:“您也很年?轻啊。”

    周静:“你这小丫头拍马屁不打草稿。”眼睛里却沉沉的都是愉悦的笑意。

    其实回国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实验室,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私心里,她其实不太想见过去的一些人?。

    但有些事好像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有些旧人?不是你想不见就能不见的。他们?是组成你记忆长河的一部分,除非你完全失忆,否则无论如何都像跗骨之蛆一样没办法摒弃。

    见到顾西月是在四月底的一次聚会?中,是褚淼带她去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去之前,钟黎挺犹豫的,她实在不想跟这个圈子里的人?再有什么交集。

    但褚淼是什么脾气?看?着嘻嘻哈哈实则眼中界限分明的人?。

    钟黎有一次在洗手间外面见她和一朋友寒暄,那姑娘非要拉着她去玩,她笑着说她下?午要做实验,哪能去啊?乖,宝宝,你自己去。

    等那人?悻悻离开,褚淼才收了?一脸遗憾又诚挚的笑容,哧一声,拨根棒棒糖塞嘴里。

    旁边另一个朋友问?起,褚淼满不在乎地说:“她爸就一副部级,又还没什么实职,我不耐烦搭理她。人?还不聪明,一点儿眼力见没有,整天跟狗皮膏药似的,烦死了?。”

    这样的大小姐,顺着她一切安好,撕破脸皮难保不发生点儿什么。

    钟黎本?就是一个与人?为善不喜欢跟人?吵架的人?,于是那天便顺着她一道?去了?东城区那边的滑雪场。

    “钟老师你看?着就不会?。”褚淼笑嘻嘻地歪过脑袋,边走边打量她。

    笑容又是可爱而善意的,与那天钟黎瞧见时那副模样大相径庭,好像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

    钟黎心里更加凛凛的,面上却温柔地笑一笑:“会?一点点。”

    褚淼说她不信,非要她试试。

    钟黎更推辞,玻璃门打开,进来几个青年?男女。

    褚淼也不闹她了?,回头兴奋地奔过去:“西月——”

    顾西月被她抱个满怀,嫌弃地挣了?出来,躲到梁凯舟身后。

    看?到梁凯舟,褚淼下?意识站正了?,不那么放肆:“凯舟哥哥。”

    梁凯舟笑一笑,待她很客气。

    他穿一件藏蓝色的行政夹克,戴一副细框眼镜,人?长得斯文而秀气,清瘦而高挑,但身上有种沉稳不惊的气质,看?着就不俗。

    钟黎当时第一眼见到这位顾西月的老公时就觉得他是体制里的,特征明显。

    “对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师……”

    褚淼的介绍还没完,顾西月已经像只小狗一样一蹦三跳奔了?上去,一把?搂住钟黎:“黎黎——”

    她劲儿贼大,差点把?钟黎扑倒在地。

    好在侯应祁来得及时,从后面托住了?钟黎的腰,免于她后脑勺着地的惨烈状况发生。

    “都结婚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侯应祁没好气地教育她。

    顾西月冲他皱鼻子,回头拉着钟黎话?家常。

    褚淼在旁边看?着,又稀奇又不解,几次想要开口都被侯应祁打断了?,巧妙地将话?题岔开。

    也就避免了?那些乌糟糟不愿意被提及的往事,再次暴露在不相干的人?面前。

    钟黎朝他粗犷不羁的脸投去感激的一眼。

    顾西月是个神经大条的,拉着她说了?些琐事就不再多问?了?。

    他们?在山顶的花园餐厅吃饭。

    这地方也是会?员制,这个点儿餐厅里人?更不多,座椅和座椅之间隔得很开,保障了?客人?的私人?空间。

    能来这儿的人?,大多也是体面人?,或者?说,是看?重体面的人?。

    所以说话?声也不会?太大,除了?隔壁的一桌另类。

    那女孩说一句话?便笑两声,咯咯像银铃似的,一绕三回,像是有只立体音响不断在耳边播放。

    “我真他妈受不了?了?。”褚淼咬牙切齿,“怎么会?有这么嗲的女人??”

    顾西月点头表示赞同,被梁凯舟一个严肃的眼神吓得缩缩肩膀,垂下?头喝她的椰奶了?。

    但褚淼他管不了?,也不好管。

    褚淼本?身也不是个能忍受别人?的人?,拿筷子敲敲桌上摆设用?的玻璃瓶:“妹子,差不多得了?,整个餐厅的人?都知道?你姐夫长得好看?又厉害了?。”

    对方转过脸来,一张蛮端方俏丽的面孔,挺精神,被这么打断也不生气,笑起来眉眼间颇有妩媚流光。

    她转过来的那一刻褚淼就愣住了?,脸上阵青阵白的极不好看?。

    程京馥却笑着主动跟她打招呼:“你是‘喵喵’?”

    褚淼的脸黑了?,这外号她从小就不喜欢被人?喊,带有强烈的侮辱性质。

    程京馥好似没看?到她难看?的脸色,跟身边几人?笑着介绍:“这就是我那个‘外边的’小侄女了?,我跟你们?说过的,你们?还记得吗?”

    其余人?一副了?然神色,有意味不明低笑的,也有好奇戏谑望来的。

    褚淼的脸,这下?子直接难堪到涨成了?猪肝色。

    褚淼再忌惮程京馥,场面也是一度失控。好在梁凯舟起身调度,不知过去跟程京馥说了?什么,程京馥似乎极给他面子,这事儿就算了?。

    双方各退一步,化干戈为玉帛。

    “我就没见过这么茶的女人?,骚到飞起!听说她在国外的时候一个礼拜换一个男朋友,国内外通杀,之前还搞我男朋友,个不要脸的还敢回国……”

    “那贱男?早被我甩了?!还留着过年?啊?”

    “她还勾引我姑父,我姑姑跟我姑父新婚半年?她就从美国飞回来,大半夜去石景山那边的行馆找我姑父……”

    回去的路上,褚淼滔滔不绝地跟他们?将程京馥的坏话?。

    顾西月贴心地点着头,充当一个忠实的捧哏。

    两位男性却不好意思掺和,默默退到一边。侯应祁递给梁凯舟一支烟,他笑着拒绝,说自己不抽。

    侯应祁也无所谓,将烟咬在嘴里漫不经心地点了?。

    但这些事情,其实钟黎并不怎么关注,只默默走自己的路,直到无意间听褚淼说起关于程京华的事情。

    “其实我姑姑跟我姑父关系不太好吧……”她说得犹豫,倒让人?更加好奇。

    顾西月这些年?也很少?见容凌,结婚后就搬出去跟梁凯舟一起住了?,闻言道?:“怎么会?不好?他们?结婚那时候……”像是想起什么,她生生刹住话?,小心看?了?眼另一旁默默低头走着的钟黎。

    她单手插兜,神色平淡,并没有因为她俩的谈话?而有什么情绪波动,她才松一口气,压低声音继续道?:“我哥跟你姑姑不是老同学吗?怎么会?关系不好?”

    “他俩结婚一周年?的时候,我姑姑还去给那个弹钢琴的扶棺,这关系能好吗?我平时就没见他俩一道?出现过。”

    “你是说……那个房家的私生子?尧知南?”

    “对,就是那个小白脸,听说他妈出身很差,房家根本?不认,我姑姑家里也反对他俩来往。他身体很差吧,前些年?那会?儿就不行了?,我姑姑跟我姑父结婚的时候就进了?重症看?护室……”

    “你姑姑不是跟房建章谈过吗?”

    “早就掰了?吧,闹得还挺难看?。房家那会?儿跟我们?程家的关系都恶劣成什么样了?呀,我姑姑还跟他一道?儿?不可能的,我姑姑是什么性格?我姑姑嫁给你哥后,她舅舅在华科那些人?都转给你哥了?吧?她踢走张桦和刘岩鞠,不惜斩断臂膀,就是为了?对付房建章,我姑姑恨不得他去死……”

    钟黎作为一名?听众,从零零散散的话?语里拼凑出了?怎样一段曲折的过往。

    到了?外面,金灿灿的日光从云层间透出,落在身上终于有了?几分暖意,微风掠过,树叶在阴影里沙沙作响,蒙了?一层阴翳,阳光照不到。

    “我送你吧。”侯应祁咳嗽一声,似是为难用?何种态度对待她这位“故人?”。

    钟黎渺茫地笑了?笑:“不用?了?,我打了?车。”

    第46章 娇养

    《短刀》播出后, 各方面反响平平,沈斯时?饰演的男N号和女二号曲秋兰的CP却意外火爆了一把。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互联网非常现实, 哪里有热度关注点?就?在哪儿?, 连着好几天都是关于他的各种新闻,营销号齐齐上阵,好的赖的一锅炖。

    他这几天时?常跟她抱怨,说自己快烦死了, 手机上还天天接到电话, 不?知道那些记者怎么弄到他号码的。

    钟黎却从他上扬的语调中读出了一种得意, 便顺势夸了他几句:“说明你有热度啊。”

    “哪里哪里, 还需要多努力?呢。不?过最近是很忙, 有点?忽略你了宝宝。”

    “你少?恶心了。”钟黎笑骂,“叫我名?字。”

    他哈哈一笑,将电话挂了, 之后一个礼拜都没有找过她。

    钟黎近年来很少?关注娱乐新闻, 更不?看沈斯时?的, 自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直到这日, 杨珏气呼呼地举着手机拍到她面前:“这就?是你挑的男人?!跟别的女人不?清不?楚的。”

    钟黎眯着眼睛接过来看, 上面是一篇关于当红小生沈斯时?和曲秋兰恋情的通稿爆料,营销号绘声绘色, 说得跟真的一样。

    她津津有味地读完,评价说:“这营销号文笔不?错。”

    又乐,“他什么时?候成‘当红小生’了?”

    “你还笑?”杨珏快要气炸, “你男朋友跟别的女人亲亲我我哎!现在全网都觉得他们是一对他也不?否认!”

    “炒作嘛, 我也混过这圈的,都是假的啦。”

    杨珏懒得管她了, 碎碎念:“得!皇帝不?急我这个太监急什么?”

    “别这样嘛,您好歹也是个御前总管。”她一把?勾住她脖子。

    “我谢谢你了。”

    那年秋季没什么大事,一切好像都变得平和,包括项目实验进程也是稳步进行中。还有个好消息是A大那边的新材料已经研究成功,即将交由?军方验收成果,那边一了结,这边就?能供上,项目也能很快进行到下一个阶段。

    钟黎觉得一切都在开始变好。

    美中不?足的是腿伤开始复发,每逢阴雨天就?难受,虽很少?再有锥心刺骨的疼痛,总归不?太舒服。

    这种断断续续的疼痛如?跗骨之蛆,令人着恼,强迫她联想?到另一个不?愿意想?到的人。

    和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

    钟黎始终觉得这是联系她和那个人的纽带,有时?候真恨不?得自己直接瘸了算了,还干脆些。

    这日建筑协会那边来电,让她过去参谋一个交流盛典。

    钟黎委实不?愿意过去,奈何于情于理说不?通。

    到了那边,推开厚重的一扇会议门,果见周承安也在,只好露出笑容:“我来迟了。”

    “不?迟不?迟,钟老师莅临,蓬荜生辉啊。”他笑着拉开一旁的座椅,替她斟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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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黎不?用走近已能感受到他肆无忌惮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心里极为?不?适,却不?能翻脸走人,当着众人面也只好强颜欢笑地坐下。好在会议厅里人不?少?,虽不?是什么正式会议,气氛倒也不?散漫,他不?敢乱来。

    但?他贴得她极近,身上的古龙水味熏得她有些反胃。

    “什么时?候回北京的?”他侧头?跟她说话,手里吊儿?郎当地转着支钢笔,声音一点?儿?也没有刻意压低。

    主?位上正讲话的会长朝这边看了一眼,见是这祖宗,立马当没看见,调了一下话筒一本正经地继续。

    京西权势滔天的周家二公子,谁敢管?遑论这协会他出了大钱。

    这年头?,给?钱的就?是大爷。

    钟黎感受到被强烈注视的压迫感,心里不?耐,又不?好开罪他,只好敷衍:“我不?喜欢应酬。”

    他闻言哈哈一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瞅着她:“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这性子,直接得很,还很可爱。”

    钟黎的笑容已是非常勉强。

    他眯着眼儿?打量着她,说不?上是笑还是不?笑:“那你知不?知道,我还知道你不?待见我呢?”

    这话说来轻飘飘的,落在钟黎耳中却像是平地一个惊雷,炸得她心里惊悸。

    周承安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语气照例是和悦的:“可那又怎么样呢?你看看他们,一个个也都瞧我不?顺眼,但?谁敢跟我翻脸?”他目光不?屑地扫过满厅的学子能人,唇边有一抹冷笑。

    钟黎早就?见识过这些公子哥儿?的脾性,不?好搭腔,多说多错,便借口起身去了洗手间。

    “周哥,给?她脸干嘛?摆那么久臭架子。不?就?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吗?”一人在他后面讨好地说。

    周承安:“闭上你的臭嘴。”

    这人立刻噤声,不?敢多说了。

    周承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地笑了笑。

    他第一次见钟黎其实是在四?年前的漠河,与随行车队一道前往兴安岭,天寒地冻,车辆被陷入冻土中寸步难行。休息时?间,他跳下来靠着车前盖点?一根烟。y

    说没有烦躁是假的。

    茫茫雪野,天是烟波似的蓝。

    在视觉疲惫到一个极点?的时?候,他看到了钟黎。那天她穿一件藏青色的冲锋衣,靠在远处的木屋下写?生,就?那样孤独地靠在木栏杆上,睫毛上沾着雪粒,低头?认真地一笔一画地勾勒着,眉眼如?画卷一般。

    让人无端想?起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意境。

    周承安见过的美女数不?胜数,但?钟黎无与伦比的美丽与忧愁还是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她就?像翡翠山峦中的皑皑白雪,鲜妍、生动,又有不?俗的清丽气质。

    钟黎上完厕所就?没回去,直接下楼,感觉晦气得很。

    晚上她意外接到了徐靳的电话,他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回北京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好给?你接风啊。”

    多年没有联系过,这个电话不?免有了几分生疏,钟黎一时?竟不?知要用什么样的口吻来跟他说话,便只能笑一笑说事情多,没来得及。

    她从旁人嘴里得知,徐靳转做了幕后制片人,基本不?再拍戏,投资的领域也从影视逐渐拓宽到房地产、餐饮、金融、酒店等领域。生意做到有多大呢?钟黎去年去英国旅行随便下榻的第一家酒店就?是他旗下的连锁品牌之一。

    “倒是你,怎么知道我回北京了?”

    “那天去国贸,我看到你了。”他的声线偏磁沉,匀出三分笑意。

    钟黎不?记得了,却也不?好细问他哪天,便只是笑笑。

    岂料他继续笑着说:“看到你跟一个男孩子在一起,手拉手地逛街。”

    “小男友?”

    钟黎说不?清这一刻的尴尬具体?来源于哪里。

    是他意味不?明的打趣?还是记忆深处她都快要忘记的那些往事?

    手里的手机忽然仿佛变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搁也不?是,继续提着也不?是。

    徐靳先她一步笑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不?经逗?”

    钟黎笑得尴尬,不?太想?跟他谈论自己的感情生活。

    徐靳是个人精,马上略过了这个话题。

    他像是心血来潮随便打了这个电话来问候她这个老朋友,跟她聊了些琐事那天就?挂了。

    相约见面是在这个礼拜六,地方在她们实验室附近的一条小吃街上。

    徐靳看到她后,坐在那边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得钟黎都不?自在了,下意识摸脸:“怎么,我脸没洗干净吗?”

    他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有解释,招呼她在对面坐下。

    和徐靳聊天总体?来说是一件很舒适的事情,因为?他为?人豁达开朗,很会找话题,也是个场面上的能人,说话极有分寸。

    可那天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话里话外暗藏机锋,总感觉像是在刻意刁难她。

    比如?他喝一口啤酒,像是半开玩笑似的问她:“你这小男友,照着小五的样儿?找的?”

    钟黎正喝一罐汽水呢,差点?喷出来,忙摆手:“没有没有。”

    “瞧你紧张的,我逗你的。这鱼不?错,来,吃鱼……”他抬筷子给?她夹鱼。

    过些日子,天气转冷,实验室里的暖气坏了,感冒开始流行起来。

    钟黎一早上打了好几个电话过去催:“是是是,我知道我打过了,可师傅您能不?能快一点??您看,我这些学生都是女孩子……”

    把?这个气人的电话挂掉,钟黎脸上的怒气就?忍不?住了。

    她回头?干脆自己出资买了几台暖气机,屋子里终于暖和了起来。

    大家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快中午的时?候,赵师姐进来说,有合作方的领导要过来查看实验进度,大家中午一块儿?出去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下面欢呼一片,说终于不?用吃食堂的难吃猪食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钟黎笑着摇着头?,携着文件朝办公室走。走到一半被赵师姐从后面叫住,让她把?之前修改过的中联大厦的改造项目书拿到会客室。

    钟黎忙应下。

    找到资料,她径直去了五楼最大的会客室。

    走廊尽头?,一扇雕花木门紧闭着。

    钟黎屏息上前礼貌地叩了两下。

    “进来。”里面传来院长的声音。

    钟黎目不?斜视地推门进去,不?忘将门轻轻关上。

    会客厅很大,入门是接待的开放区域,是很典型的中式风格,黑色真皮沙发呈半弧形排开,三男二女分散着坐在上面。

    钟黎还以为?就?是接待普通的合作方,没想?到连沈院长和两个主?任都来了,一时?愣在那里。

    沙发里已经没有旁的位置了,唯一的空位——靠南面的单人沙发上还摆着喝了一半的茶盏,她自然不?能坐那里去,便只是捧着资料站在旁边。

    也无人喊她入座。

    “钟老师,你把?中联大厦碳排放减少?了多少?大致地说一下吧。”院长笑着说。

    钟黎只得翻开资料开始讲解。

    几位领导不?时?点?一下头?,或者品评一二。

    钟黎今天穿的是高跟鞋,站久了脚跟都痛。除了张主?任一开始象征性地问她累不?累要不?要给?她找个位置,其余人都没有那意思。

    钟黎当然不?会这么“不?懂事”,笑笑说自己一点?都不?累。

    说到一半身后传来关门声,继而是由?远及近的脚步,钟黎怕挡到人,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谁知叫人虚扶了她一下:“你坐我这边吧,我不?坐了。”

    只一瞬,屋子里所有人都齐刷刷朝她望来。

    钟黎的脸不?免有些尴尬窘红。

    始作俑者却一脸淡定,神情自若地将自己的钢笔从桌上拾起,径直盖上了。

    钟黎在原地没有动,咬了下唇,直觉他是故意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人是侧对着她的,可从她的角度望去,他的唇角微微勾着一丝弧度,像是在笑。幽长的睫毛覆盖下来,眼底的神色有些令人难以捉摸。h?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张主?任,笑着说:“钟老师,容总让你坐你就?坐吧。”

    “或者,你就?坐他边上,这位置也不?小,坐两人还是挺容易的。”

    钟黎脸色变了。

    其余人也是静了一静,这张主?任说话太糙,忒上不?得台面。

    第47章 娇养

    钟黎坚持站着, 没有?入座,哪怕站到腿脚酸痛。

    好不容易等汇报完毕,也没什?么实质建议, 她又捧着资料走了。

    像是给?他们当了一个多小时的漂亮摆设。

    刚才出门时手上不知怎么沾了点灰尘, 她在廊上?洗手间的开放区域洗手。

    温热的水流缓缓滑过,包裹着冰冷的手指,她糟糕的心情才好些。

    “请问材料室怎么走?我想复印一份文件。”有?人在外面问她。

    这个声音……

    钟黎顿了会儿才转过去,面上?的笑容礼貌又疏离:“您沿这边走, 到了尽头下楼左转就是。”

    “我方向不好, 你可以送我过去吗?”容凌笑。

    钟黎一口气堵在喉咙里。

    他方向不好?

    那还有?谁的方向算好?

    可悲哀就悲哀在她明明知道他是在刻意刁难, 她偏偏不能发作, 只能好声好气:“不方便。”

    “为什?么不方便?”说话的时候, 他的目光就这样清清冷冷地落在她脸上?。

    连原本的笑容也失去了。

    钟黎这才发现,他确实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更加从?容,积威更甚, 哪怕只是冷冷淡淡地注视着一个人, 都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更加让她无所适从?的是他的问题, 她无法回?答。

    这时有?学校的领导过来, 问钟黎怎么了。

    钟黎还未开口, 容凌已经笑着说:“没什?么,我跟这位老师询问一下材料室的位置, 她说的我不是很?清楚。”

    领导笑着吩咐钟黎:“你带容总过去呗。”

    钟黎只好妥协:“容先生,这边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人并?肩下楼梯,她站内侧, 手不慎刮到冰冷的瓷砖墙, 有?种置身于?茫茫旷野的冰凉与荒芜。

    偶一抬头,扫到他英俊如?昔的面孔, 感?慨岁月总是格外地优待某些人。

    只是,这个人不笑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是冷冰冰的,气势凌人不说,待人更是喜怒难辨。

    她一路都没怎么跟他说话,只在必要时指引方向。

    终于?把他领到地方,钟黎要走了,他才喊住她:“我电话没变过。”

    语气比之前要和缓些,像是仲夏随风入夜的细雨,可惜现在已经是凛冬了。

    钟黎没有?回?应,转身离开。

    其实她那天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他不应该跟她说这些的,不合适,是逾越。

    可在她的记忆深处里,他仍是那一个给?予她帮助、将她拉出泥潭、改变她命运的人,她实在不愿意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

    那段时间,钟黎刻意在遗忘这些可能会让她做出一些不理智事情的事儿。

    于?是她开始频繁地联系沈斯时。

    沈斯时那段时间终于?没那么忙了,时常过来找她。年?前他们去了三亚度假,回?来时,他跟她说想在三亚那边买房子做投资,可惜手里资金不够。说话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望着她。

    钟黎当时没有?多想,只是劝他先做好手里头的事儿比较重?要。

    他事后也没有?再提了,那段时间倒是意外地对她热情,还给?她买了一只大?几千的包包。

    “以后不要这么破费了。”钟黎心里还是挺感?动?的。

    她有?一次晚上?腿疼时打?电话给?他,沈斯时赶过来陪她,送她去了医院。深夜,她出来时就看到他蜷着腿儿靠在外面的长椅上?睡着了,帽子已经掉到了地上?。

    钟黎心口酸涩,又笑了笑,走过去轻轻地把帽子拾了起来,弯腰盯着他看了会儿,故意替他反着戴到了脑袋上?,拍了两张照片。

    沈斯时听?到动?静醒了:“好啊,你拍我丑照——”

    “我没有?。”钟黎把手机往兜里一揣,迈着步子得意地往前走了。

    “你腿好了吗?”他亦步亦趋跟上?去,替她开门。

    “没事儿。都说没事儿不用来医院了,你非要来,占用公共资源。”

    “是谁大?半夜哭鼻子打?电话给?我的……”-

    夜半时又开始降雪,庭院里茫茫一片,撒面粉似的。

    二楼的窗前有?盏玉兰灯,光线却调得很?暗,映在雪青色的夜里像浸入墨中的几缎绸。

    容凌睡眠向来很?浅,近日更甚,张妈路过门口时便看到门缝里透出的惨淡灯光,便知道他没睡着,暗叹一口气,上?前叩门:“先生可需要水?”

    没人应。

    她也见怪不怪,回?头去找了谢平。

    谢平住处离这儿不远,听?了她的话便披上?衣服赶过来,到了门口也不叩门,径直推进去,果然看到他长腿曲起、兀自坐在床上?出神。

    鬓角的黑发已经被汗浸透,额头如?发汗般沾着细密的一层汗。

    那双眼,如?窗外无边的暗夜,看一眼都让人心底发寒。

    “又做噩梦了?”谢平问他。

    没人答。

    他也见怪不怪地去外面给?他倒了热水,亲置他手边的床头柜。

    容凌也不喝,只漠然地坐在那边,下颌线绷得很?紧。

    谢平就陪他坐着,老半晌,终于?忍不住:“既忘不了,那就追回?来。何苦折磨自己?”

    “反正你跟京华也是各过各的。”

    “你不懂。”谢平不明白他努力想要维持在她心里形象的那种执着。尽管他这些年?早已千疮百孔,他也不能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失去风度。

    谢平就这样陪着他坐了会儿,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他去了趟洗手间。

    出来时发现容凌已经穿戴整齐。

    “你要出去?”谢平一脸莫名。

    容凌没答,人已往外:“我出去走走。”

    胡同里很?安静,冷风穿堂而过。

    容凌扣上?大?衣,在铁门前站了会儿,拉开车门跨进去。

    谢平后脚坐上?来,终究是不放心他。

    车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l

    司机坐在那边半晌没得到指令,求助地转过头来,却也不敢问容凌,只看着谢平。

    谢平只觉得头大?,瞥一眼身边人的脸色,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去海淀。”

    他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是那年?钟黎腿受伤的日子。

    半小时后,车在一处路口停下。

    往前就是科技园了,司机为难地回?头想要征询。

    容凌已经打?开车门下去,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他面皮发紧。

    他呼出一口气,抬头朝街对面一栋灰色的小楼望去。

    昏黄的路灯下,他整个人快要没入无边的黑夜中。

    这条路有?些老旧了,连路缘石都有?不少地方有?了或风干或被压碎的残损,不复早些年?的光线亮丽。路边的梧桐树也常掉叶子,随着天气愈寒,光秃秃的枝丫只剩下凄凄惨惨戚戚。

    她以前在前面上?过学,有?段时间经常路过这条街,习惯性地挽着他,把脑袋搁在他臂弯里,恨不得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他嘴里嫌她没骨头,她娇娇糯糯地小声嘀咕:床上?没见你嫌。

    他陷入一团无法乘载的回?忆中,不能挣脱。

    冷不防后面有?辆汽车过来,冲他按了按喇叭。

    他如?梦惊醒,退到了路边。

    那是辆出租车,一直开到前面的院墙下。

    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身高腿长的大?男孩,他笑着转身,将手递到车里。

    然后——接下来一个年?轻女孩子。

    与白日工作时的严肃拘谨不同,钟黎穿得很?休闲,白色半高领内搭,奶茶色长款大?衣,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温柔文艺,头发随便挽了个结。远远望去,纤长高挑,自然柔美,有?种被岁月洗礼铅华洗净的感?觉。?y

    那个俊朗高大?的青年?替她拢了拢衣领,搂着她的肩膀从?远处走来。

    两人有?说有?笑,极为亲密。

    在距离这边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两人拐了个弯,一道进了院门。

    覆满积雪的地面上?留下了两行清晰的脚印。

    一大?一小,相依相偎,如?一对璧人。

    他们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空荡荡的院门口只剩下苍白的雪。

    容凌仍站着,很?久都没说话。

    谢平频频看他,终究是不忍:“回?去吧。”

    他将手搭在容凌肩上?,却扑了个空——容凌和他擦过,径直上?了车-

    之后一段时间钟黎没怎么见过容凌,他似乎又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再出现过。

    钟黎说不清是庆幸居多还是复杂居多。

    但他俩如?今的身份,确实没有?再交集的必要。

    钟黎除了忙着工作就是忙着教导学生,那段时间有?个学生身体不好,一直不停咳嗽,钟黎问她有?没有?去看病,她支支吾吾说买药了。

    这样答非所问,她的脸变得严肃起来:“咳嗽可大?可小,别拖成肺炎了。”

    在她的威慑下,那姑娘只好答应礼拜五下午跟她一道去了医院。

    等着拍CT的时候,走廊里来来往往都是人,推车滚过的车轮声不绝于?耳。

    有?赶时间的病人家?属从?岔道冲过来,没瞧见她,将她撞得一个趔趄朝后面倒去。

    脑袋磕在墙上?,她疼得蹲下来。

    再睁眼,早没了那人身影,只有?空气里快消散的一句没什?么诚意的“对不起”。

    钟黎只能自认倒霉。

    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有?力的手,将她从?地上?扶起。

    “谢谢啊……”钟黎感?激地抬头,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同一时间钟黎低下头去盯自己的鞋尖。

    脸还是平静的那张脸,心里却乱糟糟犹的,原本四周嘈嘈切切的人声好似也在刹那间消失了。

    四周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影也荡然无存,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是一种可怕的感?觉,让钟黎无来由感?到苦涩。

    好在他只冷淡地扫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轻飘飘丢下一句:“小心。”

    “老师,这是你朋友吗?”学生好奇地走过来,望他的背影。

    “你还没轮到呢?”钟黎笑着揭过这个话题。

    女生哀嚎一声,这才惊觉已经轮到她,着急忙慌朝监察室门口奔去。

    那个礼拜天都是阴阴的,钟黎的腿也很?难受。虽不是不能忍耐的疼痛,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她去了两次医院也是无果,直到那个礼拜天顾西月来看望她,递给?她一捆中药。钟黎喝了几天,感?觉身体暖洋洋的,没有?那么难受了,可她盯着褐色发皱的药纸又有?些恍惚。

    “等过几天休息了,我带你去海坨山那边玩,我有?个朋友住在那边……”她小嘴叭叭个不停,细嫩的手里掰着一只粑粑柑,说话时摇头晃脑的,像个喜庆的粉瓷娃娃。

    钟黎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开口:“以后不要给?我拿药了。”

    顾西月愣怔回?头。

    “我跟你哥,实在不适合再有?什?么往来。”

    顾西月的表情变得尴尬起来,不知是被她猜到了这药是谁拿来的,还是为自己的出师未捷身先死——送个药都能出岔子。

    她可怜巴巴地说:“那你自己跟他说,我就是个跑腿的。你知道的,我的零花钱都在他手上?,我反抗不了的。”

    说得钟黎也觉得她可怜。

    送走顾西月,太阳已经从?云层里露出脑袋,明晃晃的直射到地面上?,晃得人眼晕。

    钟黎犹豫了会儿还是拨出那个电话。

    一段冗长的寂静,久到钟黎以为他没有?接起,可看一眼电话,是接通的。

    她的喉咙也像是被扼住了似的——

    一段心照不宣的再次沉默。

    他在那边笑了一声,到底是率先开口:“有?事吗?”

    钟黎总感?觉他的语气疏离到两人好像只是陌生人,她咬了下唇,闭了闭眼:“你不应该让西月来送药。”

    “理由?”他约莫是笑了一声的,但那一刻声音生冷。

    钟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非常狼狈且苍白,她深呼吸:“不合适。”

    他又笑了一声。

    钟黎听?到打?火机翻盖的声音,清晰的金属机扩。

    可以想象得到他此刻冷硬的表情。

    她觉得不能再拖延,否则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我要结婚了,容先生,请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

    没有?等他回?应,她逃也似的挂了这个电话。

    其实远隔重?洋的那段时间不是没有?任何交集的,有?一次夜半她跟同学从?唐人街逛完街回?来,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她没多想就接了起来,清脆而快乐地喊了几声“喂”。

    连着喊了几声没有?人应,她诧异地把手机屏幕移到面前,是境内打?来的,显示是北京。

    她心蓦然被扯了一下,可没等她回?应,那边已经急促地挂断。

    只剩下一串嘈杂的忙音。

    这个电话,像是他忍耐到极致后的一次失智,然后又在理智崩坏的边缘,再次恢复了清醒。

    她没有?回?电,他亦没有?再打?来,事后谁都当这个电话没有?存在过-

    送药风波后,两人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哪怕是在海淀那边的接待所偶遇也当是陌路人一样,点个头就漠然转身了。

    王院士的身体康健多了,心血来潮要去旅行。钟黎怎么都不让,为此还和李海洋、周静吵了一架,可他们已经买好了票,她不放心,只好也黑着一张脸跟他们一道上?了车。

    一开始是想要自驾游的,但这路程实在是太遥远了,连着一天一夜,她压根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终于?到了检查站,他们在白雪皑皑的站口修整了一段时间,复又北上?。

    钟黎站在一块岩石上?拍了几张照片发到了微博私人账户。

    原本打?算玩两天就折返,因?为受到寒流和冰雪天气的影响,闭关十天,他们暂时被困在了这个地方。

    钟黎这次发到微博的表情包变成了小哭包。

    一刷新发现有?人点赞她,可再刷新,那个点赞已经消失了。

    钟黎的心一直跳,犹豫着去点开那个账号。

    一看就是小号,是这两天注册的,看不到丝毫的蛛丝马迹,连头像都没有?设置。

    她知道不该胡思乱想,但她这个私人账户知道的人并?不多,平时除了徐靳、杨珏这几个好朋友外不会有?别人给?她点赞。

    就算是路人手滑,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钟黎摇头,不敢往下细想。

    虽然因?为不可抗力没办法回?去,待在这里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但总体还是愉快的。此处虽然条件简陋,人民淳朴,且风景实在不错,钟黎很?多漂亮的自然风光照片就是在这儿拍的。

    可待到次礼拜的时候,王院士在餐桌上?笑着笑着忽然皱起眉头,几个师姐弟脸色都变了,连忙起身扶住他。

    把人送到医院时,已经插上?了氧气管。

    病房外静悄悄的,钟黎望着惨白的墙壁手一直抖,捏一下,冰凉一片。

    耳边又想起方才主任把她和李海洋几人叫到办公室时交代的话,说王院士这个情况不容乐观,要马上?进行手术。不过这地方医疗条件实在简陋,医院里更没有?敢做这个手术的人,王院士这样重?量级的人物,要有?个闪失……院方建议他们向外地求援,急调有?经验的专家?过来协助救治。

    可现在这个情况,就算能联系到相应的专家?,谁愿意过来?

    就算人家?愿意过来,恐怕也进不来,各中手续又非常繁琐,需要何等的斡旋不好说,更没人敢做这个担保。

    钟黎没有?退路,只好走到廊道的尽头拨出那个电话。

    他应该是在忙,一开始没有?接,等她挂断后,过了几分钟才重?新拨回?来,问她有?什?么事情,语气冷淡,波澜不惊。

    钟黎那一刻是迟疑的,迟迟没有?开这个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是不想麻烦他,直觉可能会连累他陷入困境,他们这样的人最忌讳被人逮住把柄大?做文章,二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开这个口。

    许是察觉到她的异样,他正色道:“出什?么事儿了?”

    钟黎攥着手机,进退维谷。

    他的口吻倏然严厉起来:“钟黎,说话!你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她的眼眶忽然发酸,到底还是跟他开了这个口-

    夜半时分,病房里很?安静,暖气徐徐地供着,窗外是月色下白到反光的霜雪,覆在青黑色的土地上?。视野里,似乎只有?黑白两种颜色,苍茫而暗沉。

    王院士睡颜安详,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陈老和带来的另外两个医生给?他做了详细检查后,回?头给?她递了个神色,指指门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钟黎会意,轻手轻脚地跟他们一道离开了。

    陈老年?过六十,看上?去精神却非常好,头发花白没有?一丝杂色,面庞却红润如?年?轻人,笑着跟她打?了招呼,又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她。

    钟黎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跟他致谢。

    “别谢我,谢小五吧,大?半夜把我从?宿舍叫起来。老头子这刚刚穿好衣服,还没洗漱就被人揪上?了直升机。”

    “小姑娘,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为了你,他愿意担这样的责。你知道他走这种程序是要承担多大?的风险的吗?很?容易被人揪住做文章。”

    ““我老师是国之栋梁呀,出了事是多大?的损失?我想谁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我跟他只是朋友。他人好,才愿意帮这样的大?忙。”

    陈老只是笑笑,不再问了,转身离开。

    钟黎却松了口气,正要转身,却有?人从?外面进来跟她说有?人找。

    累了一天没合眼了,钟黎本就头晕脑胀,听?到这话时也没多想,还以为是李海洋或者周静呢,应一声侧着头将头发放下来,边走边将之缓缓扎起。

    到了外面,寒风瑟瑟,院子里的灯光不甚明晰。

    一轮明月悬在头顶,像清亮如?镜的圆盘,仿佛就挂在院中那棵大?树的树梢上?。

    有?个人负手站在树下等她,穿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黑色大?衣。

    那一刻,钟黎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这个时间,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听?到脚步声容凌已经回?过头来,目光平静地在她身上?打?量。

    钟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先对他笑了一下,试图化解这种尴尬:“谢谢你愿意帮忙。”

    “口头道歉,你不觉得太没有?诚意了吗?”他漆黑的眸子紧紧锁着她,直觉比这山上?的雪还要冷。

    钟黎木讷地站在那边,忽然有?点手足无措。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她不是个过河拆桥的人,做不来那样理直气壮的事儿。

    隔着几米,容凌就这样一刻不刻看着她,看到她心里都发虚。

    周静的声音从?远处走廊上?传来,容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钟黎心里发苦。

    后天有?一个重?要会议,所以容凌只能在这儿待一天。

    但镇上?的人似乎对他格外热情,村长都来招待他。他在人群里总是安静的,他们说点儿什?么他静静听?着,不时含笑点头,眉眼漆黑沉静,瞧着天生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清贵气场。

    有?女孩子总往他身边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领导也来唱一首歌呗。”她指着鬼哭狼嚎的客厅——一堆人正轮流上?阵,目光娇媚婉转,流连在他脸上?。

    男人却只是淡淡一笑,岿然不动?。

    “我五音不全,会吓坏小朋友。”他单手开一罐啤酒,就坐在炕上?慢条斯理地喝着。

    那女孩缠着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他从?始至终温和平静,但也仅止于?此了。她忽然意识过来这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到底撇撇嘴,悻悻地走了。

    内室的人渐渐散了,涌向外面客厅去唱歌,也有?玩累了回?头的、或倒头就睡下的。

    屋子里一片狼藉,到处是翻倒的啤酒罐、乱丢的瓜子壳。

    钟黎认命地拿着垃圾桶慢慢清扫,冷不防一双鞋子停在她面前。头顶有?明显的阴影覆盖下来,她顿了一下,迟疑地抬头。

    “你平时都给?人做这种事情?”他皱了皱眉头。

    虽然他刚刚帮过她,但这种态度实在让人心里不适,钟黎咬下唇,笑得勉强:“只是收拾一下东西而已。”

    “我允许你给?被人做这种低三下四的事了?”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火气,钟黎觉得莫名其妙,胸口都在起伏,她起身一言不发揣着垃圾桶就要绕开他。冷不防他忽的扣住她的手腕,反手就把她按在了沙发里。

    垃圾桶在地上?“咕噜噜”滚动?着,朝远处翻去。

    “你干什?么?”钟黎吓得睁大?眼睛。

    他只是撑在上?方静静望着她,渐渐的,眼底流泻出一丝嘲讽之意:“你怕什?么?我们只是很?久没见的老朋友,不是吗?”

    心里的苦涩在一点一滴地积蓄,钟黎一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谢谢你。”她徒劳地说。

    “谢谢?”他反而笑起来,觉得荒诞无比。

    又无能为力。

    良久,他平静地松开了她,替她将散乱的头发缓缓整理好:“别给?我发好人卡,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们当初不是已经说好了吗?”钟黎在良久的静默后终是出声,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句话像是击中了他的死穴。

    不应该、没资格、也不适合再做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半晌,他勉力吸气:“你过得好吗?”

    “我很?好。”

    钟黎一直垂着眼,直到看到他的脚步消失在视野盲区里。

    四周仿佛又浸入沉静,冰凉而死寂。

    第48章 娇养

    徐靳生日那?天?, 提前给钟黎发了消息。

    那?几天?,沈斯时也在,听说她要去赴一个朋友的聚会便有些不对付:“男的女的啊?”

    “男的。”钟黎压着笑。

    “那我也要去。”沈斯时摸着一包爆米花说。

    钟黎:“这多尴尬啊, 你?跟人家又不熟, 见都没见过。”

    沈斯时:“你?心?里没鬼干嘛怕我跟去?”

    “这是?一码事吗?行吧,你?不嫌尴尬你?就跟我去。”

    事实证明她说的没错,沈斯时去之前雄赳赳气昂昂的,要看一看她这个相交多年的男性?朋友长什么样?儿, 真到了那?边他腿肚子又发软了。

    下?了车, 人还赖在车旁, 挪不动?分毫。

    “怎么了, 不是?你?非要跟我来的吗?”钟黎看他这副熊样?, 没好气。

    “这地方……”他的嘴巴都合不拢,手指着四周。

    这四周很僻静,一溜儿的苏氏园林建筑。

    他以前路过时听人说过一嘴, 这地方遍地显贵, 很多高官名流都喜欢住这儿。

    他也就远远看一看, 没敢靠近过。

    钟黎进园去, 见他还杵在原地不敢动?, 回头?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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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靳在园子里也摆了露天?宴,人来得很多, 没几个钟黎认识的。

    钟黎来之前还以为他只请了两三人,不免有几分不自在。

    也有不少人在打量她和沈斯时。

    很明显,阶层、圈子这个东西不需要多余的言语, 他们两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在这里明眼人一看就是?局外人。

    不止沈斯时后悔了,只拘谨地站在她身后, 钟黎自己也后悔了。

    好在徐靳很快从屋子里出?来,亲自招待她,把他们引到屋内。

    沈斯时不时看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没敢开口打断。直到徐靳中途离开,他才带着几分兴奋和忐忑地问钟黎:“徐靳?真是?徐靳?”

    钟黎被他夸张的表情弄得反倒没什么不自在了,好笑地说:“他又不是?什么名人。你?用得着这样??”

    “他还不算名人吗?他以前可?以国内最有名气的大导演啊,号称京圈的‘泰山北斗’。虽然他现在不拍戏了,圈子里谁不认识他?谁不给他几分面子?我听圈里人说他爸好像是?副国级的干部啊。是?不是?真的啊?”他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问她,像做贼似的。

    “我怎么知道?”钟黎无奈地摇了摇头?。

    徐靳从来不跟她说这些,她也不会那?么不识趣地去打听。

    如果不点破这一层,那?么他们之间,还能维持一个比较轻松自在的关系。

    尽管她心?里知道,那?就是?一层窗户纸的距离。

    “那?个,你?跟他很熟吗?”沈斯时犹豫着问她。

    “认识很多年了。”钟黎当时没作他想。

    “真的啊?”沈斯时的脸微微发红,像是?兴奋的,拉着她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一会儿你?能不能帮我牵个线,认识他一下?啊?”

    “他虽然不拍戏了,但手里人脉还在啊,而?且他手里那?么多影视公司那?么多资源,随便漏出?点儿都够我少奋斗十年了。”他喜滋滋地说。

    钟黎怔了下?,一时没应。

    她说不清什么感觉。

    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徐靳已经?招呼完其他客人回来了,隔老远就笑着对她说:“怎么了,看着怏怏不乐的?是?我招待不周吗?”

    “哪里哪里,简直宾至如归。”沈斯时抢答道,上前跟徐靳握手。

    那?一刻,钟黎脸上火辣辣的,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徐靳面上虽看不出?什么异样?,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那?种要笑不笑的调侃神情——太徐靳了。

    虽无直接嘲讽,可?比直接嘲讽还要让人无地自容。

    钟黎开始后悔,这个宴会是?不是?来错了。

    沈斯时一直拉着徐靳说话,见他态度和气,似乎不像传闻中那?么难以接近,胆子也大了。

    钟黎都看不下?去,终于找着机会拉走了他:“我渴了,你?去给我倒一杯橙汁。”

    “橙汁?这边上不是?有吗?”两人走远了,沈斯时的声音还传过来,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冉文聪原本要举杯的动?作都停住了,嘴巴微张,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靳淡道:“把嘴巴合上,表情收一收。”

    冉文聪真佩服他的情绪管理能力?,不可?思议:“你?哪儿来这种穷亲戚啊?打秋风呢?什么星河的贺岁大片,想捞个配角来当当?我的天?哪——”这戏也不是?徐靳一个人投的,单部总投资超过15亿呢,能这么乱搞?而?且,真能塞凭什么给他塞?有病吧。

    冉文聪真没见过这种人,看着也不像是?圈里的。

    “你?声音小点,这么大声黎黎听到了多没面子。”徐靳笑道。

    冉文聪挡住嘴巴:“得,我闭嘴,我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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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一会儿,他又有些好奇地问他:“她那?会儿跟小五不是?处得很好吗?小五砸那?么多钱捧她,给办基金会又给她组局铺路的,几乎是?有求必应,怎么分了?还跟了这么个?”

    “小五那?时候不结婚了吗?”徐靳漫不经?心?地喝口茶。

    “我知道啊,他结婚也请我了。”他们这种家庭,谁真的拿婚姻当回事儿?表面功夫做足了谁管你?私底下?养什么女人?

    “那?不就结了,人不愿意当外边的,分了呗。”徐靳低头?吹开茶面上的茶叶沫儿,挑眉轻笑,又想起一件事,“那?会儿小五给她8个亿,她捐给希望小学了。”

    冉文聪:“……”感觉挺不可?思议的,“这天?底下?还有这种女的?”

    “人各有志。”

    冉文聪感慨了会儿,忽然盯着他笑道:“你?对她就没点儿想法?我记得你?那?时候……”后面的话他不说了。

    徐靳笑而?不语。

    沈斯时还在兴头?上,一直跟钟黎说徐靳的事儿。

    钟黎只默默听着,没搭腔。

    沈斯时说了会儿也觉得不对劲:“怎么了啊黎黎?”

    “没什么。”钟黎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钟黎那?天?回去后就没跟徐靳互动?过,感觉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沈斯时倒是?兴冲冲的,最近的心?情非常不错,据说又签了个新合同,要演一部大片了。

    钟黎一开始不是?很清楚,她也不怎么过问他的事儿,直到有一次和杨珏聊天?时杨珏说:“星河影业的贺岁大片啊,你?不知道吗?就是?徐靳年后出?品的那?个,叫什么《长河》,好像是?部缉毒教育片吧,挺主旋律的。真想不到,他也能上?”

    钟黎老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甚至有些压不住的郁气。

    她回头?就在微信里问他了:

    [你?去找徐靳了?]

    [你?这不是?让我欠人家人情吗?这样?我多不好意思啊?]

    [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他根本没有回复她。

    但是?,钟黎上别的社交平台时发现他五分钟之前还在线。

    她简直没办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

    尤其是?她隔日翻某社交平台时还发现了一个帖子,是?关于她的爆料的。

    标题是?:某当红小生其实早有女友,之前和QQL是?炒作。

    往里点,博主自称是?圈里人,给某三字男星当过助理,知道一些内幕。

    下?面一堆人都在催,让他快点爆料。

    帖子内容如下?:

    1.该当红小生其实很早以前就有女朋友了,他女朋友是?素人,一位美女建筑师,在业内小有名气。

    2.美女一直在倒贴他,属于挖野菜那?种,该小生就是?吃软饭,靠着美女的资源上位。

    博主爆料指向性?很明显,很快帖子就被冲了:

    [呵呵我哥真是?要红了黑料最近一箩筐一箩筐的。怎么是?个人就是?所谓‘业内人士’呢?]

    [无锤说个P?还我哥吃软饭?有证据吗?可?以告你?的蟹蟹~]

    [臆想症是?病,建议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笑死了所谓爆料还来一句女的是?美女,是?小有名气的建筑师?哈哈哈博主摊牌吧这个‘素人’就是?你?。]

    博主被骂得太狠,很快就销号了。

    钟黎再刷的时候,这个帖子已经?没了。

    而?微博上,沈斯时和曲秋兰的热搜还挂着,下?面一堆嗑生嗑死的,都说两人很般配。

    钟黎捏着手机坐在那?边很久,看向窗外,思绪仿佛也沉入了夜色里。

    她关掉了屏幕,没有再联系沈斯时。

    尽管她和他在一起感觉是?合适居多,心?里还是?有种被背刺的酸涩感。

    像是?一只小船在心?湖里飘荡,永远没办法抵达彼岸。

    沈斯时是?翌日才来找她的:“黎黎对不起,这段时间我真的很忙,没看到你?的消息。我这两天?没有戏,我留在这儿陪你?好不好?”

    钟黎神色平淡地将自己的手缓缓抽回,笑了下?:“没事儿,你?忙你?的吧。”

    沈斯时这么神经?大条的人也能明显察觉出?她的不开心?,亦步亦趋跟着她:“以后不会了黎黎,那?些都是?炒作。”

    他当即用手机登录了微博,发了条澄清博:

    演员沈斯时V:我有女朋友的,曲秋兰只是?合作对象,大家不要猜了。我女朋友很好,请大家不要恶意揣测她,也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

    这条一发,微博顿时都炸了。

    钟黎刷到时,热度已经?上了热搜榜1。

    她心?里确实是?去了点郁气,但也有几分不自在:“你?就这样?直接发,没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我老婆开心?最重要!”他抱住她。

    钟黎条件反射地推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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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斯时都怔了一下?。

    “不好意思。”钟黎寥解尴尬地笑笑,“我怕痒。”-

    钟黎发现了,她和沈斯时的感情更像是?亲人。

    这让她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似乎已经?失去了年轻时那?种炽烈挚诚的爱人的能力?。

    她觉得挺内疚的,所以沈斯时兴致勃勃地准备两人约会、跟她说筹备婚礼事宜的时候,她都于心?有愧。

    “我是?真不懂你?。”杨珏有时候说她,“这有什么好内疚的?他又付出?什么了?你?年轻貌美,追你?的大把,要不是?那?……他轮得到吗?”

    “不过结婚还是?要慎重,我瞧着他这人不怎么着调。之前还跟别的女星炒绯闻,都不理你?,怎么这会儿又要跟你?结婚了?”

    钟黎摇摇头?:“他这人就是?说风就是?雨的,不一定是?真要结,八成是?口嗨。”

    “结婚也能口嗨?”杨珏是?真无语了,“真不靠谱。”-

    沈斯时决定和钟黎结婚当然有他的考量。

    这日回到住处他就给他妈妈回电了:“她没一口回绝,有戏。”

    赵春芳女士扯着一口大嗓门,嚷嚷道:“那?你?办快点,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了。你?知道吗,她不知道多有钱,我那?天?听你?们隔壁村的王叔说了,她在国外还参加设计过什么东西,光奖金就有几百万……反正她挺有钱的。”

    其实他还是?挺犹豫的:“……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不太好什么?!那?会儿你?替她坐了两年牢,前途都毁了!她就是?欠着咱们家的!”

    沈斯时想起劳改的那?两年,再想到出?来后自己受尽冷眼的样?子,那?点儿愧疚顿时烟消云散。

    只是?,他最近运气不太好,手气也差,输了好些钱。

    如果和钟黎结婚,她的房子就是?夫妻共同财产了。他那?天?替她整理东西时可?是?看到了,她在东三环那?边有一套,那?个地段,那?个市值……别说还点儿钱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只是?他最近的运气实在不是?很好。

    “别杵着了,一块儿去玩玩呗。”这日在片场,有人走到他边上踢踢他。

    “我哪有钱去玩啊?!”他快烦死了,一抬头?,果然是?同剧组的群头?刁哥。就是?这厮之前拉着他去澳门,害他赔了一大笔钱,现在吃饭都成问题。

    他看他的目光跟看杀父仇人似的。

    “别这样?嘛,玩嘛,开心?最重要,没钱我借你?啊。”刁哥勾着他脖子笑道。

    “不去。”沈斯时一脸坚定。

    当时他确实挺坚定的,可?回头?被要债的堵上了门,他觉得憋屈极了,觉得只是?上次运气不好,没准再来两把就能赢了呢?

    刁哥的电话这时又来了,邀他一同去。

    他当时喝了两口闷酒,没多久就答应了。

    这一次,他差点没从那?边回来。?-

    “你?怎么欠了这么多啊?”赵春芳都快哭了,在电话里鬼哭狼嚎,“要债的都把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妈怕死了。”

    “你?别烦了行不行?!我也被他们催!天?天?催,夜夜催!我哪来的钱啊?!”他冲着电话那?头?一顿吼,把手机直接砸墙上,抱着头?“啊啊啊”喊了一通。

    可?就算这样?,手机竟然没报废。

    赵春芳紧张又小心?的声音再一次传来:“你?没事儿吧柱子?你?别吓妈妈……”

    沈斯时冲上去对着手机又是?一通猛踩。

    还不过瘾,操起来猛地又砸出?去。

    这一下?不慎碰翻了桌上的一个牛皮小包。

    “啪嗒”一声,一只复古的怀表从里面掉出?来,径直滚落在地上。

    他怔住了,望着那?只还在转的表,过一会儿,走过去将之拾起。

    虽然他不是?很识货,也感觉这表不是?什么普通东西。

    他想起来了,这是?上次钟黎来找他时掉在这儿的一个包。

    没想到里面的夹层里还藏了只表。

    他手里捏着表,心?忽然跳得极快,万般纠结了会儿,到底是?一咬牙拨了个电话出?去。

    “表?你?别诳我?什么古董表能抵你?欠我的两千万?我跟你?讲,你?要是?想赖账……”

    “哥哥哥,我哪儿敢啊,真不骗你?,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挂了电话,沈斯时兀自捏着表,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整个人好像被抽空了似的。

    那?时候,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感觉已经?没路走了,就是?希望上天?能矜悯他,就是?给他开个天?窗也好啊。

    事实证明,他这人运气还是?不差了的——

    半小时后。

    “四爷四爷,怎么样?啊?”沈斯时忐忑地回头?望去。

    四爷瞪他一眼:“闭嘴!”

    继续用手里的放大镜观察这表。

    沈斯时自然不敢再开口了,一颗心?犹如被吊在半空。

    “你?等我一下?。”半晌,周四竟然停下?来,神色凝重地去了阳台上打电话。

    沈斯时听不到他们的话,心?里更加不安了。

    好在周四一会儿就回来了,珍而?重之地将那?块表搁到了一个锦盒里,看着他,看了好几遍。那?目光,还挺复杂的,沈斯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四……四爷。这表到底值不值钱啊?”

    “值不值钱得再去鉴定一下?。”周四没把话说死,“不过,你?小子这次真是?走了大运了。”

    何?止,他把东西描述了一下?还拍了照过去,那?头?人说,这东西要是?真的,那?可?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那?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古董啊。

    第49章 娇养

    车在淮三胡同里停下。

    深夜了, 车灯像两束探照灯,穿透化不开的夜色。

    沈斯时攥着手窝在后座,腿脚像灌了铅, 车都停下好久了他还是不敢有什么动作?, 恍惚觉得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像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只要他一动便会被一口?吞没。

    “你还愣着干嘛?”周四不耐烦地催促。

    他如梦初醒,忙推开车门下去。

    周四看他这副窝窝囊囊的?样儿就来气,横他一眼跨入了门槛。

    沈斯时讪讪地跟上。

    鉴定的?地方在最里面的?一处厢房, 进去后也?没人搭理他, 就见周四跟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低头商量着什么, 然后那个?中年人拿着表往里面去了。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像是等待上刑场似的?。h?

    沈斯时心里更加忐忑, 好几次想?问周四又不敢,直到那个?中年人出来,捧着装着表的?盒子跟周四耳语了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四脸色变了又变, 对他挥挥手:“行了行了, 你回去吧。”

    沈斯时一怔, 没明白他的?意思。

    周四快烦死他了:“就这表, 抵你欠下的?那些债, 从此一笔勾销,你还不快滚?”

    沈斯时当时高兴坏了, 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跟着人出去了。

    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这表可能不止两千万,他亏大了。

    可他也?没这个?勇气回头去问周四了。

    好在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另一边。

    周四欠着身伏在那中年人身边:“六爷, 这表真这么值钱?您可鉴定清楚了, 两千万呢!”

    “瞧你这点儿出息?两千万?这可是古董,晚清时的?老物件, 你看上面这个?雕刻……这可是光绪皇帝戴过的?,老照片上有记载,之前?在苏富比上第一次拍卖的?时候成交价就在5600万。”

    “这破表这么值钱?看着平平无奇啊。”周四咂舌不已?。

    电话里说这东西?值钱他还以?为顶多值个?一两千万呢-

    容凌年前?挺忙的?,家里来催了几次让他回去吃饭,他都拒了。

    直到大年夜那天推不过去了,他只得回一趟。

    车过朝阳门又往东驰。年前?这个?点儿,车流密集,哪怕是贴了几张通行证的?车也?照样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在密密匝匝的?车流里,走走停停没个?快活。

    容凌支着下颌坐在后座,俄而,将车窗降了下来。

    一大捧冷空气瞬间?灌进了车厢,他掩唇咳嗽了两声。

    司机见状可不得了:“我的?祖宗,您快把车窗摇上吧,病了我可没法跟你妈、老太太交代啊。”

    容凌无奈:“我只是透个?气儿,您能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吗?我又不是纸糊的?。”

    正说着话,到路口?等红绿灯时有人冲他亮了亮大灯。

    容凌回头望去,笑?了,将车窗再降下。

    司机老张刚要回头说他,忽见旁边并?排停了辆奥迪,一看那熟悉的?车牌,顿时不吭声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大忙人?”冉文聪一条手臂搁在车窗上,冲他笑?。

    “您悠着点儿,手伸那么长?一会儿后面来个?不长眼的?给?您刮折了,那真是大过年的?见血光,大大的?不吉利了。”

    “呸呸呸!你丫大过年的?咒我?”冉文聪笑?骂道,又问他,“年前?不还有两个?民政的?大会?你爸回了?”

    “回了,昨儿个?回的?。来吃饭吗?”

    “你妈也?在?”冉文聪忽然警惕起来。

    容凌笑?:“你们一个?个?的?这么怕我妈干嘛?她?是洪水猛兽?能吃人?”

    冉文聪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首长夫人啊,能不怕吗?威风凛凛,出行都带八个?警卫。你不知?道,我那天去京台路过宴客厅的?时候就进去顺了一颗话梅,被你妈身边那个?女罗刹捆了,胳膊都差点给?我拧断了,简直就是心理阴影啊。”

    容凌笑?话他:“谁让你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

    车开进老胡同已?经是晌午了,明晃晃的?日头将头顶的?电线杆和瓦檐照得闪闪发亮,投下明显的?条条幢幢的?影子。

    这条胡同他很久没回过了,他爸身居高位,自有派发的?府邸和办公点儿,平日不住这边,爷爷常年在玉泉山那边的?戒备区,往常只有老太太住着。老太太是苏州人,出身书香世家,年轻时是很有名的?民间?艺术家,也?担任过某军区歌舞团舞蹈队队长,门生很多。

    顾老师刚嫁到他们家的?时候,脾性儿很大,和老太太互相看不顺眼,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后来老太太一气之下就搬到了这处老宅子里住着,不去找他爷爷不肯跟他爸搬到京台那边去,闲着无事就在院子里种种花养养草,心血来潮发个?朋友圈倒也?舒适安逸,久而久之他们也?随她?去了。

    年纪上来后,顾老师时常也?很后悔,天之骄女的?脾性也?收敛了一些,常带着一些礼物来看老太太,两人这些年的?关系总算缓和了些,不似前?些年那样剑拔弩张。

    车在胡同口?停下,不能再往前?了,他和谢平一道步行过去,路上看到个?老太太支着个?小摊头,寒冬腊月在卖烤红薯,他便买了些,让挑了个?大的?:“天气这么冷,您也?早些回吧。”

    “一会儿就回去了,我儿子儿媳妇刚从外地回来。”老人家喜滋滋地替他称重,收了钱。

    容凌将装红薯的?袋子递给?谢平:“你吃吧。”

    谢平:“……”

    到了门口?,两人被岗哨的?一通盘问。

    都是生面孔,容凌便知?道这是他爸带来的?人,把这屋子围得跟铁桶似的?。都是例行公事,他也?没多问,挺配合地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四合院里很热闹,不止他大伯一家在,四叔和小姑一家也?来得差不多了。

    老太太生过四子一女,二儿子也?就他二伯十几岁就夭折了,万幸剩下的?子女都还健全,且各有前?程,一家子和和睦睦,加上出了他爸这个?了不得的?人物,连带着一家人也?水涨船高,在这四九城里更被高看一筹。

    他大伯和大哥亦皆是人物。

    只是,他大伯还在南边视察沿海经济赶不回来,他大哥在南京那边开会,只有双方家人来了。

    来的?人多,主厅的?桌子都坐不下,换了张更大的?红木转桌。

    菜一盘盘上,都是些家常菜,但?味儿不错。

    家里的?这个?厨子以?前?是做国宴的?,手艺很好。

    老爷子坐主位,他爸坐老爷子左手边,其?余人依次排开。

    容凌挨着他妈顾女士在次座,不时给?她?添菜。

    “你顾着你自个?儿就行。”顾允章道。

    嘴里这么说,眼底都是笑?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今天穿了件纯手工的?花瓣领白色牡丹苏绣旗袍,针脚细密,做工精良,曼妙身段一览无余,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

    她?年轻时就是南京城里头出了名的?美人,号称“金陵公主”,衣食住行都非常考究,比之传闻中的?豌豆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跟他爸差了将近十几岁,两人感情倒还可以?——至少明面上还行。

    不过容凌知?道,大多时候是他爸让着她?。

    或者换句话说,他爸这个?层面上的?人,怎么会跟她?一般见识?

    忽然有紧急会议,他爸接了个?电话就站起来,叮嘱了几句便带着人大步离开,老太太看着他的?背影嚷嚷:“就算忙,忙得连顿年夜饭也?吃不好吗?”

    “回头我让他给?您赔罪。”顾允章笑?着给?她?夹菜,“您最爱吃的?八宝饭。”

    “牙口?不好,这些年不怎么吃了。”嘴里嚷嚷着,老太太又夹了一口?。

    饭桌上还算其?乐融融,饭吃完,他妈喊住他:“小五,一会儿到我房间?来一下,妈有话跟你说。”

    “公司还有事儿呢。”

    “耽误不了你多久时间?。”顾允章回身,又笑?吟吟地跟大伯家的?媳妇打招呼了。

    两人互赞身上的?衣服漂亮,或对方的?子女有出息。

    半小时后,容凌叩响二楼的?房门。

    “进来。”顾允章在里面道。

    容凌这才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她?坐在梳妆台前?卸妆,分明也?是个?粉面含春的?美人,脸孔涂得雪白,一对柳叶眉画得太挑,映出的?人儿却是威严冷漠的?。

    褪去白日的?笑?颜,凛有威仪,像一尊冷冰冰的?白玉观音。

    容凌笑?一下,将门关上:“大过年的?,干嘛板着一张脸?”

    “你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顾允章难得这么严肃,将一只摘下的?耳环四平八稳地放到了桌上,轻轻的?一声响,“你跟京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大过年的?她?都不回来吃饭?你给?我老实交代。”

    “脚长在她?身上,我又不能强迫她?。您与?其?在这里问我,不如去问她?。怎么她?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顾允章眉头紧皱,直觉有不好的?预感。

    容凌好似没看到她?咄咄逼人的?眼神,径直走到躺椅里一坐,拿过本杂志就翻起来,语气很淡:“我跟她?早就协议离婚了。这事儿,她?没告诉你?”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顾允章喝道。

    容凌放下杂志,看向她?的?目光却很平静:“您的?眼线这么广,还不知?道这事儿?我交什么女朋友您都知?道,还不知?道我离婚的?事儿?”

    听到这里顾允章反而笑?了,吁一口?气:“搞半天,你还为了当年的?事儿怨恨我?小五,男子汉大丈夫,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怎么好意思赖我头上呢?我不过就是请她?坐了次客,除此之外,我还做什么了?如果当初你舅舅上不去,你猜你现在还能在这儿对我甩脸子?我跟你,在这个?家里只怕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你还能在这儿跟我逞威风?你以?为老大、老二他们都是吃素的??”

    “不说别的?,就说你自己,你斗得过老二吗?!”她?近乎尖利的?咆哮一声,瞪着他,微微发抖,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妈向来是高贵典雅的?,连头颅都是高傲仰着的?,容凌很少见她?这么失态,心里静下来,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绝望和无力。

    “您说的?没错,都是我咎由自取。”他放下杂志,没什么表情地站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一瞬,眼光竟那样空洞,好似被抽去了魂魄。

    顾允章一怔,心又软了,叹着气别过头去:“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干涉你的?私生活,你交什么女朋友我不管,但?是带回家里的?怎么能是那样人家的?女孩?”

    “什么样的?人家?她?怎么了?出身清白,不偷不抢,她?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女孩。”

    “你真是鬼迷心窍,无药可救。”顾允章摇着头,也?懒得说他了。道理他都懂,但?这人就这么固执,你能有什么办法?

    但?这个?儿子她?是放心的?,别看他嘴里这么说,真要他放弃一切跟那个?女孩在一起?怎么可能?

    大事情上他脑子一直很清楚。没人比她?更了解这个?儿子了,藏不住的?欲望和野心,顶多口?嗨,不会干出太出格的?事儿。

    她?也?懒得管他。

    顾允章扔了另一只耳环,取了对珍珠的?,边戴边扭着腰走了出去-

    大年夜前?一天,徐靳还来看他,给?他带了一箱螃蟹。

    “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容凌笑?着招呼他,去酒柜前?取酒,“喝什么?”

    “不了,我最近戒酒。”徐靳朝沙发里一坐,踢掉拖鞋,双腿自然地架到茶几上。

    手里捻了根雪茄,点了。

    容凌过来拍他,提醒:“别在我这儿抽烟,感冒着呢。”

    “谁感冒?你?”徐靳人往后缩,一副“你离我远点儿别传染给?我”的?架势。

    “你他妈……”容凌气笑?。

    徐靳也?笑?了,到底是将烟掐灭。

    “中河最近的?事务怎么样?那帮人还明里暗里给?你使绊子呢?”

    “跳梁小丑而已?。”他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在他身旁坐下,“要真狠得下心来拉我下马,我还敬他们几分,偏偏都是一帮顾头不顾尾只顾着自己利益的?。明面上是同盟,实际上一盘散沙,我只要稍稍放出一两个?饵,脸翻得比谁都快。这样的?人怎么成大事?不足为惧。”

    徐靳笑?道:“是应该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董事会真正说话的?人。你这边稳得住,我办事自然也?利索。不过……”

    “不过什么?”容凌看他,实在不喜欢他话说一半还卖关子的?腔调。

    “这边倒有一件私事儿,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说。”

    徐靳习惯性地捻了一根雪茄在手里,面带笑?意:“我先问你一句,钟黎的?事儿你还管吗?”

    他稍怔,没答,脸上的?笑?意也?淡了。

    “我就知?道,只要一提到她?,你这份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度就没了。”他摇头叹气,说不清是幸灾乐祸还是同情。

    “别卖关子,有话你就直说吧。”容凌皱了下眉,脸色不好。

    徐靳微微一笑?,面色寡淡,一双桃花眼却泄出了几分精芒,就这么笃笃地望着他:

    “其?实说也?说不清,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第50章 娇养

    容凌很多年没来过拍卖会了, 他年轻时也不是很热衷这种地方。

    还没开?始,大厅气氛已经炒得很火热。

    二楼包间里倒是挺安静,侍应生过来添了几次茶水。

    容凌靠在沙发里坐得有点不耐烦, 估不准徐靳的用意。但他也没再问, 干脆闭目开?始养神。

    拍卖会开?始后,主?持人在?台上慷慨激昂,中英文混着来,手里的小锤子敲得气?势十足。

    冉文聪和?徐靳在?闲聊, 说起最近的形势不好, 上头卡得严, 他也只能照章办事。

    “您看着办就好, 这么多年兄弟, 我信你。”徐靳跟他干杯。

    “有您这句话,哥们儿能不给你顶着点儿?”

    一套套官腔打得够利落,容凌听得都无语:“自?家兄弟, 能别这么酸了吗?”

    徐靳低笑一声说:“没你酸, 一会儿保管你更?酸。”

    容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不想知道?, 他平日除了工作也没什么别的娱乐, 或者说他过了三十五岁之?后,对很多以前感兴趣的事情都不太感兴趣了, 犹如老僧入定一般。

    他这张淡定的面具一直持续到本场的最后一份展品上台——

    主?持人还在?台上热情洋溢地介绍这份展品的来历,又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年光绪帝佩戴它时在?大使馆照下的照片,又说之?前拍卖时这块表卖出了何等的高价云云云云……

    那一瞬他豁然站起, 脸色铁青。

    他什么都听不到, 耳边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目光只锁定在?那只表上。

    徐靳适时按了铃, 赶在?一个港商前头截胡了这只表。

    “别激动别激动。”徐靳劝他,按着他肩膀让他坐下,“现?在?要不要听我说说?”

    容凌知道?他肯定事先得到了什么风声,不然也不会拉着他过来看这一出好戏。

    他脸色阴霾:“说。”

    徐靳感慨只有钟黎的事情能让他这样失态,摇了摇头:“这可不像我认识的容小五了。你不向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嘛?什么时候这么畏畏缩缩了?真喜欢就上啊,把人追回来。”

    容凌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闭了闭眼睛,多少?有些?无力:“她都有男朋友了,我还上赶着讨这个没趣?”

    “你不像是这么要脸的人啊。”徐靳调侃他。

    容凌也不在?意他的挤兑,语气?很平淡:“我只是不想破坏她平静的生活。”

    分手时已经说好,以后不再干涉彼此?的生活。若是再出尔反尔,岂不是更?被她瞧不起?

    他身体僵硬,心底好似被一阵冷风穿堂而过。

    “呦呦呦。”徐靳都服了他了,“这么大度?我建议你直接立地成佛算了。你真不管她?真不管她她就进火坑了!你以为这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容凌面色平静,喝完杯子里的茶才站起来,拿了自?己的外套:“谢谢你老徐。”-

    沈斯时最近的运气?不错,自?从还清赌债后身上就轻松多了,走路都抬头挺胸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失掉的那只表,他越想越觉得亏,看周四那模样就知道?那表不止两千万。周四个奸商!

    可他实在?没胆子去要回来,只能自?认倒霉。

    这日他照常拍完戏离开?,谁知却被经纪人一个电话打来勒令在?原地别动,说有大人物?要见?他。

    经纪人电话里语焉不详,但是语气?非常严厉郑重,沈斯时自?然不敢怠慢。

    快6点的时候,一辆红旗停在?剧组后门,将他接走。

    车里很安静,司机冷着一张脸,一句话都没说,身旁的这位谢秘书虽然是笑着的,却给他极大的压力,有种?笑面虎的感觉。沈斯时一开?始还讨好似的跟他搭两句话,渐渐的就不敢吭声了。

    这人瞧着笑眯眯的,直觉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车一路往北六环开?,后来进了个胡同,七绕八弯拐了好几条道?,停在?一处院门前。

    他没来过这种?地方,里面回廊曲折如进入了什么古老的园林,长廊好似没尽头,雪白的院墙底下挂着一盏盏羊角风灯,在?冷风中旋转摇曳。

    莫名有种?神秘诡谲的感觉。

    像是什么私人会所,但似乎又不像,人太少?了,氛围奇异地庄严而肃穆。

    终于抵达目的地,谢平上前叩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得到许可后,推开?了门。

    沈斯时悄悄往里打量一眼,发现?这是个很大的办公室,很庄严厚重的装修风格,清一色的硬木家具,他脚下跟生了根似的,莫名有点畏惧,不敢往前。

    谢平见?他迟迟不上来,皱了下眉,推了他一把:“还不快进去。”

    沈斯时踉跄着进了门,还来不及说什么,身后的大门已经合上了。

    他只能转回身,这才看到办公桌后坐了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说年轻是因为那张脸相当于他沉稳练达的气?质来说,显得有些?年轻了,他只是坐在?那边低头写着一份什么文件,沈斯时就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隐约觉得他有点眼熟,像是在?电视上见?过,可又想不起来,手心虚虚冒着汗。

    对方不说话,他也不敢吭声,就那么杵在?那边等着。

    容凌终于写完报告,拧上笔盖连带着文件搁到一边,这才抬头看他:“沈先生。”

    沈斯时下意识站直了,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那一瞬不知怎么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他是谁了,磕磕绊绊地挤出句称呼:“容……容先生。”

    “你不用紧张,我就问你一些?事情。”容凌低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盒子,打开?,换了个方向推到他面前,“这是你拿去拍卖的吗?”

    沈斯时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那只表,不知道?他为什么问他这个,额头不觉渗出了冷汗:“这……这……”

    “我是我的东西,曾经送给了一位故人,没想到会在?拍卖会上见?到。我在?想,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才不得不拿去拍卖。”

    听他这么说,沈斯时倒是松了口?气?,随口?胡诌:“……是这样的,因为我意外出了些?事儿,我女朋友为了替我周转就把这块表给了我,让我去拍卖……”他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容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雪亮如刃:“沈先生,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喉咙发紧,感觉这谎话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这个人好像没那么好糊弄。

    也对,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好糊弄?

    又想起经纪人的告诫,他腿脚虚软,脑袋乱糟糟的,吃不准对方的意图:“我……我没有乱说……”

    感觉耐心已经告罄,容凌深思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厌恶,尽量心平气?和?:“我现?在?不是在?追究你的问题,我只想知道?钟黎过得怎么样。我问你,你跟钟黎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斯时想起了他那个姓谢的秘书,想起在?车上时谢秘书旁敲侧击敲打他的那些?话,说这位主?儿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真惹毛了他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周四算什么?在?人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再不敢胡说,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话都吐了。当然他也存着一个心眼,不敢把什么都说了。

    “我也是被人骗了,我以前不赌钱的,不过我现?在?已经改了……”

    平日跟他汇报工作的手下都是精明干练的人,说话很有条理,什么时候会有这种?连逻辑都捋不清的?

    容凌皱着眉,心里的厌恶又添几层,好几次都想开?口?呵斥他不该说的别说,挑重点,想想还是算了,免得这厮被他吓着了说话更?不利索,终是忍着不适听完了。

    他当然不信这人的鬼话,能有三分真就不错了,可他和?钟黎的关系不便?透露,免得这厮出去乱说。

    他自?己倒没什么,钟黎指不定会被人指指点点,她现?在?待的院所各中关系也挺复杂,各种?派系纷争不断。

    “行了,你回去吧。”容凌挥挥手,让他自?行出门。

    人走了,他才抚摸着盒子里的那块表,沉着脸,良久都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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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黎是两天前才发现?那块表不见?的,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她不停地回忆,几乎把家里都翻了个底朝天,病急乱投医似的给每个来过她住处的朋友都打去电话,连沈斯时都打了。

    “什么表啊?我不知道?啊,我没见?过。”他在?电话里说,“是你忘记放在?哪里了吧?”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她的声音讷讷的,听上去有点儿失魂落魄。

    沈斯时忽然就有些?内疚,可到底是没有开?口?,支吾了会儿把电话挂了。

    钟黎坐在?沙发里好一会儿,窗外的夜色像包裹着一团浓雾,要将她卷入、吞没。她难以诉说心里这一刻空落落的感觉是什么,无法言说,说白了那也不过是一块表而已。但是,每次这么劝自?己的时候,心里都像是被剜去了一块,迟钝而麻木持久地疼。

    仿佛心脏的地方已经生锈了,扯动时都泛起丝丝血腥气?。

    门铃这时响了,不知是谁年节来访。

    钟黎忙胡乱地抹了一下眼睛,小跑着过去开?门。

    楼道?里挺昏暗,屋外的灯还坏了一盏,视线过了两秒才适应黑暗。黑暗里,是一道?高大修挺的身影,穿西装,皮鞋稳稳当当地踩在?地面上。

    她的笑容在?看清门外人的那一刻凝固在?脸上,下意识要将门关上。

    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先她一步按住了门板,不费什么力气?,将门缓缓推开?:“怎么,不欢迎我这个老朋友?”

    “不……不是,您请进。”钟黎一颗狂跳的心终于强自?镇定下来,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出位置。

    低头时,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小小的局促地投影在?角落里。

    比他高大的影子要小很多。

    不管过去多少?年,她在?他面前似乎都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这让她感到怨恨又无力。然而,又不仅仅是这些?,他于她而言,不仅仅是曾经的爱人那么简单。

    他给予了她从未有过的关怀和?呵护,是弥补她贫瘠童年的温暖,也是滋生欲望与惰性的温床,她曾深深地陷入这片温柔而致命的泥沼中。

    其实回国后钟黎一度都很害怕看到他,哪怕只是看到一个背影。

    他们当初的分开?虽然有无奈的抉择,更?多的还是意难平。她太了解容凌了,除非是他主?动放弃,否则,他这人永远那样一意孤行。

    当年,与其说是他的选择,不如说是她的放手。他妈妈对她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每每想起都让她锥心般地痛:“如果你真的爱他,就应该明白什么东西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是骄傲。”

    “他的骄傲和?自?信来源于哪里?是他的出身,他的背景,他的权力与地位。如果失去这些?,他就什么都不是。你真的爱他,就不该拖累他,让一个你爱的男人失去他引以为傲的一切被打落十八层地狱。”

    “说得难听一点,你会喜欢那样的他吗?”

    钟黎只觉得每一根毛孔里都泛着寒气?。

    顾允章的话不算难听,如她的为人处世一样,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直击她灵魂深处的痛点,让她难以反驳,绝望到看不到一丝光亮。

    她的选择,其实也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

    她不想让他以后怨恨她。

    “你喝茶吗?家里有龙井。”这样相顾无言地坐着实在?尴尬,她站起来说。

    “我喝白水就好。”

    “那你等一下。”钟黎去了厨房。

    很快,开?放式厨房里传来了烧水声。

    容凌抬头望去,她背对着他站在?那边,睡衣是粉白色的,有点儿臃肿,可她背影看上去仍是那么单薄纤细,好像比以前更?瘦了一些?。

    他沉默了良久,忽然就有些?难受。

    那么短的距离,却像是咫尺天涯一样遥远-

    钟黎将倒好的水搁到桌面上,转身要去拿些?点心。

    却被他喊住,他叩一下旁边的玻璃台:“不用忙活了,黎黎你坐下,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乍然再次听到“黎黎”这个称呼从他嘴里说出,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无数的记忆碎片从光年的历史?长河里涌出,以至于她都有些?恍然的不真实感。

    钟黎的身体都有些?摇晃,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冲。

    她握了握手指,感受到被他注视的压迫感,到底是坐了回去。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钟黎的手脚都有些?难以安放。

    过了会儿她终于镇定下来,开?始思索他的来意。容凌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也不会闲着没事儿干跑来找旧情人叙旧。这太无聊了,也不太上得了台面,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想通了这一点,钟黎平静下来,坐在?那边垂着头等待他的开?场白。

    容凌也不急,将那杯水慢慢喝到一半时才开?口?,第一句是:“你跟那个沈斯时,是什么关系?”

    钟黎委实是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但这样没头没尾的,更?让人心生警惕。

    他从不直接说自?己的意图,而是将问题一一抛给别人,以此?掌握主?动权。

    钟黎曾经在?这一招下屡屡吃亏,后来也长了个心眼。

    她闷了会儿,似是思考:“不管是什么关系,都跟你没有关系吧?”

    容凌笑了:“我这么问,肯定有我这么问的道?理。黎黎,你想清楚再回答。”

    钟黎厌极了他这一刻瞧她的眼神,心里已经愈合的伤痕好似被撕拉一下扯开?,她豁然站起:“你凭什么过问我的私事?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他这么咄咄逼人,让她有一种?所有隐私都无所遁形的羞耻感。

    以及她的不好,她的窘迫,都暴露在?日光底下。

    偏偏在?他面前,她不愿意透露自?己一丝一毫的难堪。

    她宁愿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偏要把这一切血淋淋地撕开?。

    这对彼此?有什么好处?

    他已经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为什么不能留一点儿自?由和?体面给她呢?

    “你别激动,我只是问一下。”他语气?放缓。

    钟黎别过头去,不愿意跟他对视。

    从始至终,他平静的姿态都感觉像是对她的嘲讽。

    钟黎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敏感,可他们之?间承载着那么多她不敢触碰的记忆,稍有不慎就像点燃的火药桶,一发不可收拾。

    她悲哀就悲哀在?无法阻止他咄咄逼人的靠近,又无法让自?己的灵魂抽离,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窗外又开?始下雨,两人相顾无言不知道?坐了多久,钟黎耳边听到他隐约跟她说对不起,她原本都没有哭的,这一刻眼泪才像是断线的珍珠一样一颗一颗砸在?冰冷的手指上。

    恁般镇定的人,忽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他徒劳地要帮她擦拭:“你别哭。”

    钟黎抿着唇,没有应声。

    这一场打断了两人之?间无形的对峙,随着时间推移,也从一开?始的疾风骤雨逐渐向绵绵细雨过渡。窗外的杂草在?风雨中簌簌颤动,玻璃上蒙着一层阴冷的潮气?,那种?凉意好像能渗透人的骨髓。

    钟黎恍然抬头时,天色暗沉到像是在?头顶遮了一块灰蓝色的幕布。

    她捧住温热的水杯,无意识地喝一口?,还是觉得冷。

    视野里瞥到他锃亮的皮鞋、垂感极佳的西裤,忙又缩回,不敢再看。

    她觉得陷入了一种?困境之?中。

    “这是我在?拍卖行拿到的。”容凌将那块表搁到了桌上。

    钟黎怔怔看着,连日来的猜测都成了事实。

    她心里更?冷,一寸一寸沉入冰冷的海底。

    容凌站在?那边,角落里的窗户有一条缝隙没有合上,冷雨浸透了他的衣衫。他就那样看着她,眼神也凛凛的,似乎被风雨吹得很远。

    钟黎没有抬头,只入定般望着那块表,半晌才干涩地开?口?:“谢谢你。”

    他没没应,也没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钟黎感谢他这一刻的委婉,总算替她保留了几分体面。

    “把我电话从黑名单拉出来。”离开?前,他说,“不然我就去你们院长那里跟他聊一聊。”

    钟黎心头发紧,心里有一种?苦涩的闷意在?无声地蔓延。

    转身之?前,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光深远到甚至有一种?哀伤的错觉,可过一会儿,他笑一下,又恢复了那副冷峻的模样。他说:“你知道?的,我一定干得出来。”

    那一瞬的眼神甚至让钟黎感到害怕。

    像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直到身后门在?她面前关上,钟黎才紧紧地抱着胳膊,伏在?膝盖上小声地啜泣起来-

    其实容凌听到她的哭声了,可他离开?的步伐却是更?快。

    怕晚一步就忍不住回头。

    楼底下有盏生锈的灯,细雨沙沙,昏黄的灯光包裹着针尖般直线下垂的雨丝。

    说大其实也不大,他站灯下抽了一根烟,抬头,她窗前的那盏灯熄灭了。

    他知道?,她肯定是看到他了。

    恍神的功夫,鼻腔里不慎呛进了一丝苦涩,闷窒而辛辣,灼得他的喉咙都好似要烧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根烟掐灭了。

    转身时却见?有个人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拎着一篮子草莓,表情木木的,似是震惊也是意料不到他竟然会在?这儿。

    在?这种?情况下和?沈斯时狭路相逢,容凌也没有预料到。

    他皱了下眉,只转身的功夫便?收起了所有表情。

    “……领导,你怎么在?这儿?来看黎黎吗?”沈斯时到底是沉不住气?,上前一步望着他。

    其实那日在?他府邸被传召他就看出来了,容凌对钟黎的与众不同。

    言谈之?间,那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深沉厚重如山峦又如林中晨雾让人捉摸不透。

    可那种?微妙的感觉,作为男人他再傻也能感受到。

    他不由攥紧手里的篮子,篮子上有根倒刺,不经意地扎了他一下,隐隐刺痛。

    又有些?不甘心,看着对方,可良久也只敢不痛不痒地说一句:“都这么晚了,不太合适吧。”

    容凌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沈斯时心里忽然有些?怯弱,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经纪人的话言犹在?耳,他要是不想让他在?这行混,他是真的混不下去,或者说,连混的资格都没有,分分钟滚回老家。就算他本人不跟他一般见?识,也没人敢找他拍戏了,谁都怕惹上事儿得罪人。

    旁的不说,这年头立项审核都这么难了,排到猴年马月,要因为他被卡可就麻烦大了。

    “我……我没别的意思……”

    容凌不想再跟他废话,指了指车流熙攘的马路:“回去。”

    沈斯时都没反应过来,不明白他怎么就能这么让自?己回去,他才是钟黎的正牌男友,而且霸道?到连个理由都没有。

    容凌冷冷地望着他:“你配不上她。”

    沈斯时喉咙干涩,说不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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