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司市里几个商铺掌柜已经吵成了一团。
顾明月在门口还被拦了一下, 人家见她是个小女孩,怎么也不肯放她进去,她说自己是姜记食铺东家派来的人, 那些小吏还不大相信。
“你们掌柜不是已经在里头了?做什么还要派你一个这么小的人过来?可有什么证据?”
顾明月叉着腰:“还要什么证据?我跟着姑娘来你们司市都多少回了!”
这些小吏也不知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 今儿都不依不饶的。
顾明月被拦在门口着急, 左顾右盼正好看见了从门边上路过的宁怀诚, 连忙喊了一声:“宁大人!”
宁怀诚回头,起初还没认出来, 顾明月连忙撩起纱帽:“是我呀宁大人!”
这下子认出来了, 他摆手叫人把她放进来, 先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家姑娘呢?”
顾明月一蹲礼:“我家姑娘陪着太太见客呢,叫我过来看看情况,结果他们不放我进去。”
嘴上这样说,她已经脚步迅速地跟上了宁怀诚,说完话就往里头继续跑了:“大人, 我回头再给你解释, 我急着进去,谢谢大人了。”
她年纪小, 在人群里左右闪躲, 瞅准了缝隙往里头钻, 竟也溜得相当快。
宁怀诚摇头笑了笑,也跟着进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这对主仆的性子,那位姜记食铺的张掌柜在里头的时候咬死了自己只是个当差事收钱的账房, 其余事情一概不懂,要等他们家东家来了才行。
宁怀诚就暂且搁置了等人过来。
如今人都到齐了, 这一桩莫名其妙的案子也总算能开堂了。
针对那几个掌柜的说的什么谁说不能开铺子卖同款吃食,顾明月听了姜云瑶的话讥讽他们:“那请问各位掌柜铺子里都卖的是什么东西?能不能把你们的秘方也公布出来?让咱们也参考参考?”
有人目光闪烁。
府里头来了人, 张掌柜的底气一下子就足了,他也不装账房了,把这几家铺子从前干什么的说了个一清二楚:“刘记从前是卖糕饼的,他们家的杏仁百合酥饼是中京城一绝,方记是做油茶的……”
绝不绝的,大家也不知道,但他这话一说,摆明了这些人本来是有自己的营生,只是见着姜记靠着煎饼铺子挣了钱,所以眼红罢了,自己便也跟着做。
有他打配合,顾明月更加有话说了:“你们说别人在你们铺子跟前捣乱是我们做的,可有证据?都说了些什么话?”
司市的衙门当然和别的衙门一样,每回升堂都会有围观的百姓看热闹,有些人可能不知道市场里有什么新鲜流传的八卦见闻,但每回衙门里升堂他们是必定要来看的。
接下来市场里两三天的新鲜事儿就是衙门里头的故事了。
姜云瑶让顾明月当堂问这些,除了要反驳这些掌柜以外,剩下就是为了进一步扬名了,这年头可没有现在的那些网络自媒体,也没有新闻传播,一家铺子想要有名声,除了回头客们口口相传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别的宣传渠道。
没有宣传渠道,姜云瑶只能自己来。
找准一切可能的机会替自家铺子扬名,努力发展成古代版的网红铺子,让大家都知道。
那几个掌柜还没反应过来,又把之前说的那些话重新说了一遍,提起了那些到处乱窜的小孩儿。
顾明月头一回做这么重要的事情,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许久都没缓下来,脑袋一片空白,只记得姜云瑶交代给她的那些话了。
这会儿说出来都是下意识的反应:“那些小孩儿做什么事情是他们自己做的,你难道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们姜记指使的?人家自己说,自然是人家自己这么认为的。”
认为什么?
当然是姜记是头一家做煎饼的,她们家的味道也是最好的。
顾明月还觉得生气呢,她们生意做得好好的,偏偏这些人跑来复刻,复刻也就算了,还倒打一耙:“我们家先做出来的煎饼你们跟着做,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倒好意思告我们?到底谁恶意竞争啊?”
她年纪虽然小,但心里惦记着姜云瑶教的东西,说话竟也十分有条理,且心里极为愤怒,一点儿磕碜都没打。
宁怀诚叹了一声。
主子牙尖嘴利的,丫头也如此,说话还都和大人似的。
这事儿本来就是那几个铺子联合起来挤兑人,倒也不怪姜记反击。
能闹到司市来都是相当离奇的事情了。
不过倒是有件事情——这样的恶意竞争便是告了,也不会有什么惩罚,除非行迹恶劣,司市有明文规定,特别恶劣的才会罚钱或者赶出市场。
那几家铺子的掌柜便也是仗着这一点,能把姜记整倒便好,若是整不倒,他们也不损失什么,自己照样回去挣钱去。
司市衙门一结案,他们便要走。
顾明月气得半死,没等他们走出门,她急中生智:“等一下!”
所有人都看她。
顾明月才刚脑子都是懵的,这会儿却反应过来了,立刻道:“难不成就让他们这么走了?”
她指了指周围的一圈人:“他们浪费了多少人的时间呀!”
宁怀诚没说话,默认了让她继续说下去。
顾明月掰着手指头,终于把姜云瑶教她的一百以内的加减法用上了:“你看,我从府里过来要一炷香的功夫,司市大人开堂一炷香的功夫,从这儿散了还是一炷香的功夫,重新开业又要一炷香的功夫,这就是四柱香,半个时辰了。”
她转向宁怀诚:“大人,半个时辰您能处理多少公务?”
宁怀诚已经微笑起来了,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本官读书写字都快,半个时辰能处理一上午的公务。”
顾明月又问张掌柜:“咱们铺子半个时辰能卖出去多少小食?”
张掌柜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对自家的生意十分了解:“刘厨子手快,咱们家生意又好,排队的人又多,半个时辰能卖出去一百多套煎饼果子,其余小食更不必说了,都是提前收拾好的,热一热直接就能出售。”
顾明月又去看那些普通百姓,正准备随便挑一个人问,结果恰好看见石头挤进人堆里,她眼睛一亮:“那位哥哥,你一个月的月钱是多少?”
石头愣了一下,也不知是因为被叫了一声哥哥还是别的缘故,他耳朵尖微红:“一个月半吊钱。”
顾明月迅速算了一下:“你们瞧,宁大人半个时辰能处理这么多公务,我家的铺子半个时辰能挣三百文钱,看热闹的各位一个月半吊钱,一天就是二十文,半个时辰怎么也有个两三文钱吧?这儿又有多少人呢?”
“这几位掌柜张口就是诬告,把大家聚在这儿,浪费了多少时间和银钱?耽误了大家多少的事情?偏偏一点儿惩罚也没有?”
是啊!
怎么一点儿惩罚也没有?
百姓们都不干了。
石头混在人堆里,旁人只以为他也是围观的,几乎是顾明月话音刚落他便反应过来了,大声喊道:“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该打板子才是!”
“就是,打板子!”
“打板子!”
他悄悄朝顾明月挤了挤眼。
顾明月嘿嘿一笑,转身向着宁怀诚蹲礼:“大人?”
宁怀诚还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或者说,在场的这几个掌柜人人都知道她的小心思。
这板子到底打不打,还得看宁怀诚的意思。
公案上摆着一支签筒,签筒里塞着一把公签,便和衙门里头似的,若是司市断了案子有罚,便从签筒里抽一支出来掷在地上。
宁怀诚迎着底下几个人的目光,抽了支签子捏在指尖转了转。
漆红签子落在如玉的指尖,晃出动人的光。
几个联合起来的掌柜提着心吊着胆,目光惴惴。
顾明月看着他转签子,心里都要急死了,嫌弃他做事儿太墨迹,要是他们家姑娘,这会儿早把人拉出去打板子了!
宁怀诚扯扯唇角,终于把签子丢了下去:“几个掌柜联合诬告姜记食铺,行迹恶劣,罚一人十板,以儆效尤,即刻执行。”
“喔!!!”顾明月差点欢呼出声,喊到一半才发现几个掌柜都瞪着自己,连忙捂住了嘴。
打板子是衙役官吏把人拖到大堂底下能让百姓们看见的地方打的,几个掌柜年纪都不算小了,有家有室,之前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能想得到临了还会挨一顿打?
他们从前也做过不少这样的事儿了,回回都没什么问题,偏偏栽在了一个五岁的小丫头手里。
顾明月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她就算知道了,也只会咧开嘴嘲笑他们罢了。
打完了板子,案子也就结了,顾明月厚着脸皮跟在了宁怀诚身后:“大人真是英明。”
宁怀诚瞟她一眼,觉得自己也不该和一个五岁小姑娘计较。
顾明月相当“谄媚”,挤开了原本跟在他身边的小厮,主动帮忙推起了宁怀诚的轮椅,推着推着,她又觉得好奇:“大人,您的腿真的不能走路吗?”
宁怀诚看向她。
大多数的人从来不会主动提起他的这两条腿,要么是露出怜悯的表情,要么便是直接无视,绝不会像顾明月一般主动问起。
但她目光单纯,仿佛只是好奇。
宁怀诚也没什么好忌讳的:“当然能走,只是要吃力一些。”
他只是身体不好,又不是腿断了,其实正常行走无碍,只是他身体有些虚,不能像是其余人那样长时间行走,为了方便坐着轮椅罢了。
顾明月便有些惋惜:“像您这样英明神武的大人,身体肯定会好起来的。”
宁怀诚只是笑笑:“兴许我身体不好,才是最好的。”
见顾明月不懂,他也不多说,反而道:“那几家铺子能联合起来也有些奇怪,你叫你家姑娘也多多留心一些。”
按理大家都是复刻姜记的煎饼果子,彼此之间也该有些竞争关系在的,便是想要挤倒姜记,大可以用别的方式,怎么会联合起来一起告姜记呢?
他心里觉得奇怪,随口提醒了一句,回到自己的值房便叫人拿了那几家铺子的资料来看。
明面儿上是没什么差错的,瞧着也都互不相干。
只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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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月心里记下了他的话,扭头出去找了石头。
石头早就顺着人群出了司市了,正牵着骡子驾着车在门口等她。
那头骡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他手底下十分听话,一动也不动。
顾明月爬上骡车,松了口气:“总算没把差事办坏了。”
这会儿没那么急了,石头便驾着骡车慢慢走,闻言道:“你本来就不差,人又聪明,怎么会把差事办坏呢?可见是你爱杞人忧天。”
顾明月嘟囔嘴:“也就你和姑娘觉得我聪明。”
她又不是傻子,从在别庄的时候就常有人说她呆笨,同样的东西她就是学得比旁人慢一些,虽然总能学会,可这点儿慢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笨蛋的行为了。
石头哼一声:“我说你聪明你便聪明,一天天胡思乱想些什么?难道连你家姑娘和哥哥的话都不听了?”
“姑娘的话肯定要听的!”顾明月下意识反驳,“哥哥……谁是我哥哥?我可没有哥哥!”
石头哦——了一声:“刚刚谁在公堂上叫我哥哥来着?”
顾明月唰一下红了脸。
她结巴着解释:“我那是一时情急……!”
她总不能直接喊石头的名字吧?那人家岂不是知道她找了个“托”?
石头余光瞥见她脸红,也不再调侃她了,专心致志地拽着手底下的绳子驾骡车。
微风轻轻地吹拂,总算消掉了顾明月脸上的热度。
她和石头是一起被卖到六姑那里去的,路上虽没说过几句话,可也有些共患难的感情在,后来到了六姑家里,石头便像是个小尾巴似的跟着她。
再到后头去了姜家,他们俩见的时候比之前少了,心里却是惦记着对方的,虽然石头总说什么自己帮她的同时也是在帮未来的自己。
但那不是还没到未来的时候嘛,现在的石头确实是在实实在在地帮着她的,她心里都记着。
虽然石头是调侃她,可她心里也确实是把石头当成哥哥。
骡车轱辘轱辘地向着前行驶着,没有来时的急切,反而有些悠闲,两个人没有说话。
到了姜府门口,石头才从车上跳下来,照旧伸手去接顾明月。
顾明月也终于意识到了:“你怎么!”掐着她的腰把她拎下来啊!
她晃着两条小短腿,终于落了地。
石头一下子就看出来她在想什么了:“谁叫你没长高?车架子高着呢,你急着往下跳,脚不会麻吗?”
其实他们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年纪小的时候小伙伴们谁没满地满山乱窜过?田埂上头往下奔的时候也不少,更别说为了省时间一路从山上滑下来的时候了。
哪有那么娇气。
顾明月动了动嘴,还是转移了话题:“我哪里长不高了?前两天姑娘还说要给我做新衣裳呢,就是因为我长高了,之前的衣裳穿着都露脚跟了。”
石头:“是是是,你长高了。”
顾明月瞪他:“你敷衍我!”
石头却催她回去:“你家姑娘还等着你回话呢,快去吧,我得先去还骡车。”
不等顾明月再说话,他已经跳上骡车扬长而去了。
顾明月只能回了府里。
客人已经走了,姜云瑶正闭目休息,听见顾明月回来,先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见她没有什么不高兴的神色才放松下来:“事儿怎么样了?”
顾明月当然说好了,又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着重重复了一下宁怀诚的话。
“姑娘,谁那么坏啊,专门找咱们的事儿?”
姜云瑶想了一会儿。
姜记得没得罪别人她是不知道,才开了这么久,便是抢了点生意也不至于有人恨吧?
若是真要说得罪了什么人,那也就只有姜家得罪的人了。
姜云瑶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是之前在别庄上的事情。
姜逢年被她们想法子调回了中京城,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再接触过成王他们,但如果她是成王,手底下的工具人忽然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怎么也要观察一段时间的。
姜云瑶好一会儿没说话,她在试图用成王的思路去想事情。
一个人掌握着自己可能造反的证据,即便他还没造反,也只是在试图挖掘矿山,但这玩意儿可是个相当代表性的证据了,私底下偷摸挖掘矿山还能为着什么?
更何况姜逢年已经知道了矿山的具体位置。
就算他没打算告发自己,把这消息卖给别人也够他吃一壶的了,而姜逢年还偷偷给自己升了官。
外头那些人可并不会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内宅妇人为了自救搞出来的,在成王那里,姜逢年这种行为便是想要脱离自己的掌控,并且私底下瞒着自己,说不定早已经搭上了别人,把消息卖给了别人才能换官职使自己脱离。
若是姜云瑶自己是成王,可不会能忍得下来。
她微微闭着眼,手指在躺椅上划了好几圈。
成王不确定姜逢年有没有把消息卖给别人,自然会试探。
姜家最近也并没有别的什么动静,也就给几个姑娘请了教习,再就是姜云瑶手底下的铺子了。
教习是内宅的事情,成王多半不会在意,也没法儿插手,那便只能从外头的铺子下手了。
她一直在沉思,顾明月心里有些慌张:“姑娘?”
姜云瑶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安慰她:“没事儿,我在想事情。”
今天这出闹剧已经解决了,姜逢年自己都没出面,更别说成王以为的他背后的人了,没有这回也会有下回,成王总会继续试探的。
她是要做生意的,可不是为了应付成王的。
姜云瑶皱了皱眉头,总得想个办法转移成王注意力才对。
要么让姜逢年忙起来,变成成王想象中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抓到了重点。
但这也有个问题:姜逢年多半还演不出这个样子,更何况她该怎么和姜逢年说?让他以身试险?
他能答应才怪!
指不定就被吓得屁滚尿流,又转投到成王那边儿去了。
那才是祸害全家呢。
她看一眼顾明月,问:“宁大人和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问过别的事情?比如咱们家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顾明月想了想说没有。
姜云瑶沉吟:“他既然没问,便是打算自己打听了。”
事实上宁怀诚也确实在自己打听关于那些铺子的消息。
不过他没有大张旗鼓,只是把司市历年的那些铺子的资料翻了出来,试图从中间翻到什么线索。
他倒也没往别的地方想,不过是觉得既然是发生在自己管辖内的事情,他总要寻根问底,将来再出这样的事情便不会太被动了,更好解决,这也是他常做的事情了,他习惯性地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他埋头翻资料试图找一点儿蛛丝马迹出来。
姜云瑶却也下定了决心。
光一味地躲着成王可没有用,他们势弱,姜逢年又不是什么聪明人,甚至能说的上是颗墙头草,一旦发觉成王可能威胁到自己的性命,他肯定会重新投靠成王,那姜家就更倒霉了。
得让成王自顾不暇。
他不是怀疑姜逢年把消息放出去了么?那她便当真把消息放出去,还得是能和成王打得有来有回的人才行,让他没时间关注姜家。
第 52 章
不过姜云瑶自己的社交有限。
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能认得几个人?更何况在被安氏认在膝下之前还只是个庶女, 就算有认识的人也有限。
姜云瑶想了想,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安氏。
虽然只是一个猜测,但她们总归要小心一些才是。
“母亲, 我拿不准主意。”姜云瑶额尖都沁出了汗, “我总怕万一消息传出去了, 成王恼羞成怒,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咱们解决了。”
如今成王只是试探,倘若试探成真呢?凭姜云瑶一个人可护不住全家, 唯有从安氏这里想办法。
安氏没动怒。
如今动怒已经没有用了, 便是她再把姜逢年拖进来骂上十遍百遍的, 全家的性命也都系在了裤腰带上。
这事儿不仅是姜云瑶解决不了的,也是她自己一个人解决不了的,可她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安伯侯府拖进来。
姜云瑶阻止了她:“这事儿本就是父亲闹出来的,不该祸及母亲的娘家,更何况知道的人越多也就越危险, 咱们得细细筹谋, 先选个人出来。”
其实也不难选,左右就那么几个能和成王抗衡的人, 几个王爷, 太子, 再不然就是皇帝。
首先就排除了洪昌帝,接触不到,风险也太大, 本来这该是最简单的路子的,只要姜逢年上个折子就够了, 但只要姜逢年上了折子,只怕皇帝就要掂量掂量问问姜逢年为什么知道这些了, 到时候还是一个死。
至于剩下的太子、永王、靖王,安氏说靖王年纪小一些,是这几个王爷里年纪最小的,才不过十四,想来也是不顶用的,至少在目前这场夺嫡战争里,他是一点儿胜算都没有,所以平时靖王表现得也就是个闲散王爷的样子,整日游手好闲,最爱和中京城的纨绔们一块玩。
太子和永王都可以选。
安氏想了好一会儿,给出了和姜云瑶心里想法一样的人选——太子。
太子这两年的情况并不算太好,受囿于名声,虽然洪昌帝从来没有透露过有废太子的意思,但他仍旧觉得自己处境不好,底下几个弟弟们又虎视眈眈,频繁挑衅,他肯定也着急。
能抓到成王的把柄,他必定会往死里整成王。
只是问题就变成了她们该怎么递消息了,总不能大大咧咧冲去东宫告诉太子吧?
她们只是后宅妇人,太子未必会信。
安氏眉心拧成了山。
姜云瑶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母亲别急,咱们再慢慢筹谋就是了,既然能从阆中活着出来,这会儿咱们自然也行。”
她的思路要比安氏更明确一些:“咱们现在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便是嚷到了太子面前,他也不会信。”
即便她们挣了个好名声,在顶上那些人眼里也不过只是五品芝麻小官的后宅,不值一提,中京城的新鲜事情太多,姜家的名声只是其中不起水花的一件。
她们得扩大交际圈。
光一个煎饼铺子可不够,这东西只能流通在小官小吏之间,可落不到顶上那些人眼里。
姜云瑶想起了自己那个衣料铺子,先前只忙着煎饼铺子去了,衣裳难做的很,总要费些功夫才好,因此耽搁到现在还只是原来那么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只等着重新开业。
能不能想办法通过这个铺子结交太子手底下的人?
可她们对太子手底下的人并不了解,也不知道哪些人是太子的亲信,哪些又是别人的细作,万一不凑巧恰好碰上成王的人,那她们的功夫就全白费了。
姜云瑶也鲜见地焦虑起来。
可焦虑是没用的,只有想办法去把事情解决才可以。
成王如今什么也试探不出来,自然也不会轻举妄动,若是他动了姜逢年,难免会让别人的目光落到阆中去。
还有时间。
姜云瑶皱着眉头给自己舒缓情绪,等到没有之前的那种焦灼的感觉了,才慢慢安慰起安氏来,又提醒她:“这件事情急不来,母亲大可以更仔细一些,现如今最主要的事情还是要看住父亲,成王若是要试探,必定不会只试探咱们,父亲那里肯定也会有,咱们还好些,就怕父亲临时出漏子。”
事实上姜逢年也确实是个立不住的人。
他从来了光禄寺以后就是在闲事儿上打转,起初人家敬着他,是因为他是头一个被皇上贬到阆中又重新拎回来的人,身上还有个不小的名头。
可相处的时间长了,他身上的毛病就显现了不少,不懂交际、自负清高、做事能力一般。
进了光禄寺他就没办出过什么出名的事情,反倒累于案牍,好奇的那一批人看过就走了,就剩现在的同僚了,相处久了,他们都忍不住怀疑姜逢年是不是运气太好,不然凭他这蠢钝的脑子,竟然也能弄出那么有名姓的事情来?
总有一种我上我也行的感觉。
就是和他聊些之乎者也,他倒是能对答如流,但也仅限如此了。
打探消息的都走了,剩下的同僚也懒得搭理他了,姜逢年倒也无所谓,仍旧自娱自乐。
乐着乐着,他的上司光禄寺卿就给他派了个活儿。
光禄寺一向负责掌管皇家膳食,宫中每年八月十五都有中秋宴会,这一向是光禄寺和宫中的膳食局共同操办的,膳食局负责拟单子和食物供给,光禄寺负责当天的礼仪相关——比如给参宴的大臣们安排位置。
这是个相当难的活儿,无他,能参与的这些大臣人数众多,有哪些人要去、哪些人去不了,什么人排在前面,谁和谁的交际关系如何这些全都要考虑进去,以往都是光禄寺卿自己琢磨这些事情的,今年他偏偏把这件事情交给了才刚来的姜逢年,说自己另有事情要做。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姜逢年的笑话。
姜逢年自己也头疼,他对朝中的这些时局了解得并不多。
但他人再不好,也是有优点的,不懂的事情便问,光禄寺也有那些积年的老吏,他不耻下问,也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那些积年老吏倒也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拿着历年的资料研究研究,左右现在还没到中秋夜的时候,从那些单子里也能琢磨出点东西了,更何况实在不行就照旧例呗,添添减减人数也简单的很。
姜逢年便捧着资料回了家。
安氏派人来寻他的时候,他正准备挑灯夜读。
被打断了思绪很是不满,不过转念一想,他这个夫人倒是很有几分智慧,说不定还能帮他出点主意呢?更何况她是世家妇,对宫中的礼仪怎么也要比他了解一些。
于是他便带着资料重新寻了安氏。
进来的时候瞥见姜云瑶也在,难免要展示一下他的慈父心肠:“三丫头也在?外头的铺子开得怎么样了?”
安氏背着他就翻了个白眼。
铺子都给到三丫头手里快一个月了,他到如今才想起来问上一句?
姜云瑶倒没什么心绪,仍旧装作那副濡慕的样子:“不过小打小闹罢了,赚上几个零花钱,不值当父亲过问。”
姜逢年也没真想多了解:“便是亏了也无妨,爹爹给你兜底。”
他随口问了两句,立刻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姜云瑶一听,马上和安氏对视了一眼——这多半就是成王出的招了。
姜逢年这官来的虚,能做好这差事的几率不大,光禄寺卿又有足够的理由不在,据姜逢年说,他去处理祭祀相关的事情了,负责的就只剩下了姜逢年,万一宴会上头出了什么事情,姜逢年首当其冲。
再小的事情,有了成王插手也能闹成大事,姜逢年脑袋搬家也不是难事。
皇帝可不会找他这么个小官问他为什么差事没有办好,中秋宴夜是关系着朝廷体面的大事,但凡出点差错都是丢了皇帝的脸。
姜逢年自然也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不然也不会搬着资料来找她一个妇道人家出主意了。
安氏头皮发麻。
姜云瑶也没什么好气,忍不住说:“父亲这么大的事儿就直接接下来了?总要问问光禄寺卿的章程吧?”
但凡姜逢年说上一句自己头一回办差事拿不准主意呢?光禄寺卿便是脸皮再厚也不会就这样把事情全推给他,让他一个人想法子。
不然就做得太明显了。
姜逢年拧紧了眉头:“他是光禄寺卿,我不过只是个少卿,他要给我交代差事我也不能拒绝才对。”
姜云瑶深吸了一口气:“那您也该问问底下那些官员,先让他们拿个大致的名单出来,若是大差不差,也就够了,总比现在摸不着头脑好。”
一个人担着事情,总没有拖整个衙门下水来的好吧?皇帝将来就是再生气,难不成还能把整个光禄寺都给砍了不成?多找点人背锅,自己身上背的风险不就少了吗!
姜逢年便不说话了。
他没好意思讲自己在同僚中间并不受欢迎,接了这事儿以后从来就没考虑到还要去找那些同僚帮忙。
索性时间还多,便是找人列名单也来得及。
安氏也给他出主意:“你那衙门里头的人也不一定每个人都见着你好,你是临时插进去的人,说不定底下就有眼红嫉妒的,或者是从前快要升到你这个位置了却被横插一脚的,也应该提防一些,叫他们列单子不必叫他们只列一份,倒是每个人都私下里联络一番,叫他们各自列出来,你再瞧着上头差不多的部分总结一下就是了。”
姜逢年默默记下。
姜云瑶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既然成王想借这件事情扳倒姜逢年,便是他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成王也会想尽办法折腾出来,买通底下的人都是小事了,兴许就主动叫自己手底下的人闹事呢?不过折两个人罢了。
只是这也是防不胜防的。
他们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有帮着姜逢年处理好这件事情。
那份资料被留在了安氏这里,姜逢年日日都与她一同研究查看,白天不在的时候,姜云瑶便从余大家那里请了假也跟着安氏看。
她们对外头的局势不了解,光禄寺的这些历年资料反倒也能研究出来点东西,怎么也能看出来点什么,对她们的计划也有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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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月发现姑娘真的很忙,每天脑袋都埋在那些书里头,恨不得一字一句都看过去——三姑娘学起字画可比她容易的多也快得多,顾明月自己还在学千字文呢,姑娘早就可以一目十行地看资料了。
难道这便是年龄的差距吗?
她不解,但也不焦虑,照旧安安心心按着节奏来,偶尔到外头的煎饼铺子里去看看情况,回来再说给姜云瑶听。
姑娘没时间出门了,也不放心她一个五岁的小丫头,便时常叫人陪着她,最好的人选就成了石头这么个知根知底的人。
但石头又是姜玉琅院子里的人,总不能一直跟着姜云瑶来往,天天告假容易引起别人的不满。
姜云瑶寻了个机由,问他愿不愿意从姜玉琅的院子里出来。
在她看来,石头就算是在姜玉琅的院子里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就了,姜玉琅院子里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人又谨慎,绝不会用石头这么个和内院联系紧密的人,尤其石头还是和姜云瑶关系好。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在姜玉琅的眼里,安氏都是在收养姜云瑶以后才对他逐渐冷淡的,他不会去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反而会怪姜云瑶抢走了安氏的关注。
这是他的心结。
姜云瑶没去关注过他,却并不意味着她不知道,这一会儿选择“挖墙脚”也不过是因为不想让顾明月一个人在外行走罢了,天知道成王哪天会不会恼羞成怒或者突发奇想准备绑个人走?
她给石头的条件也很简单,把石头重新放到外院去,或者放到铺子里,月钱照旧是和从前一样,只是活儿比从前轻省许多,每日里只负责顾明月的安全,亦或者在铺子里跑跑腿,将来若是做得好,也能混个掌柜当当。
石头犹豫了。
姜府里头的日子显然是要比在铺子里要稳当一些的,稳当,却也没有出头的机会,除非他能想法子调到别的地方去,可再好又能好到哪儿去?比姜玉琅那里更好的地方也就只有姜逢年那边了。
可他冷眼瞧着,他们家这位老爷实在不堪,也相当于迂腐,若是一味的跟着他,往死里拼命当差也成不了什么事儿。
三姑娘倒是聪明一些,可跟着她,他总怕不稳当,吃了三年旱灾的亏,他最怕的就是不稳当,也不知什么时候再出个什么事,恐怕前途就没了,到时候可怎么办?如今铺子的生意确实好一些,可不过一旬的功夫,就多出来这么多的竞争铺子,再过半月一月呢?三姑娘还能想出更多新鲜的东西维持现在的生意吗?
若是生意失败,三姑娘可以老老实实回到内宅里,他可怎么办?
他不敢立马应承下来。
姜云瑶也不是自己亲自来问的,她没有空闲时间,是让顾明月来的。
顾明月见他支支吾吾不说话,有些着急:“石头哥哥?”
石头便看向她。
顾明月穿了件鹅黄色的褙子,底下是白绫袄裙,裙角深深浅浅绣着米黄色的花,头上盘了两个包包头,系着深红的发带。
他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轻声应了一句。
顾明月道:“姑娘说的那些你仔细想想?她是好人,肯定不会骗你的。”
石头当然知道她不会骗自己:“我总想着要谨慎一些,前途未定,不敢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一个人身上。”
顾明月是知道他的性子的,犹疑道:“姑娘倒是说起另外一件事,想叫我问问你。”
石头不知是什么事。
顾明月说:“姑娘想问你,你是不是不愿意一辈子都当一个奴仆?”
石头苦笑:“自然的。”
他不是顾明月,明月年纪小,还不理解奴仆与正常人的区别,她了无牵挂,在她眼里只要能吃饱喝足便已经很幸福,但在石头眼里是不一样的。
奴仆便要屈居于人下,即便将来成家立业,生下的孩子依旧是奴仆,除非主家心善,不然这是一辈子也没办法更改的事情,奴仆不能置产业,不能科举从伍,也不能擅自离开中京城去寻他的父母,他当然是不愿意的。
这些话他没有告诉过明月,她能保留住如今的天真便已经很好了。
顾明月便说:“姑娘也这么跟我说的,她说若是你不同意,便让我告诉你,你要是选择去铺子里,她会请人教你读书认字,若是你对读书认字没有兴趣,她也可以找人教你舞枪弄棍,等你学成以后,甚至能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
石头愕然抬头。
顾明月眼里已经有泪了:“她说不必你做什么,只要你现在办到一件事情——保护好我。”
铺子里的生意终究是要有人去看着的,姜云瑶其实大可以让掌柜每隔一段时间来府里回话,但她问了顾明月。
顾明月说想常去铺子里看看。
她对铺子里的兴趣终究还是比对在府里的兴趣大一些,虽然在府里也能听姑娘教自己读书认字,可除了这些事情,她好像并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除了伺候姑娘。
她的针线学了快半年了,针法也是平平,永远做不到像海棠那样信手拈来,竹香姐姐说她在女红方面没什么天赋,平常绣个香囊绣帕也就不得了了。
唯一的天赋似乎就是当厨子尝味道,可她发挥的地方也有限,顶天也就去小厨房里做些小点心,而且她拜方中意做干爹的时间并不长,受限于时间问题,方中意教给她的东西也有限,这点东西已经足够她这半年反反复复练习掌握精通了。
再多就没有了。
但她也怕姑娘不高兴——她是姑娘的丫头来着,能学别的东西已经是姑娘对她格外好了,她的本分该是好好跟着姑娘才对,而不是惦记着外面的铺子。
她在府里来往的人要比姜云瑶多得多,针线房的、茶水房的、守夜的婆子等等。
能听到的消息自然也是比她多的。
下人们偶尔也会聊起她,以为她年纪小听不懂,也不避讳,都是当着面聊,多数时候说她好运,一个乡下贫困出身的赤脚,好运气到了三姑娘院里,趁了太太收养的东风,一跃成了府里的上等丫头,比那些苦熬资历的幸运多了。
也有酸她嫉妒她的,不会明着说出来,只挑她的错处,说她什么也不会,年纪又那么小,差事也当不好,每日里只会跟着姑娘到处乱跑,还去外头的什么铺子——她们说她给姑娘灌了迷魂汤,哄得她什么都能答应,小丫头连活儿都干不好,还能去管着铺子不成?
这些话顾明月都听在耳朵里,倒也不是因为他们议论她觉得难过,而是觉得自己是不是给姑娘丢人了。
心里想法多了,当然也就不敢和姜云瑶说她喜欢去铺子里。
可姜云瑶是谁?顾明月在她眼里就像张白纸似的,一眼就能看到底,她那点儿浅显的心思实在太好认出来了。
她主动问了顾明月要不要去铺子里。
顾明月心里的想法转了又转,还是坦诚了。
她喜欢呆在铺子里,哪怕什么也不干,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看着那些来买东西的顾客人来人往都很有意思,有些客人还会吵嘴,这个说他要辣口的饼,那个骂他这几日上了火起了疮还吃辣不要命了。
偶尔也能听一些家长里短,谁家要娶媳妇,谁家刚生了大胖娃娃,谁家的孩子又不孝顺,还有那些小官小吏们也会说一些衙门里头的事,抱怨上官太过严厉,或者是给他们的差事太多做也做不完,再不然就是偷偷看见哪个官员收了谁家的礼,要是被逮住了只怕有好果子吃。
顾明月还喜欢看那些来来往往的轿子。
有些轿子是长得一模一样的 ,也是中京城里最便宜的轿子,只要两个人就能抬,廖蓝色的布帘,或者是青麻色的,木头也是普通的红漆木头,里头坐着的大人比露天里走着的小官吏身份要高,却也高不到哪儿去,但他们很舍得花钱,每次路过姜记食铺总要花上几个大钱买些店里的东西拿回轿子里吃。
也有不一样的轿子,更加华丽一些,垂着红缨,别着家徽,大多数都不会停留,路上那些青蓝色的轿子碰见了这些轿子总会离得远远的,生怕两边撞见。偶尔也有停下来的,却不会主动来买东西,而是叫了仆人来,一次要买好些,连轿子里的人也看不见,他们就又走了。
虎头他们也常常会来找她玩,偶尔分她一些吃的。
总之,姜记食铺的门口是很热闹的。
顾明月喜欢这种热闹,这和姜府里那种精致的热闹不一样,总觉得有种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息。
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欢,只能和姜云瑶说她看到的这些东西。
三姑娘一下子就笑了,没有生气,也没有怪她被外头的铺子分了心,甚至没有说上一句重话。
她只是笑,然后说:“既然你喜欢,那就多去看看,只是要保护好自己,我这段时间太忙了,可能暂时顾不上你,嗯……要不然我找个人跟着你保护你好不好?”
她找的人就是石头。
顾明月站在二门门口,手指头都揪在了一起,眼泪氤氲在眼眶里:“姑娘说信不过别人。”
所以她让顾明月来找石头,许诺了许多东西,却不要求他回报什么,只让他保护好自己。
第 53 章
石头到底还是答应下来了。
他知道自己呆在府里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相反,姜云瑶给她的这几条路反而可能会让他有更长远的希望,不论是学文学武, 只要有一技之长, 哪怕以后脱离了姜府, 他也依旧能够活得很好。
顾明月便长时间地往铺子里去。
她这般当然也是惹眼的, 起初只是府里的丫头们说上两句,后来也不知怎么, 被姜云瑚给知道了, 她又去找安氏闹, 抱怨凭什么姜云瑶的丫头就可以这样自由来去。
那会安氏还忙着翻那些光禄寺的资料呢,哪有那个闲工夫搭理她?只不冷不淡的:“我也没不让你们的丫头出府里头,去哪儿报备一声就是了,云瑶的丫头出门也只是去铺子里,她那铺子的生意不错, 叫个人去看着也是正经事儿。”
扭头她就叫余大家给几个丫头加了训练的强度。
“有那功夫为这个丫头出府的事儿来和姐妹争风吃醋, 可见还是太闲了。”
便是有人说她偏心她也认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从前她不偏不倚的时候照样有人觉得她偏心, 那她就偏心了又如何?有些人便值得她偏心。
姜逢年虽然不靠谱, 但是他有个好处就是他听话, 安氏叫他去问同僚要名单,他便果真弄来了几份——光禄寺除了光禄寺卿以外便是他最大,就算他不讨人喜欢, 上司吩咐的活儿底下人还是要干的,否则便会被人抓住把柄。
挤兑同僚还能说一句是看不惯为人, 若是连上司交代的活儿都做不好,那便是官都当不好了。
名单一拿回来, 安氏便带着姜云瑶和姜云琼一块儿在理,有些瞧着差不多的,便把名次顺序记录下来,照着先填上一份,其余的那些就暂且还是先看着,照着资料找出来——这些活儿是姜云瑶和姜云琼做的,安氏负责去交际自己相熟的夫人们,悄悄打听这些人的关系。
三个人忙得不成样子。
顾明月倒还是轻松些。
姜云瑶给她和石头都请了教他们读书认字的夫子,授课的地方便在姜记食铺的后面那个小院子了,因着提前告诉过夫子是给两人授课,倒也不分男女了。
在读书上头,顾明月的天分不如姜云瑶,但她还是比石头强一些,学得也比他快,好些都是姜云瑶教过她的,如今算是温故知新。
除了读书的夫子,石头还有练习拳脚功夫的师傅,这个顾明月倒是没跟着学了,她瞅了一回石头,他还得跟着师傅扎马步呢!
顾明月也去扎了一天,累得胳膊腿儿都软了,第二天就不肯再去了。
其余时候她便看着铺子。
店里头的生意太好,连带着刘厨子也声名在外了,好些人想要来拜他做师父。
刘厨子对自己还是心里有数的,有些人来拜他做师父不过是为了他手里的酱的配方,姜府里头研究出来的酱到底还是比外头的好一些的,外头这些人没有研究这些酱的成本——或者说,他们也舍不得研究这些东西,光是其中一味虾酱,其中的比例想要研究出来合适的,便不知要耗费多少银子。
那些人嘴上说着是崇拜他的厨艺,不过是为了偷学手艺罢了。
只是刘厨子很有自知之明,他不过是个经手的人,铺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姜云瑶弄出来的,他也只是跟着做。
真要算起来,他自己还是个学徒呢。
那些私底下来找他的人都被他拒绝了,只说自己还学艺不精。
有些人当真了,有些人却觉得他不过是想藏私,他也不解释,每天乐呵呵地站在铁板跟头做煎饼,心想他十个煎饼能多挣一文钱,时间都用来做煎饼了,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停呢,哪有时间教徒弟?
铺子里的人事简单,顾明月适应得极快。
等宁怀诚打听消息到了姜记铺子的时候,她已经都快能支起第二个铁板也跟着做煎饼了。
外头那些人不知道她是姜府里的丫头,只以为她是铺子里张掌柜的女儿。
这几日宁怀诚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干。
那天他查觉到了那几家掌柜的不对劲以后,便去翻了资料。
司市的资料自然是齐全的,加上他要求所有的事情,比如店铺转让变更都要做记录,查得倒也挺快。
表面上这几家铺子的掌柜看着是没什么联系,可背后都有王府的影子在,有些掌柜是在王府里当过差,有些是背后的东家就是成王府,基本上都能联系到成王身上去。
他只是弄不明白,成王什么时候和这么个煎饼铺子有了联系?他当然不觉得是成王能看上那么一个小铺子的生意,多半还是和背后的姜家有关系。
只是他找来找去,也没发觉到成王和姜府又有什么过失,若真是有什么过失,怎么也不至于只在一个铺子上头做文章。
弄不明白这些事情,他就只能来铺子里瞧瞧有什么线索。
恰好就碰见了坐在小板凳上的顾明月。
他还记得这小姑娘是姜云瑶身边的,便去旁边的铺子里买了些小点心和她搭话:“怎么你一个人在铺子里?你家姑娘呢?”
若是寻常人,顾明月都不会搭理他一下,姑娘可跟她说了,外头的坏人很多,还有拐子,专骗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但宁怀诚不一样,他是官府的人,本身就比旁人可靠些。
“姑娘在府里不出门。”顾明月不去接他的点心,却还是回了话,“是不是铺子里头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您要是有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等我回去的时候再告诉姑娘。”
宁怀诚当然不会说自己来打探消息的,他随意找了个借口,又试探性地道:“上回那些铺子的掌柜我后来去查了查,好似都是成王府的人,还以为是不是你家姑娘得罪了王府。”
顾明月听了一怔,立刻鼓起腮帮子:“我就说!怎么会有人这么坏!原来是他们!”
她根本不认识成王,却跟着姜云瑶见过成王世子,姑娘在别庄的时候可讨厌那个世子了,连带着她也讨厌他。
宁怀诚不动声色:“怎么,还真是成王府故意要为难你们家姑娘?是为了什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顾明月就警惕起来了。
姑娘和她说了,别庄的事情不可以透露出去,要是透露出去了,说不定他们都要掉脑袋。
顾明月不想掉脑袋。
她左顾右盼,忽然看见石头,便急急忙忙起身叫他:“石头!你是不是要回府?等等我!”
石头哪里要回府?他手上腿上都扎着护膝,正预备和师傅去锻炼身体呢,可顾明月一叫他,他便过来了,脑袋里头也迅速分析出来了原因,立刻看向宁怀诚。
他当然认得宁怀诚,司市官么!
他也不管他会不会生气,立刻拉着顾明月说要走:“正好要回府里一趟,我送你回去。”
宁怀诚倒也不戳破他们,放任他们走了。
他在铺子门口站了一会儿,教石头的那个师傅房虎便出来了,瞧见他还愣了一下,稽首:“小公爷?”
宁怀诚也惊讶:“你怎么会在这?”
那师傅便腼腆地笑笑:“我从军中退伍后便自己找些活干,这家请了我来当教习师傅。”
他从前便是英国公手下,因着一些伤病不能再上战场,便退伍下来了,英国公倒也给了他一些银子作安置,可他想着不能坐吃山空,便常常自己找些事情做,他习过武,力气也比别人大一些,做些粗活倒也使得。
姜云瑶托人给石头找师傅,要求便是手上功夫好,牙行挑来挑去便找到了他头上,倒也没说从前是英国公手底下的,只说以前当过兵,因病退下来了。
两边都痛快,很快就定了下来。
房虎倒是没想到能在这儿瞅见小公爷,再回头看看干活干得热火朝天的刘厨子,还以为他是来买煎饼果子的。
宁怀诚摇摇头。
他倒是也能和房虎打听打听这家的消息,可他没有。
房虎是来当差事的,若是透露了主家的消息,叫人家可怎么想?只怕不仅要丢活儿,往后在牙行那儿的名声也要坏了。
能从顾明月嘴里打听个一星半点也够用了。
两人叙了叙旧便散了。
另一边,石头领着顾明月回了姜府,又交代她:“今儿的事儿你记得和你们家姑娘说。”
顾明月当然点头。
她还是很黏姑娘,外头看见了什么都乐意和姜云瑶说一说,今天的事情肯定也不会例外。
姜云瑶听完也和安氏打听。
“英国公府也会参与进那件事里头么?”
她总怕谁是成王的探子。
谁知安氏立刻摇头了:“这话可不能乱说,英国公府世代忠烈。”
英国公府就是武将出身,除了这一代的宁怀诚身体不好以外恨不得家里头的女人们都个个习武上战场,且他们根本不可能参与进夺嫡里,他们忠于整个朝廷。
说是世代忠烈,也是他们用血和人命填出来的。
安氏有些感慨:“英国公每一代人都极早成婚,为的就是能尽快留下后代。”
留后代自然也是有原因的,那些人脑袋都系在裤腰带上,说不定哪一场仗就丢了性命,若是不早留,只怕英国公府都绝根了。
“中京城的闺秀几乎都不会嫁到英国公府去。”嫁过去基本不出几年便要守活寡,谁愿意呢?
“旁人都可能是成王的人,只有他们不可能是。”
姜云瑶想了想宁怀诚,倒也没说什么了,她只是在心里想一件事——宁怀诚不会忽然来打听他们和成王的消息,多半是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吧?
那她要不要顺势把消息透露给英国公府呢?
英国公府忠于朝廷,必定也是忠于陛下的,倘若他们知道了消息,肯定也会告诉皇帝的吧?
之前她犹豫不知道该告诉谁,首先排除的就是皇帝,毕竟接触不到,而且风险太大,可要是这事儿是宁怀诚自己打探出来的,再通过他传达给英国公府和皇帝,应该也不关姜府的事情吧?
姜云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可很快,她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说白了英国公府虽然满门忠烈,可手里到底握着兵权,本身就是极为敏.感的身份,若是再沾上成王和矿山的事情,谁知道会不会牵连到他们?
姜云瑶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但她也对这些保家卫国的将士有敬畏之心,绝对不会出手坑他们。
她还是把目光放到太子身上吧……
第 54 章
姜逢年的名单终究还是做好了。
这几日家里几个女人熬得眼通红, 就怕他那儿出了什么乱子祸及家人,姜逢年大约也心虚,很是老实了一段时间, 安氏让他做什么便去做, 打听消息也尽心尽力, 没让安氏更心烦。
事儿一忙完, 安氏叫人捶着腰坐在椅子上头嘲讽:“可见有些人就是天生欠,非得大祸临头了才知道听话。”
姜云瑶装作没听见, 低着头看手里的资料。
这几日她也不是白给姜逢年帮忙的, 这是难得的了解外头时局的好机会, 反正靠着姜逢年也未必能分析出个什么来,还不如她自己去了解。
安氏大约难得心里这样痛快,喜滋滋的道:“往后他再不告诉我外头的事情,我便有话要说了。”
这下姜云瑶有话说了:“这事儿也出过好几回了,父亲也该长记性了, 夫妻本为一体, 他一味瞒着母亲本就是不对的。”
安氏当然也点头:“本就是他不对,我是想着, 怎么叫他往后都长长记性。”
这话姜云瑶就没法接了, 她年纪还太小, 总不能教安氏什么御夫之道吧?
她目光落在姜云琼身上。
安氏也是希望她能说些什么的,无他,姜云琼快到年纪了, 再过段时间就要开始相看了,旁的倒还好些, 譬如夫家,安氏必定是要替她找个好一些的, 家世什么的都好说,唯有如何和夫家、婆家相处,才是安氏最担心的。
她自觉自己是没有给姜云琼做好那个表率的。
说白了安氏和姜逢年的感情并不深,本来当初成婚就是因为利益关系的捆绑,可事实证明安伯侯眼睛再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姜逢年只会读书,却不会当官。
安氏呢?她在了解了姜逢年以后就对姜逢年失去了兴趣,只一心去当好一个主母,心凉了,也懒得去去逢迎了,所以她很少在姜逢年身上花心思。
但对于女儿,她还是有些想法的,谁不会盼着自己的孩子既能得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夫家,又有一个体贴的夫婿呢?前者看的是家里的实力,后者要看的就是自己的能力了。
姜云琼有些脸红,她当然看得明白安氏的意思,犹豫了半晌,才道:“父亲与母亲成婚时间长了,有些相处模式您二位都已经熟悉了,一时之间要改变也难。”
这话说的在理,安氏微微点头。
姜云琼见她认可,大着胆子说:“要女儿说,父亲在外头的能力不足,远不如母亲的卓知远见,母亲只需时常给父亲提些意见,也不需多,帮着父亲解决些难题,让他离不开您就行了。”
姜逢年最早开始转变态度便是那会儿发现自己的内宅事物离不开安氏,他又不愿意把后宅交给姨娘,只能依靠安氏。
但那会儿他心里想的仍旧是安氏只能在内宅里头,如今却不一样了,他自个儿官场上解决不了的事情,安氏能替他解决得妥妥帖帖的。
长此以往,只要安氏偶尔替他解决些难题,他自己碰着事情便会来和安氏来说了,也不会像是从前那样什么都瞒着。
安氏松了眉头:“这夫妻关系便是这样,你强我弱,你弱我便强,要好好拿捏拿捏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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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姜逢年的官职,安氏身上没有诰命,按理是不能去宫里头参与宫宴的,可洪昌帝还惦记着阆中的事情,有意要做脸面好显示自己爱民如子,特意请皇后下了旨,允安氏带着家中的孩子去赴宫宴。
懿旨一下,府里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不是忙着进宫,而是几个姨娘忙着来安氏这里,想让安氏把自己的女儿也带进宫里去。
连谭姨娘都低声下气起来了。
她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和安氏再争她也成不了当家主母,但女儿可不一样,姜逢年虽然官职低一些,但等到她女儿出嫁的时候,谁知道姜逢年能到什么地步呢?便是姜云瑚嫁不了高门,低嫁也不是不行,挑个家世清白、夫婿上进的也就是了。
姜云瑚还不大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往年在家里,谭姨娘都是能和安氏争便争得厉害,如今却恨不得天天往安氏那里去请安,哪怕坐在那儿见不到人喝一肚子茶也无所谓。
她问谭姨娘,谭姨娘也只瞪她:“你糊涂!进一趟宫再出来也能镀上一层金光了,你跟着余大家学规矩难道是白学的么?往宫里走一遭,万一有人看上你岂不好?便是看不上,我也指望你将来嫁个好人家!”
她是鲜少和姜云瑚剖心的,如今打着主意想让她进宫一趟,想让她听话一些、懂事一些:“要是能进宫,你便老老实实听你嫡母的话,她要是领着你见人,你只微微笑着见就是了,别多嘴,也别像哑巴。”
“你娘我吃够了当姨娘的苦,别的家世门户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得是正头娘子。”谭姨娘咬着牙,她这辈子也就吃亏在不是正头娘子上头了,当初是觉得和姜逢年有感情,家里又说服她就算是姨娘也比旁人好些,她才同意的。
可如今看来,感情也就这个样子,姜逢年也没怎么把自己放心上,说是比小门小户好,可也要去给正妻立规矩,和别的妾室争宠爱。
反正这日子她是过够了,她不指望自个儿女儿能嫁得多好,总要是个正室才行。
姜云瑚还是听话的。
谭姨娘叫她捧着些安氏和姜云琼,她便咽下气处处逢迎。
连带着姜云瑶也给捧上了,弄得她颇有几分不自在。
安氏难得看她窘迫:“你要是乐意听她说话便听,不乐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就是了。”
姜云瑶摇头:“她是有事儿来求母亲,若是真找个借口大发了,只怕她心里想法更多。”
她也不想让安氏难做。
安氏皱眉:“我倒是不想带太多人去。”
如今摆明了成王要找他们家的麻烦,带多了人反而是累赘,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情,她怕顾不过来。
最好的想法便是谁也不带,连姜云琼她都不想带。
可瞧着府里那几个姨娘的样子,摆明了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若是她不带着她们去,只怕还要落埋怨。
姜云瑶倒是没什么想法:“母亲既然觉得不合适便不带了,您连大姐姐都不带去,她们还能有什么意见?”
安氏想的也是,这总不能再说她偏心吧?
只不过她打算得好,成王却未必会同意。
这些日子也足够他打听清楚那拍卖立碑是安氏弄出来的,再联系到忽然升了职的封知州,安氏又和封夫人来往相当密切……
安氏才打定了主意不想带人进宫,宫里又递了消息,这回不是正式的旨意了,而是宫里太后身边的小太监过来的,只说太后年纪大了,喜欢鲜嫩的小姑娘,别家都带了女孩儿,请安氏也带上家里的姑娘们进宫玩。
安氏烦得很。
姜云瑶倒觉得奇怪:“咱们和太后又不认识。”
安氏这才说:“成王的母亲是淑妃,淑妃是太后的娘家侄女。”
淑妃不是宫里最得宠的那个,来头却大,背后又有太后,不管是位分还是赏赐都不少,为着孝道,皇帝也会时常去淑妃那里看看,自然而然的成王也就常在皇帝跟前晃悠了。
从小性子就骄纵一些,但太后乐意,成王去撒个娇太后也就答应下来了。
太后未必会有什么坏心思,可能也真只是想见见鲜嫩的小姑娘们。
安氏拧紧眉头。
姜云瑶给她出主意:“既然是在太后宫里,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都是才几岁的小姑娘,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年纪。”
若真的一味的不带人去,引起成王的怀疑警惕可怎么办?
安氏想了想,同意了,除了姜云珍和姜云珠年纪太小以外,她把前头四个女孩儿全带上了。
她心里也有想法,如果只带姜云琼和姜云瑶,成王多半会把目光放到姜云瑶身上,多带上姜云玫和姜云瑚,也能转移一点儿注意力。
然后就得为了进宫做准备了——余大家临时调整了教习顺序,先教她们进宫的规矩。
顾明月也从铺子里回来了,姜云瑶院子里要留一个人看着,她打算留春穗在府里,春穗虽然不爱说话,但人相当稳重,也有几分聪明,万一有什么事儿还能自己定个主意下来。
她带着兰心和顾明月进了宫。
外臣们的名单都是姜逢年排的,宫里女眷们的却不是,所以安氏她们还真不知道自己身边坐着谁,又是在哪个宫里。
领头办宴席的是皇后,但太后教安氏带着几个小姑娘进宫,她就得提前去。
到了慈宁宫,姜云瑶就忍不住笑了。
慈宁宫里倒还真是有不少的小姑娘,但数来数去,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的女眷,安氏反而是这些人里头最低的那一个。
别人不知道是成王在背后做了手脚,还以为安氏是因为安伯侯府的原因进的宫,再不然就是前些时候姜逢年得了夸赞,太后帮着皇帝做面子。
身份差距太大,人家也不大爱搭理,这场景和姜云玫、姜云瑚预想的多少不太一样,她们俩都有些坐立难安。
安氏三个倒是坐得稳稳的。
她们心里只惦记着成王是不是要出招,根本无心应酬。
姜云瑶对于目光的注视更加敏锐一些,在太后宫里坐了半柱香的功夫便能感觉有人在观察自己。
她抬头,只见上首有个珠翠环绕、面若银盘的妇人细细打量着她。
姜云瑶眉头一跳。
是成王妃。
第 55 章
慈宁宫侧殿。
顾明月一边帮着宫人备点心, 一边悄声问兰心:“余大家进宫之前可没说慈宁宫不许咱们自己伺候。”
她们一进宫,这些宫女便把她们领到偏殿来了,说是太后宫里人多, 伺候的宫人也多, 没必要让她们上手, 人多了反倒添乱, 让她们在偏殿搭把手也就完了。
兰心也摸不着头脑,进宫前余大家特意教了规矩, 让她们谨言慎行, 最好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主子, 不能让主子落单,她们听了,到了宫里人家却直接把她们带走了,说是来的小姐们太多了,带来的丫鬟也多, 不能所有人都去殿里头——她们身份最低, 直接被撇下了。
顾明月皱皱眉头。
进宫之前三姑娘就说了,这回进宫有风险, 不知道都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她不想离姑娘太远。
她左右瞧了瞧, 观察着偏殿里头的这些丫鬟宫人。
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法进内殿的, 有些丫鬟明明穿的也不是宫人的衣裳,照样进了内殿,守在门口的人问都没问上一句。
再一细瞧, 她们腰间都挂着成王府的腰牌。
顾明月眼珠子转转,从旁边桌上端了茶, 假装低头赶路,看准了人, 直接撞了上去。
手里的茶泼了两身。
才刚沏好的茶,带着滚烫的温度,有水珠溅到了顾明月的手上,烫得她头皮一紧,但她没表现出来,只假装认错去帮那宫人拍身上的水。
慈宁宫的宫人赶过来,竖起指尖:“嘘,别出声扰了里头主子们的安宁,我带你们俩去换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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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瑶意识到成王妃在盯着自己打量以后便收敛了心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喝茶吃点心。
她不过九岁,成王妃也不会把她放在心上,才过了一会儿,成王妃主动挑起了话题:“好久没见过这么些鲜嫩的小姑娘了,可见我是沾了太后娘娘的光。”
太后笑眯眯的:“什么沾光不沾光的,仔细看看才是要紧。”
成王妃捂着嘴笑:“洵儿那臭小子怎么也定不下心,可见还是没成亲、没有世子妃管着他的缘故。”
太坏后便问了问季洵的近况。
姜云瑶微微蹙眉,听她嘴里的意思,是想借此机会给季洵挑个世子妃?也难怪要出动太后了!
她脑子里正转着思路,一瞥眼便看见有个穿着慈宁宫服饰的宫女偷偷从门口进来,绕过了所有人站到她的身后。
姜云瑶正觉得奇怪,忽然觉得她在背后戳了戳自己,不是用手指,而是用什么硬硬的东西。
前面成王妃正和太后说笑聊季洵的近况,姜云瑶扭身去拿桌上的茶,朝坐在她身边的姜云琼使了个眼色,姜云琼立刻懂了,微转过身挡住了前面的目光。
一块木牌从后头借着衣物的遮挡塞进了姜云瑶的手里。
姜云瑶指尖微动,从上头的花纹摸到了一个“成”字。
再瞥眼,确认了站在她背后的是顾明月。
顾明月塞完腰牌也没有久留,低垂着头退出了内殿。
她才刚借着换衣服的功夫顺走了成王府上丫鬟的腰牌——她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用,反正先塞了再说,万一姑娘能用上呢?
回到侧殿,另外那个和她一起换衣裳的丫鬟也回来了,她找不到腰牌,只以为和换下来的衣服一道儿被慈宁宫的宫人拿走换洗了,也没当回事,她们都是跟着成王妃常来的熟人了,互相都认得。
内殿里姜云瑶才把木牌放好,便听成王妃和点兵似的叫了几家闺秀起来看。
头几个是身份相当不错的,各自的父亲不是内阁阁老,便是封疆大吏,有些人被喊起来相当的高兴,有些却眉头都没动一下,叫着叫着,成王妃忽然问:“光禄寺少卿姜家的女孩儿可都来了?”
姜云瑶眉头一跳,心道来了。
姜家四个女孩儿站了起来。
才刚她们进来的时候就挺引人瞩目,身份这样低却能进太后的宫里,这会儿又被成王妃单独叫起来,难免有人疑惑打量。
规矩都是学过的,个个都没出错,不过姜云玫和姜云瑚有些紧张。
她们俩还没来过这样的大场合,平日里安氏不拘着她们,但她们能去的场合也就是宴会上罢了。
成王妃依次看过去,心里多少有了数,笑着说:“我听说姜家的女孩儿都教养得不错,你们父亲又有贤名,闹了好大的新鲜事儿呢。”
安氏连忙站起来自谦:“都是什么不值当的名声,没得污了王妃娘娘的耳朵。”
成王妃却不接她的话,依旧笑嘻嘻的,对太后说:“您瞧瞧她们家的女孩儿,给我们季洵当个侧妃可使得?”
安氏背后吓出了一层的冷汗。
她带来了四个丫头,如今能论上婚嫁的便只有姜云琼一个,姜云玫也勉强能算,成王妃这是盯上了姜云琼!
她金尊玉贵养大的姑娘,自然是要找个合适的人家嫁进去当嫡妻,怎么能做侧妃,更何况还是成王世子的侧妃!
成王妃叫了那么多人起来也没落下个准头,偏偏到了姜云琼这儿便想要一口定下来?
世子妃都还没定下,急着定侧妃?
甭说成王那副作死的样子,就算是别人,也没有谁家正妻没定下,反而先定妾室的道理,退一万步说,倘若姜云琼真嫁进去了,到时候定下了世子妃,人家心里不嘀咕两句?姜云琼的日子能好过?
谭姨娘能在府里头安生过好日子是仗着有和姜逢年的情谊,姜云琼能和成王世子有个屁的情谊!那不是白送人进去给他折辱?也是质子!
安氏快要气晕了头。
可太后宫里哪轮得到她插嘴?
太后瞥了一眼她不自然的脸色和成王妃的娇笑,也皱起了眉头。
成王妃心里在想什么,太后能看不出来?她在宫里头混迹的时间可比成王妃久多了。
她是宠着成王,可这并不代表她能拿成王和世子的前途开玩笑。
她不知道成王妃这是什么意思,又有什么目的,但她知道,这事儿既得罪将来的世子妃,也得罪姜家——姜家门户低也就算了,主要还是怕得罪将来的世子妃。
太后脸色淡淡的:“季洵年纪不小,世子妃的人选是该好好选,侧妃倒是不着急。”
她这话一说,安氏便松了口气。
姜云瑶她们也坐下了。
这事儿看似是过去了,可实际上还是暗流涌动。
见过了太后便要赴宫宴,宫宴是皇后一手操办的,宾客们入了席,自然有人将刚刚太后宫里的事情告诉皇后。
皇后抿抿嘴,瞧了一眼淑妃。
太子是皇后的亲儿子,最近太子势弱,虽还保留着体面,却多少不如从前了,皇后一心要好好操持宴会,也不想叫淑妃和成王抢了风头。
她们想什么,底下人是不知道的。
姜云瑶也是头一回觉得有些无力,皇权在头顶,她们不过是个小小的官宦之家,刚刚别说安氏出了一身的冷汗,便连她也紧张的要命。
倘若太后真的一口答应下来让姜云琼做成王世子的侧妃,便是她们也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能有什么办法?那是成王世子,王妃求的,太后应允的,除非姜云琼死了,谁能反驳得了?
现在也就得亏太后没答应了。
但这也没好到哪儿去,今天成王妃提了这件事,明天她有意让姜云琼做侧妃的事情就能传遍整个中京城,谁还敢来和她议亲?
旁人都不敢,成王世子若是再拖上几年,最后说一句这是谣传或是不过随口一问,便能硬生生把姜云琼拖成老姑娘。
才在宫宴坐下,姜云琼便急得掉眼泪了。
她没有姜云瑶聪明,却不笨,自然能想出其中的关窍,更能明白成王妃的恶毒心思。
她眼里包着泪:“母亲,咱们该怎么办?”
安氏也急也慌,可她暂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安慰姜云琼:“别急,母亲一定能想出法子!”
姜云玫和姜云瑚都麻木了,还没进宫的时候她们只当这是什么好事情,因为自己能够得到贵人的青眼,兴许还能嫁个高门,可那些贵人们看都没看她们一眼,而她们的大姐姐却要成侧妃了。
都是姨娘肚子里落下来的,没有人比她们更知道侧室的苦了,便是在皇家,侧妃看着是尊贵些,论到底,也不过只是妾罢了!
再扭头看姜云琼的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家都不稀罕。
姜云瑶揪着手里的帕子,目光忽然落在了顾明月的身上。
她的衣裳才刚弄湿了,慈宁宫的宫人领着她去换了下来,说是再帮她去烘干了,出宫前还给她,所以这会宫宴上顾明月穿的也是慈宁宫的服饰。
她们有慈宁宫的宫人服饰,还有成王府的腰牌……
姜云瑶沉吟了一会儿,对安氏道:“母亲,我有个极为冒险的法子。”
安氏看向她:“你能有什么法子?”
姜云瑶说:“成王是皇亲贵胄,他若是铁了心要纳姐姐做侧妃,咱们也没办法拒绝,倒不如想个别的法子,直接破坏了这件亲事,让他根本不敢娶。”
姜云琼头一个反应是要坏自己的名声,她咬牙:“便是我的名声烂到泥地里头了,我也不愿意嫁进成王府!三妹妹你若是有好办法,尽管说出来,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能做!”
姜云瑶哭笑不得:“我没那个意思,我是说,找另外一个比成王势更大的人破坏这桩亲事。”
她怕隔墙有耳,拿手指沾着酒水,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字:
“太子”。
第 56 章
太子季澜正缓步慢行, 他刻意放慢了步伐,只为了身边坐着轮椅的宁怀诚能跟上。
他们说的都是闲事,正值中秋, 也聊远在边关的英国公:“父皇说如今边关战事正急, 国公暂且回不来, 等到入冬, 草原上的那些部族便会退去了。”
将要入冬,草原上的部族也是要过冬的, 所以这些日子频繁入侵, 只为了掠夺足够过冬的食物, 因此即便是中秋,也有许多将士不能和家人团聚。
宁怀诚脸色淡淡:“保家卫国是国公府的责任。”
季澜轻轻笑了一声。
他不过是例行安慰罢了。
他的父皇对英国公府的态度相当鲜明,能拉拢便拉拢,毕竟英国公骁勇善战,又相当忠诚, 但这忠诚能持续多久, 他们也不清楚,武将在外领兵, 许多将士都到了只识将军不识君的地步。
拉拢, 但又提防着。
两个人默默前行。前殿还未开宴, 他们就走在往前殿去的夹道上,夜风微冷,路过的宫人们都不敢高声语。
转弯路过一处假山时, 季澜听见两人私语的声音。
他和宁怀诚是单独出来的,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太监领路, 灯光昏暗,只能照清一点儿前路。
那说话的两人是女声, 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王妃怎么忽然按捺不住了,府里不是有意让世子娶张阁老家的女孩儿做世子妃么?”
“谁知道呢?太后特意把人叫进了宫里,原是想漏些风声去的。”
“漏什么风声?你没瞧见,王妃说要纳姜家大姑娘做侧妃的时候,张阁老家的姑娘脸都绿了。”
“姜家有什么得了的?不过是个五品小官,连咱们府门口那些个笔帖式的门槛都够不上。”
“这谁能知道呢?不过我才刚听王妃身边的姐姐说,世子四月的时候去了一趟阆中,那会儿那个什么姜家也在阆中吧?许是那时候见过?”
……季澜听得正入迷,忽然听见身边宁怀诚咳嗽了一声。
那两道声音猛地止住了,紧跟着就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季澜给小太监使个眼色,那小太监便钻进假山里,半晌又一个人回来了,递给季澜一个腰牌。
宁怀诚蹙着眉,道歉:“我不该咳嗽惊了人。”
季澜虽然遗憾没能继续听下去,却也不好说什么:“你身体不好,又吹了夜风,咳嗽也正常。”
他又问小太监:“可瞧见是什么人?”
小太监跪着回话:“假山曲折,没瞧见人,倒是看见两个背影,瞧着身量小,身上穿着慈宁宫的服饰。”
季澜手里摩挲着那块捡来的腰牌,唇角露出冷笑。
他和几个兄弟打交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探子也不知塞了多少,各个府里的腰牌长什么样他不看闭着眼睛摸也能摸得出来。
他不会蠢到立马相信那两个人便是慈宁宫和宁王府的人,兴许就是别的兄弟刻意装成了成王府的人。
但不管是谁的人,他大约也知道了对方要给自己透露的消息——成王世子去过阆中,还要娶姜家女儿做侧妃。
姜逢年这个人他也是有些印象的,毕竟他弄出来的那些事情最终受益人是他和父皇,可惜他叫人去打探过,这人实在不堪大用,便放弃了。
如今看来,似乎有隐情?
他想的入了神,身边的宁怀诚又咳嗽了好几声。
季澜连忙道:“你若是身子不好,便回去休息吧,父皇那里有我去说。”
这也是常事了,往往每回的宴席宁怀诚撑不到半途便得退场,他身体不好大家都知道,也不会责怪。
宁怀诚仍旧捂着嘴咳嗽,半晌才停下来,微微喘着气:“谢太子殿下。”
他一路出了宫,身边的小厮正在宫门口等他,见他出来,立刻帮他披上厚实的大氅:“公子回府么?”
宁怀诚摇头:“先去姜记食铺。”
小厮愣了一瞬:“公子宴上没吃饱么?这会儿姜记食铺也关门了吧?”
嘴上这么问,他却也没停下动作,等宁怀诚上了马车,又将轮椅收好,驾着车便往姜记食铺去。
姜记食铺确实已经关了门,不过还没完全关,张掌柜正领着人上门板。
瞧见有马车停在自家铺子门口,张掌柜便迎上来解释:“客人,我们已经闭店了。”
小厮也不知道宁怀诚要做什么,静静等着。
宁怀诚掀开帘子。
张掌柜咦一声:“原来是司市大人,您是有什么急事?”
宁怀诚摇头:“你家东家在不在?”
张掌柜不疑有他,以为他真有什么事情要寻东家:“东家进宫赴宴去了,中秋宴,许是要晚些回来,您要是有急事,告诉我也行的。”
宁怀诚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摇了摇头:“既这样,我明日再来。”
张掌柜诶一声,很摸不着头脑。
#
第二日,姜府。
安氏坐着,总觉得心里没什么底:“太子当真会帮忙?”
昨儿姜云瑶写下太子两个字便借口要出恭领着顾明月出了殿门,半晌才回来,也没告诉安氏到底要做什么,她心里总是慌张害怕。
姜云瑶道:“咱们也是尽人事、听天命,没别的办法了。”
她心里思量的是另一件事——宁怀诚是不是已经认出她们了?
宫宴的名单是她帮着安氏替姜逢年排的,既然要排名单,那办宴席的宫室便也要他们安排。
一个殿里能坐下多少人、附近宫室有哪些、若是宾客有三急又该安排到哪里、中间隔了多少距离,这些都要弄得清楚明白。
姜云瑶早就留意过这些了,自然也对这些了如指掌,她主要是怕万一成王仗着对宫室的熟悉搞别的幺蛾子,她也能及时反应过来。
没想到后来还真派上了用场。
她提前找了伺候的宫人,假借着太后的名义询问太子是否在殿里,在知道太子和宁怀诚还未到以后综合考虑了从东宫到举办宴会的路程和路径,排除了好些地方才带着顾明月蹲到了他们。
其中不乏有运气的加持。
也恰好那地方有假山,路也复杂,只要留心一些便不会被抓住——被抓住也没关系,顾明月身上穿的可真是慈宁宫的服饰,便是寻个借口,也有极大的概率逃脱。
但也相当冒险就是了。
得亏了她听见了咳嗽声。
昨儿夜里她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到底是巧合还是宁怀诚故意。
她都没想明白,就更别说顾明月了。
姜云瑶叫她做什么她便跟着做,姑娘要她把令牌丢下,她也就丢下了,反正那成王府的人丢了令牌也找不到她头上去。
这会儿安氏发愁,姜云瑶在想事情,就由顾明月详细说了说她们出去做了什么。
安氏听了以后直叹气。
早先姜云瑶就说过要想办法把阆中的事情透露给太子,最好还能是不涉及到姜家,但如今一看,涉及到姜家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她们根本躲不过去。
谁叫姜逢年作死呢。
只是,安氏还是拿不准:“难道让太子知道这事儿,他便会出手阻挠云琼的亲事么?”
她实在是过于紧张焦虑了。
姜云瑶也回神:“母亲别急,太子的心思岂是咱们能猜的?如今成王世子要纳姐姐的消息还没传出来,咱们也只是白担心罢了。”
光让安氏等着,只怕她会更加焦虑,姜云瑶便说:“您与其干坐着,倒不如想一想,万一消息传出来了,咱们该怎么和父亲说。”
不是她杞人忧天,就姜逢年那个性格,倘若知道成王世子要纳大姐姐做侧妃,只怕能高兴坏,巴不得立马把大姐姐送进成王府去。
安氏自然也能想得到,立马竖起眉头:“他敢!”
转移了安氏的注意力,姜云瑶便带着顾明月出了府去往姜记食铺。
这儿来往的官吏多,说不准便能听到点儿宫里头的消息,若只让顾明月一个人在,她怕她不能分辨消息的重要性。
顾明月也没觉得自己被看轻了,她就是个标准的三姑娘吹,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的人,而且能和姑娘一道儿出府逛逛,她可高兴坏啦。
到了食铺姜云瑶才知道昨夜宁怀诚来过。
张掌柜还说他今日还会过来——倒像是料准了她今日也会来铺子似的。
姜云瑶也不急着走了,到后院看了看石头的学习进度,瞧着顾明月给她表演了一个后空翻。
顾明月没想着学武,但她觉得能跟着锻炼锻炼身体也不错,还和姜云瑶说她也该锻炼锻炼:“姑娘昨儿跑得比我还慢。”
姜云瑶扶额:“不是我跑得慢,是你跑得太快了。”
昨天听见宁怀诚咳嗽她便知道太子也听见了她们的对话,立刻便拉着顾明月要走,起头的时候确实是她拉着顾明月,后头就变成了顾明月拖着她跑。
她这个身体也确实比顾明月还虚,顾明月还会时不时跟着石头一块儿锻炼呢,她住在府里,又是安氏院子里,也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当然就没怎么动弹过。
确实也该提上日程了。
两个人正说说笑笑呢,张掌柜进来道:“司市大人身边的小厮来了,说是请姑娘到茶楼一叙。”
姜云瑶挑挑眉——他倒还真是谨慎。
不过成王也确实有盯着她这间铺子,若真被发现他们俩私下来往,只怕又要多出些不必要的麻烦了。
她带着顾明月坐上马车,去了茶楼。
一进雅间,便瞧见宁怀诚低着头正在泡茶。
茶香氤氲,飘起的热气模糊了宁怀诚的眉眼,倒有种模糊的温润。
姜云瑶坐到他对面,心里感慨了一句。
从前她没觉得自己颜控,如今看一眼,原来是之前碰见的那些没戳到她的点上。
才落座,宁怀诚却先抬头看了一眼顾明月。
紧跟着,他给姜云瑶递了一杯茶,意有所指:“三姑娘身边的丫头身量到底还是小些,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么?”
姜云瑶心知他什么意思,顺着他的话说:“不是。”
宁怀诚抿一口茶水,笑了一下,唇色被热水一晕,倒显出点粉红来:“我儿时在宫里长大,见过最多的便是宫里的那些宫人们,能到宫里伺候的,大多都有个十岁左右了,倒是来了外头才见有五六岁的小丫头。”
姜云瑶哦一声:“宁大人在宫里长大?”
宁怀诚点头:“从小和几个皇子一起长大的。”
他这话几乎都是明示了,姜云瑶忽然看向他,问:“那就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分了?请问宁大人和哪个皇子更亲近一些?太子还是成王?”
她懒得再装了,干脆掀了彼此的遮羞布。
这样坦诚?宁怀诚眼里有了笑意。
第 57 章
茶楼临湖, 从内向外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湖面,在人脸上折射出浅淡的微光。
宁怀诚就坐在这一点光里,光斑落在他眼睫上, 一下一下跳动着。
他沉思了一会儿, 才道:“倘若我既不是太子的人, 也不是成王的人呢?”
姜云瑶垂眸:“那你叫我出来做什么?”
宁怀诚反问:“不是就不能叫你出来了?”
他们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顾明月愣愣地看着,一脑袋的稀里糊涂。
但她还是发觉了两件事的——这位宁大人昨晚上就认出她来了?还是因为她矮?
他既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成王的人?来之前姑娘可跟她说了, 这位宁大人有极大可能是太子的人, 倘若他真是太子的人, 姑娘会通过他把阆中矿山的事情传到太子耳中去。
但宁怀诚说不是。
他道:“英国公府不可能站在任何一个皇子那里。”
这话姜云瑶当然是知道的,英国公府有兵权在手,他们绝对不可能投靠谁——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姜云瑶眨眨眼:“是不可能,那到底有没有呢?”
明面上是明面上,私底下又是私底下了, 就算没有彻底站边, 心里总也是有倾向对不对?
当着她的面,宁怀诚没说什么忠君的废话:“总之, 我既不是太子的人, 也不是成王的人, 你大可以放心,将来谁坐到那个位置上,我便是谁的人。”
“此刻你大可以放心。”
他看姜云瑶的脸色:“我倒是更好奇姜家到底是谁的人?”
姜云瑶便笑:“你既然能约我出来, 一定是查过姜家的,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城门塔楼失了火, 急着找人救火?”宁怀诚凝视她,“我瞧着姜府不像是成王的人, 更不是太子的人,或许你爹曾经是,但如今不想是了?”
他倒也猜得大差不差的,姜云瑶颔首:“我爹就是颗墙头草,哪边风急哪边倒,但他这棵草上可系着全家的性命,我们不想跟着倒。”
当着他的面,她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如今风急草飘,却有人急着拿镰刀割草,所以我们才急了。”
宁怀诚:“你想求我,或者求太子保你们,焉知我们不是那把更快的镰刀呢?”
姜云瑶反问:“你是吗?”
即便宁怀诚不答,她也能知道答案,倘若他真是那把比成王更快的镰刀,这会儿他们俩也不会心平气和坐在这儿喝茶了。
和聪明人聊天就是很省力气。
他们俩默然无声地相对坐了一会儿。
顾明月在旁边看得都要急死了,但她不敢出声,生怕他们俩“谈判”着,她随便插两句话进去就把事儿搅坏了。
她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宁怀诚问:“说说吧,我听听是什么事情。”
姜云瑶叹了口气,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我不能就这么把事情告诉你。”
宁怀诚了然:“你要我帮你解决你大姐姐的事情。”
若是换做之前,她绝不可能把阆中的事情透露出去,虽然她本就有意要放消息,但她可没想过先告诉宁怀诚。
但如今出了意外,若是再扭扭捏捏地挑刺,大姐姐姜云琼的亲事可就得定下来了,如今是消息还没流出来,还有翻转的机会。
姜逢年不靠谱,安氏已经在找安伯侯府那边儿的关系,但找来找去,都是式微,她们能找到的最高的地位也只是安伯侯府,兴许安伯侯府还能找别人,但比起成王来说,地位还是太低了,他们没有办法。
只能靠太子。
姜云瑶和顾明月昨天的消息也只是能够引起太子的怀疑,怀疑并不意味着他就会出手阻挠,或许他只是怀疑一下,既而就去追究更深层次、更符合自己利益的东西了。
说白了,姜府的地位太低。
太子只会通过这件事情去扒拉成王的丑事,姜云琼的婚事顶多只是个添头,甚至可能会变成他们中间拉扯的棋子。
但这会儿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去赌其中的可能性。
如今有了宁怀诚就不一样了,若有他在其中周全,保全姜云琼的机会便更大一些。
她看向宁怀诚:“我能给你的消息绝对比救下我大姐姐更有价值,只看你愿不愿意。”
“你可以拿这个消息换更多的东西的。”
姜云瑶忽然笑了一下:“这消息于我来说根本没什么用,甚至可能是催命的符咒,但大姐姐不一样。”
安氏对她的好她从来都记在心里,她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包容着她、宠溺着她,给她提供自己所能提供的一切东西,不论是感情还是物质,安氏给的只多不少。
姜云琼也是如此,她明知道自己不是她的亲妹妹,却仍旧对她很好,从来也不在她面前提起嫡庶这样敏.感的字眼,对待孟姨娘更是小心翼翼。
她被抱到太太膝下以后孟姨娘闹过不止一次事情,只是大部分都没有闹到她跟前,大部分都被安氏拦下来了,不许手底下的人透露给她。
有些人觉得安氏是不想让她还记得生母,但她都已经九岁了,再笨都能知道安氏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了,安氏拦着这些消息,也不过只是怕她伤心。
兰心她们当然是听安氏的话,但姜云瑶有顾明月,有些时候顾明月可能都反应不过来是孟姨娘闹了事情,只是把那些收集到的消息告诉她,孟姨娘闹事儿是她自己分析出来的。
安氏瞒着,姜云琼也瞒着,瞒来瞒去都是怕她觉得难过。
姜云瑶大可以拿这些消息去换更多的利益,若是她有意,甚至都能去和太子做交易,虽然危险,但收益也大。
但她没有,她想拿这个消息和宁怀诚做交易,希望他能阻挡住姜云琼的亲事。
宁怀诚仍旧坐在轮椅上,手指轻扣膝面:“我挺奇怪的,你居然会信任我。”
姜云瑶道:“若是英国公府都不值得信任,那我找不到第二个可以信任的人了。”
宁怀诚一怔。
他长这么大,大多数时候都是听别人说,他生在英国公府,可惜身体不好,没法上战场,或者说他投错了胎——他这样聪明,却不能在朝堂上有所施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是英国公府握着兵权的缘故。
他们有兵权,他便不能以文出仕,恐怕皇帝忌惮。
那些人总觉得他可怜。
可宁怀诚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可怜,他对勾心斗角当官并没有什么兴趣,比起和那些大臣们斤斤计较,他更愿意慢慢做自己的事情。
英国公府并非是他的累赘。
他的父亲疼爱他,兄弟们也从不觉得他身体不好是什么很丢英国公府面子的事情,他不能上战场,他的兄弟们便连带着他的那一份在战场上奋力拼杀。
他和英国公府是一体的。
所以此刻,姜云瑶说除了英国公府她兴许找不到可以信任的第二个人,他心中感到了难得的熨贴。
“好。”
姜云瑶愣怔。
宁怀诚坐在轮椅上,神情很是温和:“你大姐姐的事情交给我,既然你信任我,我也不会叫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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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月坐在马车上,心底总觉得没底:“姑娘,宁大人真的可靠么?”
姜云瑶道:“我觉得还可以。”
她和宁怀诚见了没几面,却总觉得自己对他也是相当了解了。
有时候两个人并不需要频繁的见面,但只要几次,他们便能知道彼此的脾性和做事的风格。
姜云瑶对宁怀诚的信任有六七分。
她都这样说了,顾明月便点头:“希望他能有些用处吧,大姑娘挺可怜的。”
这话说的,姜云瑶哭笑不得。
要是宁怀诚知道顾明月对他的看法是“希望他有些用处”,不知道会不会被气得从轮椅上站起来。
顾明月可不管,她有另一件事想问姜云瑶:“姑娘,我真的很矮吗?”怎么就能一眼就被认出来了呢?
姜云瑶诧异:“不矮啊?你如今才六岁呢!”
顾明月真不矮,从前倒是有一点儿,但那是营养不.良的原因,如今在姜府养得好好的,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半年窜了小半个头呢。
顾明月好歹松了口气:“姑娘年纪比我大,比我高一些很正常,可我想不明白,怎么石头比我高出那么多呢?”
姜记食铺的院子里种了一棵好高的树,那个教石头武艺的师父便用那棵树给石头记身高,偶尔顾明月也会去画上一道看看自己长高没有。
但她画身高的线可没有石头的线爬得快,如今顾明月都得踮脚才能摸到啦。
姜云瑶只摸了摸她的头:“我们明月不矮,将来还要长好高呢。”
顾明月脆生生地应下来:“好!”
姜府里,安氏并不在,她去安伯侯府找父亲想办法去了,只剩了姜云琼在府里。
这姑娘从那天中秋宴席回来以后就常常发呆,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生怕自己哪天就被一台小轿子送进成王府去。
顾明月难得进姜云琼的屋子,她大部分时候都在府里悄悄打听消息,再不然就去铺子里。
她进门的时候姜云琼正坐在窗边打络子呢。
一身鹅黄的短袄,下身是浅绿的马面裙,坐在窗边的时候像是一只蝴蝶。
可惜“蝴蝶”心乱,手上的络子缠了又缠,都快打成死结了。
听见顾明月进来的动静她连忙站起来,手上的络子也丢在了笸箩里,急忙问:“怎么样了?”
姜云瑶出门之前为了安她的心,告诉她自己去见宁怀诚了。
姜云琼心里忐忑,又不敢给这个小妹妹压力,在她出门之前什么话都不敢说,唯恐她也跟着自己病急乱投医。
如今顾明月进门,脸上都是笑意,她心里虽然急,却也多少松了一口气。
第 58 章
顾明月也不知道姑娘能不能成功, 但她进门前就想好了,不管结局如何,总归要安一安姜云琼的心, 因此刻意把那些忧虑的表情都收起来了。
进门前她还叫姜云瑶看呢——保证是她最甜最甜的笑容!
她人长得也颇为喜庆, 再笑起来露两个小酒窝, 谁见了她心里都能是喜滋滋的。
姜云琼自然也是如此。
再一听顾明月带来的消息, 她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不像之前那样一直悬着, 扯得她心口疼。
姜云瑶出门之前她就想好了, 哪怕她一无所获, 那位英国公府的宁大人若是不帮忙也没什么,大不了她想别的法子,再不然割了头发当姑子去,也不能让家里母亲和姊妹们为难。
可如今看来,三妹妹当真能有法子。
她心里高兴的同时又有些忧虑:“他没为难三妹妹吧?”
顾明月害一声:“没为难。”
就是她没看懂姑娘和那位宁小公子都聊了点什么, 那两人呆一块儿聊天都是一顿一顿的, 跟打了谜语似的,有些顾明月能听明白, 有些都没反应过来, 他们俩就换下一个话题了。
这该死的默契。
但顾明月一点儿也不嫉妒, 她和姑娘也有默契,姑娘只是眨眨眼她就知道姑娘要做什么呢!
总之,她替三姑娘安着大姑娘的心:“您就把心放肚子里, 姑娘说了,不出两天就会有结果的。”
宫里的消息捂得再严实, 有个两天总会漏出来了。
成王妃那天几乎是给自己掉脸子的话,太后必不可能让这话传出来, 但即便是太后也堵不住悠悠众口,那天在太后宫里的人太多了,不只有成王妃,后宫的嫔妃也在,成王妃指望着人多把姜家搁在那里,别人听了这些话当然也会在背后作怪。
太后是能捂住嘴,可也有时限。
看成王不顺眼的、和成王妃有过节的,还有宫里那些和淑妃有竞争关系的,再不然就是各家王爷的母妃们,个个都盯着呢。
姜云瑶理想中的消息透露出来的时间就是两天。
从宫里回来后去见宁怀诚已经耽误了一天,她也不知道宁怀诚能不能想得出办法,只能祈祷事情的影响力能再小一些。
安氏回来以后倒是一身的疲惫。
她去安伯侯府找了自己父亲母亲,但安伯侯府只说他们也没办法。
安氏心里发苦。
出嫁前她也是家里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父母疼爱,从不肯给她一点儿委屈受,可嫁了人以后,好似一切都变了。
从前在家里的时候,爹娘总觉得她年纪小,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哄着惯着,如今倒好了,一嫁人,自个儿在他们眼里就默认成了一个懂事的大人了。
她得为夫家着想,为孩子着想,而爹娘呢?他们得为家里的兄弟着想,为嫂子弟妹们着想,办事儿之前总是要瞻前顾后一些。
安氏也没指望着他们能够替姜云琼做什么事情,成王势大,便是安伯侯府插手进去只怕也讨不到什么好,但不指望他们插手,也指望着至少他们能表个态度出来是不是?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
等回了家里,再看一眼两个乖巧的女儿,她才松了口气,心底里的疲惫狠狠泛滥,又都被她藏了下去。
她先温声问了两个女儿在家里吃得好不好,把她俩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见她们脸上没什么不高兴的表情才放下心。
姜云瑶这才说了宁怀诚答应下来的事情,作为交换,她把阆中矿山的消息告诉了宁怀诚——她也藏着掖着一些,姜逢年到阆中以后出去过好几回,内宅起初只当他是有公务要出门,后来才知道他是看矿山去了。
姜逢年瞒着不肯说,自然也不会告诉安氏矿山的位置,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姜云瑶托石头帮她打听了消息,再加上顾明月打听的那些,怎么也能推算点东西出来。
石头在外院与人常来往,他进府的时间晚,但人会交际,便是到了外头铺子里,也经常借口和府里的人来往,和他从前在府里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只要有心,总能探听点东西出来,哪怕零零碎碎的,只要有目标,能推算出来不少。
顾明月也是如此,她最近常往铺子里去,这是府里头都知道的事情,内院这些丫头不比外院的小子们能常出门,但她们总有些想买的东西,从前是托婆子们买,买一回总要给些什么东西,有时候想要弄些针头线脑或是外头什么新鲜吃食就更别提有多麻烦了。
那些婆子也刁钻,关系亲近的倒还好说,关系不近,让她们帮着买些什么东西,她们总要刮层油下来才满意,有些时候还仗着内院的丫头们不常出门,虚报价格从中剥利。
从顾明月出门以后这些事儿才变了。
顾明月脾气好,帮人带东西也从来不会额外要钱要物,外头卖的东西是什么价格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在铺子里看张掌柜算账的缘故,她每回帮着带东西回来都要细细列个小账本,把买了多少东西、价钱几何都写在上头。
有人有疑问,她便把小账本掏出来慢慢地对。
等别人有机会去外头了,了解一下外头那些东西的价格,便知道她是一板一眼,从不弄虚作假。
时间长了,大家都爱托她带东西,带的次数多了,大家也不好意思光占她便宜,东西带的多了,总会给她匀上一两文钱的利,不舍得钱的便和她说些各个院里的八卦消息。
为着这事儿,顾明月还和姜云瑶炫耀过她的小账本子,觉得自己很有做生意的天赋,她喜欢那些钱,却也不是一味爱钱,她更希望能得些内院的消息,尤其是孟姨娘那儿的,好给姜云瑶提供便利。
再到后头,便是姜逢年那里的消息,她也能得个一二了。
她和石头的消息一结合,便能把姜逢年在阆中的时候去过哪些地方,去了多久推算个明明白白。
姜云瑶刻意问安氏要了阆中的地图,那边儿四处都是山,但深山的数目也有限,能藏得下矿山的也就那么几处了,再结合姜逢年的出行信息,早就把矿山的位置算了个七七八八。
可怜姜逢年还以为自己一点儿消息都没透露出去。
他虽然被成王摆了一道,心里却不想得罪成王太狠,所以把矿山的消息瞒得死死的,总想着兴许哪天自己还能再通过这消息得到点什么,保命或者荣华富贵。
姜云瑶只能嗤之以鼻。
她知道了矿山的位置,今儿出门的时候却没告诉宁怀诚那些矿山的位置在哪儿,阆中那么多山,要翻得翻好久,肯定不比直接有消息来得好。
她和宁怀诚说了,只要姜云琼的亲事能保下来,她便把矿山的位置告诉他。
大约宁怀诚也是着急吧,第二日她们便得到了一些消息。
来报消息的仍旧是路管事。
说是昨儿宁怀诚和太子进了宫,太子还带着自己的儿子,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宫里传出来要给皇太孙选妃的消息。
路管事说这话的时候瞅了一眼姜云琼。
“皇太孙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说前两天听见成王世子要纳侧妃,他便也要纳……”
想纳的还是和成王世子想纳的是同一个人,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是故意和成王世子作对才故意这样说的。
气得皇后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倒是没人说姜云琼的不好了,人家都觉得她不过是个工具人,被成王世子和皇太孙夹在中间,娶?人家未必是真想娶。
有些爱脑补的人立马想到姜逢年那个名头了,不就是图个爱民如子的好名声么?整得好像这姜家大姑娘是什么绝世美人似的,非拿人做筏子。
是以成王世子要纳姜云琼做侧妃的消息确实是传出来了,但传出来的方向不对人家都说姜家大姑娘可怜,被当成了棋子给成王搏名声。
至于皇太孙?他不过是看不得成王世子这般嚣张,更何况他贪图这些好名声是想做什么?难不成还想威胁东宫的地位?
多少儿女情长,到了争权夺嫡跟前,都不过是点缀。
成王和太子的争端从前都是私底下的,大臣们心里都有数,却都装作不知道,如今突然之间浮出了水面,有些人也措手不及。
都在想太子和成王在想什么,是不是要明摆着开始争了,谁家还顾得上一个小小五品官家的女孩儿?
姜云琼的名声一点儿也没受损。
顾明月听完以后小声和姜云瑶说:“宁大人人还怪好的。”
姜云瑶垂眸。
她们本就是打算破釜沉舟的,时间太紧,来不及细细安排了,安氏她们俩甚至都做好了姜云琼的名声受损的准备,可如今一看,宁怀诚多少还是顾念了些姑娘家的名声。
只是……
顾明月弄不明白:“为什么太子和皇太孙会帮咱们呀?”
昨儿姑娘和宁大人聊的话她可听见了,姑娘问宁大人是不是太子或者成王的人,宁大人可都是否认了的。
姜云瑶也在想这个问题。
她猜想,宁怀诚肯定还没把阆中矿山的事情告诉太子,否则今天皇太孙进宫就不是说要纳侧妃,而是太子告状了。
再者她没给宁怀诚矿山的位置,宁怀诚没得到具体消息之前肯定是不会把消息递出去,可信度太低。
那便是用了别的法子了?再不然就是利益交换。
她心里兀自猜测着,顾明月挠挠头问:“那姑娘今天还要去见宁大人么?”
姜云瑶摇头:“这是咱们府里最敏.感的时候,外头那些人虽然觉得大姐姐可怜,可难免有些人也会盯着她,盯着咱们府里,昨天宁大人又是和太子他们一道儿进的宫,这会儿见,人家肯定要联想到咱们头上的。”
事情解决了,她当然就不着急了。
顾明月哦一声:“难怪那天宁大人也没约咱们再见一次呢,倒不怕咱们跑路了。”
她的想法天真又可爱,姜云瑶忍不住笑了一声:“我再跑能跑到哪儿去?姜家在这里,母亲和大姐姐也在这儿呢。”
顾明月叉腰:“嘿嘿,姑娘说得对!咱们家在这儿呢,跑也跑不了。”
这话说得让姜云瑶一怔。
她从前偶尔还是会想起现代,想起穿越之前的事情,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很少再想那些了,她在古代扎了根、发了芽。
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
第 59 章
太子和成王的事情闹得大, 当天姜逢年就知道了,等下了衙他急匆匆回来,和安氏说起这件事, 语气里有些责怪。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也都不告诉我一声?”
安氏笑了:“告诉你又能怎么着?你能解决?”
这话是姜逢年之前常说的, 他总爱拿这话来堵安氏的嘴, 说她不懂, 看不明白。
如今安氏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姜逢年讪讪:“这事儿即便告诉我又能怎么样?我还真能叫云琼嫁进成王府不成?”
他是蠢些,却也不至于拿女儿的婚姻大事换前程。
安氏沉默了一瞬:“那谁知道呢?”
反正她对姜逢年是一点儿信任都没有了, 连敷衍都懒得再做。
姜逢年不知道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云琼是我们第一个孩子, 我素日里待她不错吧?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和她往日里的父女亲情都是假的一般。”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 姜逢年才愤愤地甩袖出了门。
恰好碰见姜云瑶从外面进来,他才勉强缓和了脸色,问了她两句话。
姜云瑶察言观色惯了,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的表情不对,她也没说什么, 直到进了门才问安氏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情。
安氏疲惫地摇了摇头:“你大姐姐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成王如今分身乏术,不会再整什么幺蛾子了。”
皇权的争斗难得被放到了明面上, 虽然从前也是暗潮汹涌, 可没闹到皇帝跟前, 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如今却装不下去了。
成王如今每日里都要被叫进宫里训斥两句,正忙着想该怎么哄得皇帝回心转意, 又该怎么面对太子的打压和外头朝臣们的议论纷纷,一点儿理姜家的功夫都没有。
再者, 宁怀诚也不是吃干饭的,他拿到矿山的消息就寻了人去阆中查探, 成王手底下的人时时刻刻都盯着出入阆中的人,但凡有些不对都会禀告上去,宁怀诚派出去的人一下子就被注意到了。
再者封知州升了官,阆中换了人,成王又要重新打点,事情多得怎么都处理不完。
好歹让姜家松了口气。
安氏道:“这事儿不用再管了,往后咱们家也要离英国公府远一些。”
一是怕成王发觉是他们刻意透露给了英国公府,二则是本身英国公府就偏向中立,只做纯臣,从不和别家来往,宁怀诚这回能帮他们,已经算是意外了。
姜云瑶跟前,她也不说虚话:“英国公府看着是鼎盛,可我瞅着总有烈火烹油的感觉,咱们用矿山的消息换了你大姐姐的婚事,已经互不相欠了。”
姜云瑶当然明白她的道理,她也确实没打算再和宁怀诚来往:“母亲,我知道的。”
她想起另一件事:“这事儿一出,大姐姐的婚事该怎么办?母亲有什么想法么?”
安氏:“本来这两年你大姐姐的婚事就该提上议程了,如今这事儿都出了,也不能再拖了,我总怕哪天成王又惦记着你姐姐。”
姜云瑶问:“可定好了人家?”
安氏说有一个正在接触着的,在成王这事儿之前:“原就打算等过完年相看,如今倒也能提前了,你还记不记得先前来咱们府上做客的那位夫人。”
姜云瑶记得。
顾明月也想了起来,是之前姜记食铺出了事以后,张掌柜派了人来府里求救,那会儿姑娘在陪着太太见客,是顾明月去的司市府衙里。
安氏说:“那是承恩侯府的大夫人,承恩侯世子比你姐姐大两岁,是家中长子,承恩侯府的家风还可以。”
安氏也是有些社交圈子的,和她来往的人家都还算不错。
姜云瑶想了想,还是问:“前两天成王世子纳侧妃的消息出来,那位大夫人可说什么没有?”
安氏摇了摇头:“我还未去探寻过,那几日光忙着去托关系了。”
姜云瑶沉思了一下:“母亲可有透露过要结亲的意思?”
这倒是没有,结亲这事情不能在明面上提出来,就像当初封夫人想结亲,提起封敬言一样,只会口头暗示,而不会正儿八经地提出来要结亲,否则要是有什么意外,两边总是会丢脸。
没提的时候只当是错过了,提了又解了,那就很难堪了。
姜云瑶劝安氏:“要是母亲还没提,就暂且先看看情况再说。”
前几日在慈宁宫里,那位承恩侯夫人也在,当时可没说什么话,虽然当时的情况下承恩侯夫人也没法说什么,她也能理解那位大夫人先保全自身的方式,但到底不清楚她心里到底膈应不膈应这件事。
——在结亲之前总要打听清楚,不然等人都嫁过去了再后悔,那就晚了。
安氏当然也清楚:“你放心。”
她心里也犯嘀咕,他们俩是互相透过底暗示过要结亲的意思的,在慈宁宫的时候承恩侯夫人没说话,过后回了府里了那边儿也没来问个消息,总让她心里惴惴不安的。
不过她也没着急,她们是想要避开成王那边的压力,却也不至于胡乱给姜云琼找个人家嫁了。
这事儿就不是姜云瑶能操心的了。
她和顾明月最近在准备新铺子开业。
还是之前那个成衣铺子,姜记食铺都开业一个月了,成衣铺子也终于准备好了。
这几天忙着姜云琼的事情,王掌柜来汇报了两次她都叫推后了。
那些新做好的衣裳还是顾明月帮她去看的。
在姜府里呆久了,顾明月的审美也算是培养出来了。
若是从前的她,她是舍不得丢掉一点儿布料的,在河源村的时候她一年都未必能有一件新衣裳,亲娘金氏在世的时候还好些,就算再穷,金氏一年也总会扯上一匹布料给顾明月做一件衣裳,也没什么精细布料,凑活能穿,干净整洁就是了。
后来金氏去世以后,顾明月就没再穿过新衣了,家里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别说做衣裳,饭也吃不起,但她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衣裳没得穿,只能自己想办法,把两件衣裳裁了缝成一件,或者是穿别人的旧衣服。
大家都知道她没了亲娘,多少有些心疼她,见她穿得破烂,有些家里养过小孩的,也会把家里多余的衣服给她穿。
所以她打小穿的就是有补丁的衣服,再不然就是旧衣裳,审美一塌糊涂。
后来到了姜家,姜家给她们发了下人穿的衣裳,虽然不是很精细,但至少布料都是棉布的,穿着舒坦一些,不过颜色也有限,大多都是青蓝白三色,新年里头倒是会做些喜庆的,有桃红、新绿等颜色。
丫头们的衣裳虽然简单,但也是有裁剪的,顾明月还跟着竹香学绣花,她们绣东西是给太太姑娘们绣的多,这些人的衣裳比他们自己的还要讲究一些,配色也更多,竹香耐心,总会细致地教她。
如今顾明月就很清楚,花青能配杏黄,殷红和藤黄、松柏绿也很相配,衣裳不能一味同色,穿着就像直筒,偶尔要讲究“撞色”。
这样的眼见是她在河源村学不到的,只有在姜府才能潜移默化地培养出来。
这也是许多人更愿意娶世家女的缘故,世家底蕴悠长,能培养出来的人可能更优秀一些。
王掌柜做好了衣裳便列了册子送进府里,顾明月都细细瞧过了:“姑娘我跟你说,我还在里头挑出来了点儿毛病。”
她可不是故意挑的——那套衣裳是蟹壳青的主色,姑娘原先说配银饰会更好一点,但王掌柜记糊涂了,配了金饰送过来的,还是那种很沉的颜色,显得整个衣服都老气了。
对待顾明月,姜云瑶采取的是夸赞机制。
她和顾明月聊过天,知道这小姑娘从小就是被打压着长大的,家里那些人都说她不好,虽然顾明月没放在心上,可她却记在了心里。
不管顾明月做什么,她总是会夸一夸她做得不错,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好,她也会委婉一些告诉顾明月。
所以顾明月肉眼可见地自信了一些。
若是换做之前,她可不一定敢挑什么毛病。
等收拾完了,她带着顾明月去了衣料铺子。
铺子也已经重新装修过了,一共上下两层,原来二层是做仓库用的,姜云瑶叫王掌柜在上头开了两个大窗户,做的倒也是木质的窗,但上头糊了窗纱,极透光的那种。
用的也是铺子里有的布料,但凡路过这一条街又识货的人多少都能看得出来里头的含金量。
姜云瑶读过《红楼梦》,刘姥姥二进大观园的时候贾母带着她游览大观园,到了潇湘馆的时候叫人拿软烟罗给林妹妹糊窗子,就是为了显示自家的富贵。
姜云瑶倒没想显摆自家铺子的富贵,她想到的是不同的季节、天气用不同的布料糊窗户,换的速度够快能让人觉得她们铺子里的布料品种多,换的布料质量越好、越名贵,越能让人相信她们铺子里的实力,若是有什么难寻的布料,人家指不定就能想起她们这个铺子来。
还有就是不同的品种的布料哪个糊窗最好看?又能透光又好看,也能显示出铺子的品味,更让人信赖了。
当然,更不必说若是有人上了二楼,看见那些呈现在阳光下的成衣、料子会觉得多好看了。
一举多得,她装修这铺子也没费什么钱,只花了些木料钱,糊窗的纱料是铺子里本来就有的,连姜逢年给她的那二百两银子都没动用。
早在窗户装好后便有人路过问过了,只是那会儿还没开业,她叫王掌柜准备了“宣传单”,但凡有问的,便一人发上一张,又细细说明了什么时候开业,请对方留意。
她进门的时候王掌柜正笑眯眯地叫人收拾东西呢。
第 60 章
王掌柜乐呵呵地给姜云瑶展示了最近做的请帖:“路过来问的客人多, 已经送出去好些了,听您的话,每一个来要帖子的人我们都送了册子。”
那册子和阆中的时候可不一样了, 阆中那会儿是布料, 且那个时候是急着解难, 赶时间做得相当粗糙。这回姜云瑶做的是和现代类似的T台秀——地方太小不能真的做成T台, 直接做成了册子,上头是找人画的衣裳样子又细细地裁了布料贴上去的。
这样子的册子也不止一种, 随手给路过的人发的是成本最低的, 都是画的衣裳样子, 旁边都备注好了布料款式,贴了布料参考,再精细一些的是请了画师画的,比最简单的册子多了大致的穿着效果,也就是所谓的T台展示。
最精细的册子她没叫王掌柜做太多, 因为造价太高, 那是直接用布料裁了以后贴成了衣服的样子,哪块用了什么布料就贴什么样子的, 要不是古代的人偶娃娃太敏.感, 她指定是要让古代人见识一下什么叫BJD娃娃。
姜云瑶在铺子里瞧了瞧, 找不着错处,便点头叫王掌柜开了业。
重新开业也是要放爆竹的,顾明月早就准备好了, 她对经营铺子的兴趣一般,但对开业放爆竹可有兴趣了。
小时候她可玩不着这些, 镇上有灯会的时候她也会去看,那会儿多半是元宵, 乡绅们会很大气地放烟花爆竹,若是有小孩子捧场,他们还会发吃的。
顾明月就是那个常去捧场的小孩子,既能看热闹,又能吃糖,相当令人高兴。
不过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顾明月看着铺子里的伙计点燃了爆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她今天为了庆祝铺子开业穿了新衣裳,怕火星子燎着新衣裳。
爆竹噼里啪啦地响,砰砰砰地往外溅残烬。
顾明月缩了缩脖子,下一秒就感觉身后有个温度贴上来,紧跟着她的耳朵就被轻轻捂住了,干燥细腻的掌心,带着浅淡的温度和栀子花的香气。
姜云瑶温柔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怕就往后退一些。”
顾明月诶一声,讷讷地不动了。
等砰砰的声音暂停了,姜云瑶才松开手。
外头红白散了一地,都是炸开的爆竹残衣。
顾明月悄悄回头,姑娘已经和王掌柜商量事情去了。
她悄悄叹了口气,坐在门槛上发愁:她有点想她娘了。
以前的顾明月也是这样,看到放鞭炮又好奇又害怕,一边往金氏的怀里缩一边又探出脑袋要去看。
她娘也不拦着,只用力地搂紧了她,怕她摔着了,又怕人太多她被拐子拐走了,等爆竹声最大的时候,金氏便会搂紧她,捂住她的眼睛和耳朵,哄她叫她别怕,看完灯以后还会给她煮糖水压惊。
可惜都回不去了。
她的惆怅一直持续到来了客人为止。
来了客人姜云瑶就不呆在外头了,王掌柜在后院里专门设了换衣裳和休息的雅间,这样的雅间一楼也有。
姜云瑶特意在雅间里避着人。
顾明月也陪着她一起,她平时是个闲不住的人,总有各种好奇的东西,但只要一呆在姜云瑶身边,她就变得很安静。
只不过再安静也憋不住问些话:“也不知道今天的生意会怎么样。”
姜云瑶叫她别急:“你看那些新做出来的衣裳怎么样?”
顾明月当然说好看:“我身上这件就很好看!”
铺子没开业之前姜云瑶就给几个丫头各做了一身衣裳试试手,顾明月身上是豆青的褙子和粉红的撒金棱裙,颜色相当清新,袖口都绣了蝴蝶穿花的图案。
她说:“这几天天气愈发热了,心里都容易闷闷的,但我瞧着这衣裳都觉得心情好。”
姜云瑶点头:“夏天穿这样鲜嫩的颜色更好些。”
说完话,她便偏头从窗户往外头看。
也是巧了,门口正停下一辆马车,马车跟前站着的还是个熟悉的人。
宁怀诚扶着英国公夫人下了马车,他坐在轮椅上,扶人的时候还得略微站起来一些。
英国公夫人朗氏连忙摆手:“你老实坐着就是了,看着我都慌。”
宁怀诚哭笑不得:“您要真怕麻烦,也不会这会儿出门了。”
朗氏轻哼一声:“我儿子当着司市官,我还不能来逛逛看看你的成果了?”
她理了理衣裳往铺子里走。
宁怀诚道:“能逛,当然能逛,只是怕您累。”
他目光在这铺子上转了转,又道:“铺子里的人多,也怕您觉得烦,若是想做衣裳,叫针线上的人过来府里就是了。”
“铺子当然得要自己逛才有意思,你不懂。”朗氏已经被王掌柜迎进门了。
他在这条街上开了这么久的铺子,对各家的家徽一清二楚,早瞧见是英国公府的马车了,更何况这位司市官的特征也属实太鲜明。
他们底下人对主家的事情也一清二楚,铺子开业都准备了许久了,主家却一直没准备开业,他们总该知道原因,因此早就偷偷打听了消息,自然也知道英国公府帮了自家的大姑娘。
在王掌柜的眼里,大姑娘和三姑娘相当亲近。
因此这位英国公夫人可以说是很重要的贵客了。
他特意把做的最好的册子给英国公夫人拿了过来,请她看了册子上的东西,挑了感兴趣的,再叫人拿过来给她瞧瞧或者试一试。
姜云瑶叫人在铺子里设了换衣间,里头置了梳妆匣以及梳妆镜子——这几面镜子才是整个铺子里装修花费最贵的东西,是特意定做的落地镜,且要比普通的镜子要更加清透一些,看得更清楚。
安氏屋子里也有个这样的镜子,但不算大,只有半人高。
虽然这些夫人未必会在这里试衣裳,但万一就一时兴起呢?
雅间也是在二楼,就在姜云瑶隔壁。
刚刚她就看见宁怀诚了,只是看过就当看过了,也没去递个消息,安氏的话说得还是很对的,她不该和英国公府有过多的交往。
只是她忘了,宁怀诚派人去阆中打探消息了,自然对姜家在阆中做的事情一清二楚。
王掌柜把那册子一拿过来,他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她的手笔。
只是她没出来见人,宁怀诚也没有声张,仍旧耐心地陪着英国公夫人看衣裳。
朗氏本以为选不到几件衣裳的,她的衣裳大部分都是自己身边伺候的人做的,或者府里养的针线上的人,很少会买外头的衣裳,做工未必有府里的好。
但她这会儿瞧了几眼,册子一页页翻过去,竟然看上了好几件都觉得好像还不错。
旁边还有梳妆的地方,朗氏竟然有些心动。
王掌柜察言观色,立马道:“太太若是想试试,我便叫人去取衣裳来,咱们家的衣裳都是只做一套的,都是东家自个儿设计的,绝不会和旁人撞衣衫。”
贵夫人们在意的也就那几样了,好看、独特。
“咱们铺子的私密性也极好,您瞧这雅间里都是干干净净的,把门一关,试衣裳也不会有人瞧见,您自个儿带了丫头可以侍候,我们铺子里也是有丫头的,可以伺候您。”
后者用的到的人很少,但姜云瑶还是准备了。
王掌柜说话的功夫,铺子里的伙计已经很机智地带着衣裳进门了——他们特意用木轮制了展示架,上头挂着才刚朗氏看中的那几件,一件件排列整齐,上头盖着遮尘的罩子。
朗氏还没说话,宁怀诚已经贴心地带着人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王掌柜也出来了,雅间的门却关上了。
王掌柜也没闲着,请宁怀诚去另一个雅间坐着喝茶吃点心。
他呆的雅间便和朗氏去的那间雅间不一样了,朗氏那一间里大多都是女人打扮用的装饰,镜子、梳妆匣、长毛绒毯等等,主打一个好试衣服。
他呆的这间便是放了多宝架,放了笔墨纸砚,又有茶水点心,他进门才坐下,王掌柜又拿了一本册子来:“咱们家也有公子穿的衣裳款式,您要是有看得上的也尽可以试试。”
宁怀诚垂眸。
这倒是难得,以往的铺子里都是男女分开的,女人家的衣裳首饰铺子更常见一些,男人的也有,但少。
他只当打发时间,翻着册子随意看看。
王掌柜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说:“您要是看着册子上的款式不喜欢,也可以约咱们定制,东家养着绣娘,可以上门给您量衣裳尺寸再定做,一般半个月就能得了。”
铺子不算太大,但功能性相当齐全,基本都考虑到了。
宁怀诚想,那姑娘倒是个做生意的人才。
姜云瑶才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眼看着铺子没出什么问题她便带着顾明月从铺子里出来了。
出了铺子,将要上马车,她忽然抬了一下头。
薄纱糊的窗户透着光,也能瞧得见二楼隐隐绰绰的人影。
宁怀诚坐在窗边,低着头翻手上的册子,身上渡了一层暖融融的光。
他虽然坐在轮椅上,脊背却挺得笔直,似乎察觉到了视线,也微微偏过了头。
遥遥相望。
姜云瑶坦然,也不像寻常姑娘那样害羞要躲,反倒站直了任他打量,只微微仰着头,定定地瞧着。
还是宁怀诚先“落败”。
他捂唇咳嗽了一声。
姜云瑶便低头朝他行了礼,复又上了马车。
等上了马车,她才偏头问顾明月:“那张纸可送过去了?”
顾明月说送过去了:“我亲自给的王掌柜,保证出不了差错。”
姜云瑶便嗳一声,不言语了。
她不喜欢欠人东西,答应了要给的东西自然也会给。
雅间里,王掌柜敲门进来,手里捧着几本书,往宁怀诚手边一放,微微一笑:“我们东家瞧您爱看书,又叫人送了两本过来,您瞧瞧?”
他将书放过去,又铺平,露出里头夹着的一张纸来。
宁怀诚拿起来一看,是一张手绘的地图。
他看过的书不少,一眼就认出来是阆中,地图上头用朱砂笔墨圈了好几处地方,都是深山老林,离阆中稍微有些距离,一瞧就很好藏人。
只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你家东家倒是诚信。”
她答应了告诉他矿山的消息,即便如今不方便再见面,也不合适再见面,她还是把这张纸送了过来。
宁怀诚还以为她往后不会再和自己有半点牵扯了。
王掌柜陪着笑脸。
他兀自将纸一折,预备揣进袖子里,想了想,又放弃了,打开那两本书,仔细将地图夹进书中,又平整掖好。
“既然是东家送的书,我便腆脸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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