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方大厨子听顾二丫说三姑娘给自己取了名字以后还愣了一会儿, 半晌才道:“原是我没想到这一点。”
他也是贫苦人家出身,名字这些东西实在司空见惯了,也不懂这些名字都有什么意味, 只知道大家都这么喊, 便也就跟着喊了, 不会去想着重新取一个。
“还得谢谢三姑娘。”他拍了拍顾二丫的肩膀, “等她病好了,干爹给她做好吃的。”
顾二丫——喔, 该改名叫顾明月了。
顾明月点头说好。
她脑袋里还在想昨天三姑娘给她取名时候的情景, 三姑娘的年纪只比她大上一点儿, 个头也不算太高,仰起头看天上的月亮的时候却显得格外得温柔。
顾明月形容不出来,但心里有种隐隐的感觉——那不像是一个孩子会有的眼神。
她是见过原来的三姑娘的,原来的三姑娘鲜少有温柔的时候,她是柔软但又带刺的, 像是以前顾明月在村里见过的小刺猬, 肚皮柔软,背上有刺, 但因为还没长成, 便连那一点儿刺也是软软的不扎手, 让人提不起提防的心来。
现在的三姑娘和以前的三姑娘完全不一样。她不会有那种忧郁的眼神,也不会长时间地盯着一个地方动也不动地发呆。
她是灵动而鲜活的,会拉着顾明月叽叽喳喳地说很多事情, 问东问西,偶尔会用一种顾明月看不懂的眼神看她, 夹杂着一点儿内疚和怜悯。
顾明月和这两个状态的三姑娘都不是特别相熟,但她一向敏锐, 所以很清晰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
但她也不理解这种不同在哪里,人还是那个人,怎么就会不相同呢?
她和石头说话的时候都显得忧心忡忡的。
石头本是来道喜的,他这几日使了劲儿想往姜玉琅屋里去,当个小厮或者书童都好,眼看着已经有人松了口了——从来了阆中,姜玉琅就被带出去应酬,比在中京城的时候次数多太多了,身边的人手多少有些不够用,正在考虑酌情添些人手。
“我和你说,就算不认什么干亲我也能凭自己去大少爷屋里。”石头得意,“那些人好哄的很,给上一点儿甜头就能漏不少消息出来,我托人在外头买了一只烧鹅,整了一瓶酒请他们喝了一晚上,再嘴甜一些他们就把消息告诉我了。”
他说得正高兴,眼瞧见顾明月在发呆便摇摇她:“怎么了,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和你说话也不听,得了新名字不是该高兴一点儿?”
顾明月慢吞吞地喔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他:“你说,一个人的性格真的能变得很快吗?”
石头纳闷:“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见顾明月不说话,他重新坐下,折了手边一根狗尾巴草,叼着草根望着天说:“那谁知道呢?我以前也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万事都指望着我爹我娘帮忙,连杀个鸡也不敢,总觉得太残忍,可你看我后来怎么着?”
他家里的事情也和顾明月大致说过,家中巨变,不只是石头的爹娘心态变化,他也变过,就好像是一.夜之间忽然长大了,从前不敢碰的东西自己直接上手了,也不会喊着要爹娘帮忙了。
顾明月也折了一根草,她不咬在嘴里,只拿它编指环,一圈一圈的缠起来,再用另一根再缠一遍固定,这是她以前常玩的,闭着眼睛都能弄出来,有时候草根长一些,她还能编个花环。
等指环编好,她的心也静下来了,戴上看了一会儿又摘下来随手放在地上:“行啦,我想通了!”
石头一头雾水:“想通了?什么想通了?”
顾明月没告诉他想通什么了。
她听了石头的话,觉得三姑娘变了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她自己都会因为被卖了以后恍然大悟一些事情,更别说生死关头的三姑娘了对不对?
变没变,于她而言或许也没那么重要。
想通了,她就不纠结了,溜溜达达地回去了,留下摸不着头脑的石头。
他瞅瞅顾明月放下的草根指环,默不作声收进怀里,也溜了。
另一边,安氏她们也觉得姜云瑶变了。
姜云玫已经醒了,她跟着姜云瑶跳了下去,结果得了风寒,醒得比姜云瑶还晚一些,这会儿坐着还一直咳嗽个不停,反观姜云瑶,除了额头上的伤,仍旧活蹦乱跳的。
安氏把她们俩叫到了一起,就是为了问清楚那天是怎么回事。
姜云瑶说自己什么都忘了,便只剩了姜云玫清楚了。
她看一眼一脸无辜的姜云瑶,又咳嗽一声,撇过头:“我没有推她。”
从她醒过来以后,常姨娘就已经问过她了,她也是这个说法,咬死了自己没推过姜云瑶。实际上她也觉得奇怪,那时候她都没碰到姜云瑶,姜云瑶就自己往池子里跌了,弄得她还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了错觉。
谭姨娘轻轻嗤了一声:“二姑娘说自己没推便没推?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仗着三姑娘什么都不记得了故意推卸责任呢?”
孟姨娘显然也是很赞同这句话的,她甚至觉得自己比谭姨娘更有资格说这话——她可是三姑娘的亲娘呢!她清清嗓子:“二姑娘,你说你没推我们家云瑶,那你后头往下跳做什么?难道不是心虚?”
姜云玫翻了个白眼。
她和姜云瑶吵架是一时在气头上,她更看不惯孟姨娘,平日里捞利益的时候便说自己是亲娘,什么都捞不着了又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了。
“我往下跳是想去救她的!”
她也是当时脑子懵了,忘记了自己根本不会水,看见姜云瑶掉下去了,条件反射就跟着跳了下去想捞人。
她自己还觉得委屈呢,明明自己没推姜云瑶,但好像所有人都觉得她推了,她一醒过来,人还病着,自己亲娘就把自己训了一顿,话里话外说她不懂事。
便连从前基本不会私下和她说话的姜玉琅也来了一趟,他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却很明显是怪她的。
姜云玫也生气啊,常姨娘说她就算了,姜玉琅有什么资格来指责她?她是为了什么和姜云瑶吵起来的?还不是因为姜玉琅一碗水端不平?
从太太收养他以后,他便好像一心只把姜云琼当做亲姐妹,给姊妹们带东西也只有姜云琼是独一份的,更别说对待太太和常姨娘了。
他在太太跟前亲昵又尊重地叫母亲,到了常姨娘这里便只剩了一句冷冷淡淡的姨娘。
不是养在跟前的孩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每回姜玉琅回主院给安氏请安而常姨娘又在场的时候,都是姜云玫最生气的时候,尤其请完安常姨娘回了院子里总是发呆,发完呆又开始无止境地绣那些衣裳香囊。
一针一线里头都缝着常姨娘的心意和爱意。
姜玉琅不会明白。
姜云玫却看得分明。
她气姜玉琅对比鲜明的态度,又觉得常姨娘不争气,该是自己的便要去争,光一味地掉眼泪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更何况,她心里也是有些怨言的,怨常姨娘总是为了姜玉琅委屈自己,常姨娘最常说的话便是让她老实一些,别给姜玉琅添麻烦,让他难做人。
儿子是亲儿子,女儿也是亲女儿,她凭什么要为了姜玉琅委屈自己不能大笑不能放肆?
但这些她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第 26 章
在座的人大多都是不信她的。
三姑娘的处境大家都知道, 但每个人都觉得她有什么自杀的必要呢?这年头不被爹娘疼爱的事情多了去了,难道个个都想不开?多半还是二姑娘自己动手推了人不肯承认罢了。
又恰恰好,姜云瑶还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更加坐实了她们的猜想。
姜云瑶也有点半信半疑, 她没有原身的记忆, 所以也并不清楚姜云玫口中所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话。
大家都一脸不信, 姜云玫气得脸通红, 赌气道:“你们若是不信,那便当做是我推的!要杀要剐要赔尽管冲着我来。”
当真是个暴脾气。
姜云瑶反倒冷静下来了。
她见过太多和姜云玫一样的人了, 心肠坏不坏另说, 直肠子倒是真的, 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喜怒哀骂都鲜明,被误解曲解了一边愤怒一边赌气说我便是这样,实际上还真未必是她做的。
但姜云玫都这样说了,其余人反倒有些骑虎难下了。
倘若孟姨娘是个好的, 这会儿便该站出来活稀泥,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样面上都好看。
但孟姨娘可没这个心思, 她还指望着从这件事里捞些好处, 旁的不说, 至少要让二姑娘母女赔礼道歉,弄些什么好东西进她的屋里,再者也好借这件事情在姜逢年那里卖个惨。
而常姨娘自然是不好开口的, 她是二姑娘生母,说什么人家都觉得她是要保护姜云玫, 推卸责任。
剩下能开口的便只有太太安氏,但她一向和常姨娘更加亲近一些, 若是开口说不过是姐妹之间的矛盾,难免让人觉得有失公允,偏袒常姨娘母女两个。
她都这样为难,更别说一心只想看笑话的谭姨娘和柳姨娘了。
那就只剩了姜云瑶自己开口。
实际上姜云瑶稍稍转了转脑子也猜到了如今的处境,这事儿只能由她开头,且她唯有开了口,才能从这件事里获取最大的利益,旁人也就算了,重要的是太太那里,太太管着家,家中的庶女姊妹之间有不和,不论是不是姜云玫推了人下水,在外头的名声总是不好听的。
说太太管不好家,教育不好家里的姑娘云云。
也不仅是太太,实际上整个姜家的姑娘们名声都会受到影响。
想明白以后,姜云瑶才轻轻咳嗽一声,软声道:“二姐姐何必赌气?虽然我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到底咱们都是亲姊妹,想来二姐姐也不会真狠下心将我推到湖里去。”
听了这话,常姨娘松了口气,颤抖着靠在座椅上。
姜云瑶却只看着安氏,见她面露赞同,才继续道:“原就不是什么大事,姐妹们有些口角罢了,二姐姐说话是难听些,与我道个歉,咱们说开了也就罢了,说破天也是一家子的兄弟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若是当真闹起来了,反倒叫外人看笑话,质疑咱们家教不严,是不是?”
她这话叫一屋子的人都意外。
安氏喟叹了一声:“一场落水,反倒叫云瑶懂了事了。”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正了脸色:“云瑶懂事,云玫你的错却是逃不过的,好好给你三妹妹道个歉,往后也长些记性,再罚你三个月的月俸,你可认?”
姜云玫哪有不认的?
才刚姜云瑶一开口,她心里那颗石头便坠下来了,之前一股脑把话丢出去了,她有些后悔,却又因着性子不肯低头,已经做好了被痛快罚一顿的准备,如今虽然还是被罚了三个月的月俸,心里却是服气的,也感激她的大度,果断低了头,真心道歉:“原是我口上没遮拦,不该说那些话伤了三妹妹的心,三妹妹愿意原谅我便原谅,若是不愿意也没关系,反正都是我的过错,往后我再也不说了。”
她板板正正地给姜云瑶行了礼。
以她的脾气,能做到这样,便是真心知错了。
姜云瑶也不是小心眼的人,起身还了礼,心里倒是和原身说了一声抱歉,从顾明月的话里,她多少能听出来这姑娘心里的计较,她最怕听到那些说孟姨娘不疼她爱她的言语,也自卑于这些,姜玉玫那些话必定是戳到了她的痛处的。
她这样开口替原身原谅了姜云玫,也多少是为了自己将来的利益,却实实在在地委屈了原身,只能说了抱歉。
还没从太太屋里出来,她便借口说落了水不大舒服,身上总觉得阴阴凉凉的,问安氏近期有没有外出上香的打算,她想求一支香去去晦气。
她才刚那样懂事,安氏岂有不应的?恰逢四月初八是浴佛节,她原就打算去寺里的,只那会儿没想着带上姜云瑶,这会儿她提了,安氏也就一口答应下来了。
姜云瑶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闹了这么大的事儿,原先说好的让她住在常姨娘院里也不好住了,她的东西又原封不动地送回了孟姨娘那里,姜云瑶一进院子就看见顾明月拎着个小食盒站在门边上,不由得笑了笑,正打算和她说两句话,偏孟姨娘叫人立时关了院门,指着姜云瑶的鼻子便骂:
“这样大好的机会,便是叫她们脱层皮也使得,你就这样轻飘飘地让事儿过去了?”
她说这样的话,叫顾明月也诧异,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站住了脚,去看姜云瑶。
只见姜云瑶小小一个人站在孟姨娘跟前,人虽小,却并不显得软弱,顾明月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好像在她脸上看见了冷笑:“不然呢?难道姨娘还想得到点什么?是金银珠宝,还是父亲的怜惜?”
孟姨娘跳脚:“难道不该么?赔礼道歉便是嘴上说说?扣她的月俸又不给你使,再说了,你病了,太太也没个表示,你父亲也不来看你,我抱怨两句又怎么了?”
姜云瑶仍旧是那副冷冷的表情:“姨娘究竟是为我抱不平,还是只是想为自己谋利益?您心里一清二楚,院里也没外人,这些场面话您很不必继续说的,若是对太太的话有任何不满,您自己去和太太说,犯不着拉上我!”
说完她便拉着顾明月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一关,她一回头,便看见顾明月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以及她赞同的眼神。
姜云瑶一顿:“怎么了?”
顾明月认真说:“三姑娘,你早该这样了。”
为了些不必要的人伤神有什么好处呢?像她,林阿奶和梅氏对她不好,她也从来不把她们放在心上,便是平日里被打骂,当时或许会因为疼痛掉眼泪,却不怎么会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即便自己不高兴掉眼泪,她们也不会为此心疼她一分一毫。
她的眼泪只为值得的人掉。
所以此时此刻,她是真心想劝三姑娘想开一些的。
姜云瑶瞬间露出了笑:“明月,你是第一个敢这样劝我的人。”
顾明月也跟着笑了:“三姑娘是第一个会给我取名字的人。”
就算三姑娘好像变了一个人又怎么样呢?人总是会长大的,变性格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不是变坏,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她还挺喜欢现在的三姑娘的!
第 27 章
恰逢如今是三月三十, 逢五逢十姜逢年都会到安氏屋里歇着,今天也不例外。
他进屋时安氏正褪妆,旁边摆着一盆洗了脂粉的水, 他倒也没嫌弃, 叫人取了帕子, 直接就着水洗了手脸。
安氏褪珠钗的手一停:“叫她们再打一盆就是了, 正好你也跑了一天了,泡泡脚解解乏。”
姜逢年摆手:“又不是用不了, 凑活用也就罢了, 如今旱情虽有缓解, 过去三年却有不少人因此家破人亡,说不定咱们省下一盆水,百姓们也能多活一个人。”
安氏便顺着他的话夸他爱民如子。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吴妈妈到底端了热水来给姜逢年烫脚,又奉了一杯热茶。
姜逢年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安氏也捧了香茶慢饮, 絮絮地说些家事, 不过一会儿便聊到了姜云瑶和姜云玫身上,她鲜少说府里姨娘们的不是, 这回却因着姜云瑶, 多说了几句:“孟姨娘多少有些没分寸了, 三丫头怎么也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又没旁的事情,却照顾不好孩子, 偏偏三丫头自己又懂事,从来不肯抱怨。”
这话便是把自己摘了出去, 三丫头不抱怨,她便不知道, 顶多算是失察。
姜逢年也没有计较这个的意思,只是跟着皱眉:“她是没分寸,你平日里多管教管教就是了。”一副不愿多提的样子。
安氏轻哂,她嫁进姜家也有不少年了,这么多年,这男人都这个样子,从前贪图孟姨娘美色的时候与她说就爱看孟姨娘那副骄纵模样,她人虽蠢笨些,心肠却不算坏云云,如今孟姨娘年老色衰了,他便嫌人家没分寸了。
若不是为了姜云瑶,她也懒得提起孟姨娘就是了。
“孟姨娘也就罢了,三姑娘放在她院里总不是个事儿。”
这事儿还是吴妈妈提醒她的。
说白了,谭姨娘的挑拨还是起了几分作用的。
安氏出身高,堂堂伯侯府的嫡女,当初她父亲觉得姜逢年有前途,便榜下捉婿结了这门亲事,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投资,万一将来姜逢年成了朝中的肱骨,也好帮衬一些伯侯府。
姜逢年也确实有几分能力,差事做的还算不错,安氏起初也觉得他不错,可后来相处的日子久了,她便发觉姜逢年还是有些臭毛病的,其中之一便是男人的通病——花心。
娶了安氏,心里也不安分,总想着再纳几个妾室,更别说还有谭姨娘这么个表妹,安氏从前也少女怀春过,可惜心里头的小鹿跑了半年,见他处处流连,那头小鹿便也撞死了。
安氏和家里抱怨过,可她娘也只说男人不都这样?叫她忍一忍,她是嫡妻,明媒正娶的妻子,只要地位在,就算有再多的姨娘也不能越过她去。
那会儿安氏的娘语重心长地告诉她,最要紧的还是子嗣。男人靠不住便靠不住吧,好好培养儿子,等到儿子继承家业,她就是说一不二的老封君。
安氏听了只觉得厌烦。丈夫是男人,儿子难道便不是男人了?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其中一个站在孝道的制高点上罢了。
可她偶尔也觉得无力,被念叨的时间久了,加上自己迟迟没有生下孩子,她终究还是抱养了常姨娘的儿子。
这些话她从来没对别人讲过,也就只有一直陪着她的吴妈妈能知道一二,更别说从不过问后宅事情的姜逢年了。
这会儿安氏提起三姑娘和孟姨娘,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头:“三丫头年纪还是小了些,不放在孟姨娘那里怎么着?你有什么打算?”
安氏也有些犹豫:“我想着,是不是该叫三姑娘养在我跟前。”
话说出口了,她也就没那么纠结了:“几个丫头也都到了念书的年纪了,虽然咱们是在阆中,比不上中京城,总还是要正儿八经请个女夫子的,若还是叫三丫头养在孟姨娘那里,请再好的女夫子只怕也没什么用。”
孟姨娘不是个好的,但三丫头到还是有可教之处的,她今儿见了,听她说话便知道这丫头心里有成算,又能察言观色,小小年纪总是难得的。
才刚姜逢年没来,她还与吴妈妈说起这丫头,从前她们不大看得上她,总觉得她心思太多,爱钻牛角尖。《周易》里说“过刚易折,过柔则靡”,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今落了一回水,反倒让她知道该刚柔并济了。
姜逢年不大爱管这些事情,听了也只当过了过耳朵:“这事你看着办就是了,这两日就该是玉琅的生辰了,我先带他去外头迎一回客,你也瞧瞧该请哪些客人。”
安氏轻轻应下。
姜逢年烫完脚自去睡下,安氏睡不着,点着灯看账本子。
她桌上摊着好些烫金的请帖,上头细细刻了花纹,又拿香熏过,做的很细致。
如今却随意散落在桌上,被厚厚的账本子压着。
吴妈妈正操着把剪刀替她剪烛花,烧黑了的烛芯一剪一拈,那烛光就腾一下燃起来,光亮了,烛泪却更多了。
她一边剪一边和安氏说话:“太太这些请帖明儿就该送出去了,不再看一眼么?”
安氏懒懒的:“看了没有十回也有四五回了,我心里有数,倒是接三姑娘过来的事情得操些心,明儿你瞧瞧,先照着琼儿的例给她把丫头妈妈配上,不必挑那些掐尖要强的,选几个老实本分些的。”
吴妈妈便知道太太多少还是不高兴的,否则按照从前,只怕恨不得把那些请帖看上十几遍,生怕出一点儿错让姜玉琅脸上不好看。
安氏便像看出来了她要说什么似的:“我从前觉得姜玉琅很好,他性子板正,学问上又用功,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倒还是养出了几分感情,平日里我也以真心待他。”
她说着说着便叹了口气。
吴妈妈忍不住劝慰:“大少爷待您也是真心的,哪回出门不给太太您和大姑娘带好些东西?”
安氏怎么不知道?只是:“他是真心,可我昨天听二姑娘抱怨他只待我们真心,心里总觉得泛冷。”
姜玉琅为着避嫌从不会和常姨娘和姜玉玫多说一句话,他避嫌得太过,安氏心里总是惴惴的,他待亲娘亲妹妹都如此,对她这个养母又能有几分真心实意?焉知他是不是只是为了资源和利益逢迎?
安氏不敢赌,也不想赌。
人心总是赌不赢的。
她想转移一下注意力,也确实有点儿心疼姜云瑶,才想着把她也抱到自己屋里的。
吴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转移话题:“那太太有没有看中的丫头?三姑娘身边就一个小芹,瞧着也不大像样……”
安氏摆摆手:“你先挑着吧,等挑完了再领过来给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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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太太要给三姑娘挑丫头的消息就露出来了。
只是她还没说要收养姜云瑶的事情,旁人都以为她不过是觉着三姑娘身边的丫头不靠谱照顾不好才要选人。
想去的人都寥寥。
孟姨娘不靠谱,脾气又差,从前的三姑娘又是个懦弱性子,跟着她能得几分好?那就是半个火坑,去了也没什么用。
下人是最势利眼的,没有一点儿利益,她们才不肯动弹。
吴妈妈拿着空落落的名单,整个人都发愁。
第 28 章
第26章
大厨房里, 顾明月正帮着方大厨子切菜,她个子矮,只能在底下垫个板凳, 人踩在上面切。
方大厨子一边切手里的, 一边留心让她别摔着。
旁边有几个和顾明月当初一道儿进来的小丫头正在说闲话:“吴妈妈都快急坏了, 半天也没个人主动说要去三姑娘那里。”
“那院子里谁肯去呀?换我我也不去, 小桃,难道你想去?”
那个叫小桃的立马叫道:“谁说我想去了?那院子里有个什么劲儿?人少活多, 说不定还要受气, 我才不去。”
她们打打闹闹的, 却统一了口径谁也不想去三姑娘院子里。
顾明月手里的半根萝卜削到一半削不下去了。
她小声问方大厨子:“大家都不想去三姑娘院子里,她会不会伤心啊?”
方大厨子奇怪:“她有什么好伤心的?没人主动去,吴妈妈自己也会选合适的人的,左右少不了人,便是庄子里现在没有, 现买也费不了几个银子。”
顾明月还是蔫蔫的。
她想起来儿时村里的小孩们一起玩游戏, 他们能玩的游戏不多,多数都是演一些道听途说来的话本八卦, 譬如什么青天大老爷断案的故事, 有人演官老爷, 有人演师爷,也有人演大侠,轮到顾明月的时候, 就只剩下了犯人。
犯人也都不一定是女人,那些小孩就叫她把脸拿炭灰抹黑了妆男人, 有时候演到兴起,还会闹着让“衙役”照着话本里说的, 用杀威棒将顾明月羁押,逼她反剪双手跪在地上,说这样才像是真正的犯人。
顾明月性格软和一些,却不是包子,演过一回就不乐意了,当场把所有人都撅了回去,后来那些小孩就说她玩不起,不爱带她玩了。
若只是不带着玩也就罢了,平日里顾明月走在路上碰见他们也会被指指点点,他们也会故意绕开顾二丫,故意不和她讲话,又或者找不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了便手拉着手绕着她打转,不许她去做自己的事情,但也不理她。
顾明月难过了好一阵子。
小孩子的恶意太鲜明,她看得再开也没用,她也不太懂,为什么从前玩得好好的朋友们,突然一下子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再拿当时的心情看一眼现在的三姑娘,只怕她的心情和自己那会儿也没什么不同吧?
方大厨子瞥了一眼她。
这傻姑娘什么心思都放在台面上,旁人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偏她自己无知无觉。
他想了想,问:“你想去三姑娘那里?”
顾明月愣了愣,半晌才支支吾吾道:“我也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或许潜意识里是想的。
干爹总想着把自己送去常姨娘院子里,为此还托了关系让她去那边儿送点心,寄希望于常姨娘她们能眼熟她、记得她。
顾明月感激他的用心,可她去那里的兴趣实在是寥寥,相比之下,她更愿意去三姑娘那里,至于原因?她自己也想不太明白。
方大厨子也不指望她能想明白:“你要是想去三姑娘那里,倒也不是不行。”
他没有说什么你必须去常姨娘那里,而是认真分析起来:“三姑娘那里是清静些,但也比留在庄子上好,若真凭咱们,未必就能挤到常姨娘的院子里去,再来,大家都不想去,你主动去了,也能给三姑娘留个好印象,说破天三姑娘也是个姑娘,是家里的娇客,处境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将来三姑娘嫁了人,不论是你跟着姑娘一道儿当个陪嫁丫头还是被放出府去管着庄子陪嫁,都是好事情。”
顾明月倒没想这么长远。
她只是觉得三姑娘人还不错。
但方中意可不这么想,他年纪也大了,眼瞅着被白厨子排挤得站不住脚了,若只有他一个人也就罢了,偏偏临门一脚收了这么个干女儿,总要替她打算一二。
“只是你要想好,若真要去了三姑娘那里,便不是想出来就能出来的了。”他道,“你要是一直留在庄子上,等太太她们走了,干爹替你求一求常管事,你想赎身随时都能赎,去了府里,干爹也没那么大的能量,万事都要你自己小心不说,也不能轻易赎身出来的。”
顾明月从来没想着还要赎身出去,也没打算一辈子都靠着干爹。
当即便点了头:“我想去。”为自己,也为姜云瑶。
方中意见她打定了主意,也不多说,领着她便去找了吴妈妈。
吴妈妈正打算自己去挑两个丫头呢,见了顾明月,先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过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是你呀。”
先前顾明月到太太跟前回话的时候她就在边上,当时太太夸了一句她伶俐,太太兴许不记得了,可吴妈妈还是记得的,但凡是到过太太跟前的人,她都记得。
难得有主动说要到三姑娘跟前去的丫头,吴妈妈翻了翻手边的名单册子,瞧见了她的身世,边翻边道:“原是才卖进来的,出身倒是干净,就是年纪小了些……你今年才五岁?”
顾明月点头。
吴妈妈摇了摇头:“看着不像。”
不过她也没细究,这年头才买进来的丫头小子们瞧着年纪都要偏小一些,毕竟长时间吃不饱肚子,哪里跟得上长大,有些人到了七八岁的年纪还跟五六岁似的呢,眼前这丫头已经算是很接近五岁了。
毕竟方中意天天把顾明月带在身边,没事儿就叫她吃点好的,花了小几个月才把人养得没那么瘦骨伶仃的。
吴妈妈没挑剔,把她名字写在了册子上。
顾明月一颗悬着的心还没落下,就听见吴妈妈说:“年纪小些不成问题,三姑娘年纪也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不比旁人,不过到底撑不住事儿,只在院里先做个小丫头罢,往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怎么说呢?还是相当符合顾明月的预期的,她可没觉得自己能上来就成三姑娘院里的大丫头,自己几斤几两她是相当有数的。
既然已经把她定下了,吴妈妈便叫她收拾自己的东西先到主院去。
收养的消息还没散布出去,三姑娘便仍旧还住在孟姨娘的院子里,但主院的房间是要提前收拾好的,选进来的小丫头也要重新再教一遍规矩。
也是进了主院,顾明月才知道,吴妈妈所谓的选丫头,其实是选小丫头——也难怪顾明月轻轻松松就被选上了,三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实际上早就已经有人选了。
消息是没散布出去,但总有消息灵通的人,更何况吴妈妈也是人,也有相交的好友,那些好友又有自己想要提携的人,林林总总,都要来托关系。
顾明月一边跟着吴妈妈学规矩,一边就看着好些人拎着东西来找吴妈妈。
吴妈妈也不避着顾明月,多少也有点提携的意思。
——也是听她们说话,顾明月才知道,方大厨子方中意背着她给吴妈妈送了礼。
那是一对水滴状的耳坠子,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大点儿,但稀奇就稀奇在它是海螺珠制的。
海螺珠是玛瑙的一种,价值不菲。方中意拿出来的这对珠子颜色不够通透,也有些杂质在里头,比不上纯正的玫瑰粉海螺珠价值高,但总也要不少银子的。
吴妈妈收礼收得高兴,这才愿意带着顾明月,让她长长见识。
寻了个空隙,顾明月回了大厨房,一眼就看见方中意一个人在角落的灶台里哐哐哐地剁肉切菜,周围好多的帮厨都没看他一眼。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方中意一转头才看见她,洗了手过来,问:“今天不用跟着学规矩?”
顾明月感觉自己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上一回哭是顾大山把她卖了的时候,那时候她边哭边跑也没让顾大山回心转意,后来眼泪流干了,再回想起来,总觉得不值得,可如今她总觉得眼眶湿润,心里攒了无数的话想说。
眼泪和话都到了嘴边,她轻声问:“干爹,你给吴妈妈送礼了?”
方中意起初脸上有些不自在,见她掉眼泪,才慢吞吞开口:“是送了。”
他云淡风轻似的:“干爹没什么大本事,除了小银锁,身上便也只有这么个东西最值钱,吴妈妈在太太跟前当差,眼光高得很,再说了,这东西搁在我身上也白废了,你年纪又小,还使不着呢,送给她正好,你好好在三姑娘跟前当差,将来干爹还要指着你提拔呢。”
见顾明月哭得鼻子通红,他又补了一句:“也不止是为了你送的,先头我就在犹豫要不要送出去,白厨子虽是府里头出来的,到底也比不过太太跟前儿的人,干爹想着通通路子,才好跟你一样到府里去,只是一直没找着好的机会,这不,还是你这事儿给开了个好头是不是。”
他说了那么多,找了无数借口,就是不想让顾明月心里头有负担。
顾明月一清二楚。
说白了,他们之前不过是萍水相逢,机缘巧合之下才相识一场,认了干亲。
庄子里的干亲关系多了去了,一个干娘手底下能有好几个干女儿,大多也都是图干女儿的月钱孝敬,再不咸不淡地给些蝇头小利哄着人罢了。
唯有方中意,认了她这个干女儿便一直把她放在心上,不收她的孝敬,还处处为了她着想。
顾明月流着泪,咬着牙,捏着拳头发了誓:“干爹,从我被卖了,我就当自己没了亲人,但如今三生有幸认识了您,说是干爹,可您对我比亲爹都好,将来我必定要替您摔盆捧灵,一辈子都记着您的慈心,如有违背,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方中意连忙去堵她的嘴:“嘿,我说你这丫头,这毒誓能随便发么?行了行了,你好好去当差就是了,也不枉费了干爹的心意不是?”
他笑眯眯的:“磕了头、敬了香,你既然叫我一声干爹,我自然要保你的终身的。”
第 29 章
小丫头要学的规矩并不算太多, 大多数都在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教过了,如今要增添的也不过是在姑娘院里该怎么伺候。
按理来说应该先分一分每个人的职责的,但是姜云瑶还没搬过来, 一切都要以她为主, 像顾明月她们就都混着一块儿学。
大多数时候顾明月都在跟着吴妈妈看人。
起初的时候只是一些吴妈妈相熟的人过来, 都是带着人的, 从几岁到十来岁的年纪都有,每一个瞧着都很像样子——至少比顾明月自己像样, 这些人接人待物都不成问题, 顾明月跟着看了两天, 只觉得自己好像分不太出来她们有什么不同,每一个都稳重干练,四平八稳的。
但吴妈妈礼照收,却谁也没给个准话,只叫她们回去等消息。
那些人也不恼, 笑盈盈地答应下来。
顾明月看不懂。
她也没指望自己能搞懂, 干爹说了,她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东小院里人来人往的瞒不过别人, 不过三五天, 太太要抱养三姑娘的消息就让整个别庄都知道了。
顾明月一直被默许跟在吴妈妈身边, 自然也是跟着看了不少热闹的。
先是府里几个姨娘反应不一,不过她们来得整齐些,倒像是商量好的, 早上请安的时候四个姨娘都到了,全都默契地没带上几个孩子。
安氏姗姗来迟, 一坐下也不说话,只捧着杯香茶喝, 等姨娘们自己耐不住性子。
顾明月对这几个姨娘也多少有些了解,常姨娘敦厚老实,孟姨娘爱掐尖要强,柳姨娘面上看着老实,但心里装着不少小心思,谭姨娘更不用说了,她和孟姨娘一样爱出风头,但她比孟姨娘聪明得多,不见利益不伸手。
她心里把这几个姨娘盘了一遍,果然看着孟姨娘按捺不住第一个出头了:“太太,我听见外头仿佛有些风言风语,说是要把三丫头从我这儿抱走。”
她拿帕子抹眼泪:“这是怎么说的?我怀胎十月拼命挣下来的姑娘,太太问也不问便要抢走么?”
谭姨娘紧跟着帮腔:“太太这事儿做得不地道,就算您要抱走三姑娘,总该正经和我们说一声吧?咱们又不是那些个不规矩的人家,更何况三姑娘不比大哥儿已经知事了,这您叫她怎么想呢?”
顾明月总觉得谭姨娘话里有话。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摸到了一点儿边——三姑娘懂事了,总是记得生母的,姜玉琅可不一样,他从生下来就被抱到了太太这里,但瞧着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不记得生母。
这是在暗戳戳地拱火。
谭姨娘对三姑娘抱不被抱养无所谓,她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从前她只觉得太太这人威风八面,如今好不容易窥得她一点儿不安与软肋,她便抓紧了这一点,使劲儿往她的心口扎。
可太太眼皮子都没动一下:“这话你到老爷跟前说去。”
安氏懒怠搭理谭姨娘,吴妈妈可不会惯着她:“这事昨儿晚上老爷就和太太商议过了,说三姑娘养在太太膝下正好,您有意见也没用。”
姜逢年惯来说一不二,他做了的决定,鲜少有驳回的时候,就算是谭姨娘也不敢忤逆。
倒是孟姨娘怔怔的。
她一路怔忪到回了自己的院子。
进门的时候她看见姜云瑶正坐着喝茶,一张小几,一束从院子里折的早春梅花,和一套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青白瓷的茶盖碗,周围落英缤纷,瞧着是很惬意。
孟姨娘的火腾一下就起来了。
她走在路上的时候本还有些难过的,毕竟是自己的亲女儿,太太说抱走就抱走了,半点没问过她的意见不说,还那样冷淡。
而她对姜云瑶,曾经也是期待过的。
她怀孕的时候也不过十七岁,那时候她年轻容色好,很得姜逢年的喜欢,两人也有过浓情蜜意的时候,得知自己怀孕以后她心里也泛起过涟漪,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
那时候她每天肚子坠得厉害,孕反也很严重,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大夫和她说再这样下去恐怕孩子不会很康健,她是硬逼着自己吃的,夜里整宿整宿睡不着的时候她便摸着自己的肚子哄姜云瑶,和她说话,给她唱安眠曲。
她怀胎十月才把姜云瑶生下来,怎么会不爱她呢?
后来是怎么变了的?
孟姨娘不太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对这个女儿的爱一点一点地消磨了个干净,她只记着自己要去邀宠,要再生一个孩子,最好还是儿子。
姜云瑶日渐沉默,她也并不放在心上,姑娘年纪大了,有些心事很正常,等将来她求着老爷帮她找门好亲事嫁出去也就罢了。
女人么,一辈子不就指望这么点事情?再多的感情,另一头都通着利益,与其给很多爱,不如给她一个好未来。
可她不在意,并不意味着她可以接受姜云瑶也不在意。
孟姨娘一颗心火烧一般,那股愤怒瞬间找到了去处,她掐着腰怒骂:“好哇,我就说前儿你怎么那般态度,原是背着我攀了高枝儿了!连亲娘都不要了,小没良心的东西,枉费我辛苦把你拉扯大……”
她嗓音本就尖利,骂起人来十分难听。
姜云瑶皱了皱眉头,终于抬头看她:“姨娘,你知道父亲为什么不爱来咱们这儿了吗?”
孟姨娘像被掐住了嗓子:“啊?”
姜云瑶扭头叫小芹去搬镜子来:“您照一照自己现在的样子,像不像街上的泼妇?”
她目光里带了点显而易见的怜悯:“姨娘,虽然我年纪小,可我也知道父亲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论才情有柳姨娘,论真情有谭姨娘,再论美貌,连常姨娘也比你强一些,她只是不爱打扮,您有什么优势呢?”
姜云瑶是不愿意拿这些话堵孟姨娘的嘴的,很难听,比孟姨娘骂人还难听,容易让人以为自己的一生都系在了男人的宠爱上,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可她来了不过几日便已经看得明明白白了,在姜家,想要日子过得舒坦,要么像太太安氏那样家世显赫有底气,要么便只能去赌姜逢年的宠爱。
这些生活在姜家几年的女人难道就看不明白么?她们看得可比姜云瑶明白多了。
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为了自己的日子好过,日渐习惯了,时间久了,便也只记得争夺的本能了。
孟姨娘便是深陷其中的那个。
姜云瑶的茶终于喝完了,她也不管愤怒的孟姨娘,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还叫小芹把门也关上了。
孟姨娘清醒了一瞬,也只是一瞬,惯性的思维又使她不高兴起来,认为姜云瑶还是仗着太太所以才对她这样不尊重。
她还想找姜云瑶理论,可没一会儿柳姨娘也回来了,她怕柳姨娘看笑话,只能独自回房生闷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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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月不知道她们这里的争论,她正忙着帮姜云瑶收拾屋子。
吴妈妈终于还是选了两个正经的大丫头出来,一个是太太身边卢妈妈的干女儿,叫兰心,另一个是外院路管事的亲女儿春穗。
她们两个的年纪要大一些,兰心十三,春穗十四,主要是为了提点三姑娘,毕竟三姑娘年纪小,从前又是孟姨娘养大的,想来孟姨娘也不会教什么有用的东西。
除了这两个大丫头以外还添了四个小丫头——三姑娘被抱养的消息一传出来,过来报名的小丫头就和过江之鲫,也得亏顾明月之前就主动,不然还真不一定能选上。
三姑娘的屋子也挺好收拾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左右不过起居住行、吃喝玩乐。
太太特意交代了,可以先捡姜云琼小时候没用过的东西安置。
她和姜逢年对姜云琼是真心好,从生下来的襁褓到年纪大了的衣裳首饰都是备得足足的,姜云琼便是每天换一套都穿不完,小姑娘又见风长,好些衣裳还没穿就穿不上了,安氏管着家,这些东西也不舍得丢,原是留作念想的,如今正好拿出来给姜云瑶用。
顾明月要做的就是陪着兰心和春穗把那些东西整理出来,然后选三姑娘能用的且花色不过时的那些浆洗干净,再一一收纳。
除了衣裳,还有屋子里的摆件插花,小到窗台上的一盆绿植、梳妆台上的象牙梳子,大到罗汉拔步床和门口摆着的样式屏风,以及各种花色面料的靠背引枕、被褥窗纱。
整个屋子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顾明月也难得为姜云瑶感到了欣喜——不管将来如何,至少如今太太表现出了对姜云瑶的疼爱与看重,有这么个底子在这里,三姑娘以后的路会更好走一些。
倒是后来吴妈妈又来了一趟,领着顾明月和兰心说要去孟姨娘那里一趟,万一有姜云瑶用惯了的旧物,也好一道儿收拾了带过来。
结果三个人到了孟姨娘一瞧,人差点没气晕过去。
按照府里每年每月的份例,一个姑娘一季至少有八件衣裳,再就是逢年过节也会制新衣,新衣裳有安氏叫外头的绣娘过来量身定做的,也有让各个院里去领了布料自己回来裁的,只要不超出该有的规制,安氏是相当大方的。
结果她们跟着小芹打开三姑娘的箱笼一理才发现,箱笼大多都是安氏叫人裁好了送过来的衣裳,其余便没几件单独做的了,就算有也都是些陈年料子,眼看着都不是这两年时兴的了。
再联想一下平日里孟姨娘的打扮,就是最笨的顾明月都知道,多半三姑娘的那些布料都叫孟姨娘扒拉去给自己做衣裳了。
更别说屋里的摆设挂件。
主打一个面上看得过去,实际上内里都空荡荡的。
就算她们心里做好了准备,也多少被孟姨娘的无耻给惊呆了,三个人理了半柱香的功夫就把东西收拾完了,也不过将将一箱笼的衣裳。
吴妈妈把那几样摆设看了一遍又一遍,嫌弃极了,干脆一样也没要。
拎着个小包袱,顺带就把姜云瑶带走了。
等回了主院,她难免在安氏跟前抱怨起孟姨娘来:“那边也忒不像样了,谁家姑娘这么大点年纪不爱俏呢?偏三姑娘日日穿得老成,我原先还以为是三姑娘穿惯了素净的,谁知道原来是孟姨娘没给姑娘做新衣裳!”
顾明月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留心姜云瑶有没有从她屋子里出来,生怕这姑娘听见什么不好听的话又勾起心头的难过。
安氏不咸不淡的:“有什么要紧的,咱们也不缺那点子东西,她既然愿意要就给她吧,云琼虽有些没穿的旧衣裳,也不好全叫三丫头穿旧的,你叫针线房抓紧做些新的给她换上。”
里头又聊起姜云琼,顾明月才听了两句,眼角余光就瞥见姜云瑶换了一身出来了,连忙扭过身朝她露了个笑。
姜云瑶也抿嘴朝她笑笑,只是这还不是说话的时候,她得先去给安氏请安。
太太跟前的竹香替她打起帘子,道一句三姑娘到了,里头就止住了话头。
顾明月跟着一块儿进去了,看见安氏坐在上头朝姜云瑶招手:“三丫头过来。”
吴妈妈早已拿了个团毡搁到安氏跟前,姜云瑶便走过去,正儿八经磕了个头:“给太太请安。”
安氏便捂着嘴笑:“还叫太太呢?”
姜云瑶听懂了她的画外音,又重新张嘴:“母亲。”
她不是真正的小孩,在现代社会摸滚打爬久了,知道什么的人最讨人喜欢——嘴甜又单纯,既不过分聪明,也不蠢笨过头,这是对成年人的要求,而她如今一个不大的小豆丁,负责卖萌扮可爱就够了。
因此,她一边叫母亲,一边歪着头朝安氏笑了笑。
安氏再想起刚刚吴妈妈说的那些话,一下子心就软了,只是她再心软也不抱姜云瑶,只叫吴妈妈:“跟着三姑娘的人都调.教好了么?”
吴妈妈当然说好了:“只是缺个奶娘,庄上得用的人实在少些,上了年纪的都不大成样子,原先三姑娘身边倒有个姚妈妈,去年孟姨娘差人来回话说她手脚不干净,发卖出去了。”
到底是不是手脚不干净,她们也不清楚,孟姨娘差了人来说了一声就罢了,她是生母,发卖姑娘的奶母实在很正常。
安氏也没说什么:“再挑个好的使就得了。”
边说话,吴妈妈顺手就把姜云瑶扶起来了。
姜云瑶在她们跟前是失忆的人设,此刻也装作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只向着顾明月挨了挨。
安氏打眼一看,以为她没什么安全感:“你倒是和这丫头亲近,可见还是有些缘法在的。”
姜云瑶意外她竟然还记得顾明月。
然后就听见吴妈妈说:“这丫头自己过来求的要到三姑娘这边,她有心求,自然有缘。”
顾明月不懂她们的机锋,只在吴妈妈说自己求着来的时候点了点头。
刚点完头,她的手就被姜云瑶拉住了。
姜云瑶的神色很温柔——顾明月也觉得很奇怪,她总觉得自己经常在三姑娘脸上看见那些奇怪的表情,不是说表情奇怪,而是这样的表情不该放在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身上。
三姑娘生就一张肉乎乎的脸,偏偏眼睛里透出来的光很温柔:“我很喜欢和明月玩。”
庄子里发生的事情她多少都有耳闻,对于太太要抱养她的事情她甚至都不怎么意外,更别说庄子上那些人趋炎附势了,她意外的是顾明月居然主动要求到她身边来。
她经常和顾明月聊天套自己当前的处境,但也不会频繁地去说自己,偶尔也会夹着问一些顾明月的事情,顾明月以前的生活环境十分简单,哪怕是在到了姜家的别庄以后也没复杂到哪里去,三言两语便能说得清楚,因此姜云瑶也早就知道顾明月认了方中意当干爹。
要她说顾明月这个干爹认得挺好,就古代这个环境,其他都是次要的,吃饱喝足最重要,就是一辈子没什么追求,光跟着厨子,靠厨子的手艺都够她过上好日子了。
所以姜云瑶一直觉得顾明月多半就会一直窝在厨房里当个小丫头了,往后说不定会学点手艺谋生。
她没想到顾明月会要求到自己身边来当个小丫头。
还是在大家都不看好她的情况下。
姜云瑶嘴上说喜欢和顾明月一起玩,心里的情绪却很复杂。
她属实想不通顾明月为什么会主动到她身边来,一来她们只是刚认识几天的连朋友都算不上的陌生人,二来据她推测,顾明月选择到她这边来的时候显然是无利可图的,明明知道无利可图,她还是选择了过来吗?
姜云瑶想不明白。
她在现代呆得太久了,想不明白怎么还有这么淳朴的人呢?
可想不明白不影响她心里的判断,如今她养在太太膝下,除了小芹以外,其余所有的丫头都是安氏给她安排的,换句话说,她没有自己的心腹,而有些话她是不能和自己不信任的人说的,她不是真正的姜云瑶,也不是纯正的古代人,她怕自己万一做出来什么出格的事情也没有人提醒自己。
放现代说错话做错事没什么严重后果,放古代就不一定了,这可是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姜云瑶不想某天醒过来就莫名其妙人首分离了。
她得培养自己的心腹,尤其是那种不太聪明、没有心机又忠诚的心腹,可以替她约束行为,又能帮她瞒着安氏做些别的事情。
这事情急不来,她甚至做好了在自己长大成人之前也未必能培养出一个的准备。
万万没想到顾明月这么个好苗子到了自己跟前。
她身家清白,和府里没什么牵扯,又孤苦无依,很好拿捏,更何况她还对自己有几分怜惜。
姜云瑶觉得自己要是错过这个机会这个人,自己就是个大傻子。
所以她果断地拉住了顾明月。
安氏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在她眼里姜云瑶还是个小孩呢,即便有小心思也有限,她只当两个小姑娘是真有眼缘:“既然你喜欢便放在跟前当个玩伴也好。”
姜云瑶高高兴兴应下了。
唯有顾明月懵懵懂懂。
今天是姜云瑶刚搬过来头一天,东西都收拾好了,不必她操心,安氏便叫她坐在东暖阁里玩七巧板,刚刚新鲜出炉的玩伴顾明月也跟着一起。
吴妈妈帮着安氏在外头看账本,兰心还在收拾屋子,春穗就站在帘子边上不错眼地看着,防止姜云瑶出什么意外。
东暖阁的窗户底下摆了一张宽榻,上头还摆了小桌子,安氏还叫人提前准备了点心和玩具。
顾明月脱了鞋跟姜云瑶一块坐在榻上玩七巧板。
碍着春穗在场,姜云瑶没问什么出格的问题,倒真的拿着那副七巧板和顾明月玩。
这东西她在现代的时候就见过也玩过,于她而言没什么新意,但顾明月是第一次看见这东西。
开始的时候她只敢看着姜云瑶玩,怕自己把东西摔坏了。
姜云瑶见她胆怯,主动递了几块给她:“喏,放心玩。”
顾明月头一次碰这样的好东西,上一回摸贵价东西还是干爹给她的小银锁还有吴妈妈给她的小珠子呢!这七巧板通体雪白,表面光滑,触手也冰冰凉凉的,她甚至觉得有些滑不溜手,两只手捧着都小心翼翼。
姜云瑶一边摆板子一边说:“这是象牙制的,整根的象牙切割成不同形状的象牙片,又细细打磨过,边边角角都磨圆润了防止割手。”
顾明月不知道象牙是什么东西,但能放在这里,肯定值不少银子,她更不敢玩了。
她不动,姜云瑶便撅起了嘴:“说好陪我玩的,总不能让我一个人玩吧?明月~”
小姑娘长着一张包子脸,身上又穿着刚换了的新衣裳,粉粉.嫩.嫩的,很有几分可爱。
顾明月大约是有几分看重脸的,姜云瑶一撒娇,她就有些吃不住,乖乖地拿起了那副七巧板:“我玩就是了。”
姜云瑶笑得眉眼弯弯:“我教你!”
她坐到顾明月身边,还没开始,忽然看见桌几上摆着的点心盘子,便伸手拿了两块,一块塞自己嘴里,一块塞顾明月嘴里:“吃!”
点心一入口便是浓郁的甜香,外皮酥脆掉渣,内馅却绵软可口,顾明月在厨房里也算是吃过几样好东西了,但这个点心却没吃到过。
她仔细品了一下:“好像有松子的味道。”松子大约是炒干了以后磨成了细粉,混合了一种顾明月吃不出来的东西,很香,但不甜腻,反而有股冷冽的清香。
姜云瑶也满足地吸了口气:“是松子百合酥。”
她以前吃过现代烘烤的松子百合酥,甜腻得过分,一下子就能尝出来是工业制造,不论是酥皮还是内馅,味道都平平,哪像现在吃的这个,满口掉渣。
除了松子百合酥,桌上还放了一碟玫瑰饼,也很好吃。
那副象牙制的七巧板早就被她们丢到脑后了。
姜云瑶自己吃一个就往顾明月嘴里塞一个,让她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她算是发现啦!这小丫头很爱吃东西,且相当不挑食,也很能吃,两碟点心被她俩瓜分殆尽,姜云瑶肚子都有点儿撑了,顾明月还是面不改色的样子。
她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又去摸顾明月的,惊奇:“你没吃饱?”
顾明月刷一下脸就红透了:“没……”
她的饭量比起旁人要大得多,小的时候吃不饱饭,饿得太久了,一旦有了吃的就会敞开肚皮吃,胃自然而然就撑大了。
方中意和她说过好几次这样一次性吃太多不好,但她饿怕了,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加上她见不得浪费粮食,也不喜欢碗底剩饭,哪怕吃得撑到嗓子眼了,只要碗里还有东西,她都忍不住继续吃。
才来别庄那天还闹了笑话。
那会儿太太他们还没来,庄子上就只有常管事他们,人不是很多,饭就统一安排在大厨房里吃,都是下人,也不讲究那些精致规矩了,加上常管事抠门,常常弄些清汤寡水的东西,更多的时候就是各种炖菜,五花肉炖菘菜之类的。
厨子们做饭总是估量着人数来,经常预留出一两个人的饭食兜底,但顾明月不知道,那会儿她都好久没吃过肉了,自然馋肉,饭添了一碗又一碗,一直吃到大家都吃完走人了,桌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锅里还有一人份的饭,但顾明月已经差不多快吃饱了。
她不知道这是厨子以防吃不饱多留出来的,那会想着这些东西吃不完就得倒掉了,那可太浪费了,于是哪怕肚子已经吃得圆滚滚的了,她还是咬着牙把剩下的饭菜都吃掉了。
等帮工们来收碗筷的时候都惊呆了。
顾明月那会儿捧着圆不溜丢的肚子瘫坐在椅子上,面前是被她扫荡得一干二净的碗和饭菜盆子。
见过能吃的,没见过这么能吃的。
恰好正是吃完饭最闲的时候,所有人都跑过来看她这个五岁能吃两份成年人饭量的小丫头了。
顾明月差点藏到地里去。
这会儿当着姜云瑶的面,她吃了七八块点心,可肚子里还是感觉空荡荡的,她都没好意思讲。
谁知道姜云瑶正了脸色:“你这饭量得控制一下了,不能一次性吃得太多。”
顾明月讷讷不敢言。
她怕三姑娘嫌她吃得太多了。
但姜云瑶说:“不是说你吃得太多了,而是人的消化能力有限,你一次性吃这么多也吸收不了,反而容易撑坏了肚子,时间长了,肚子里头的脾胃都坏了,不仅如此,还容易长胖——你也不想以后胖得走不动路吧?”
她已经尽量用顾明月能理解的话去解释了,还得防止春穗听了这些话觉得她懂得太多。
顾明月也确实听懂了:“三姑娘你懂的真多。”
她说完这句话,又问:“真的不好吗?”
姜云瑶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她是经过现代网络大数据洗礼的人,听了不知道多少案例,甚至有时候刷吃播经常会刷到很多大胃王,有些大胃王是真的,有些是假的,但大多大胃王的身体都不健康,就和模特主播一样,都是吃青春饭,做上几年就得转型,而为了钱不转型的那些基本最后都走上了假吃催吐的道路。
顾明月一个古代人当然不会搞吃播,但说白了她这饭量和那些大胃王也没区别了,最重要的是她年纪才这么大点,吃太多不好。
顾明月看她点头,愁得叹了口气:“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姜云瑶摸了摸她的脑袋:“没事儿,咱们慢慢来,我帮你。”
她心里想,就当是她心有愧疚吧,她已经打算好了想把顾明月培养成自己的心腹,那便要一直对她好,以真心待人,虽然其中有利用的成份在,至少也要让人心甘情愿才好。
摸完顾明月的脑袋,她抬头看了春穗一眼。
春穗从头到尾都像是不存在、没听见她们说话似的老老实实站在门边上,但相比起顾明月,姜云瑶对她有天生的提防。
能让别人信任也是一种很难做到的能力。
顾明月不知道,她只觉得三姑娘对她真好,给她取名字,还说要照顾她的身体,为了她的身体健康着想——她好像越来越喜欢三姑娘了。
等吃完了两盘点心,外头传来了竹香的声音:“大姑娘大少爷回来了。”
榻上坐着的两小孩立马就坐起来了,顾明月还特意学了规矩的——吃完东西姑娘要漱口洗手,要是要见客,还得换衣裳。
她赶忙穿鞋下了榻,将要出门,兰心端着洗漱的热水用具进来了,见她匆匆忙忙的,兰心笑了一下:“才刚掀帘子看见姑娘在吃点心,我已经提前预备下了。”
顾明月诶一声。
这就是她自己暂时还做不周到的地方了。
帮姜云瑶擦手擦脸的时候顾明月反思了一下自己,她不该和姑娘吃点心吃到什么都忘记的,姑娘给她塞点心,她吃上两块就该停了然后去备水,要是姑娘离不开人,也该让别人去预备才对,不能等到兰心自己发现,不然刚刚要是兰心不在,没预备下东西,这会儿大姑娘大少爷回来了,姑娘要去见客却一手的点心渣滓岂不是怠慢了?
也不能临时打水洗漱叫别人等着。
虽说她是在太太跟前过了明路的玩伴,但真论到底,她也只是个丫头罢了,玩伴可以换好多个,丫头也能换,她要是犯了错,也是给姑娘丢脸呀。
顾明月心中警醒了一下。
姑娘院里不比在大厨房轻松自由,她要学的还多着呢!
等收拾打理完了,吴妈妈才掀门帘进来,牵着姜云瑶的手出去见人。
姜云琼和姜玉琅都在外头坐着。
从坐的位置便能看出来亲疏远近,姜玉琅是在下首坐着的,手里边捧着香茶,姜云琼却是搬了个绣凳紧挨着安氏坐的。
俩人见了姜云瑶,俱喊了一声妹妹,姜云琼率先招手:“三妹妹到我这儿来。”
梅香已经眼疾手快地又搬了一个绣凳挨着姜云琼那个放下,姜云瑶便松开吴妈妈的手,老老实实过去坐下。
她一走,后面被遮挡了视线的顾明月便看清楚了。
姜云琼是姜府年纪最大的姑娘,说是最大,也不过十三岁,她的相貌和太太有五六分相似,都是明艳那一挂的长相,只是太太为着主母的威仪,总是穿些厚重的颜色,硬把明艳的五官压下去了三分。姜云琼便不一样了,她本就是年轻小姑娘,又相当受宠,太太给她做的衣裳都是很衬她颜色的,显得愈发娇俏了。
姜玉琅则是瘦高型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穿着一身竹叶青的直,一看便是读书人的做派。
顾明月总觉得他和她们村里头那个教书的秀才气质相似。
姜云琼拉着姜云瑶问她过来习不习惯,姜玉琅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只含笑看着。
但从顾明月的角度能看出他隐晦的打量。
没什么恶意,但总是叫人有些不舒服的。
姜云瑶也察觉到了,她微微偏过头,朝姜玉琅一笑:“大哥哥怎么不说话?”
才刚姜云琼问了姜云瑶爱吃什么点心吃食,正预备吩咐人准备晚膳呢,听了姜云瑶的话便跟着看向姜玉琅:“大哥哥从下了学就没说过几句话,许是课业多了,疲惫了吧?”
姜玉琅连忙摇头:“张夫子的课业并不繁重,只是我对自己要求严格些,昨儿夜里学的时间长了点儿,早起时有些精神不好。”
他生怕安氏听了姜云琼的话觉得他的课业太繁重叫张夫子略停一停,他自觉出身已经不好,便要比旁人多出十倍的努力,张夫子是名师,平日里授课都让他受益匪浅,他只怕自己学得还不够多。
也是很奇怪,分明没有人在他耳朵边上念叨什么嫡庶尊卑,他却无比在意这个东西,分明已经寄养在太太膝下了,他却总还是在意自己的身份,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怕底下的弟弟们将自己比过去。
兴许,他害怕的不是自己,而是怕安氏露出失望的表情,怕安氏觉得即便抱养了自己,他也不够争气,反而去后悔没有抱养他的弟弟们。
他这别扭的小心思没人能弄明白。
安氏也不过只说了一句让他不要太过劳累。
顾明月没见过以往安氏和姜玉琅的相处模式,只是偶然听人说起过,说太太对大少爷的生活课业都拿得很紧,事事都要过问,勤劳勤力,把他当自己的亲儿子培养。
可如今她瞧着,两边倒好像客气得很。
第 30 章
他们坐在一块儿聊的也不过都是家常, 安氏今天不大说话,只埋头看账本,偶尔抬眼看一眼姜云琼和姜云瑶。
倒是姜云琼, 为了姜云瑶放松一些自在一些陪着她说了好些话, 她问什么, 姜云瑶便答什么。
一字一句倒也认真, 却听得姜云琼直叹气。
姜云琼问她来的时候收拾屋子是不是很费功夫,实则是问她屋里东西多不多, 带了多少东西过来。
姜云瑶答:“不费什么功夫, 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吃了个饭小芹就收拾好了。”
姜云琼就搂着姜云瑶笑了笑:“算了, 我那还有不少好东西,回头都给你使吧,你尽管带着去我屋里挑。”
没等其余人说话,她又道:“这倒是叫我想起当初大哥哥来的时候了,那会儿还在中京城, 大哥哥就住在旁边院子里, 拢共几步路,倒是搬了半上午的屋子。”
她还以为自己说得不明显, 实则这儿满屋子都是人精, 只除了顾明月。
她问的这些话, 听在顾明月耳朵里,还真就只是单纯的关心。
过了一会儿兰心朝她招招手,她跟着出了门才知道兰心是带着她和太太屋里的竹香一道儿看底下预备的晚膳。
顾明月听不懂姜云琼的那些话的潜在意思, 但她也有能看得懂的东西,如今三姑娘身边有两个大丫头, 还有小芹和她自己两个小丫头,其余的像是那些洒扫院子的, 因为是和安氏住在一块儿,便都是共用的,从太太那边出。
她们四个里头,做主的人是兰心。
她是卢妈妈的干女儿,卢妈妈又是太太的得力干将,虽比不上吴妈妈,但也相当出挑了。兰心到了三姑娘身边以后就十分自然地接过了姑娘院子里总管的事情,一下子就出了头,连春穗都给压在了下头。
想来在来之前,卢妈妈就已经调.教过她了,若不是她年纪够不上姜云琼的丫头,只怕卢妈妈是要把她送到姜云琼那边儿去的。
说白了春穗虽然是外院管事的亲女儿,但总归不如内院的这些妈妈们便宜,这也是为什么起初顾明月认方中意做干爹,别人都觉得她傻。
兰心理所当然地接过了事物以后做的头一件事便是拉拢顾明月。
来之前她便已经听卢妈妈说过了三姑娘这的情况,对她的脾性有个七八分的了解,知道三姑娘懦弱好拿捏,她来以后先不必急着做什么,要紧的是拉拢着院里的人彻底把春穗压服了。
小芹原就是三姑娘的人,这么些年也没见她做什么事情,想来和三姑娘的性子也是差不多的,她唯一要拉拢的便只剩下了顾明月。
起初兰心并没把这小丫头放在心上,她是才刚姑娘特意提起顾明月的时候才注意到她的,这丫头有什么背景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被三姑娘看在眼里,那就有拉拢的价值。
她打定了主意,才会时常打起帘子去看她们两个的相处模式,也才注意到三姑娘要洗漱,既探了情报,又在三姑娘和太太跟前落个周全的好印象。
如今领着顾明月出门,为着拉拢她,难免也要托底教她些事情:“太太屋里申时摆饭,不出意外咱们姑娘是跟着太太一道儿吃饭的,我之前听人说你原先就是在厨房里头做事,还管着姑娘的饮食,便叫你出来问问姑娘爱吃什么?”
竹香也看着她。
太太收养了三姑娘,眼看着也是十分把人放在心上的,那她们底下这些丫头便得表现出重视来,力求每一件事都做到完美,尤其是吃饭这种事情,太太多半都是看在眼里的。
顾明月也没耍什么小心思,兰心问,她便回答,只有一样,她自己也很犹豫——三姑娘落水之前就不怎么爱吃东西,那会儿她病着呢,厨房里给的也就都是清淡的,三姑娘吃得少,自然也看不出来喜不喜欢,反正是没听她来抱怨过。
落水之后的三姑娘的口味……好像不大一样了。
起初的时候方大厨子还是照着从前的菜单做饭,这菜单还是他费了功夫托人从小芹那里弄来的,每回三姑娘剩的东西倒是不多,瞧着是都吃了点。
但顾明月偶尔会碰见三姑娘溜到厨房来请她给她做一些别的吃食,都是简单好上手的,做起来不费劲,但口味很明显是和方大厨子做的饭不一样的。
她想了想,把姜云瑶落水前后的口味都说了一半,末了补充了一句:“这些我也拿不准,我才在厨房里呆了多少时候?还不如原先府里的厨子们知道的清楚呢。”
兰心和竹香对视一眼,安慰了她两句:“那咱们也去问问厨房,好歹弄明白些。”
顾明月应下来。
进了厨房,她一眼就看到白大厨迎过来了,脸上甚至有些谄媚的笑:“哎哟,怎么劳动两位姐姐过来了,是太太有什么吩咐么?”
顾明月心下恶寒了一阵,她们三个人里年纪最大的竹香也不过十七八岁,白大厨都四十多了,怎么还有脸叫姐姐呢!
可惜白大厨没看见她眼里的嫌弃。
兰心她们提前交代了今天大姑娘大少爷三姑娘都要跟着太太用饭,让白大厨照着三姑娘的口味做些好的进上去。
白大厨满口答应,然后一撇眼就看见了顾明月,心下多少有些叹息。
他是万万没想到顾明月还有这运道的,忽然就混进了主院里,弄得他现在两头为难,从前打压方大厨太过,现在他干女儿升了上去,一下子鸡犬升天了,他也不好再明摆着欺负方大厨了。
这就是他为人处事所得的经验,能屈能伸。
所以这回太太屋里叫饭,他打算让方大厨也参与进来。
顾明月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只看着竹香和兰心点菜:“晚上吃多了容易积食,多弄些粥汤吧,火腿鲜笋汤、樱桃肉、玉带虾仁,再有一道酿茄子,其余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点完她们就走了,等太太屋里传膳,厨房自有人提着吃食送来。
太太屋里,三姑娘她们也唠完了家常,顾明月重新进门的时候看见姜云瑶悄悄朝她眨了眨眼睛。
她不明所以,直到晚膳上来。
除了竹香主动点的那些,他们四个人,厨房拢共上了八道菜,主食是碧梗粥,一直熬到出了米油,绵稠香浓。
安氏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叫人去给姜云瑶拿了勺子,就让她坐在自个儿边上,另一边是姜云琼,两个人执着公筷给她夹菜,一勺樱桃肉,一勺虾仁。
安氏嘴中还道:“爱吃什么就说,叫你大姐姐给你夹。”
姜云瑶把所有的菜都尝了一遍,指着其中一道干煸冬笋:“要吃那个。”
那道干煸冬笋里放了几颗红辣椒,却并不辣口,反而很是咸香,相当下饭。
安氏听了这话也没说小孩子不该吃辣的,反而笑着说:“对,就该这样,想吃什么就大胆地提。”
她想起姜玉琅才来的时候,话也不敢说,想吃什么也不敢开口,有一回她给姜玉琅拿了一盘点心,他捏在手里都潮透了,她问他为什么不吃,姜玉琅讷讷半天,才说害怕。
他怕什么?自己又不会吃人。
可那会儿安氏什么都没说,搂着他哄了很久。
这么些年,她把姜玉琅当亲儿子看待,教他为人处事,让他不再畏惧,到头来,才发现,或许从一开始,她便是错的。
繁杂的思绪被姜云瑶拉了回来,她低头,小姑娘握着勺子,乖乖巧巧地扒饭吃,一点儿也没撒到外头,她难免想到不靠谱的孟姨娘,立刻软了心肠。
可她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招了竹香问:“这道菜是谁做的?三姑娘吃得好,该赏。”
竹香还没说话,姜云瑶便开了口:“肯定是方厨子做的,他的手艺我能吃出来。”
顾明月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方中意,诧异地抬起头。
安氏也意外:“好似不是府里常用的那个厨子,是前头照顾你的那个吧?”
姜云瑶嗯嗯两声,仍旧低头拿着勺子努力干饭,一副毫无心机、只是随口一提的样子:“母亲,我觉得他做的饭比别人做的好吃,不信你尝尝!”
说完,她学着安氏给自己夹菜的动作也给她夹了一点儿干煸冬笋。
她还是个孩子呢,手指头短短的,筷子却使得有模有样,笨拙里有几分可爱。
安氏却只想着——才刚抱来的姑娘心里念着她呢!
这么多年,也就只有姜云琼会给她夹菜。
也不知是不是情绪影响,她吃这道干煸冬笋果然滋味好些:“既这样,就叫他日常伺候就是了,往后你的饭菜都让他做。”
也不只是安氏,姜云琼也被“强买强卖”塞了一筷子干煸冬笋。
她们三个一副感情至深的模样,落在姜玉琅眼里就很不是滋味了。
他想了又想,觉得这三妹妹这样小便懂得逢迎,反倒衬出他的不好来。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
姜云瑶到底年纪小一些,吃饱了便开始频频打哈欠犯困,安氏便叫人送她回去睡觉,自己拉着姜云琼看账本。
回了自己的屋子,姜云瑶便借口要顾明月哄睡,把兰心和春穗支出去吃饭。
等她们俩走了,她才挑挑眉头:“怎么样,我刚刚聪明吧?”
顾明月这才知道她是故意提起方中意的,就为了让她干爹在太太跟前挂上名:“姑娘……”
姜云瑶坐在床上,腿短得够不着地,摆摆手:“你已经是我的丫头了,我自然是要对你好的,更何况你干爹做饭可比那个什么白大厨好吃多了。”
她从那次去了大厨房以后便看出来了其中的猫腻,无非就是谁排挤谁的问题,她那会儿倒是无心打探,只是惯性地去收集情报,怎么也没想到她和顾明月还能有这样的缘分。
既然她把顾明月拉进了自己人的范围,肯定也要帮帮她的。
这也是收服人心的一部分。
她只看看顾明月的表情就知道很有效果。
顾明月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
她总觉得自己很幸运,从来了这里以后。她总是碰见好多对她很好很好的人,方中意如此,三姑娘也是如此,他们总能轻而易举看出她的窘迫和弱点,然后温柔以对。
姜云瑶笑着看她:“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这就当是你当初劝我好好吃饭的报答了。”
虽然她劝的是原来的姜云瑶并不是自己,但她也只是找个理由罢了,也是替原身说一句谢谢。
至少曾经真的有人真心实意想要她能活下去。
顾明月轻轻嗳了一声:“那不算什么。”
她想说自己以后一定会对姑娘好,话到嘴边她又咽回去了,与其嘴上道谢,不如付出实际行动。
她去把香炉找出来,往里头搁了一点儿沉水香,拿火折子点燃以后放在了桌上,然后替姜云瑶铺好床:“姑娘快睡吧,这被子前儿都洗过晒过了,又软又蓬松,您才刚搬过来,兴许会认床,点着香会更容易入睡。”
姜云瑶果然乖乖躺下了。
顾明月替她放下帐子,却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她床边的脚踏上守着,直到听到里面轻微的呼吸声才起身,轻轻带上了门。
兰心正守在门口,见了她便问:“睡了?”
顾明月点点头。
兰心也就不进去了,催她去吃饭:“已经给你留了饭了,快吃去吧。”
她们这些在姑娘跟前伺候的人就不是和以前一样在大厨房吃饭了,除了太太赏菜以外,其余时候都是大厨房单独预留出来的饭菜,或是叫小丫头去提,又或者是大厨房主动送过来。
也都不是冷的,要是忙过头错过了饭点儿,院里有小火炉,找个通风没人的地方热一热就能吃。偶尔她们也能去厨房里点菜,那些人巴结得很,没有不应的。
顾明月去吃的时候饭菜还是热乎的,干干净净单独分出来的一碗,就搁在小火炉上蒸着。
她一吃就笑了,绝对是她干爹的手艺。
他最知道自己爱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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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瑶不过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
屋里头昏暗暗的,她还以为自己还在现代的那张床上,翻了个身摸到绸缎面料的被子才察觉到不对,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等她再动了动,门就打开了。
兰心过来替她把帐子挂起来:“姑娘醒了?其他几个姑娘在太太屋里说话呢,吴妈妈才刚来过,见您还睡着便没走了。”
姜云瑶先问:“明月呢?”
“太太找的绣娘来了,本来要给您量衣裳尺寸的,可您没醒,太太就说姑娘的身量和明月差不了多少,干脆量她的就是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更何况顾明月自己也没几件能穿的衣裳,姑娘院里伺候的丫头当然不会和庄子上那些丫头穿的一样,顾明月身上穿的还是她捡了自己之前做的没上身的给她。
姜云瑶听了赶紧换了衣服往正院去。
姜家一共有六个姑娘,谭姨娘膝下有个四姑娘,今年八岁,柳姨娘膝下是两个,排行五六,五六两个姑娘是双胞胎,今年和顾明月一样,不过才五岁。
姜云瑶刚进门的时候屋里头正热闹,屋子里好几个伺候的人,桌上榻上摆着的都是布料。
安氏的账本也没看了,正领着几个姑娘选料子。
她一进门姜云玫就看见她了。
手里看着的料子立马放下了,姜云玫直奔门口,抱着姜云瑶的胳膊就往里带:“你可算来了。”
安氏她们这才看见姜云瑶:“三丫头醒了,快过来看看料子,我准备给你们一人做两身衣裳。”
姜云瑶被带着往里走了走,人群微微散了一点,她才看见顾明月正站在正中间,身上披了好几件布料,梅香手里还有一匹新的,正往她身上比划。
“这是……”
知道她什么都忘了,姜云玫解释:“看看料子上身的效果,有些料子瞧着颜色好看、样式也不错,可不适合做衣裳,显得人黑不溜秋的。”
四姑娘姜云瑚也接过话头:“这丫头皮肤比咱们黑一些,她若是试过了好看,咱们也是能穿的。”
听她说顾明月皮肤黑,姜云瑶皱了皱眉,再看顾明月,这丫头脸都红透了。
如今四月了,天气已经慢慢地热了起来,这么几件布料往身上一围,想来也热得厉害。
姜云瑶便说:“这样试衣裳看料子多麻烦啊。”
“左右咱们也没事儿做。”姜云瑚说,“打发时间罢了。”
可姜云瑶觉着不高兴:“绣娘们都是厉害的人,她们搭衣服可比咱们厉害多了,反正我可配不出来什么好花色,还得指望母亲帮我看呢。”
她头一回当着所有姑娘的面叫安氏母亲。
这一声称呼立马将她和其他几个姑娘区别开来了。
她如今被太太收养了,身份上立马高出去了半截,哪怕是五六两个年纪小的姑娘也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同。
姜云瑶感觉到了其中的微妙,但她没在意,因为她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不仅说,她还走到安氏身边,抱住了安氏的胳膊,歪着头:“母亲,这么多料子放一起多麻烦啊,为什么咱们不做个像账本那样的册子呢?”
安氏说怎么没有:“都有,只是你们年纪还小,没见过什么世面,便是找人给你们念了册子上的名字,你们也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子的不是?”
那些个织金、软烟罗、妆花缎之类的名字,安氏也是打小儿看、摸才能认得齐全。
姜云瑶却直接去把顾明月身上的料子都弄了下来,看着她松了口气才转身,举着手里的料子给安氏看:“母亲,您叫人把这料子裁个方块贴在册子上不就是了?虽然我不认得字,但我会看图呀,这样不是更方便嘛?”
她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但安氏却听进了心里。
像她们这样的当家主母都是有陪嫁的,左不过都是庄子、铺子还有田地,安氏是低嫁,姜逢年家里也不过比那些个平头百姓日子好过一些,能供的起他读书,却未必能支撑出多大的家业来。
安氏的父亲既然想着押宝,自然也不会在银钱上亏待了姜逢年,所以安氏的嫁妆很是丰厚,其中就有一间衣饰铺子。
铺子的生意只能说一般,中京城里开衣料铺子的人可不少,大家都在开,若是没有新奇时兴的布料或者特殊的宣传,生意也就那个样子,收支勉强持平罢了。
那还是三年前的行情了,这几年大旱,物资也紧俏,大户人家为了保持原来的繁花似锦,各处的花费都变多了,光购置吃食相关都抛费了不少银钱,开支增加了,庄子、田地里的收成却少了,手里头没几个余钱,连做衣裳的都变少了。
安氏的衣料铺子也就从勉强收支平衡变成纯亏钱了。
她还寻思这两年干旱情况好些了,若是衣料铺子还亏钱便叫他们换个营生做。
如今姜云瑶随口一提,她细想了想,这里头还有不少能做的事情,譬如这册子做出来了是不是可以借着开宴的机会送给各家夫人们看看?
用册子代替了实时看料子、试料子能减少不少时间,那些忙得团团转的世家夫人多半也是愿意节省一下时间看看这册子的。
而且还能减少布料的损耗。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
她兀自出神想着庄子铺子的事情,几个姑娘们面面相觑。
只有姜云瑶和没事人一样,还伸手去拉顾明月看料子,一边看,一边小声说话:“你傻呀,她们叫你试料子你试上两匹就找个借口出去不就是了,便是说我要醒了你得回去看看又怎么了?就这么傻站着试?我瞧你额头上都快热出汗了。”
顾明月啊了一声:“可她们是主子,主子叫我试,我还能不应吗?”
她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府里每个月给她发月钱呢,她既拿了钱,便该做好事情,照顾三姑娘是她的事情,太太她们临时叫她试衣裳料子也是她的事情,是她的事情,她就该做完。
再说了,那些衣裳料子精致得很,好些是她听都没听过的,更别说穿在身上试一试了,这活儿也不是什么难事,又不是叫她大冬天的洗衣裳,不过热一点罢了,她还能忍。
可三姑娘不这么觉得。
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呀!该偷懒就偷懒,不舒服就想办法让自己舒坦一点儿,你是府里买来的丫头没错,但你首先是你自己,懂不懂?”
顾明月不太懂。
什么叫她首先得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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