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二丫残忍地拒绝了她。
她是容易心软,但她听话,方大厨子说三姑娘不能吃油腻辛辣的食物,那三姑娘就算眼泪都流干了,她也不可能给她吃一点儿。
她怕出了事情担责任,也怕方大厨子背黑锅。
但如果三姑娘饿了,她还是可以弄一点东西给她吃的。
进了厨房,她先去和留火值守的人说了一声——白厨子定下来的规矩,要用大厨房的东西都得报备。
那几个值守的人里也是有厨子的,手艺虽然比不上白厨子和方大厨子,但多少能顶上点用做些吃食,毕竟半夜里大厨房鲜少开火,顶多各个屋里会来要一点儿热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此刻顾二丫去说请他们帮忙给三姑娘做点吃食,他们就犯了难。
说白了人人都不想掺和进两边的争斗里,都在隔岸观火看谁能赢,白厨子那个人太精明,晚上大厨房动了火,第二天他就能知道,紧跟着白天就要阴阳怪气给人穿小鞋。
相比之下,他们会优先拒绝好说话的方厨子,因为他是个纯粹的好人,不会压榨他们这些帮厨帮工,就算被拒绝了,他也笑呵呵地不放在心上,更不会给他们穿小鞋。
她去交谈的时候姜云瑶就溜溜达达跟在她后面,一脸好奇地看着,心里迅速琢磨清楚了厨房里的局势,微微咋舌。她看着这情况,总觉得这些人心里的想法和现代职场没什么区别,欺负好欺负的人,有多的活或者那些脏累的活会优先转给好脾气的人做。
说不上谁对谁错,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罢了。
姜云瑶没有表现出来,看着顾二丫捋了袖子,只问她:“你要自己做东西?”
顾二丫脸上看不出来生气的情绪,反而认认真真道:“他们有自己的难处,我也只是提前知会一声罢了,不然为了我用了一点儿东西还有的掰扯,太麻烦了。”
她也不是纯傻子,要是她说自己半夜饿了要做点东西吃,明天白厨子就能杀到方厨子跟前给他一顿骂,但她说的是给三姑娘做吃的,三姑娘是主子,主子饿了要吃东西,还是病号,她不信白厨子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干爹这段时间教了我不少东西呢。”顾二丫找了个盆出来揉面,“虽然手艺不算好,但多少还是能吃的。”
方厨子认真教,她自然也认真学,静下心来,又有天赋,进步很快。
做个清汤面不成问题。
她让姜云瑶站远一点或者先去外面坐一会儿:“里头油烟气儿大,别弄脏了你的裙子,我一会儿就好。”
姜云瑶没走。
她不是真正的三姑娘,也不知道那丫头到底是什么性格,但她也没打算完全装一辈子另一个性格的人,既来之则安之,让别人适应自己的新的性格很重要。
生死之间的顿悟是个很好的借口。
她没动,顾二丫也没管,细细地揉着面。
顾二丫年纪还是小了点儿,手上力气不大够,便找了个矮凳子,把面盆放凳子上揉:“我干爹教我的,先弄一碗水,分三次放进面里,再用筷子打散成面絮,然后慢慢揉到一起。”
当时方厨子怎么说的来着?揉面是个技术活儿,有些人一辈子也揉不好一团面,是没找到章法,手上的力道、加面加水的顺序很重要。
揉好的面放着醒一醒就能用了,但顾二丫胳膊短,抻不开面,只能选择刀切。
五岁大的年纪,却能使的一手好刀,像模像样的,一看就没少干活。
姜云瑶难免多问了两句:“你以前在家里常干活儿?”
这些事情顾二丫其实都和姜云瑶说过一次,但姜云瑶说自己都忘了,顾二丫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太放在心上,而是又说了一遍:“是呀,以前家里的活都是我干的。”
姜云瑶认真听着,也看着顾二丫做清汤面。
大厨房里日夜不停地熬着高汤,一碗高汤,一份手切面,放一点儿猪油和调味,再煎一颗鸡蛋,烫上几筷子青菜,就是一碗普普通通的清汤面。
顾二丫把碗端到姜云瑶面前,让她趁热吃,脸上还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我头一回做师父教我的东西,你尝尝。”
她以前做过不少饭,在顾家的时候,但都是撒几粒米煮个粥,或者挖点野菜捏菜团子,没什么技术含量,刚开始学做菜的时候方大厨子看着她那粗糙的手法都眉头紧皱,这段时间才好了些。
姜云瑶才不挑剔,她搁现代的时候吃多了预制菜和高价重油重盐的外卖,能有一口热乎吃的可太不容易了。
更何况顾二丫的厨艺不算差。
方大厨子当久了厨子,在这一行里他的甄别能力还是顶好的,他说顾二丫有天赋,那就是真有天赋,哪怕是头一回上手调味,份量都拿捏得相当好,都说众口难调,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口味,但大众的底线还是有的。
至少姜云瑶就觉得顾二丫的面做的相当不错,和她在现代常点的一些面馆的面也差不到哪里去了——顶多因为年纪小,揉出来的面的口感没有那么好。
一碗面姜云瑶吃得干干净净。
一边吃,一边继续从顾二丫嘴里打探消息。
她不是真饿得大半夜睡不着跑来找吃的,主要还是为了来套二丫的话,毕竟她醒了有两天了,姜云玫也醒了,按着安氏的意思,明天就是把她和姜云玫叫到一块儿对峙的时候了,她可不能露了馅。
一味装失忆也不是个办法,更何况装失忆也是个技术活,装不记得可以瞒天过海,却不一定能让大家都满意,主要是她不确定安氏会不会满意。
穿都穿了,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在不知道能不能回去的情况下,她还是想过得舒坦一点儿的,她人在深宅大院里,能不能过得舒坦,主要还是取决于安氏对她的态度,安氏要是存了心不让她好过,她也没办法对吧。
最好的套消息的人其实是安氏自己院子里的人,但她怕被安氏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不敢去问,所以她才跑来找顾二丫套一点儿边边角角的料,自己在心里大概推算一下可能出现的状况,以及应对方式。
问着问着,姜云瑶就叹气了。
怎么说呢,她觉得顾二丫有点呆呆的,也太善良,她问什么顾二丫就答什么,一点儿也不藏私,更不担心她是不是会有什么坏心思。
这小姑娘才这么大点儿呢!和她现代的侄子岁数一般大,偏偏又比她那每天只会鬼哭狼嚎吵着要玩手机ipad的侄子懂事太多了。
套这么一个小姑娘的话,姜云瑶多少有点心虚。
她忽然想起顾二丫说自己叫二丫的时候了。
那会儿她怎么说的来着?
——“我叫二丫,别人都是这么叫我的,没有正式的名字,他们不会给女孩子取正式的名字,我是二丫,小喜是小喜,一辈子都叫这个。”
姜云瑶坐在廊檐下,仰头看见一轮皓月当空,而顾二丫和她并肩坐着,轻轻的夜风吹动,月光柔和,树影婆娑。
她忽然生出一种冲动。
“二丫,我替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顾二丫诧异地扭头看向她。
姜云瑶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明月”两个字。
“俯视清水波,仰看明月光,就叫明月好不好?”
顾二丫不懂诗,但这两句话浅显而简单,实在是很好理解的意向。
河源村大旱三年,顾家也因此变得贫穷,林阿奶和继母、父亲商量着把她卖了,她想着,自己命里是缺一点儿水的。
明月,顾明月,实在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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