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坛上,贺兰阙于高座位前站定,冷戾望向堂中之人。
轩辕儆仰躺在宝座上,见他进来,面色不改地起身给自己倒茶,透过灰白烟雾打量贺兰阙,“想起来了?”
杀妻弃子,他面上丝毫不愧,竟还面露微笑。
轩辕儆语带嫌恶:“当年我将你随手弃之,未曾想你竟会被太阿山抓去做妖奴,这么久才记起来,和你那个母亲一样没用。”
“特意为你准备的骷髅洞。”轩辕儆阴测测道:“喜欢吗?”
他们坠崖,不过是轩辕儆特意安排之下发生的。
殿内,百来只烛火燃的正盛,少年孤冷而立,在地上留下阴翳。
忆起梦中女子轻柔掌心,贺兰阙握紧法刃,看向轩辕儆的目光黝暗,“你杀了她。”
“是,我杀了她。”轩辕儆点头,随后疑惑地看了眼贺兰阙,“怎么,你不知我为何想杀她?”
“她想让我放弃大业。”轩辕儆想起那女人高高在上的劝诫,阴冷道:“神族自视甚高,永远将我妖族踩在脚下,凭什么?就凭万年前的创世之功?”
“若我将四洲之人屠尽,在四洲摆满我的傀儡。”他眼中闪烁晦测的光,“那我便是新的创世之神!”
“就凭这些傀儡?”贺兰阙像是听到笑话,声音寒凉,“一个个没有血肉与心脏的傀儡,没有感情,只会听你的话。”他极为嘲讽,“这样的世界,你要?”
“为何不要?”轩辕儆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抬手指着贺兰阙,癫狂大笑道:“无知小儿,和你娘一样,你们奉为圭臬的感情,是这世上最无用之物。”
轩辕儆冷声嗤笑,“她若不是轻信这飘渺的情爱,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死在我手中。”
贺兰阙瞳孔一缩。
“她求我,求我不要将你做成傀儡,能像个正常人般,体会这世间的感情。”
“你看,她临死前,还在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轩辕儆耸肩。
见贺兰阙幽幽盯着他,轩辕儆恍然大悟般:“我忘了,你似乎喜欢那个太阿山的阿兰……”他朝贺兰阙后面看了看,又大笑道:“她怎么没随你一同来?”
“她不要你了?”
贺兰阙长睫轻颤,垂下眼冷声说:“此事与她无关。”
“哈哈哈,有趣。”
“即便你此刻有血有肉,在你眼中,比成为我的傀儡好上许多。”轩辕儆眯眼,而后尖锐道:“那你这些年,活得可好啊?”
贺兰阙身体一僵。
“活得跟一条狗一样,你可曾得到你母亲希冀你过的那种日子?你可曾得到偏爱?即便此刻有血有肉,又有何用?”
轩辕儆对他如此行径颇为失望,“竟做些无谓之事。”
“你母亲宁死,也不愿做傀儡永远在我身边.....”轩辕儆声音阴郁,“你可想将阿兰做成傀儡,永远陪在你身旁?”
贺兰阙抽刃破空,勃然不可磨灭之气一瞬而下。
“你不配提起她们。”
不论是他的母亲,还是菩兰悠。
罡风顿起,殿内照明的烛火被熄灭,轩辕儆起身躲过这一波刀锋。
望向少年血红的眼,轩辕儆露出冷笑。
不自量力的东西。
轩辕儆抬手按开座位机关——
随着咯吱咯吱几声响,房中暗处傀儡现身,千百只钢针宛如雨丝射向他,贺兰阙动作诡谲地灵活躲避。
少年身影在白昼里中仅留一道墨一般的残影,掌中法刃快速旋回,与锋利针尖摩擦之时擦出刺目火花。
待一波针雨结束,他毫发无伤地立于堂中。
少年黑衣孑然,手持弯刃,宛如阿修罗中最狠戾的暗使。
轩辕儆指骨渐紧,脸上调笑淡了,冷声道:“你真要与我作对?”
“我是你的父亲。”
贺兰阙再次挥出法刃,“你也配?”
他身法皆是生死杀伐中悟得,哪是轩辕儆这种常年养尊处优的人能敌过的,随着法刃削断他喉侧发丝,轩辕儆终于收起漫不经心的样子,阴冷道:“既然你找死,就别怪我绝情。”
他盯着少年越来越近的身影,袖中露出短笛,而后抬手吹响——
空气似乎瞬间扭曲,贺兰阙浑身一僵,步子桎住,霍然捏紧手中武器。
随着笛声渐重,体内如同有万千蚀骨小虫啃过,少年浑身颤抖,仍岿然不动。
等轩辕儆第二遍吹响短笛时,贺兰阙终于承受不住,嘭然跪地。
浑身力气顷刻散尽。
悬崖上的傀儡钉......是儡丝。
他眼底涌起血意,沉沉望向轩辕儆。
笛声暂歇。
轩辕儆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欣赏他的狼狈,而后蹲下身,手指捏紧少年颈喉,将他整个人拎起再狠狠向地上一掷,贺兰阙便如同破败傀儡般摔在地上,哇地一声呕出大片鲜血。
“神妖血脉,可以做成最好的傀儡。这便是你能出生的原因。”
“你放心,你母亲死时是笑着的。”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轩辕儆讽道:“她死前还说,不后悔生养你。”
又想到菩兰悠,轩辕儆似觉得有趣,“若让你死于心爱女子的剑下,你可愿意?”
贺兰阙眼中血色盈满,自他颈上蜿蜒出数条黑线,直到延伸在他眉梢,少年头颅低垂,呼吸粗重。
轩辕儆自怀中取出一把泛着黑气的短匕,而后捏开贺兰阙嘴巴,猛地刺入进去——
贺兰阙反射性地疯狂挣扎,自喉中蔓延的剧痛让他浑身颤抖,嗓子里不自主地发出‘嗬嗬’声,一大口鲜血涌出,轩辕儆见他惨状,哈哈大笑道:
“其实我原本未想这么快便将你寻回,若你不足够品尝人世悲苦,怎能心甘情愿做我的傀儡?”
“不过没关系,提前一些也不碍事。”
“不日,我将控制你,用你的手,杀尽天下所有的人。”
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轩辕儆又道:“我毁了你的嗓子,等你的心仪之人见你屠杀肆虐她昔日同窗师友,你却无法出声解释之时,是不是很有趣?”
贺兰阙疼到目眩,几乎听不清轩辕儆所说的话。
轩辕儆眼底闪着暗光,幽幽道:“做我最精致的傀儡吧,我的孩子。”
从此以后,言谈举止,皆由他来控制。
......
菩兰悠醒来之时,额角痛得厉害。
她抬手按了按发晕的脑袋,窗外海浪声一阵接着一阵,冷风让她清醒了些。
不对......
她睁大眼环顾一周——
太阿山跃金楼?
她不是在与贺兰阙在山洞里躲避轩辕儆吗?为何会在太阿山?
她记起在骷髅洞内,贺兰阙神思混钧之际,口中那些断断续续的话。
他到底梦到了什么?
是他将自己送回来的......?
菩兰悠疾行而出。
自太阿山到轩辕坛,御剑尚且要一整日,菩兰悠用灵药打点,寻人御剑带自己到轩辕坛时,已是两日之后。
一路上,流言纷杂而至。
“那贺兰阙仅花了两日便血洗轩辕坛,听山下的人报信称,轩辕全派无一活口,只剩轩辕坛主抵死顽抗,如今正困受在轩辕坛。”
另一人道:“听说他是神妖血脉,此人冷血无情,早晚有一天要酿出大祸!”
菩兰悠脚步顿僵,一颗心缓缓沉入谷底。
抬眼望去,轩辕坛正上方黑气缭绕,红光诡异。
-
轩辕坛山门前。
尸横遍野,暗红血液几乎汇成蜿蜒的溪,潺潺流淌下台阶,汇成荒诞地瀑布般的景观。
那座曾与菩兰悠攀过的神坛之上,明火已歇,荒留一阵浓黑长烟,在极低的黑云之下,几乎擎天。
少年持刃而立,肩膀撕裂伤口正顺着他手臂向下淌血,自刀尖处一滴一滴坠落。贺兰阙黑衣浓如墨,唯有脖颈上数条儡丝醒目。
他就这样站着,许久未动一下。
台阶之下,刚才赶到的菩兰悠捏紧手心,死死咬牙没让自己惊喊。
六百年后的景象提前重现,唯一乐观的是,目前战局似乎并未蔓延四洲,只轩辕坛一处而已。
她被血腥味冲的后退一步,发出细微声响,在如今肃诡寂静之刻显得格外清晰。
高台之上,邪气四溢的少年缓缓转身,隔着腾起的血雾,视线落在菩兰悠身上,一双眼枯井般沉寂。
长久的沉默中,菩兰悠亦在看他。
无人开口,似有无声对峙,贺兰阙擅自将她送走,菩兰悠还在生气。
她不喜欢做躲在同伴身后的菟丝花,也不需要贺兰阙送自己离开以求得安全。
喉中伤口源源不断地涌出血,贺兰阙抬手擦干流到下颌处鲜红液体,而后望着她,唇角轻轻勾起。
能再见到她,贺兰阙很高兴。
若他注定困于长夜,永背骂名,也无所谓。
只愿他的神明——
从此天高地阔,春晖映路,顺遂安康。
灵愈术第九重突破之法,屠天下妖,正人间道。
你的成神之路,我来送你。
半晌,贺兰阙缴械——
“当啷。”一声,他扔掉手中血刃。
菩兰悠仰视高台之上的少年,见他唇瓣微动,却未发出声响,又一股鲜血自他口中溢出。
她目光死死盯着他唇边那道刺目的红,少年身形微晃,随他口型变化,菩兰悠读出贺兰阙无声之语。
他说:“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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