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姜云瑶正坐着拨算盘算两个铺子的收入, 顾明月从外头走进来:“姑娘,太太叫咱们收拾东西,说是承恩侯府的人来下帖子了, 请咱们去他们那里看花。”
她瞧见姜云瑶的手停住了:“这个天气出去看花儿?”
顾明月也跟着她去看外头的天气:“是啊, 真是想不明白, 怎么这么热的天气出去看花!”
她们就坐在窗口, 徐徐的阳光从窗棱格子里照进来,晒的人暖烘烘的, 平常这个时候姜云瑶都是领着顾明月坐在屋檐下头学点什么东西, 下期或者是玩, 连书都不敢让她看,怕阳光太烈,晃花了她的眼睛。
怎么承恩侯府的人这会儿竟然来请人去看花。等他们收拾好了就到了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那些花都是种在室外的,就他们那群身娇体弱的小姑娘, 只怕光站在太阳底下就要化掉了。
顾明月看着姜云瑶不虞的脸色, 道:“兴许是为着大姑娘的亲事呢?”
这事之前一直是安氏在打理的,姜云瑶就没过问过, 她一个才九岁的小姑娘, 管着府里的事情还好说, 毕竟和她的性命忧戚相关,可要是再插手自己大姐姐的亲事,那就有些过分了。
顾明月见她不吭声, 才说:“我听太太院里的竹香说了,这几日太太给承恩侯府递了帖子, 想请侯夫人来咱们府里玩儿,她们一直没同意。”
将要定亲的时候, 若是对方有意思或者是诚意,一向都是男方主动上门,还从来没有过女方递了帖子,男方一点都不同意的。
姜云瑶摇了摇头,顾明月瞧她的脸色试探道:“姑娘,我怎么觉得这桩婚事没什么前途?”
她虽然也跟着姑娘学了一段时间的书了,却还是不太懂怎么能够说得婉转一些?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说没有什么前途。
姜云瑶倒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大姐姐又不愁嫁,这家不行,再换一家就是了,难道竟要上赶着不成?等会儿去了承恩侯府,咱们尽管把脸肃着些,他们不给面子,咱们也不必一味捧着他们。”
恰逢姜云琼从外头走进来,听了这话也说:“三妹妹说的有道理,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承恩侯府一家子人了,他们家若是不给好脸,我就是嫁不出去也不嫁他们那。”
她是安氏娇宠着长大的嫡女,心气儿打小也比别人高,若不是碰着了成王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她也不至于乱了分寸。
姐妹两个又闲话了几句,等丫头们收拾了东西,就被安氏带着往承恩侯府去。
两家离得不算远,坐马车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她们一路上是被丫头领进院里的。
顾明月虽然没怎么出门见过客,却也知道安氏是怎么待客人的,若是关系没那么亲近的,且对方的身份比自己低一些,她便是像现在这样,叫丫头们领着人进来说上几句话再打发掉。
若是关系十分亲近的,安氏都是要亲自迎到门口的。
旁的不说,至少现在两家在说亲事,承恩侯府怎么也不该慢待才是?
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谁知预感还真成真了。
一进了承恩侯府,那侯夫人陈氏便上下打量起姜云琼来。
从前两边是见过面的,陈氏早就知道姜云琼长什么模样,又何必这个时候再来打量?不过是作戏罢了。
只听她说:“前几日我太忙了,没功夫待客,如今一闲下来才瞧见你的帖子,这才赶忙叫人请了你们来,琼丫头又长高了吧?”
后头那句话是对着姜云琼说的。
姜云琼心中不满她的态度。
接了帖子没有回音,这会儿子却说自己忙,既然已经忙完了,也该主动上门致歉才对,怎么巴巴地把人请过来,顶着烈日头看那劳什子花?
不过她再不满,也比陈氏来的有礼貌,更何况心中已经做了决断不想再嫁进来,面上自然也是要保证客客气气的,心里头疏远也就罢了:“正是长个子的年纪呢,有时候我晚上睡觉都觉得骨头抻着疼,夫人有些日子没见我了,兴许是长高了,我们自己看着不分明,您倒是看得仔细。”
她也不是什么大傻子,先头两边都聊的好好的,如今忽然改了主意必然是有什么缘故的,她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成王世子和皇太孙的头上去。
宫外的人都不知道底细,只有他们自家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她这是不阴不阳刺了一下陈氏。
陈氏八面不动,稳健的很:“倒是我没想到了。”
没想到?
甭说姜云瑶、安氏这两个人精,便是迟钝如顾明月也能听出来她话里的深意了,说是没想到,谁知道是没想到什么!
安氏从进门时候起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气,这会儿冷冷淡淡的也不吭声。
陈氏眼瞧着她不搭理自己心里头便知道了,打发了人将两个姑娘支开,自己和安氏细谈。
不用姜云瑶使眼色,顾明月就自觉地跟着安氏进了门。
她和安氏身边四个大丫头穿的衣裳都差不多,虽然年纪小一些,人家也只当她是随便使唤的小丫头,陈氏从前只关注姜云琼去了,上回见面又恰好碰见顾明月出了门,自然不知道她不是安氏的丫头。
顾明月便光明正大地站着“偷听”。
只听陈氏叹了口气:“咱们也不是外人啊,倩倩你和我透个底儿,成王世子和皇太孙是怎么一回事?”
顾明月一怔,心下纳罕,原来太太单名一个倩字么?她在府里久了,最常听别人对安氏的称呼便是太太,再不然就是几个姑娘正儿八经地叫母亲,姜逢年呢?他是府里唯一不需要避讳安氏名字的人,但他从来不会软和说话,更别说称呼安氏的名字了,吩咐下人也都是说你太太,对安氏说话也只单一个“你”字。
府里没人喊,她来了府上大半年了,竟然才知道她的名字,而非安氏。
安氏面上也是怔忪的,不过不是为着名字,而是陈氏话里的意思。
她和陈氏从前也是手帕交,两人关系也是亲近过的,陈氏说她们不是外人,这话搁在从前也没错,只是怎么如今就到了这样外道的地步呢?
她心头闷闷的,面上却打起精神:“还能怎么一回事?两家拿着我的琼丫头做筏子罢了。”
陈氏怀疑:“当真?”
安氏嘴唇微抖:“当真。”
其余事情她不可能真和陈氏交底,若两家当真要结亲事,她透个底儿也不碍事,总不可能叫承恩侯府和她们一起担着事儿,便是陈氏不问,她也会主动说。
可才刚进来那一路她一瞧陈氏的态度便知道两家没戏,既然没戏,那就很没必要再透底了。
为着两家好。
陈氏左右看看,说:“那我也不瞒着你,我们老爷不满意。”
她垂着眼不敢看安氏的表情:“咱们两家来往这么久了,你也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
安氏当然知道,她一向来往的都是清流人家,家风严谨板正。
陈氏揣度着话语,说得相当含蓄:“你家大姑娘如今名声在外,外头都在说你家姑娘何等的绝色,能叫成王世子和皇太孙同时看上……”
她话还没说完,安氏便喝到:“陈思思!”
这一声把旁边站着的顾明月都吓了一跳。
陈氏自然也不例外,她绞着手里的帕子不敢看安氏。
安氏喝了一声,又硬生生压住了脾气,一张脸冷若冰霜:“你家有你家的道理,只管好好说说,便是不同意,中间也有咱们手帕交情分在,又何必来折辱我们?难道我安氏的女儿便要硬腆着脸嫁进来不成!”
陈氏弱声:“我不是这么个意思。”
安氏却不想再听了,直接起身走人。
她怒气冲冲离了承恩侯府,陈氏在原地坐了一会,叹气。
没一会承恩侯便回来了,见她发怔,问:“人走了?”
陈氏没好气:“走了!”
承恩侯嗯一声:“走便走了,咱们家也不缺亲事,再挑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就是了。”
从他知道成王世子和皇太孙两男争一女的时候便皱了眉头,他自觉自己这个承恩侯府是清白名流,又何必再娶个这样的姑娘回来?就算没做错什么事情,露了名声在外头,到底不好。
因此便逼着陈氏想法子回绝了亲事。
他逼得紧,陈氏也没法,只得做得难看些,好让两边都断了心思。
如今事情都做了,没有后悔的余地了,承恩侯虽有些不满意,但好歹退了亲事,问完就走了。
徒留陈氏坐在屋里怔愣。
伺候她的丫头觑她脸色:“太太?”
陈氏垂泪:“我和她打小儿的情分……便这么没了。”可她也不敢反驳自己的丈夫,府里都是他当家做主,他不同意,她也没招,总不能憋着一口气还叫姜云琼嫁进来。
她是知道她儿子的,脾气和他父亲一样,又最听承恩侯的话,就算琼丫头嫁进来了,到时候没鼻子没眼的吃苦头,更叫人难堪。
这边安氏也说:“我和她打小的情分就这么耗尽了。”
回来的路上顾明月已经偷偷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姜云瑶和姜云琼。
姜云琼心里恼得很,却也强撑着精神安慰安氏:“母亲,既然人家瞧不上咱们,我不嫁就是了,您很不必再为了他们生气。”
姜云瑶却沉默。
安氏也摇头:“你不懂。”
她并非是为了人家看不上琼丫头生气,起初拍桌子喝斥陈氏的时候倒也是真生气,可一出了门,叫那太阳一晒,心里头那点儿酸楚水渍便露在了大太阳底下,一下子便了无痕了。
她试图琢磨了一下语言,却最终也只发觉自己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和陈氏多年的情分,她是什么脾气她摸得一清二楚,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一向温柔体贴,绝不会故意叫人难堪,这么多年,安氏从安伯侯府嫁进了姜家,和从前不少手帕交都断了来往,唯有陈氏一如从前。
但便是因为知道她是什么为人,气头过了以后,她才品出来里头的酸涩,她很想和陈氏说也不必做得这样难看,只要她透出来一点儿不想结亲的意思,她也会闻弦音知雅意主动提出来取消。
不至于闹成这样。
如今这样绝不会是陈氏她自己的意思,她主动做的难看,兴许便是为了成全自己。
姜云琼如今已是“名声在外”,若承恩侯府想结亲又取消的消息透露出去,只怕别人又要犯嘀咕,安氏自己去取消,人家会觉得她们心虚。
若是承恩侯府主动取消,人家却只会说姜云琼可怜。
倒不如撕扒得难看些。
陈氏自己主动背了锅,但撕的这样难看,往后她们也不能再有好好坐一处喝茶的时候了。
打小的情分,便这样没了。
第 62 章
安氏消沉了两日, 又强行打起精神来去联络别家瞧瞧能不能再重新找个人家。
婚事得慢慢寻摸,来往的人多了,也会碰见熟人。
入冬以后落了一层雪, 煎饼的生意便没有之前好做了, 愿意在冷冽寒风里排队的人变少了, 哪怕有热乎的煎饼果子吃, 人也冻得难伸手。
但再不好做也比别家好些,之前别家也有眼红姜家食铺的, 还用不能有明火的规定把铺子举报到了司市那里, 不过好在姜云瑶提前问了个清楚, 才没给人钻到空子。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举报,这条街上的人才明确了原来不是一点火也不能用——如今这一条街已经不止她一个做热乎吃食的铺子。
但之前那几家联合起来和姜家进了衙门的事儿传得挺厉害,也没人敢光明正大在这条街上和她抢生意。
如今铺子已经给她挣了不少钱。
连安氏都开玩笑,说姜云瑶如今已经小有身家了,指不定往后连自己的嫁妆都挣出来了。
这话听得人都忍不住高兴。
顾明月都喜滋滋的。
小芹还觉得奇怪:“又不是你挣钱, 那都是姑娘的钱, 你怎么总呲着个大牙乐呢?”
顾明月吓得捂住了嘴:“谁呲着个大牙了?我牙可小着呢,姑娘挣了钱我就替她高兴!”
小芹撇撇嘴。
其实她也摸不明白, 分明她来的比顾明月还更早一些, 又是打小伺候姑娘的, 可如今也不知怎么的,姑娘也不爱用她了,反倒和后来的顾明月更亲近一些。
连兰心和春穗都要退一射之地。
她闲暇时候倒是和她们俩聊过几句, 那两人也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有跟她说为什么自己不在乎, 只叫她放宽心,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这叫她怎么放宽心嘛!
反正她算是发现了, 从落水以后,姑娘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人家都说姑娘这是看透了,性子也冷了,人也稳重了。
好嘛,小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当自己和姑娘没缘分,她总觉得兴许也有自己是从孟姨娘那里出来的缘故,所以姑娘不信任自己。
她偷偷看一眼顾明月:“嗳,你是不是和姑娘说什么了?”
顾明月哦一声:“我能说什么?说你前儿去了孟姨娘院里?还是说孟姨娘赏了你一支素银簪子?”
眼见着小芹变了脸色,顾明月才望向窗外,外头落了一层细雪,屋里头却暖融融的,换做从前,她这会儿手早就冻得通红还得洗衣裳,顶着满头的落雪劈柴做饭。
她问小芹:“你觉得外头的雪好看吗?”
小芹听她的话往外看,说好看:“像鹅毛似的,等一晚上明天起来的时候院子里就得积上雪了吧?到时候还能堆个小雪人出来。”
顾明月笑了一下:“你瞧,这一层雪落下来,穷人家只会担心今年的冬天该怎么过,从前咱们也是这样的对不对?可如今咱们已经能安心坐着赏雪了,你说,这是因为什么?”
见小芹瑟缩,她道:“都是因为姑娘,她给我们发月钱,还叫我们吃饱穿暖,孟姨娘能给你的都是蝇头小利,兴许她还没叫你做什么,只让你在姑娘跟前说些好话,但你拿了东西,不会觉得亏心吗?下次孟姨娘还叫你做点儿什么,你能拒绝吗?你仔细想想。”
“我都能发现你和孟姨娘接触,姑娘和太太那么聪明的人难道能不知道?姑娘一直没说,已经是惦记着你们从前的情分了,不想做得太难看。”
小芹便不说话了。
顾明月敲打了她两句才出了门。
一出门,兰心便走到她身边问:“都说清楚了?”
顾明月抚着胸口大喘气:“都说清楚了,可紧张死我了。”
她头一回当“恶人”,一边紧张一边又觉得爽快,把从前说不出口的话说出来以后就像是通了气儿似的,心里头通畅得很。
她和小芹住在一块,早看见孟姨娘来找她了,一直憋着没说,这几天瞧见她弄那根素银簪子才憋不住的。
兰心只笑她:“凡事都有第一次,习惯了就好了,要当姑娘身边得用的人,就得好脸坏脸都给得,不然人家看你好欺负,就骑到你头上来了。”
顾明月应了一声,问:“封夫人还没走吗?”
“没走呢!竹香说太太要留饭。”
府里来的熟人便是封夫人,封知州已经进京叙职了,封夫人留在后头收拾东西,他们在阆中住了有两年,收拾东西、处理人际关系也要废不少功夫,因此封夫人进京的晚。
顾明月进去的时候正听封夫人笑语:“本来预备着中秋节前就该进京了,只是赶上了敬言要下场,便耽搁了,这会儿才进京,又收拾了东西,到这会儿才来拜访,是我迟了。”
安氏说不迟:“你家那小子今年下场?我记得他年纪还小吧。”
封夫人说不早了:“他从小就跟着他爹读书,今年也是心里有谱才下的场。”
“可中了?”
封夫人颔首。
“十岁能中已经很不错了,前途不可限量。”安氏奉承了两句,不再多言。
她心里还记得当初封夫人提起的姜云瑶和封敬言的联姻想法,既然不同意,那就没必要再多说,她怕自己多说上两句,封夫人又会提起这件事。
她避嫌,封夫人也识趣,又闲聊了些别的话。
“今年落这么一场雪,好歹缓了缓各地的灾情。”她一路从阆中过来,经过了不少地方,好些都已经乱起来了。
安氏回京以后没怎么打听过外头的情况,毕竟是在中京城,外头再不好也不至于落到他们这儿来:“雪融化的时候总会有水吧?”
封夫人说可不是嘛:“路上还看见人从泥地里掏雪水呢。”
化干净了的雪已经融进了地里,那些人干净的水留着舍不得吃,又怕囤的水不够,把湿润的泥土都装起来了,从里头滤水出来喝。
“天灾人祸……”安氏发愁,“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她说的也不是这个,只是那些事情不好提,封夫人也是有意结交,才和她透了底,也慢慢聊起来。
“可不是吗!”封夫人路上见多了,“也得亏我们带齐了人,一路跟逃荒似的,你不知道,路上我们碰见了好几拨人,他们是瞅着我们人多才没敢动手,便是这样,也有叫他们得了手的。”
那些人为财为了活命一点也不会心慈手软,都能跑到官道上劫人了,饿极了的时候什么事儿干不出来?易子而食的都有。
安氏听得直念阿弥陀佛:“都可怜。”
被劫的可怜,那些活不下去逼不得已去抢劫的人也可怜,左右都为难。
姜云瑶坐在旁边没说话,听着听着忽然问:“去年只怕没收上多少粮上来吧?”
封夫人说是:“南边都闹旱灾呢,收不上什么粮。”
姜云瑶想了好一会儿,她高中的时候地理学得并不好,学得再好,这么多年没回顾也都忘的差不多了,思考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会儿的大粮仓总共就那么几个,有两个都在南边儿,这么几年下来,只怕早就耗尽了。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英国公府来。
“皇上从北边调了不少粮过去吧?这边的还够用么?我听说如今还在和戎狄打仗呢。”
封夫人诧异她竟然想到了这里:“可不是吗!我来之前还听见我们家老爷说呢,朝廷如今也慌得很,南边闹旱灾,北边的粮已经全运过去了,如今两边都告罄,偏偏戎狄闹腾的厉害,听说往年冬天他们就收手回去了,如今还落着雪呢,他们也没退,就在那城墙底下晃悠,时不时地派人出来骚扰。”
眼瞅着没有外人,她压低了声音:“总觉得迟早会打上一场。”
那一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痛不痒了,戎狄也是缺粮食回去过冬,他们也有探子,直到如今朝廷的情况,否则也不会一点儿也不退,等到他们带过来的粮食吃的差不多了,就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了。
姜云瑶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安氏问出了她想问的话:“皇上也没别的准备?”
封夫人摇头说不知道:“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顾得了这头,还能顾得了那一头不成?兴许还囤着粮吧?总也不会真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她的消息还算灵通些,封知州什么话都会和她讲,偶尔也聊起外头的事,说说自己的担忧,便是这样,封知州也不大看好边关的战事,直说若是皇上没有两手准备,只怕今年冬天边关苦寒,日子难熬。
这些就不是她们能操心的事情了,外头那些君臣一个个急得嘴上燎泡,总能想到法子的吧?
封夫人不想聊这么沉重的话题,换了事情说:“我听人说你最近在给你们家大姑娘看亲事?”
她道:“头上那些王爷世子也真是糊涂极了,要斗也该在别的事情上要强,把那火烧到女人身上算什么!”
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可未必是这么想的,到底是一起经历过事情,她直问:“是不是那件事情的缘故?”
安氏点头。
封夫人便有些怜悯:“到底还是大姑娘吃了亏,不过也得抓紧些了,我瞧着中京多多少少也受了一些影响,等定下亲都要到明年开年了,明年也不知怎么样呢,越早办越好。”
她拍着胸脯:“我那儿倒有几家交好的夫人,回去就替你问问,不过你给我透个底儿,你家大姑娘是要高嫁还是低嫁?”
安氏倒不为难:“人合适就好。”
她们身份有限,就算攀了高枝,也得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住,不然像皇太孙那般放出话来,他们若是有心,早就弄得满城风雨把姜云琼嫁进去了,旁的人再尊贵能比得上皇家?
安氏是不想让姜云琼吃亏,她宁可让姑娘低嫁,好歹有底气。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安氏留了饭,吃完封夫人便走了。
姜云瑶回了屋子,顾明月正在收拾床铺预备她睡午觉。
松花棉的锦被掸了又掸,再用熏炉子细细烘上一遍,精细又暖和。
顾明月收拾好以后才看见姜云瑶正坐在窗边看落雪:“姑娘想什么呢?”
姜云瑶说:“在想边关的战事。”
“害!”顾明月刚刚也在屋里头,已经听见封夫人说的话了,“姑娘也是白操心,咱们什么也做不了,听天由命吧,有的是比咱们急的人在呢。”
她说:“您忘了司市官大人啦?他一家子都在边关呢,肯定比咱们还急,姑娘操心这个做什么?倒不如好好睡一觉,想想明天该怎么挣银子。”
姜云瑶不言语,只盯着那黑沉沉的天与漫天飞舞的雪。
第 63 章
封夫人倒当真托了人来给姜云琼说亲事, 那户人家不是什么世家贵族,而是这几年的新贵,说不是世家贵族, 也只不过是没有那些贵族的底蕴, 但论到底是书香世家。
那位石清泉的曾祖父、祖父、父亲都是进士出身, 自己也考了进士, 虽然不是状元,却也是探花郎, 如今正在翰林院做侍讲学士, 从五品的官职, 年纪相貌都不错,比姜云琼年纪要大些,今年已经十九了。
两人差了五岁,但石清泉还未及冠,年纪不算太大, 等姜云琼及笄再成亲也来得及, 中间两年正好走流程。
封夫人还提前打探过了这位石大人对如今中京城甚嚣尘上的所谓的二女争一夫的看法。
那位石大人对此嗤之以鼻。
他是翰林侍讲,常在皇帝身边行走, 接触的官员多, 看的也更透彻, 自然能看明白如今的形势,知道这不过是成王和太子的博弈之术,因此并不十分在意, 只觉得姜云琼是被卷入漩涡之中的可怜人。
有了这样的说法,封夫人才敢把人介绍给安氏。
两边相看时间都定下了, 冬日里没什么花可以看,便说要效仿古人, 来一次湖心亭赏雪。
地方定在了石府。
安氏为着不厚此薄彼,加上家里几个姑娘们为着学规矩也憋得狠了些,她便叫人在余大家那里告了假,带她们一道儿出去玩。
石府大约也是相当重视,姜家到的时候那亭子早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又在周围布置过,一大堆人坐在里头也并不拥挤。
姜逢年带着姜玉琅和石府的男人们吃茶品书,不与他们一起。
石夫人相当热情。
亭子四角都摆了熏炉,烧着银丝炭,坐着一点儿也不冷,桌上摆了点心和暖锅。
她还道:“原本咱们头一回见,不该这么冒昧的,只是我想着天儿冷,便是有热酒也扛不住冻,干脆起个锅子,咱们吃点热热乎乎的东西,身上也暖一些,看雪的心心情也好。”
封夫人在中间当说客:“已经极妥帖了,你向来是个细心的人。”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这种话她们小姑娘不好插嘴,姜云瑶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吃东西,偶尔看顾明月悄悄在亭子边上玩雪。
暖锅是清水煮的,里头搁了些去腥气的大料,又拿盘子装了肉菜,想吃什么使了筷子往里头夹就是了。
倒让姜云瑶想吃火锅了,她惯爱吃些味道鲜亮的东西。
外头雪下得深,亭子的屋檐下攒了一层雪,亭子里的人不能太多,他们身边伺候的丫头就都在另一个亭子边玩儿。
顾明月年纪小一些,人家便都逗她,教她怎么用雪堆雪人。
笑闹声很是鲜明——石夫人说自己就爱看小姑娘们玩的开心,一瞧便觉得满身的鲜活气息,这些丫头才特意玩的。
玩的时候久了,亭子里坐着的小姑娘们也都有些蠢蠢欲动。
三个大人心里都有数,正好也借这个机会想让两个小儿女见上一面看看情况,便都摆手:“去玩儿吧。”
年纪小的几个早就坐不住了,听了这话一溜烟就跑进了雪地里。
姜云瑶目的鲜明,她从雪地里偷偷攥了个球,原先是拳头大小的,犹豫了一下又捏掉了一半,从背后偷偷靠近顾明月,使坏心眼将雪球往她脖子上轻轻一贴。
冷冰冰的触感弄得顾明月一个激灵:“!”
一扭头发现是姜云瑶,跺脚:“姑娘!”
话还没说完,她脑门上就中了一颗球。
姜云瑶在她跟前好好站着,必不可能拿球砸她,顾明月左右张望,根本没发现是谁砸了她,这一片儿地方都成了混战了,你一个雪球我一个雪球的,谁先动了手都不知道。
说好的堆雪人,愣是一个球也没做起来,全砸到人身上了。
顾明月被误扔了两回,相当气恼,拉着姜云瑶说要报仇。
可她也找不到是谁,干脆胡乱扔一些,硬给自己拉了仇恨,好几个人都朝她集中了目标。
她个子小,看见球朝她丢过来,干脆矮身一蹲,倒也躲过好几个。
姜云瑶笑眯眯地看着,给她出主意:“你腿脚灵便一些,瞧见有人朝你扔,你就躲到别人背后去,让他们打起来。”
顾明月果然听话,这么试了几次,她们果然转移了目标。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一片人都湿了衣裳,安氏他们几个连忙叫人带她们去换衣裳。
她们心里有数,这便是找到机会让石清泉和姜云琼见上一面了。
姜云琼脸红害羞,不敢一个人,干脆拉着姜云瑶一起。
换了衣裳出来,正往来时的路走,迎面就撞上了人。
石清泉人如其名。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他性子许是有些冷,话不多,但也很懂礼貌,并不是一味的不吭声,还会主动问些话:“姑娘可读过书?”
姜云琼含羞点头。
她是安氏精心培养的,三岁起就开始跟着夫子们学书,真要问起来,她的学问说不定比姜玉琅还要好一些。
石清泉颔首,他倒也没有一定要自己夫人学富五车,但些许认得几个字还是有必要的,否则聊不到一起,便是过日子也觉得平平。
他们两个聊天,姜云瑶便只当个陪衬。
能聊的时间不多,总还是要避讳一些的,等石清泉走了,姜云瑶才看向姜云琼。
她应该是满意的。
虽然只有一面,但那位小石大人瞧着脾气还算不错,也不是一味的冷性情,反而有些温柔体贴,加上常在御前行走,多少有几分稳重在。
姜云瑶冷眼瞧人,倒比先前那个承恩侯府的世子好些。
她鲜少开口,又走出去一段路,姜云琼才耐不住性子,问:“三妹妹,你觉得他如何?”
姜云瑶点头:“还算不错。”
姜云琼的脸更红了。
顾明月稀奇地看着。
她当然知道这回来是给大姑娘相看亲事的,但她对这事并不敏感,于两性关系上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窍不通,毕竟才五岁,只知道吃和玩,还有就是怎么和姑娘相处。
她不懂为什么大姑娘要脸红。
顾明月摸了摸脑袋。
姜云瑶也不和她多说,只道:“大姐姐这是喜欢。”
至于什么是喜欢,就没必要解释了。
顾明月似懂非懂——原来这就叫喜欢,见了喜欢的人就会脸红。
安氏对这家人还是相当满意的,不说别的,至少比先头那一家态度好太多了。
石家也满意,石夫人和安氏聊了一会儿便知道她家教还算不错,养在她身边的姑娘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心里已经满意极了。
等人走了,石夫人才寻了石大人,问起是不是能结亲。
石清泉也在。
他们商量事情也不避开这个儿子,更何况是关于他的人生大事,若是他有什么不满,及时说出来也好过一声不吭由父母做主,回头再成了怨侣强。
石大人是和姜逢年聊的天:“这对父子学问倒是平平,但也不算太差,只是人有些呆笨,我瞧着有些糊涂,不像是传闻中的样子。”
石清泉也颔首。
石夫人道:“他家夫人倒很不错,聪明又懂眼色,我听说她膝下养了庶子?”
“就是我见的那一个。”石大人摇头,“聪明是有几分,但聪明太过,小心思太多。”
石夫人摆摆手:“又不是给咱儿子娶他!我悄悄打探过消息,安氏并不十分喜欢这个儿子,反倒是对膝下两个女孩儿更爱些。”
说来说去,都得问问石清泉满不满意。
夫妻两个便都去看石清泉。
石清泉低头沉思一会儿:“我在御前行走,若是岳父太过聪明了反倒不好,娘既然说她和庶兄关系平平,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能帮的咱们便帮,帮不了的想必她也不会强求。”
石夫人也这样想,她是见过好些人家的,姑娘媳妇嫁进来还一心惦念着娘家的兄弟。
这也不是说不好,倘若关系亲近,惦记着也无妨,怕的是家里人不成器,只一味惹事的,还得拖着夫家去帮,帮了人家还未必瞧得起,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辈子斩不断的骨肉亲情云云。
吃力不讨好。
关系不亲近的好。
三个人都同意,石夫人便心里有了数,又托封夫人去透了结亲的意向。
安氏问过姜云琼,见她也同意,自然也说好。
如今天太冷,两边商量着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些再正式定下亲事,等走完六礼,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姜云琼的亲事定下来了,常姨娘急了。
姜云玫年纪比姜云琼小,但也没小到哪儿去,如今也算大姑娘了,她这些年伏低做小只求两件事,一是儿子前途光明,二是女儿的婚事顺遂。
姜玉琅的前途已经叫她有些灰心了,安氏对这个儿子彻底失望,对他也不过和其他孩子一样,不再如从前那么亲近,常姨娘虽急,却摸不清头脑,不明白是为什么。
姜玉琅倒是心里有数,只是他不敢和旁人说,难道直白告诉别人是他的小心思太多惹了嫡母不高兴?
那不是平白把自己的脸面往地上踩?
他不傻,只装作若无其事,终日跟着姜逢年经营。
殊不知他心里头也憋着一股气——安氏瞧不上他,从前付出的那些也不是假的,替他延请了名师教导,便是如今后悔了,也没有把这些东西收回去,他只需继续学、好好学,将来科举下场,榜上有名,他这个嫡母不还是要依靠他吗?
不过是一时想不开罢了。
再者,他就算没了嫡母的支持,这不是还有父亲?
终归是一样的。
他心里打着算盘,便不理睬,只闷头读书,以期明年下场。
安氏知道了也只微微一笑便抛在了脑后。
她如今只在意女儿的亲事,以及另一件事——
“你是说,孟姨娘疑似有孕?”
第 64 章
梅香点头。
她是四香里最稳重的那一个, 替安氏管着后宅,孟姨娘疑似怀孕的消息还是竹香打听来的,再由她禀报给安氏。
“老爷上回去孟姨娘那儿是两个月前, 过后孟姨娘一直没有换洗, 只是偷偷瞒着。”但瞒也瞒不到哪儿去, 几个姨娘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头, 谁屋里有点儿什么事,大家都一清二楚。
一个月前孟姨娘没换洗院里便有人疑心了, 是后来孟姨娘身边的丫头锦绣恰好换洗, 孟姨娘装作是自己才蒙混过关。
如今已经两个月了还没有, 孟姨娘才确定下来。
她也没吱声,估摸着是想等三个月胎稳了再说出来。
安氏想了想,说:“既然她自己不言语,咱们也不必管她,叫厨房那边儿照料着些。”
府里怀孕的女人也不是头一个了, 前头那些她都叫生出来了, 孟姨娘便是再怀一个又能怎么样?就算生下个儿子,也骑不到安氏的头上来。
比起孟姨娘怀孕这个消息, 她更在乎的是另一件事:“这事儿, 云瑶知道么?”
即便这个姑娘养在她身边好长时间了, 平日里也从未表达出来对孟姨娘的思念或者关注,她也担心孟姨娘怀孕的消息对姜云瑶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冲击。
梅香摇头:“姑娘这几日好似又在忙铺子,说想再换条街买一个, 没关注过府里的事情。”
不仅姜云瑶,连带着顾明月都很少在府里。
安氏:“若是她自己察觉了, 也不必瞒着。”
她虽然担心姜云瑶的情绪,可这事儿吧也瞒不了多久, 迟早要知道,还不如早点告诉她,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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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瑶正在看铺子,她没让姜府的马车接送,石头已经学了小半年的武艺,知道她是真心想要他学些本领,知道知道她要逛一逛,自告奋勇来驾车。
顾明月也坐着,问姜云瑶:“姑娘真打算再买一个铺子?”
姜云瑶不太确定:“咱们手里头的银子是够的,但要买铺子的话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生意。”
边关要打仗的消息也是有人知道的,连带着中京城的粮价也跟着蹭蹭涨,再开吃食铺子的话风险就太大了,如今一个煎饼铺子也尽够用了。
但开别的,姜云瑶也没想好。
如今转了两圈,她心里已经不大想开铺子了,与其再开一个耗费心力,还不如把银子捏在手里。
顾明月还说:“这几日粮价涨得也忒快了,宁大人竟然也不管。”
姜云瑶说:“许是事情忙,边关要打仗,他心里惦记着父兄吧?”
从前中京城的粮价被控制得已经相当不错了,如今一下子飙升,司市迟迟没有动作,一定是他们有事儿要忙。
甚至粮价上涨未必没有司市的缘故,或者说宁怀诚的缘故。
石头已经竖起了耳朵,他跟着师父学武艺,小半年的功夫已经足够他知道师父的底细,自然也就知道他在英国公手底下当过兵,偶尔听他讲一些边关的趣事,自己也心生向往。
只是除了他那位师父,很少有人会提起这些事情,如今姜云瑶说起,他自然听得仔细。
“南面旱灾未缓,北边的粮食早在三年前就一车车地往南运,如今库里的粮食不多,戎狄又来犯,迟早要打起来,大军每日里要吃的粮食可不少,一下子供应不起来。”姜云瑶心情沉重,“如今这样的情况,唯有速战速决才好。”
英国公虽勇猛,可戎狄也不是吃素的,这一场战,未必能如许多人的愿。
若是不能速战速决,一拖再拖下去,只怕战事惨烈。
她猜宁怀诚如今正在四处收粮。
只是凭他一个人,只怕也收不了多少上来,耗尽家财又能送多少出去?他这样大肆收粮,皇帝心里又会怎么想?不信任自己还是怎么样?
这些都是忧患。
只不过火还没烧到姜云瑶的头上,她如今只担心自己手底下的两间铺子——说得难听些,改朝换代可能都很快,指不定一场大战败了,这个朝廷就得易主了。
倘若边关不敌,戎狄打进了中京城,她这两间铺子还能保得住不成?别说铺子了,只怕姜家都未必能保得住。
只是这话多少有些大逆不道,她不敢诉之于口。
她有些忧心忡忡。
顾明月却并不明白,她还停留在个人的饥饱之上,姑娘说的那些家国她听不懂。
见姜云瑶陷入沉思,她便钻出马车,拍了拍正在驾车的石头:“石头你能听得懂吗?”
石头能听得懂,因为他师父最近也说起过这些事情,师父虽然从军中退了下来,心里却一直惦记着边关,时刻关注着边关的消息,有时候他也会当着石头的面叹气。
他告诉顾明月:“姑娘是担心战事太急,一旦打起仗来,那就不是小事了,要死好多人。”
顾明月:“比旱灾死的人还多?”
石头哈出一口热气:“那当然了,旱灾是慢慢饿死的人,打起仗来死的人一片一片的。”
顾明月皱皱鼻子:“我不喜欢死人。”
顾大山倒是很喜欢死人,因为好些镇上的有钱人家死了人会请短工去帮忙,有些人会觉得晦气不肯沾染,顾大山不在乎,他图省力还有更多的钱拿,经常会去帮忙抬棺材,因为抬棺材还有单独的红封。
一封红封,再有一桌免费的酒菜吃,只不过他只自己吃,不会给家里人带,钱也是留着自己花。
顾明月好几回撞见有人来找顾大山帮忙抬棺。
不过在顾明月出来之前,顾大山就已经没有这个活儿可以做了,三年里死的人太多,粮价又贵,死了的人都是随便拿张草席一裹便被抬去火化了,因为当地的县令说不能纵容尸体堆积,会引起疫病。
她不喜欢死人,也不喜欢听见那些麻木的恸哭声。
石头便闭了嘴不再言语了。
他架着马车带着顾明月和姜云瑶回了姜府。
一进府里,姜云瑶便察觉了气氛不对,她没声张,叫顾明月悄悄儿地去打听。
顾明月直接去找了竹香。
太太屋里话最多、消息也最灵通的就是她,有什么事情问她准没错。
竹香心知瞒不了多久,太太又说了不必瞒着,她也就告诉了顾明月:“孟姨娘兴许是怀孕了,这事儿你偷偷告诉姑娘,不过要顾着一些她的心情,若是瞧出来有什么不对,赶紧来告诉太太。”
顾明月一愣。
竹香告诉她这个消息以后就把她推出来了,顾明月可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呢!
她当然是知道姑娘不是原来的姑娘,不会在意孟姨娘的,但这身体不还是三姑娘的么?万一姑娘孤魂野鬼当腻了,觉得自己就是三姑娘呢?
她站在门边搓了搓鞋底,迟疑。
但也就迟疑了一小会儿,伸头一头,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直接说呢。
顾明月咬咬牙,掀帘子进了门。
兰心她们都不在,只有顾明月一个人,姜云瑶正坐在桌边看书。
进门前犹犹豫豫,进门时下定了决心,到了姜云瑶跟前,她又支支吾吾了。
姜云瑶看她一眼:“出什么事儿了?”
顾明月叹气。
姜云瑶翻过一页书:“迟早要知道的,还不如现在直接告诉我。”
她一瞧顾明月那犹犹豫豫的表情,心里就有些数了:“和孟姨娘有关系?”
顾明月应声:“竹香说孟姨娘怀孕了,太太已经知道了。”
她瞅瞅姜云瑶的脸色,道:“姑娘,孟姨娘怀孕也没什么的,反正也和咱们没什么关系,如今姑娘养在太太膝下呢,”
这道理姜云瑶当然知道:“我也没在乎,她怀她的就是了。”
反正也不是她的亲娘,姜云瑶也从来没奢求过从孟姨娘那能获得什么母爱,她不来找自己都已经很不错了。
顾明月嘀嘀咕咕:“难怪孟姨娘来找小芹呢。”
她还以为孟姨娘良心发现,兴许是要找小芹了解一下姑娘如今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再不然就是要做什么坏事,谁知道是因为她自己怀孕了!
她怀孕了,找小芹干什么呢?
总不能是想打探姑娘只不知道她怀孕吧?
顾明月只想翻白眼,以她对那位孟姨娘的了解,她必不可能会这样,那话怎么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再不然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试图用孟姨娘的思路想了一下,惊悚:“姑娘,她不是觉得你会害她吧?!”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性越大:“孟姨娘可不会有什么好想法,姑娘是她的女儿,从抱到太太这里来以后,她除了给姑娘添堵以外可没做过任何关心姑娘的事儿,这会子又巴巴的来找小芹,指不定在想什么呢!”
姜云瑶手停住。
顾明月说得未必不对,她如今养在太太膝下,和孟姨娘再无牵扯,她能跑来找她,要么是想从她手里掏银子,要么就是害怕自己做什么弄得她掉孩子所以提前盯着自己。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总不会是她忽然念起母女之情吧?
她的书也看不下去了。
吩咐顾明月:“咱们去小佛堂里。”
小佛堂是原先姜逢年的母亲还在的时候设立的,老夫人其实根本认不得几个字,只会跟着念阿弥陀佛和背经,这么几十年念下来,怎么也能认得经书上的字了。
顾明月问:“姑娘去小佛堂做什么?”
姜云瑶说去点香。
她是替原身惋惜,孟姨娘对她本就没几分母女之情,如今又怀上了,只怕那一丁点儿母女之情也消逝得一干二净了。
此后估计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她了。
顾明月不知道她的想法,第一个反应:“姑娘,你饿了?”
姜云瑶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第 65 章
姜云瑶实在没弄明白点香和饿了有什么联系。
顾明月挠了挠头, 闭紧了嘴。
她是真以为姑娘吃人的东西吃腻了,想啃两根香火——还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给姑娘正儿八经烧一炷香了。
姜云瑶的想法再敏锐,也万万意识不到她是如何想自己的。
她去小佛堂上了一炷香。
顾明月就在门外等着, 守着地方不许所有人进去。
一炷香还没烧完, 孟姨娘匆匆赶过来了。
连最迟钝的顾明月都黑了脸。
她拦在门口:“姨娘到这儿来做什么?您也得小心身子, 免得漫天神佛冲撞了您。”
孟姨娘显然还是记得她的, 她本就记仇,到现在还记得是这个丫头咬了自己一口, 牙尖嘴利, 如今手上还有个月牙型的疤痕, 被她一拦,顿时冷笑:“这府里还有什么地方我去不得不成?”
顾明月道:“当然没有,只是这里头常年烟熏火燎的,一股子烟香味,对您身子不好。”
她说了两遍身子, 可见已经知道自己怀孕了, 她知道,姜云瑶也就知道了。
孟姨娘也不着急了, 就站在门口等着姜云瑶出来。
一炷香烧完, 姜云瑶从里头出来, 就看见孟姨娘扶着腰,指挥顾明月给她倒茶。
顾明月没动:“姑娘在里头呢,我得在门口守着。”
气得孟姨娘就要叫锦绣打人。
“姨娘!”姜云瑶冷着脸从佛堂出来, “这是已故老太太的地方,您在这儿撒野, 也不怕回头父亲知道了?”
孟姨娘当然怕,府里这些姨娘, 个个都怕姜逢年,却未必害怕安氏,她们总觉得哪怕得罪了安氏也不过吃两句挂落,回头在姜逢年那里撒个娇卖个乖事儿也就轻轻揭过了。
安氏还能发卖她们不成?
但在姜逢年那里不一样。
孟姨娘缩回了手,转身又想起自己如今还怀着孩子,立刻又抖落起来了:“云瑶啊,我有事儿和你说。”
她硬凑到姜云瑶身边,喜气洋洋的:“你娘我怀上了,听大夫说了,瞧这怀相,是个男孩儿。”
姜云瑶不为所动:“哦。”
见她没反应,孟姨娘急了:“这可是你弟弟!”
她还以为这个姑娘是从前还养在自己膝下时怯懦的模样:“你不是在外头挣了些钱?好歹也拿些出来,给你弟弟置办些东西,好叫他知道还有你这么个亲生姐姐。”
孟姨娘自以为语重心长:“你说你如今跟着太太有个什么意思?她膝下又没有儿子,那姜玉琅还能跟她一条心不成?将来偌大的家业,不还是便宜了别人?你又是个姑娘,前头还有大姑娘在,太太能真心把你当亲女儿看?”
她拍拍姜云瑶的手:“听娘的话!娘是过来人,还能不懂这些?你别瞧这太太如今势大,那就和纸糊的菩萨似的,风一吹就倒了!没个儿子,什么指望都没有!”
姜云瑶深吸了一口气。
她已经有了怒意,偏偏孟姨娘看不出来:“我们玉瑕就不一样了,这是你亲弟弟,说不定将来还能继承家业,到时候还不是任你要什么有什么?”
姜云瑶怒极反笑:“合着你如今来找我,是来找我给他投资来了?你就这么确定是个儿子,连名字都提前取好了?”
玉瑕、姜玉瑕。
孟姨娘眉飞色舞:“可不是吗!我都听人说了,这取名啊不能太完美,总要留一丝缺处,这一生才能顺遂,你瞧我这名字取的好不好?白玉微瑕,那有瑕,不还是玉吗?你听我的话,你弟弟将来有大出息。”
姜云瑶却懒得再听她说话了,姜云瑶的名字还是姜逢年取的,当初孟姨娘可没上过心,如今还只是刚怀上,连个儿子的影都没看见,她却巴巴的取了名来,叫人心里实在不舒坦。
“也不过才怀上,等能生下来再说,生下来也不过是个小婴儿,能有个什么指望?”姜云瑶彻底冷下了脸,“等姨娘什么时候将他养大了再说吧!”
她带着顾明月就走,看都没看孟姨娘一眼。
顾明月倒是回头看了:“姑娘,孟姨娘脸都绿了。”
“她绿的,与咱们无关。”
两人进了安氏的院子。
姜云琼如今正在待嫁,轻易不出门,闷得发慌,只偶尔和余大家学规矩,安氏心疼女儿,常常找些由头陪她玩。
姜云瑶进来的时候她们俩正坐在一块儿喝茶:“母亲,我有件事儿想和您商量。”
安氏问是什么事。
姜云瑶低下头:“若是孟姨娘生下了男孩儿,您愿不愿意把他抱到院里来养?”
她烦透了孟姨娘,可孟姨娘有件事说的没错,那确实是“她”弟弟。
甭说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长在孟姨娘手底下,她估摸着就没有能长得好的,稚子无辜,更何况安氏也确实缺一个全心全意的儿子。
姜云瑶很冷静:“大哥哥虽然养在您膝下,可到底不是从生下来就抱过来的,吃了常姨娘的母乳,怎么都惦记着他的亲娘,如今小心思也多的很,常姨娘又一向本分些……”
她话没说完,可在座的这些人都能明白她的意思,正是因为常姨娘本分,又时常惦记着这个孩子,万事都把他放在第一位,姜玉琅是活人,当然能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自然也就更往那边儿偏心一些。
他心疼自己亲娘,再和安氏关系好,中间也隔着一层。
但孟姨娘未必。
她可比常姨娘更闹心一些,但凡生个儿子再抱到安氏膝下,她也不过是闹腾,等发现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她就会怂下来了。
——孟姨娘可不像常姨娘能一心为着孩子好,可以常年穿得朴素,没了孩子,她只会想办法再去勾搭姜逢年再生一个。
哪怕是儿子也一样。
嘴上说得好听,如何如何喜欢孩子,实际上也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利益才喜欢。
安氏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姜云瑶也不着急,说完她就低头吃点心去了。
安氏说:“这事儿还得容我想一想。”
她养姜玉琅的时候一片真心,养孩子有多费劲,没养过的人是不知道的,不只是操心吃喝便能解决,该如何引导思想观念,教导他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安氏被姜玉琅伤了心。
她未必会再想养一个孩子。
姜云琼倒是与她说可以养:“这不光是为了您好,对三妹妹也好。”
她说:“到底是有着一层血缘关系在,将来若是真有什么事情求到三妹妹身上,她能睁闭着眼睛当做没瞧见不成?”
孟姨娘作了这么多年的妖,将来若是还养着儿子,难不成还会消停?只怕更烦人,追着姜云瑶闹腾。
在这件事上,姜云琼倒是更狠心些:“你要是再怕出常姨娘这样的事情,就把孩子抱了,把孟姨娘送到庵里去,好吃好喝地供着,保她一辈子荣华富贵也就是了!她求的不就是这些吗?”
真当这些姨娘有多喜欢自己的孩子似的。
十月怀胎挣下来的孩子,感情是有,但这里头掺杂着多少利益,也就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有数,若真喜欢,便是女儿也能当个宝贝一样养着,哪里会轻贱?
不过是贪图儿子能继承的那份家业罢了。
她们指着这份家业给自己养老,成为自己终身的依靠,既如此,安氏给她们也就是了。
也省得孟姨娘没事儿就来找姜云瑶闹。
安氏睁开了眼:“先瞧瞧吧!等她真能生下来儿子再说。”
孟姨娘这儿子还早着呢,才刚怀上,她藏着掖着两个月,跑来找了一回姜云瑶,立刻就暴露了。
她又不是什么低调的人,消息一暴露,立刻抖擞起来,逢人便说自己怀的是儿子。
她如何其实本没有人关心的,人又不受宠,能怀上都是意外了,她们在意的是姜云瑶的态度。
若是姜云瑶一心把孟姨娘这胎当回事,那些个姨娘才要担心一些,毕竟姜逢年常在太太院里来往,也颇为喜欢姜云瑶,她要是有意替孟姨娘说话,这孩子才不一样。
但后院的人观察了许久,也没看出来姜云瑶有什么动静。
这些个假姐妹的姨娘都送了东西去孟姨娘院里看望过了,姜云瑶这个亲女儿反应却平平,每日里早出晚归。
她身边的人消息瞒得紧,除了小芹——但从小佛堂回来以后,姜云瑶就把小芹送回了孟姨娘身边。
吃里扒外,顾明月还特意敲打过她,可她听不进去,那能怎么着呢?左右姜云瑶身边不缺人伺候,倒是孟姨娘怀着孩子,屋里又只有锦绣一个,正缺人手。
至于孟姨娘得知小芹回来摔了茶盏这事儿,就不是姜云瑶在意的了。
她如今正在收粮。
中京城的粮价一度飙升,且供不应求,她怕出什么意外,正悄悄儿地屯粮。
她也没买铺子了,只买了个后院大的民居,瞧着是民居,其实后头全打通了做了库房,门都用铁锁锁上好几回,地上铺着干燥防潮的杂草之类的材料,每个屋子里都囤上了粮食。
这事儿她也和安氏说了,让她也囤上一部分。
两边没囤在一起,为的是以防万一。
一共五间屋子,囤到第三间的时候,边关来了消息——戎狄来犯,彻底打起来了。
从边关送过来的消息有滞后性,中京城以为只是打起来了,但姜家和元夫人有来往,元夫人打通了宫里的关系,又时常经商走商路,消息更灵通一些。
她给安氏递了消息,说边关战事惨烈,戎狄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又都是骁勇善战之人,边关死伤无数。
她信里说,英国公府已经折了一个儿子进去,只是战事紧急,没时间送回来消息。
第 66 章
那些百姓还不知道消息, 只知道这几日粮价疯涨,连带着各处的吃食也都跟着涨价。
姜逢年倒是长了记性,回来的时候老老实实和安氏交代起了如今的情况, 显然也知道这种情况是不能瞒的。
“陛下这几日一直叫英国公府的人进宫。”姜逢年说, “如今英国公府哪还有什么人, 只一个病秧子罢了。”
他这话说得不大好听, 安氏皱了皱眉:“人家好歹帮过咱们,你说话客气些。”
姜逢年便讪讪的:“往日里说习惯了, 怪我。”
他撇过这话, 又说起别的:“如今朝上分了两派, 一派说要继续打,一派又说要讲和,吵得不可开交的。”
这两边各自持有的观点也很鲜明,讲和的那一派不过是觉得如今朝廷的情况不适合打仗,内忧外患, 就算要打, 怎么也得等到休养生息以后,百姓饿不着肚子才能打。
主战派的想法就更加简单了, 打都打起来了, 戎狄摆明了要从他们身上撕块血肉下来, 能就这么轻易退去?戎狄占优,若是一心要讲和,他们只怕要付出不少。
戎狄所求不过是金银粮食, 他们自己都没有,又如何讲和?
讲了和, 那边关已经牺牲的那些将士又该怎么办?
姜逢年也是有些文人气节在身上:“要我说就不该讲和,一气儿打回去才是要紧的。”
可要打回去, 大军一日耗费的粮食不在少数,如今又是冬日里,耗费更巨,这些上哪儿去弄呢?
这话也就无疾而终了。
他与安氏说:“这几日囤些粮食吧。”
安氏早囤下了,等他的消息,只怕倾家荡产也未必能囤下多少。
不过她没说什么,只道:“孟姨娘又怀上了,你去瞧瞧吧。”
姜逢年年近四十,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有个孩子,倒是抛却了对孟姨娘的那点儿不喜,乐滋滋看她去了。
安氏扭头就叫姜云瑶过来,谁知她不在,府里只有顾明月一个。
“你家姑娘呢?”安氏觉得奇怪,平日里姜云瑶出门可是必定要带上顾明月的,往日里顾明月不在的情况比如今可多多了。
顾明月说:“姑娘放心不下粮食,又去收粮食去了。”
中京城的存粮有限,大多都在之前就被宁怀诚悄悄收了送到边关去,留给她们的可不多,如今边关战事起,收粮食的人愈发多了,又都是些权贵,姜家可抢不过。
姜云瑶只能托元夫人看看商路上路过别的地方的时候能不能收一些过来。
且她收粮还得悄悄的,如今中京城都在收粮,收的时候看着就不出奇了,但粮食藏在哪儿还是要当心一些的,前些时候外城有富户收了粮,夜里放粮的仓库就被人洗劫一空了,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如今还只是无权无势的富商,将来粮食紧缺,倒霉的就该是她们这些小门小户了。
安氏便没再说什么:“叫你家姑娘当心一些,这些事儿交给底下人去做也使得。”
顾明月心说底下人才信不过呢,姜府虽然不像有些人家一样像是漏风的,可底下那些人也多少有些大嘴巴,使点银子便能撬开。
她是当下人的,最清楚了。
安氏也没别的事情,问过两句就放顾明月走了。
顾明月这才又重新出了府,她本来就要先出门的,临时被叫了过来才耽误了。
石头正在角门上等她:“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顾明月说太太找她有事。
她瞧了瞧石头。
石头这大半年跟着师父学武艺,个子窜得更快了,身上也练了薄薄一层肌肉,瞧着孔武有力。
顾明月开玩笑:“还是姑娘有先见之明,早早儿地把你送去练武,如今咱们这可安全多了,不然我连门也不敢出。”
谁知石头沉默了一瞬:“边关战事紧么?”
顾明月说紧:“死了好多人呢。”
石头便叹气:“我师父说想离开去边关了。”
“啊?”顾明月愣了一下,“他要去边关?不教你啦!”
石头点头。
“师父说他虽然是从军中退下来了,可心里头还惦记着从前的编制,边关的消息一日比一日的急切,他从前食君禄,如今也想尽君事。”
其实也不止石头的师父。
他们这些退下来的将士个个都想奔赴边关,也有一些义士想跟着一道儿的。
石头说:“也不知道那英国公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师父本来没说要去的,是听说英国公领兵才要去的。”
元夫人和安氏通了信,把边关的消息告诉了安氏,当时姜云瑶也在,过后姜云瑶又去收粮食,过的是张掌柜的路子,石头的师父自然也就知道了,更何况他也有自己的消息门路。
在知道英国公领兵,且折了儿子进去以后,石头的师父热血上头,说要往边关去。
顾明月顿了顿:“他要去便去吧。”
姑娘教她的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家有自己的追求,便放手让他去就是了。
石头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在犹豫另一件事。
可当着顾明月的面,他不太敢说。
他沉默地架着马车把顾明月送到了姜云瑶身边,看着她数那些粮食袋子,挑了个姜云瑶空闲而顾明月不在的时候把他师父的事情说了。
姜云瑶一眼看透他是不是有别的话要说。
石头犹犹豫豫,才下定了决心似的:“我想跟着师父去边关。”
他抬头看着姜云瑶:“姑娘花了钱把我赎出来,是想叫我保护明月,可男子汉大丈夫,学了一身的本领,便该有所施展才对。”
他听多了师父讲的边关战事,对那种醉卧沙场、操戈而战的生活心生向往。
姜云瑶只看着他。
石头是有野心的人,他当初自卖自身,是想要爹娘能够活下去,后来进了姜府,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往上爬,想要站的更高,就算后来姜云瑶把他赎出来,她也知道石头留不住。
他生来就是想要往上爬的人,只要能看见更高的位置,他便会毫不犹豫。
如今想去战场,除了心潮澎湃,必定也是觉得去战场上会有更大的前途。
姜云瑶问他:“你可想好了?战场上刀剑无眼,稍有不慎便会命丧当场,没有后悔的机会。”
石头说想好了:“姑娘之前说我留在这里将来可以当一个掌柜,可我试过了,我读不进书,认得的字也少,那些算账的东西我怎么看也学不会,便是明月学得都比我快,反倒是握住刀枪的时候,我总觉得我心中豪情万丈。”
他眼睛里闪着亮光:“我觉得我生来就该是投身到战场上去的。”
“你不怕你爹娘伤心?”
石头说不怕:“我爹是猎户,每回进山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可他还是每回都去,便是因为知道家里有妻子儿子在等他,他不是扛不起风险的人。”
他是继承了他爹的决心的人。
姜云瑶目光落在转角的顾明月身上。顾明月独自站在那里,早就听见了石头说的话,这会儿满眼都是难过。
她便说:“你去和明月说一声吧,毕竟是一个地方出来的。”
石头顺着她的目光往后一看,一下子就沉默了,期期艾艾地开了口:“你听见啦?”
顾明月说听见了:“要不是我自个儿听见,你是不是还要瞒着我?”
石头小声:“我这不是怕你伤心嘛。”
姜云瑶已经走开了,顾明月面朝着外面,不去看石头的脸色:“有什么好伤心的,我不是说了,你要去便去吧。”
虽然不是真和他说的,而是说石头的师父,可这也没什么区别。
她强调:“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虽然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可未必将来也会走到同一个地方去,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
说是这样说,可她心底里还是难过,比知道顾大山要把自己卖了的时候还难过。
都到冬日里了,地上积了皑皑的一层雪,映着日光,白晃晃的一片,那点儿光斑落在人眼上,晃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石头瞧见了她要哭,笨手笨脚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低着头不吭声。
顾明月却有好多话要说:“如今到处都在下雪,路上又有流民,你去边关要小心一些,你是不是和你师父一块儿去?去了那边以后一定要跟紧了你师父,别自己落了单,你这样的年纪也小,人家应该不会让你立马上战场吧?你先保护好自己,多和人家学些本领,等到要上去的时候多多注意一些,别一股脑地往前冲……”
其实她根本没上过战场,只是凭着自己的想象的情况说这些话,不求别的,只想让石头平平安安地回来。
石头当然也知道,他一字一句应下来,也不去纠正她话里的错处。
顾明月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末了,千言万语也只缩成了三个字,她仰起头看他:“你……保重。”
石头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会儿。
石头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上战场便不能用石头这个名字啦,教书的师父给我取了个新名字。”
他把顾明月的手拉到自己手里,一笔一划写着自己的名字:青枫。
石、青、枫。
顾明月也认得字了,这两个字不必吐露读音,她也能记在心里。
等石头有事先走了,顾明月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姜云瑶:“姑娘,我想提前和你支点月钱。”
姜云瑶看向她。
顾明月垂下头,像是没精打采的小狗:“这一路上也不知要花多少钱呢,别叫他饿着肚子。”
她吃住都在府里,月钱发多少就能攒多少,花不了几个子,倒是能给石头。
当着姜云瑶的面,她气呼呼的:“连名字都提前取好了,可见早就想这么做了,就是瞒着不肯告诉我!这钱算我借给他的,要是以后他不回来还我,可看我怎么收拾他吧。”
石头重诺,若真能回来,怎么会不还她?
小丫头别别扭扭的,其实还是想让他平安回来。
第 67 章
【明月吾妹:
见字如面, 展信如晤。
我不会写什么好听的话,师父教我的那些学识便像是石头上的水渍一样,太阳一晒就化了, 只是临走之前, 你常说叫我多写信给你, 我便写了。
如今我已经在路上走了半个月, 带着我的师父说这里距离边关还远,这一路上不曾下雨, 到处都是干旱, 幸亏吾妹借我银钱, 我们又带了不少的水,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和牲畜抢水喝的地步。
这一路上虽不太平,但大家知道我们要去往边关,竟也没有怎么为难我们,还有不少人起意要与我们同去, 因此这几日队伍日渐壮大, 反倒更加安全了,守夜的人也变多了, 我这才能空闲下来给你写信。
如今我便坐在篝火旁, 火堆上烤着你给我带的肉干, 锅里煮着方便面,热气腾腾,消磨了这一路上的疲惫。
说起方便面, 后来加入的这些人来看过好几回,直言这东西确实如同它的名字一样, 十分方便,只是有些费油, 制作程序也麻烦一些,若是单独制作,显得浪费,但你们前些日子在屯粮,尽可以多囤一些这样的东西,将来也可以吃些热食,若是等将来战事已平,三姑娘说的将此物投入到商路之中也是可行的。
我时常会觉得奇怪,三姑娘的脑袋里好像装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新奇但是相当有用,那些奇思妙想有时总会让我疑心她是不是虚报了年龄,可师父曾经教过我,一个人的骨相是骗不了人的。我左看右看,三姑娘都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可见孩子与孩子相比亦有差距(划掉)。
我是说,每个人擅长的东西都不一样,各有各的长处,三姑娘有三姑娘的长处,你也有你的优点,吾妹也不必妄自菲薄,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我不会山情(此处笔误),不知道说这些话能不能安慰到你,你只需知道我希望你好就够了。
对了还有一事,我总觉得需要和三姑娘交代一下,临行之前,师父带着我去了一趟英国公府,见到了那位司市官大人,宁大人得知我们要前往边关,托我们带了一些东西还有书信,他说只是些报平安的家信,信上没有蜡封,想来不是很重要,我们也不曾打开过。
那位宁大人瞧着有些憔悴,兴许是知道家中兄长亡故,我们走的时候,我听见师父和他讨论事情,说起宫中这几日预备让他进宫去,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
我瞧他的模样应该是想去往边关的,只是身体实在不好才迟迟没有动身,不过也幸亏他没有前往边关,去往边关的一路上也有不少人是和我们朝着相反方向行走的,路上也有行商,带来的消息都不大好,他这样的情况要往边关去只怕也只是添乱。
这话我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师父对他很是尊敬,我也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
总之,我会照顾好自己,听你的话,不冒进、不上头,尽力保全自己,平安归来。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好好长高,跟着你们家姑娘好好当差。
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兄青枫。】
“言不尽思,再祈珍重……”顾明月摩挲着信笺上的字,一时之间不知道先高兴还是先忧虑。
姜云瑶看见了,问:“怎么这副表情?难道石头信里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顾明月连忙摇头:“怎么会!他这才出去半个月呢,还没到边关,怎么会有不好的消息。”
她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仔细把那封信放好:“我只是在想,明明之前和我一块儿认字的时候他还说这些东西学着真烦,如今出去半个月,竟然不声不响也学会好多字了,还能写这么长的信。”
可不是长吗!
他们如今还在学写大字,半年的时间勉强能把字缩到和指甲盖儿那么大小,石头又怕自己信里写的东西被别人瞧见,不肯假手于人,通篇都是自己写的,硬生生把这千字写到了好几张纸上,厚厚的一叠。
里头还有不少错字,有些他自己认出来了,有些是实在不会写,都找了谐音字代替,还要加上一句这是笔误,表明自己认得字不会写——兴许是怕顾明月嘲笑他吧。
顾明月才不会嘲笑他,她能收到信已经是很高兴了。
只是:“我是不是不能给他写信?”
姜云瑶说:“当然能写,只是不好寄信。”
石头他们是去往边关的路上,身上又无半点官职,没有办法住官制的驿站,只能餐风露宿,顾明月寄信是往驿站寄的,取起来很麻烦不说,还很难预估他们走到了哪里,若是临时插个近道,这些信便错过了,唯一的办法也就是往边关寄才能保证他们能收到。
但等他们到了边关,这些书信也都过了时效了,更何况如今边关正在打仗,对书信的内容肯定是要审核的,好多话不能说,也就没有寄的必要了。
顾明月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拦不住自己的失望:“那便算啦,我可以在收到信以后写一封给石头,但是不寄出去,等他平安回来了我再把信给他!”
她甩开这件心事,把石头信里说的东西和姜云瑶讲了一下:“原来姑娘给他请的师父原来是英国公府的人,难怪他想着往边关去呢。”
她们虽然是在京中,却也听了不少关于英国公府的消息,尤其是打仗的时候,这些消息流通的便更快了。
大多都是说些英国公府骁勇善战,个个都是打仗的好手。
也有人细数英国公府有多少人都死在了战场上。
太平的时候,大多数的人都不会想起这些,也只有打仗的时候,这些话题便被扯出来了。
这一代的英国公早早成了亲,一共生下来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如今女儿已经出嫁,五个儿子里头,四儿子早些年就已经上了战场,死在了战场上,其余三个儿子这回都跟着英国公在战场上拼杀,前些日子死的那个是老三。
五个儿子只剩下了三个,其中一个还是病秧子,只能养在中京城里。
说他幸运,是因为不必抛头颅洒热血,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或许下一秒,便会人首分离,说他不幸,一辈子病痛缠身,终身只能仰望前头父兄们的背影,不得寸进。
顾明月听不懂他们的惋惜,在她眼里,石头哥哥说的很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擅长的东西也不一样,宁大人虽然身体不好,却不会轻易丢了命,焉知是祸非福呢?
她略想了想也就抛开了:“早知道石头的师父和英国公府的宁大人认识,便该让他跟着英国公府的路子走的,走官道还安全一些。”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早知道?”姜云瑶倒是心平气和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顾明月嗯嗯点头:“姑娘的方便面还要继续做吗?”
石头出门前姜云瑶便在制这些东西了,当时是想着替他改善一下路上的伙食,等到做出来以后,她才意识到这玩意儿有巨大的市场。
倒也不怪她后知后觉,方便面在现代是随处可见的东西,谁也不会觉得稀奇,她便也当做寻常了,是她给石头分面饼的时候,说了一句这东西耐储存,使用起来又相当方便,当时石头的师父就在边上,随口提了一句这东西倒是很适合边关她才想起来的。
也不仅仅是适合边关,那些路上的行商更适合这些东西,一般跑商的人吃的都是干饼子,死面压实了的,一口下去能把牙给崩坏,有条件的就饼子泡着热水吃,囫囵对付一顿罢了。
方便面就是最早的预制菜。
姜云瑶怎么也没想到穿越之前自己对预制菜深恶痛绝,穿越以后竟然想靠预制菜挣钱。
东西她都是准备好的,反正做几个人的分量是做,做成生产线也是做,还比只做几个人的时候更省油呢!
煎饼铺子都关了门了,成本太高,煎饼价格又已经固化住了,再卖就不合适了,姜云瑶收拾收拾就闭了店,扭头就推出了方便面。
炸得金黄的面饼子,拿热水一泡,再倒入特制的调料包,能把人香迷糊。
——重点是便宜。
都预制菜了,总不能卖新鲜吃食的价格吧?那得多厚的脸皮啊!
泡方便面里还能加入预制的火腿肠、预制的卤蛋,通通拿热水一泡,反正也不会开明火,正适合在姜记食铺卖。
这生意法子是姜云瑶想的,从开店准备,到开业期间的所有事情都是顾明月一手操办的。
按姜云瑶的说法,这丫头整日里闲着也没事儿做,越闲,心里的想法反而越多,总要去忧心石头在外头过得好不好,与其浪费时间想这个,还不如多挣点钱。
更何况她可是预支了大半年的月钱呢。
要是不赚一点,可还怎么买小点心吃?
顾明月也乐在其中,在她眼里,这是姑娘的铺子,姑娘花了那么多的钱,就该给她挣回来,不能让姑娘亏钱才对。
她忙得如火如荼,方便面才卖了两天,宁怀诚找上门来了。
初见的时候顾明月吓了一跳,这位宁大人可比从前憔悴了好多,身上的衣裳倒还是收拾的整洁干净,就是削瘦了许多,眼窝深陷,双眼死寂,瞧着病得更厉害了。
顾明月生怕一阵风过来就把他吹倒了。
宁大人一来便说要见她们家姑娘,要和她商量一桩生意。
第 68 章
第66章
姜云瑶虽然有心理准备, 却没想到他来得这样快。
她忍不住问:“朝廷当真缺粮缺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要宁怀诚自己私人买粮运到边关去。
单看中京城,除了粮价飞涨以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其他很明显的表现, 飞涨的粮价也不是因为中京城太过缺粮, 而是有人在大量屯粮, 其中也有宁怀诚的缘故。
面对姜云瑶的疑惑, 宁怀诚摇了摇头:“只是有备无患。”
想了想,他们好似是一条船上的人, 便接口说:“成王知道了我在调查矿山的事情, 在故意拖延, 也是给我下马威的意思。”
之前宁怀诚派了探子去阆中,那些人有些被成王发现了,也有被捉住的,没吐露出宁怀诚的存在,但成王也不是傻子, 从那些事情里也能推算出来背后有他的手笔。
只是他理亏, 也怕被太子等人察觉出异常,所以一直隐而不发, 在背地里较劲, 直到这场仗打起来了, 他才骤然发难。
宁怀诚声音艰涩:“陛下并非没有粮,相反,他派了粮出去, 只是成王买通了运粮官,不需要丢粮, 只说路途难行,无法短时间内运达……”
正是打仗的时候, 后备不足,拖上一天,便有一天的危险,成王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却没把那些将士的性命放在眼里。
他只冷眼看着宁怀诚收粮。
不止姜云瑶沉默,顾明月都沉默了。
半晌,她骂道:“什么人啊!难道戎狄打进来了还有他好果子吃不成?他非要在这种时候拖后腿?”
她就算没有读过多少书,也知道打仗是多么要紧的事情,那些将士在前线拼搏,为的不也是她们后方百姓的安危?后备不足,前线的将士得死多少人?少了这些将士,难不成叫这些百姓上前线么?
若人人都像成王这么做,不出一个月,戎狄就能从边关打到中京城了,到时候成王是投降还是怎么的?
顾明月狠狠唾了一口。
姜云瑶和宁怀诚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他们没有骂出口。
好一会儿,宁怀诚才开口说:“你应该知道我来找你的意思。”
眼前这个小姑娘才不过九岁,他却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都知道。
两个人都是十分通透的人,一眼就能看清对方的心思。
姜云瑶说:“我知道,但我现在手里方便面的囤量并不多,原先只是想放在铺子里零售的。”就算是够便宜够方便,到底还是油炸的东西,也比自己揉面擀面花费更多,许多人只会买来尝鲜,并不会长时间购买。
她这铺子里方便面的主要销售对象还是过路的行商。
如今又添了边关的将士。
宁怀诚点头:“我料想你应该也没有多少,我想的是,先买你手里剩下全部的方便面,然后再花钱买你的配方。”
他顿了顿:“你放心,这个配方我只会自己生产送往边关的那一部分,不会向外售卖,更不会影响你的生意。”
他说得诚恳,姜云瑶反问:“你要在中京城找人制好了再送往边关?中间耗费的人力你心里有数么?为什么不直接把配方送到边关去,你的亲人在边关,他们应该值得信任吧?”
提起亲人,宁怀诚的脸色黯淡:“他们当然值得信任,我本来想的也是直接送到边关去,只是怕你不同意,万一中间出了什么问题泄露了配方,必定会影响你的生意的。”
他又说:“再者,我的亲人虽值得信任,但他们并非专管后勤,而是拼在前线,方便面要批量生产,经手的人一定会很多,他们无暇顾及。”
他什么都替姜云瑶考虑好了,打定了主意不想让她吃亏。
可有些时候,姜云瑶是愿意吃这个亏的。
她放缓了声音:“于我来说,其实并没什么所谓,方便面的配方泄露便泄露了,我手里也不止这一个配方能挣钱,边关的战事更重要一些。”
她的安危也系在前线。
这辈子她是不可能会打仗的,这些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前线越安稳,她的生意才能做得更长久。
表面上看她亏了一些,可实际上她并不亏。
——她的良心甚至想让她把方便面的配方直接给宁怀诚,不必他付钱买。但那对于两个人来说,似乎会变得不太一样。
所以她没有提,宁怀诚更不会提。
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
她回头看顾明月。
顾明月接收到了信号,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上头正写着方便面的配方。
哪怕宁怀诚此刻心头积压着许多情绪,沉甸甸的一大片情绪里此刻也偶然出现一片不一样的空白。
他微微吸气:“看来你早就知道我要来。”
他接过配方。
方便面的制作方法并不难,比较难得的也就是如何保存以及那些调料的配比,只是一张纸,写了短短几行字,在他手里却像千钧重。
宁怀诚把配方揣进怀里,又将随身带着的银票递给顾明月。
顾明月低头瞅了瞅,有些惊诧。
她家姑娘出来之前可说了,这配方顶了天也就卖个几十两银子,因为只要有心,谁都能研究明白,调料配比虽然麻烦,但有些厨子尝尝味也能调出来合适的,说不定比她们调制的还好一些。
但宁怀诚给的可不止几十两银子,而是五百两的银票。
顾明月瞅瞅姜云瑶,又看看宁怀诚:“姑娘?这会不会太多了?”
姜云瑶还没说什么,宁怀诚先开了口:“不多,毕竟有泄露的风险,将来若真是影响了你的生意,多余的这些钱算是给你的赔偿。”
他目光澄澈:“也是谢你愿意把配方卖给我,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为着前线的军粮,他这些日子也找了不少人,甚至还去找了太子,期望他能够阻止成王在中间插手。
可太子知道了消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行动,他大约也猜到了太子的心思,不过是觉得成王如今做的这些事情影响还不大,他要等成王把粮扣下,边关缺粮影响了战事,甚至影响恶劣的时候再出手。
以期借这件事情彻底将成王扳倒。
他们心里只装着利益,觉得这回戎狄来犯不过是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耽搁一两天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即便是死了人,照样也会有人顶上。
他们站得太高了,也太久了,心里偏执,只在乎皇位,当然不会在意底下人的死活。
这样的皇子又怎么会有前途呢?
宁怀诚心内失望,却仍在为了前线奔走。
但能帮他的人寥寥。
他们各自为营,不过都在寻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因为上战场的不是他们,他们只在背后挥斥方遒罢了,没有性命的忧愁,自然也不会去担忧别人的性命。
可宁怀诚不能不担忧。
他一共四个哥哥,还有年纪已经大了的父亲都在边关,且都是领兵出征的将领。
他太熟悉他们了,遇上战事,他们只会冲到最前头去。
他身体羸弱,无法和他们并肩作战,更何况中京城里也不能一个人也不剩下,若是没了他在后头,他的父兄才是真的孤立无援。
鲜花着锦固然美好,雪中送炭才是难得。
姜云瑶会在这个时候帮他,他很意外。
印象里这姑娘除了赚钱和她的嫡母、姐姐以及身边这个小丫头以外,她很少对别的事情感兴趣。
宁怀诚并非有意打探,只是接触的多了,他习惯性地去了解她的过往,探究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了解过,自然也就知道她的为人。
懒散,只有碰到感兴趣的人或事情时才会有反应,或许有些人会以为她是猫一样的性格,但实际上她只是藏着利爪的老虎,看似眯着打盹,但凡冒犯到她头上,她会毫不犹豫地伸出爪子。
除此以外,她不会主动去做任何事情。
但不论她的目的如何,她都切切实实地帮了自己。
宁怀诚郑重地起身,向她行了一礼:“多谢姑娘。”
姜云瑶眼疾手快地避开了:“不必。”
他们两个一个拜一个躲,顾明月却瞪大了双眼:“啊?你能站起来啊!”
她每回看见宁怀城都是坐在轮椅上,还以为他只能坐着,一点儿都站不起来呢!
如今看起来,他好像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的羸弱?
宁怀诚倒是愣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解释道:“我并非是残疾,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平日里坐着能省力一些。”
不过中京城的大多数人好似都觉得他是残疾。
他管着司市,时常在外行走,人家看见他坐着轮椅从不动弹,只会以为他彻底残废了不能站起来。
朝堂上那些人也是如此。
兴许成王也是这么想的吧?
宫里的太医会定期替他诊脉,但他的脉象如何,洪昌帝并不会告诉自己的儿子们,所以连宫里的人也不知道他并非真的残疾。
人家也不会主动提起他的残疾,不然倒好像是专门往他伤疤上戳似的。
顾明月会问,也不过是太诧异了。
这会听了回答,她尴尬地笑了笑:“那没事了,不过你这样一直坐着其实对身体也不是太好,我们姑娘说了,人呀不能长时间坐着或者躺着,不然什么血液流动都变慢了,而且会消沉意志,时间长了,便更不想站着或者走路了。”
这是之前太太病了的时候姜云瑶说的话,她一直记到现在,太太便是经常坐着不动弹,所以身体也没好到哪儿去——当然了,姜云瑶这个原来的身体也是如此,小姑娘绝食不吃饭,没力气动弹,只能长时间卧床,身体越来越虚弱,才会掉进水里就淹死了。
不然都是掉水里,为什么姜云玫没有出事?
这些话姜云瑶就不会说出来了。
顾明月主动给宁怀诚赔礼道歉:“是我的不是,不该问您这样的话,不过您最近瞧着憔悴了好多,也该多多注意身体才是,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这样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对不对?你要是倒下了,你的父兄们可怎么办?”
宁怀诚没料到自个儿还能被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担忧身体,但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谢谢你的好意,我也会多多注意的。”
他这几日憔悴也不过是心病,并非身体上的病。
他的三哥没了。
戎狄在城下叫嚣宣战,倘若置之不理,只会挫了士气,他三哥英勇出战,大胜而归,却在回城时被放了冷箭。
戎狄趁势压上,为了避战,关内只能选择关闭城门。
等到再出去的时候,连他三哥的尸骨也未曾寻到。
……
他眼里的悲伤太浓烈,顾明月也不知怎么的,跟着他红了眼眶。
半晌,才讷声道:“您……节哀。”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第 69 章
冬日天寒地冻, 江南还能看见绒雪,到了边关的北朔城,就只剩冻干了的土地, 拿再坚硬的铲子也只能铲起微微的一角。
城门纵阔, 把守森严。
石头扶着车踮起脚看了看, 偏头:“师父, 到了。”
他师父叫唐骄,闻言也跟着往外看:“如今看守好严格, 也不知能不能进得去。”
这会儿会往北朔城跑的除了他们也没别人了, 很快车就到了城门口。
往常城门兵穿得都是轻甲, 这会儿却穿了重铠,手上都拎着开了锋的兵刃,见了他们直接将人拦下了。
比起之前过关也要严格许多,一路上的通关行书、户籍证明等等通通都要核查好几遍。
知道他们是来投军,那些兵士松了口气, 又有些责怪:“这个时候来边关就都是送命的, 你年纪小,又何苦呢!”
他说的是石头, 虽然看着是练家子, 但年纪也忒小了。
石头便笑笑:“报效朝廷哪有分年纪大小的, 人人有心即可。多我一个人,便能杀上好几个戎狄,再多上几个、几十上百个我这样的人, 这场仗不是赢得轻轻松松?”
他不会说好听的,只能讲这些最浅显的道理。
城门吏都勉强笑了笑, 没附和他的话,转而去检查他带来的行李。
包袱一打开, 金灿灿的面饼展露在眼前。
城门吏眼前一亮:“你们是英国公府的人?”
石头和唐骄俱是一愣。
那城门吏却已经叫打开城门了:“我就寻思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来投军,瞧你们的户籍还是中京城的,原是将军门下。”
石头没否认,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的?”
城门吏便指一指那些金灿灿的面饼:“这个,先头我们王爷的小儿子派人送来了这个,揣在怀里快马加鞭送过来的,还有配方,如今城内都在做这面饼呢。”
具体的他也不多说:“你们进去就知道了。”
石头便进了城,先找地方住下,再往军营里去。
边城也是有百姓居住的,好些住在这儿的人都是将领士兵,有些人上了城门便没再回来。
边关又不比中京城的繁华地带,这里战事急,死了人也不会有白事装裹,大多连尸首都捡不回来,只能草草立些衣冠冢罢了。
石头他们住的地方便是如此。
这家的丈夫儿子都死在了城外,只剩了老母亲和儿媳,还有个三四岁的孩子,知道石头他们是来投军,上下打量他们两眼便同意了他们的入住,收拾出干净的房间,备好了热水。
末了,道:“客人们应该有自备的干粮吧?边城食物稀缺,我们这儿都没有多余的了。”
这是当然的。
才刚石头在这城里绕了许久,也多少得知了些消息,如今北朔城粮食紧缺,都是优先供给给前线,城内一日只吃一餐。
哪怕有了宁怀诚送来的那些粮也是杯水车薪。
收拾好以后坐在门口,时不时就能看到有兵士骑着马呼啸而过。
这户人家三四岁的小孩儿也坐在门口,离他们不远不近的距离,手里拿着一把小木棍左右挥砍。
唐骄见了好笑,问:“你这是要学剑?”
那小孩儿挺了挺胸:“是!”
唐骄却说:“你使剑的姿势不对。”
他闲来无事,手把手教这小孩儿正了正姿势:“出剑要快,不必讲究许多花里胡哨的姿势,要的是快准狠。”
他是行伍出身,会的不是舞的剑,而是杀人的剑,石头亦如此。
小孩试着甩了甩,眼睛亮起来了:“我爹也会这样的剑!”
可转瞬,他的眼神就黯淡下来。
唐骄这才想起,他爹已经没了。
小孩只低头难过了一会儿,整了整袖子上别的白章,又握起木棍挥砍起来。
他眼中已经没有了彷徨和难过,只剩了坚定。
“我也要学剑,等我长大了便和我爹一样上阵杀敌。”
……
北朔城果然已经用起了方便面。
边关伙食从前都是干粮为主,嚼一口饼子,灌上一壶热水便能果腹。
边关少见热食,但生冷的食物很容易伤人肠胃,能在这天寒地冻的北朔城吃上一口热乎吃食已经是难得的美食。
军营的厨子开始的时候还会琢磨做些热食,饭菜都摆在桌上了,军营里的铜锣号角一响,那些将士吃上两口又得出兵了。
只有暂时休战的时候他们才能吃上一顿热乎的吃食。
那些厨子也没那么多的时间去单做什么小炒小吃,军营里这么多人呢,若是都供给,哪还忙得过来?
等宁怀诚送来了方便面,这种情况略微缓解了一些。
面食是最容易的,烧上一大锅水,把面饼子往锅里一投,煮上几分钟就能捞出来,也不必单配什么菜,直接捞上几筷子就够了,再配上新蒸的窝头和馍馍,好歹对付一顿。
反正用不着自己揉面了。
以往军营的厨子也做过面食,揉面都能揉废半条胳膊。
姜云瑶给宁怀诚的也不止是方便面的制作方法,还有如何快速揉面做面条——比人工要快一些,和现代的厨师机和自动揉面机、自动压面机差不多,只是没通电,用的是人力。
总之,军营的兵士总算吃上了热乎的吃食。
这样冷的天气,已经足够慰藉人心了。
边关的日子比石头想象中的更加艰苦一些,除了出城打仗的时候基本都在训练,训练累了倒头就睡,日复一日。
唐骄从前就是当兵的,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石头倒是略微有些不适应。
但不过几天他也适应下来了。
泥腿子出身的人能够最快地适应周边的环境,更何况他从前跟着自己爹打猎,为了等一个猎物,能在山上趴几天不动弹。
只是偶尔,他也会在训练的间隙想起顾明月。
……
顾明月正在训人。
站在她跟前的是小芹。
小芹的年纪本就比她大,个子也比她高,这会儿站在她跟前却被训得抬不起头。
顾明月很生气:“早前儿我就告诉你了,姑娘再好不过的人,让你别被那些个蝇头小利打动,姑娘能给你的是终身,孟姨娘能给你什么?偏你就是不听,非要钻到死胡同里,这会子又来哭诉做什么?”
小芹低着头抽泣:“是我错了,不该和孟姨娘透露姑娘的去处。”
她捋起自己的袖子,给顾明月看自己胳膊上的青紫掐痕:“姐姐你只当心疼心疼我吧……”
小芹是打小儿就在姜府伺候的,虽然是跟在孟姨娘身边,却也好吃好喝,不必做粗活,后来跟着原来的三姑娘,养得细皮嫩肉的,一被掐身上就有好大的印子。
如今她胳膊上便是如此。
从手腕到大臂都是青紫一片,尤其是上臂的软肉部分,肿得高高的。
顾明月皱眉。
小芹仍旧哭诉着:“自从孟姨娘怀了孕,脾气愈发差了,一有不顺心的事儿就打我骂我,昨儿她要洗头,叫我兑热水,我兑的和从前一样的温度,她却说冷了,又打了我一顿。”
“你瞧。”
她侧过脸,脸上清晰可见巴掌印,还有一点儿指甲的刮痕。
顾明月没怎么挨过打,但她被林阿奶掐过,从前金氏在的时候她不敢做得太过分,只挑那些肉厚的地方掐打,每回顾明月都会和金氏告状,然后金氏和林阿奶就会吵架。
顾大山夹在中间也不做事,既不哄自己母亲,也不安抚金氏。
后来金氏发了场大火,林阿奶才不打顾明月了。
虽然后来金氏没了以后林阿奶又开始动手了,许是怕顾明月年纪大了记仇,频率没以前高,但嘴上说话也更加不留人,时不时说她的不好,还对她说以后嫁了人要对家里好,对弟弟好。
顾明月权当耳旁风。
这会儿看见小芹挨了打,她下意识心疼了一下,想起自己的小时候。
可转瞬她就硬了心肠:“我都已经和你说了孟姨娘不靠谱,只是你自己不听,还祸害姑娘。”
倘若她此刻心疼起小芹,那姑娘怎么办?
只要这样一想,她就没法再心疼下去了。
她道:“从前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不然那天我都不会找你说话,可我提醒了,你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时候还把姑娘的行踪告诉了孟姨娘,是你做错了。”
小芹反驳:“可那是孟姨娘,姑娘的亲娘啊!难道她还能害姑娘不成?”
顾明月强调:“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将来会不会透露姑娘的消息给别人?我听姑娘说了,你打小儿在孟姨娘那里伺候不错,但姑娘一出生你就跟着姑娘了,这几年的情分难道还比不过那二三两的银子吗?你既然为着那几两银子把姑娘卖了,便不要后悔。”
不等小芹说话,她接着道:“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跟着孟姨娘,这会儿你就不该来找姑娘和我,回头让孟姨娘知道了,你又得挨一顿打。”
说完她便走了。
留下小芹呆呆地站在原地。
顾明月老老实实把小芹来找她的消息告诉了姜云瑶,并且赌咒发誓:“姑娘,我可没心疼她,也没收她的东西。”
不过她也觉得奇怪:“孟姨娘以前可不是动手打人的人,怎么如今脾气这样差?”
姜云瑶说:“兴许是怀孕的缘故吧?”
她以前大概了解过,女人怀孕的时候总会有激素影响,脾气变得很不稳定,一般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去疏导。
但孟姨娘不得宠,哪怕怀了孕,姜逢年也只是去看过她几次,两个人不能做什么事情,过上几天姜逢年就去别的姨娘那里流连了,哪里还会记得孟姨娘?
姜云瑶也不爱搭理孟姨娘,她一个人呆着,总是会胡思乱想的。
只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但凡孟姨娘当初对原身好一些,姜云瑶也不至于对她这样视而不见。
她只道:“不必理会她,且看看她还能折腾出什么事情来吧。”
第 70 章
孟姨娘的脾气确实差了许多。
本来她怀着孕, 安氏是不叫她来给自己请安的,她这儿日子过得相当松散,平常没事的时候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 很少会叫底下的姨娘们过来请安。
没办法, 后宅的女人们平常的时候除了绣花喝茶是没有别的什么事情要做的, 一旦聚在一块儿, 闲得没事总会吵上两句,生出许多的是非来, 还不如干脆不让她们来, 就老老实实地呆在院子里。
尤其是怀孕的女人。
安氏是有数的, 她也生过孩子,知道怀孕的女人容易敏.感多思,就算没有事情找她,她自己也能生出事,前几年她才嫁过来的时候就是如此。
她和常姨娘怀孕的时间差不多, 自个儿要比常姨娘要早一点, 那会儿姜逢年还是常在她院子里,是她怀孕以后, 他才去了常姨娘那里, 过后常姨娘就怀上了, 前后脚生下了孩子。
她是当家主母,日子过得安稳,即便怀了孕, 也照样稳稳当当的不着急,但常姨娘不一样, 她是妾室,从怀上以后估摸着就在想自己会不会对她下手。
常姨娘那时候还不了解安氏, 整日里怀着孕还担惊受怕的,哪怕安氏安抚了她再多次也没用。
后来姜玉琅生下来的时候就是个小毛孩子,猫崽儿似的,抱到了安氏的院子里,整夜整夜地哭,安氏自己还照顾姜云琼呢,那么大点儿的孩子本就费心费力,可姜玉琅看着又十分地可怜,她始终丢不下手,只能两个孩子一道儿照顾。
夜里姜玉琅哭,她便把他抱在怀里哄,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到了白天两个孩子睡下了,她才能眯上一会儿。
为人母都是血泪。
安氏有时候都想不明白,她和姜玉琅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呢?那个孩子如今怨恨着自己,而她自己也膈应着这个孩子。
姜云瑶让她抱孟姨娘的孩子,她是犹豫过的,不想再费心费力地再重新照顾一个还得不着好。
可孟姨娘又实在不像样子,再好的孩子放在她手底下也养废了。
再者,她也确实需要一个养在她膝下的儿子。
但孟姨娘还没生,这些话说了也没有用,还是得等她把孩子生下来。
生下孩子之前,她都不想让孟姨娘到主院里来。
她对底下的姨娘生孩子相当宽容,不像有些主母,容不得别人有一个孩子,但底下的姨娘们可未必,说白了姨娘的孩子怎么也不会影响到安氏的利益,但其他的姨娘就未必了。
她们才是最大的竞争对手。
一大早起来,吴妈妈就告诉她,孟姨娘在外头等着给她请安。
安氏闭了闭眼,才叫她进来。
孟姨娘是来宣布自己怀孕了的,在此之前大家虽有猜测,但不是亲口承认,总归有些疑虑。
如今孟姨娘扶着腰进来,她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谭姨娘反应平平。
她如今儿女双全,并不把心思放在子嗣上头,只一心想着该怎么拉拢姜逢年,她的立身根本就是姜逢年,有了他的宠爱,她就能凌驾于所有的姨娘头上,反正之前姜逢年做的那些事情已经展示得明明白白,他根本不会让庶子和姨娘们越过安氏去。
那争来争去的还有个什么意思?她从前是想着自己或许还能分权。
可她忘记了,姜逢年本就是靠着安氏的家世才有了现在的地位,做个五品官都勉强,倘若真没了安氏,或者安氏存心给他使绊子,他连五品官都未必能有。
能力小小,人却精明,知道什么对自己更好。
在他那儿,感情虽然重要,却远比不过自己的官途。
相比之下,柳姨娘和常姨娘才是最紧张的那个,柳姨娘倒还好一些,她自己有三个孩子,年纪又比孟姨娘这个没出生的孩子大一些,且还年轻,但她心里也是不安的。
姜家的家业就这么大,要是孟姨娘再生个女儿就没什么,顶了天一副嫁妆就能把人给送出去,但要是再生个儿子,那来分薄的人可不就多了?她看得比所有人都分明,家里的钱财铺子大头都在安氏身上,安氏若是一心惦记着姜玉琅,把家业给他多分,她们手底下的这些庶子可就没什么出路了。
柳姨娘常常监督姜玉琏读书,便是为了后路——倘若将来真分不到什么家业,姜玉琏自己考科举下场,总也能增加点分量,在姜逢年心里有点儿地位,安氏再偏心总也不能错过一个有前途的孩子。
而常姨娘更加瑟瑟。
她拢共就俩孩子,姜玉琅还送到了安氏的手底下,如今又失了心。
再者,她从前是伺候安氏的丫头,跟着她从侯府嫁过来的,嫁过来之前,她就知道自己的“使命”。
不过是作为通房或者侍妾,终其一生也就当个姨娘,心里忐忑过,也期待过,从前的姜逢年倒也还算个翩翩少年郎,她知自己的命运,又怎么可能不动心?
可动心归动心,她还是记得安氏才是自己的主子,后来生下了姜玉琅,她才微微挺直了脊背。
到底还是伺候了安氏这么多年,安氏心里在想什么她一清二楚,即便现在已经不伺候她了,她的心思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孟姨娘抬脚进来,常姨娘一看安氏第一反应是去看他的肚子,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在她生下姜玉琅之前,她也是这样被看着的。
安氏把姜云瑶抱到膝下的时候常姨娘并没有什么反应。
毕竟是个女孩,再怎么影响不到姜玉琅的地位,多少能够让她安下心,但倘若孟姨娘再生个儿子,太太又把他抱到自己的膝下,那自己的孩子怎么办呢?
姜云瑶在安氏跟前受宠,这孩子若是抱到安氏的膝下,她必定不可能不照顾一二。
有她在跟前发力,只怕姜玉琅再也不可能成为安氏唯一的依靠了——安氏已经吃了教训,绝不可能再犯同样的过错。
常姨娘目光惴惴,常姨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她暂时没有动弹,毕竟这孩子还没有生下来。
可转瞬她又怀疑起自己,难道要等到他生下来以后,自己才能有反应吗?到时候安氏把孩子抱走,还来得及后悔吗?
她从来不会怀疑安氏的手段,她不像姜逢年那么蠢,一心以为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没有手段心机的内宅妇人。
这么多年安氏管着内宅,可从来没有失手过,姨娘们难道没有互相陷害过吗?后宅又怎么可能会生下如此多的孩子?安氏是慈软,可不是没手段,她把几个姨娘压制服帖了,叫她们不敢动作。
等到安氏抱走了孩子,主院只会像是铁桶一样,叫她插不进手去。
从前她在太太屋里还有几分情分在,但半年前安氏和姜玉琅离了心,便也和她离心了。
伺候的那些丫头们也和她来往少了,怕犯了忌讳,若是换做从前,她还住在安氏的院子里,怎么会和其他姨娘挤在那小小的院子里?
常姨娘不动声色,却想起对策来。
孟姨娘那还真是来炫耀自己的孩子的,只不过她的目光都盯在姜云瑶身上。
姜云瑶正和顾明月说说笑笑吃点心,一点儿也不想理会她,就连她反复强调自己肚子里是个儿子,她都不见姜云瑶抬头看她一眼。
说白了,姜云瑶一点儿也不在乎。
若真是个儿子,将来还有看的时候,若不是,她也想法子自己管着妹妹,不会让孟姨娘沾手一点儿。
出来一趟门,孟姨娘没落着半点儿好,反倒涨了一肚子气。
临出门前,几个姨娘已经走了,孟姨娘实在憋不住,呆在门口等姜云瑶出来。
姜云瑶惯常是要在安氏那里再待一会儿的,聊聊外头的事情或者是铺子里的生意,等她出了门,才看见孟姨娘捧着肚子,身上落了一层雪。
见着她,孟姨娘眉头动了动,想起来她吃软不吃硬,便软了腔调,眼里包着泪:“云瑶,娘知道错了,当初不该忽视你。”
她惯会装腔作势,从前也常把这一套用在姜逢年身上,回回倒也能讨着一点儿好:“只是那会儿娘实在没办法,府里头这么多的人,娘要是不争不抢,哪里还能有我的位置在?连饭都要吃不上了!娘只是想给你过更好的生活……”
她借口找得足足的,可姜云瑶不吃这套,脸色还是淡淡的。
反倒是顾明月睁大了眼,余大家可教过她,有些话姑娘不能说,但她是能说的,她唱白脸,姑娘才能唱红脸:“姨娘可别说这些话了,没得臊人耳朵,您是惦记着姑娘,给人惦记得都没饭吃了!”
她掰着手指头:“你说的那些话,我听了都得替太太喊冤,姨娘每季六套衣裳,太太可少了什么不成?厨房里头也从来没有缺过您什么东西,太太都看着呢,他们敢做手脚?您这又是哪门子的连饭都吃不上了?您不仅吃得上,连带着姑娘的那一份都得吃呢!”
姜云瑶为什么那么消瘦?又不是吃了不消化,还不是因为孟姨娘把姑娘的好吃食全弄走了?
她可是知道的,姑娘才搬来的时候,箱笼里一件衣裳都没有,这算是哪门子的为了姑娘好?
气得顾明月叉腰:“姨娘可别惺惺作态了,您对姑娘怎么样,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这会子跑来对姑娘说是为了她好,您膈应谁呢?”
孟姨娘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顾明月眼看着她翻白眼,也微微怂了一下,怕把她这肚子气出个好歹,回头再赖在姑娘身上。
她不吭声了,孟姨娘抖着手指着姜云瑶:“你便是这么想我的?”
姜云瑶沉着眉眼,只静静地看着她。
孟姨娘扭头就走。
顾明月悄悄啐了一口:“姑娘可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谁家亲娘和她似的,话都叫她说了,事儿倒是一样也没做,光嘴上对姑娘好有什么用?”
她指指内院:“太太才是真对姑娘好。”
方便面可不能在中京城里做的,每天热火朝天地炸方便面,一股子的油香面香,但凡闻见味儿都能被人发现不对劲,又正是缺粮的时候,难保不会有人动歪心思。
是安氏把自己手底下的一间别庄借给了姜云瑶做方便面,才没暴露出来,她借给了姜云瑶,却根本没插手到生意里,一点儿都没过问,更别说问姜云瑶要钱了。
若是换成孟姨娘,别说是借庄子给姜云瑶,只怕配方早就被她偷着卖出去了,还得从姜云瑶身上扒层皮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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