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棉衣还是得做的, 不然自己肯定扛不住齐州府的寒冬。


    而且她先前替自己擦过身子,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完了,他这个时候再矜持难免有矫情之嫌。


    宋时桉白了姜椿一眼, 淡淡道:“少废话, 赶紧量完,我还得继续抄书呢。”


    姜椿挑了挑眉, 都这个时候了,还敢命令自己, 这家伙是真淡定还是色厉内荏?


    试试就知道了。


    她半蹲下来, 伸出自己的魔爪,一下搭到他的大腿上。


    姜椿身体倍棒, 气血充足, 体温也比旁的女子要高一些, 热乎温软的手心突然贴到自己腿根上, 虽然隔着一层中裤,但宋时桉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姜椿的爪子在他腿上摸来摸去,摸了好几下,然后不甚满意地点评道:“还是太瘦了些,摸起来不太好摸, 都是骨头,忒膈手。”


    宋时桉:“……”


    他差点给气笑了, 冷嘲热讽道:“硌着您的手了, 我真是深表抱歉呢。”


    姜椿顺杆就爬,大度地表示了理解:“不用抱歉,等你养胖些, 我再好好摸摸就是了,不急。”


    宋时桉冷哼一声, 不急?我看你挺急的,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吞吃入腹。


    姜椿揩了会儿油,这才将木尺比在他的腰上,替他量了下尺寸。


    量完后不禁“嘶”地倒抽了口凉气。


    宋时桉的身高,换算成现代数据的话,大约在183cm左右,腿长却足足有112cm,完美符合0.618的黄金比例。


    苍天可鉴,她当初描写他这个美强惨男配的身材时,因为词汇匮乏,只用了“肩宽腰细腿长”六个字。


    结果真人竟然如此逆天,这已经不是大长腿了,简直就是脖子以下全是腿!


    一想到将来两人圆房后,自己坐在这样逆天的大长腿上这样那样,她就差点流下口水来。


    啧啧,自己可真有福,不仅吃得饱,还能吃得好!


    当然,嘴上却不是这么说的。


    她摆出个嫌弃的模样来,哼哼唧唧道:“你说你,腿长这么长做什么,平白多费不少布,真是个败家玩意儿!”


    宋时桉自觉掌握了她的把柄,也无须太忍气吞声,果断选择回怼:“你的腿也不短,别说大柳树村了,整个红叶镇的女子通没一个比你高的,不也一样费布料?”


    若自己是败家玩意儿的话,那她也一样是败家玩意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姜椿一听这话,顿时喜笑颜开:“夫君这是在夸我腿长?”


    她立刻站起来,往他跟前凑了凑,然后抓起他的手,边作势往自己腿上放,边笑嘻嘻道:“夫君想不想摸摸我的大长腿?很好摸的哟。”


    原主这个身体,个头很高,足有170cm,身材比例也十分完美,一双腿儿又细又长,简直就是姜椿的梦中情腿。


    宋时桉简直被她的厚脸皮惊呆了,被她抓着的手仿佛被烧红的石炭烫了似的,连忙用力往外抽。


    姜椿本就是逗他的,晓得他面皮薄,不能进展太快,若是把人逼急了,以他的智商,肯定能想到法子料理自己。


    所以她也没太用劲,任由他将手给抽了回去。


    但嘴上还没放过占便宜的机会:“夫君你如此害羞可不行,回头咱俩圆房,难不成你指望我在上头?“


    不等宋时桉回应,她就摸着下巴,也不知想歪到什么地方去了,嘴里嘿嘿嘿地贼笑起来:“倒也不是不行……”


    宋时桉:“……”


    他无奈扶额。


    瞧瞧她嘴里,说得都是些什么歪话?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正经的女子!


    老天爷能不能劈道雷下来,将丫给收走?


    好在姜椿给他量完尺寸后,没再闹幺蛾子,将一匹靛蓝色细棉布抱到炕上,开始裁起布来。


    忙起正事来的她,面容沉静淡然,看起来十分沉稳干练,倒有些顶门立户守灶女的架势了。


    两人就这么一个在炕头抄书,一个在炕尾做衣裳。


    外头风和日丽,秋日暖阳晒在满院子的萝卜上,一派安宁祥和。


    直到姜河推着萝卜归家。


    姜椿听见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放下手里的剪刀,迎出去,帮他爹将萝卜卸下来。


    看见独轮车,她倒是想起买骡车的事情来。


    原本昨儿从县城回来她就想跟姜河说这个的,结果王银儿出了事,也就没顾上。


    父女俩合力将卸下来的两筐萝卜晾晒开。


    洗手进屋后,姜椿给他爹拿了个马扎坐,然后认真提议道:“爹,咱们买辆骡车,老是赁邹里正家的,方不方便先不说,主要是忒费钱!”


    赁一次车二十文,就她家这赁车频率,要不了一年,邹里正家就能又买一辆新骡车了。


    不过这倒是其次,主要是没车太不方便。


    说费钱,不过是为了说服姜河同意买车的说辞罢了。


    姜河其实早就有这打算了,但女婿身子骨弱,得花钱吃药养身子,补品也得跟上,家里统共就三十来两银子的存款,如果拿出十几两来买骡车的话,手里就紧巴了。


    他纠结片刻,跟闺女商量道:“咱自家买个骡车用着的确便(bian)宜,但现在银钱有些不凑手,不如再攒一年,明年这个时候再买?”


    姜椿哪里等得了那么久?


    但姜河说得也没错,如果没有她从签到系统搞来的外块的话,他们家现在的确不具备买车的经济条件。


    姜椿返回西屋,从炕洞里掏出一堆碎银子跟几吊钱,出来递给姜河,说道:“爹,这是十七两,你拿去买头好骡子,再挑辆木头厚实的骡车。”


    在姜河诧异的目光中,她果断将“黑锅”扣到了宋时桉头上。


    一脸自豪地说道:“爹,你女婿写了两本时文,被书画铺子的掌柜瞧上眼了,给了五两银子一本的高价呢!”


    坐在西屋炕桌前,竖着耳朵听灶房里父女俩对话的宋时桉:“……”


    自己累死累活抄书半个月,扣掉本钱后,只赚了一百六十文钱。


    转头到她嘴里,就变成了十两银子。


    他是不是得谢谢她,给自己戴如此高帽,好让岳父高看自己一眼?


    “五两银子一本?”那头姜河闻言惊呼一声,果然对他高看一眼,赞不绝口道:“女婿可真有本事,不但字写得好,还作得一手好文章!”


    只在他们面前露过馆阁体的宋时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在京城,夸别个馆阁体写得好,可不是什么好话,说明这人字写得没有个人风骨。


    然后又听姜河压低声音,教训姜椿道:“女婿是个有本事能挣大钱的,你往后说话注意着些,别说他吃软饭什么的,伤了他的脸面,爹听说他们读书人都爱脸面,脸面大过天。”


    姜椿不乐意道:“爹你可别冤枉我,别说他现在能挣钱,就是不能挣钱,全靠咱们养着的时候,我也没说过这样的话。”


    说没说过她也不记得了,但这不重要,否认就完事了。


    宋时桉还能跳出来反驳自己不成?


    他能挣大钱可是自己给他吹嘘的,就他半个月赚一百六十文的本事,真要掰扯这个,恐怕自己没说什么,他都得羞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姜河闻言却是满意地笑了:“那就好,爹不过是白嘱咐你一句。”


    然后兴奋地说道:“我去找你姜湾叔打听下,看他知不知道哪里有好骡子卖。”


    红叶镇统共就那么点大,根本没有骡马市场,要买骡子的人家也不会去镇上寻摸,都是托熟人打听。


    他走出几步,又倒回来,将手里的银钱塞给姜椿,说道:“这钱你先放好,等打听好信儿了,爹再找你拿。”


    然后急匆匆地出门了。


    姜椿走进西屋,蹲在炕洞前,准备将银钱放回去。


    就听炕上响起宋时桉的声音:“听闻我一本书卖了五两银子,两本书合计十两银子?你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感情你先前对我虚报账目?”


    姜椿:“……”


    这丫属狗的,她说到价格的时候,怕他在西屋听见,刻意压低了声音。


    结果还是被丫给听了去。


    她沉吟片刻,将手里的银钱塞进炕洞,然后站起身来,边拍手上的灰尘边哼笑道:“夫君你还说我厚脸皮,我看你也是个厚脸皮的,难道你瞧不出来这是我在替你打肿脸充胖子,用自己想法子赚来的银钱给你充场面?


    你不感激我倒罢了,竟然还扣我个虚报账目的名头,跟我讨起账来,你也好意思?”


    宋时桉抿了抿唇。


    这家伙果然是个牙尖嘴利的,不管有理没理,她都能理直气壮地将自己说成有理,然后再倒打旁人一耙。


    他淡淡道:“无须你替我撑场面。”


    姜椿冷嘲热讽道:“哎呀呀,原来夫君喜欢被人说吃软饭呀?”


    “对,我牙口不好,大夫说让我多吃些软的,好克化。”


    宋时桉淡定点头。


    他算是明白了,对付脸皮厚的人,就得比她脸皮更厚才行。


    姜椿:“???”


    这家伙竟然说出来了吃软饭的梗,到底你是穿越的还是我是穿越的?


    不等她回应,宋时桉又抬眼看向她,质问道:“你成日除了杀猪卖肉就是忙家里地里的活计,是从哪里另外赚到的银钱?”


    姜椿心下一跳,略有些惊慌。


    随即又冷静下来,然后两手叉腰,大声嚷嚷道:“你管我是怎么赚到的?你一个吃软饭的赘婿,竟敢管到养活你的妻主身上来了,反了你了?”


    宋时桉:“……”


    刚说完自己是吃软饭的,就被她堵回来了,回旋镖了属于是。


    第32章


    其实不用问, 宋时桉也知道姜椿手里多出来的银钱,必定是用凭空取物神通得到的。


    就是不晓得这被取来的物,是来自某个未知之处, 还是来自大周各处。


    若是后者, 可就有些不妙。


    普通物品倒还罢了,古董字画、名琴名剑等稀罕物品都各有来历, 世上仅有一件,如果被她“取”来, 又大喇喇地拿去当铺当掉, 她很可能会被当成小偷逮起来。


    宋时桉斜眼认真打量着她,同时脑子里将她以往的所作所为扒拉了一遍, 饶是他再如何见多识广, 也实在没法得出结论, 她究竟是有脑子还是没脑子。


    毕竟, 这家伙时而疯疯癫癫,时而又一本正经,完全不似常人。


    沉吟片刻,他还是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你能想法子赚来银钱是你的本事,只是人心难测, 你小心被人拿赝品糊弄了。


    毕竟很多古董字画名琴名剑等物品,世上仅有一件, 收藏的人非富即贵, 哪可能轻易拿出来出售或是当掉?”


    咳,虽然话茬扯得有些生硬,毕竟她也没说自己做的是古董字画名琴名剑买卖, 但不重要,能带出提醒的话语就成。


    姜椿闻言却是毫不领情地白了他一眼, 哼道:“古董字画名琴名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就我手里那三十来两银子,最粗劣的赝品都买不起。”


    古代的生产力跟现代不可同日而语,造假的成本可是很高的,即便是最粗劣的赝品,也价值不菲。


    宋时桉:“……”


    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这些稀罕物品具有唯一性,不能随便拿出来换钱。


    他深吸一口气,斟酌下语气,耐着性子说道:“买不起倒是好事,若是买得起,而你又运气极好果真买到了一样稀世珍品,拿去当铺当的话,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姜椿咬了咬唇。


    还真别说,虽然不知道为啥这家伙左一句古董字画又一句名琴名剑,仿佛笃定自己在做这些买卖似的,但他的话倒也不无可取之处。


    签到系统奖励的物品是随机复制所打卡店铺内的一样或者几样物品,如果恰好该店铺内某样物品具有唯一性的话,自己反手拿出来一件一模一样的,偏两件都是真品,那可就芭比Q了。


    所以往后自己出手系统奖励物品的时候,必须认真甄别,确保其不具有唯一性才行。


    事实上她比宋时桉想象得要更谨慎,略贵些的物品,比如花梨木圈椅跟赤金嵌红宝石金钗,她都没敢动。


    不过事关自己一家子的身家性命,再谨慎都不为过。


    她“蹭”地一下跳上炕,然后两手一下搂住宋时桉的脖颈,歪头看着他,笑嘻嘻道:“夫君对我的安危如此上心,该不会爱慕上娘子我了?”


    不等宋时桉回道,她就得意笑道:“哎呀,这也没甚可奇怪的,毕竟像我这样既貌美如花又能养家糊口的女子,打着灯笼都难找,夫君爱慕我也在情理之中,不爱慕我才说不通呢。”


    宋时桉哼笑一声,懒得接她的话茬,抬手推了下她的手臂:“松手,成何体统?”


    姜椿立刻搂得更紧了几分,耍无赖道:“你不说心里话,我就不松手。”


    宋时桉斜眼看她,淡淡道:“你真想听我的心里话?”


    姜椿又不傻,自己回答听的话,他嘴里肯定没好话。


    所以她立刻改口道:“夫君如果不说爱慕我,我就不松手。”


    宋时桉:“……”


    真是诡计多端的家伙,为了占自己的便宜,脑瓜子转得比千年的老狐狸还快!


    他将手里的毛笔搁回充当砚台的盘子里,往身后的棉被上一靠,淡定道:“那你就抱着。”


    她至多抱到晌午,就该去做午饭了。


    她可以饿着他,也可以饿着自己,但肯定不能饿着姜河。


    “咦?”姜椿听了这话,诧异得不得了,这家伙几时脸皮如此厚了?


    以往稍微调戏他一下,他可是都羞得面红耳赤的。


    这叫什么?


    孺子可教?还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转了转眼珠子,下一瞬,手臂猛地一收,整个身子都贴到了他身上,两人严丝合缝地贴到一起。


    身前突如其来的柔软贴在胸膛上,宋时桉白皙的脸蛋立刻燃起了熊熊烈火,比晚霞还要更红几分。


    姜椿眨巴着一双大大的杏眼,睨着他,得瑟道:“是夫君让我抱着的,难得夫君主动要求,我这不得好生抱紧?”


    宋时桉:“……”


    虽然话的确是自己说的,但自己是这个意思?


    这家伙倒打一耙的本事修炼得简直炉火纯青了!


    而且她还不光贴身抱着,还将下巴搁到他的肩上。


    随着她的话语,鼻息呼在他的脖颈上,温温热热的,丝丝麻麻的,如同有谁拿羽毛在挠自己的脖颈一般,让他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脚也有些发软。


    故意的,这家伙肯定是故意这般招惹自己。


    果然下一瞬,她竟然“呼”地朝自己耳窝里吹了一口气。


    宋时桉顿时浑身猛地一个颤抖,一阵苏麻沿脊背直冲头顶。


    罪魁祸首乐得哈哈大笑:“哎呀呀,原来夫君的耳朵如此敏感。”


    宋时桉咬牙切齿道:“你怎能,怎能如此不矜持……”


    调戏人的本事一出又一出的,比那些情场浪子都不差什么了。


    姜椿手臂挂在他的脖颈上,身子在他怀里扭来扭曲,笑嘻嘻道:“矜持那是对外人的,对着自己的夫君,我当然是怎么不矜持怎么来呀。”


    宋时桉一个两辈子没近过女色的人,这般温香软玉在怀,偏她还扭来扭去,拿柔软在自己身上磨,他哪里抵抗得住?


    身子可耻地有了反应。


    他整个人都惊呆了,片刻后,气急败坏地拿手推搡起姜椿来:“你松手!别抱了!再不松手,我可就恼了!”


    下一瞬,姜椿立时松手,然后身子快速后退,跟他拉开距离。


    坏了,自己好像闯祸了。


    两人贴那么近,姜椿当然能感受到他的变化,戳在自己大腿上的优越硬件做不得假。


    她只是想逗逗他,顺便推进下两人之间的关系进展,如果靠他这个清冷淡漠的家伙推进的话,再过十年俩人也还是相敬如宾。


    却没想到竟然惹起了火。


    偏他现在身子骨还很虚弱,自己想帮他灭火,他都扛不住。


    不过……


    她勾了勾嘴角,看来这家伙面对自己的时候,可不像表面展现出来的那般淡定嘛。


    宋时桉又羞又尴尬,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好摆脱目前的尴尬局面。


    他觉得以姜椿这家伙的恶劣程度,必定会要好生打趣自己一番,并借机提出更多要求。


    谁知她竟然甚都没说,就跳下炕出了西屋,留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免去了他不少尴尬。


    他抿了抿唇,这家伙竟然也有如此体贴的时候?


    然后心里涌上浓浓的懊悔,明知道她是个顺杆就爬得寸进尺不晓得收敛的家伙,就不该发话让她抱自己,果然惹出事端来了?


    也怪自己没定力,竟然对她有了反应。


    上辈子自己位高权重,不晓得多少女子对自己投怀送抱过,但他只觉厌恶。


    重生回来后,他对姜椿亦是如此。


    是从什么时候这个想法发生了改变的呢?


    宋时桉拧眉思索片刻,却实在理不出头绪。


    唯一一个可能,那就是其实自己并非对她上了心,这只是男子跟不讨厌的女子贴近时的正常反应。


    嗯,定是如此。


    毕竟,她对自己那般好,说句掏心掏肺都不为过,自己实在没法再讨厌她。


    不但不讨厌,甚至是有些感动的。


    只不过她这人有太多秘密了,身上还有个凭空取物的神通,自己并不想跟她有太多情感上的纠葛,保持名义上的夫妻关系就很好。


    而躲到灶房的姜椿,心虚得不得了,为了给他赔罪,中午特意给他做了萝卜丝饼,还切了几个腌得冒油的咸鸭蛋。


    咸鸭蛋倒罢了,那煎得焦黄酥脆的萝卜丝饼把姜河给馋到了,抱怨了一句:“椿娘你也真是的,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萝卜,怎地不多做几个萝卜丝饼?”


    想到小夫妻闹别扭这茬,又故意吃味地补了一句:“心里光惦记着女婿了,连爹都不顾了是?”


    姜椿拿起一块咸鸭蛋放到姜河面前,哼唧道:“爹你想吃萝卜丝饼就直说,我晚上给你煎就是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宋时桉垂首默默吃萝卜丝饼,连头都没抬。


    虽然姜椿一副甚都没发生的模样,嘴上半句都不提,但他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好在姜河很快说起了买骡车的事情,高兴道:“你姜湾叔果然是咱村的万事通,问他准没错!听他说,后头你三叔公外甥的连襟家,刚好有头好骡子要卖!


    明儿还是你去镇上卖肉,我让你姜湾叔用他家的骡车拉着我去小李庄看看那骡子去。”


    “这么快就打听到骡子的消息了?”


    姜椿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又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我姜湾叔!”


    乡下人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父女俩边吃饭边聊买骡子的“大事”,气氛轻松自在,倒是减少了不少宋时桉的尴尬。


    一顿饭吃完,他心态也差不多调整好了。


    夜里睡觉前,姜椿抢着帮他倒洗脚水时,他还主动开口同她说话:“我如今身子好些了,洗脚水这样的活计我自己来就行,无须你再帮忙。”


    姜椿放下木盆,笑道:“行,那你自己倒。”


    甚至还顺杆就爬:“既然夫君有力气倒洗脚水了,那待会儿我洗完脚,你把我的洗脚水也倒了。”


    宋时桉静默片刻,然后点了下头:“好。”


    先前自己身子虚弱,连木盆都端不动,都是她替自己倒洗脚水。


    如今自己身上有些力气了,礼尚往来,替她倒洗脚水也是该当的。


    姜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夫君今日格外的……柔弱可欺。”


    宋时桉没理会她,艰难地端起木盆,步履蹒跚地走到院子里,将洗脚水倒进排水的阳沟里。


    等姜椿洗完脚后,不用她再开口,他说话算话,果然替她将洗脚水给倒掉了。


    躺在炕上,姜椿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


    未来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还是新皇的小舅子,皇亲国戚的国舅爷,不但替自己洗亵裤,还替自己倒洗脚水。


    虽然今天的事情她比较心虚,所以连打趣他都不敢,但也不是没收获的。


    这也算是验过货了,晓得他硬件功能正常,不是个银样镴枪头。


    而且尺寸也相当的优越……


    她捧着脸,在被窝里滚来滚来,哎呀呀,自己可真是太有福了。


    宋时桉见她不老实睡觉,不晓得在被窝里做什么,忍不住轻咳一声:“你没事瞎踢腾被子做什么?若是不甚感染风寒,有你好受的。”


    姜椿一骨碌翻向炕头的方向,笑嘻嘻道:“哎呀,夫君如此关心我,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呢。”


    宋时桉淡淡道:“我是怕你病倒,没人替我做饭,炖燕窝跟熬药。”


    姜椿将自己的大长腿从被窝里伸出来,够到他那边,隔着被子轻踢了他的腿一下,得意笑道:“夫君你别狡辩啦,我知道你这就是在关心我。”


    宋时桉没料到她的腿会伸过来,冷冷道:“你腿脚老实点,别胡乱伸!”


    如果不严厉斥责的话,现在她是腿伸过来,后头是什么伸过来就不好说了,甚至整个人都可能爬过来。


    姜椿今儿玩了把大的,这会子也不敢太放肆,闻言将自己的腿乖乖收回被窝,嘴里嘟囔道:“不伸就不伸呗,谁稀罕。”


    宋时桉撇了撇嘴,谁稀罕?我看你挺稀罕的。


    *


    次日一早,父女俩杀完猪,才将猪肉装上独轮车,就听到敲门声。


    姜椿将门打开,见是堂妹姜柳,诧异道:“怎地一大早跑过来?奶打发你来割肉?”


    天还黑着呢,这个时辰,也就急着割肉的村人才会登自家门。


    姜柳摇了摇头,说道:“我听说银表姐出了事,想去瞧瞧她,又怕她奶那个死老婆子嘟嘟囔囔,所以想问问姐你有没有空陪我走一趟?”


    姜椿本来也要去王家,笑道:“可以,不过你得等我卖完肉才行。”


    “那肯定得等。”姜柳点头,又笑呵呵道:“我跟姐你一起卖肉。”


    “成,你帮我收钱。”姜椿也没客气,直接给她分配了任务。


    然后推起独轮车,堂姐妹俩边说笑边往镇上赶。


    到了刘婆子家,刘婆子见着姜柳还挺高兴的,拉着她问来问去,比对姜椿热情多了。


    刘婆子虽然不待见李氏这个表妹,但还挺喜欢姜柳这个聪明伶俐还做得一手好绣活的外甥孙女。


    得知她差点被李氏给卖了,刘婆子气得咬牙切齿,破口大骂道:“李氏这个死老婆子,掉钱眼里了,连孙女都舍得卖!


    个没见识的蠢货,以为去大户人家当差事是什么好去处?那王银儿何等机灵的小娘子,整个镇上就再没比她更有成算的了,结果呢?还不是被主人家说打残就打残了?”


    顿了顿,又冷笑一声:“既然她李氏觉得大户人家好,她怎地不把自己卖了,去给人家当倒夜香的婆子?”


    姜椿边往铁钩上挂肉边竖着耳朵听她俩说话,听到最后,险些喷笑。


    刘婆子这个姨婆,竟然跟宋时桉共脑了。


    当时他也建议李氏自卖自身,去给大户人家当倒夜香的粗使婆子来着,可惜李氏不领情,白瞎了他的一片“好意”。


    姜柳附和道:“就是,我就知道大户人家不是那么好容易待的,所以才不愿意听话被卖。


    昨儿听说了银表姐的事儿,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后怕得不得了。


    得亏当时我去找姐帮忙,姐带我去找族长爷爷给我做主,逼得奶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然我以后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呢。”


    两人越说越气,合力把李氏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一个时辰后,等姜椿卖完肉的时候,刘婆子骂街骂惯了的人物,谁惹她她骂谁,骂遍红叶镇无敌手,倒不觉得如何。


    姜柳这个骂人界新手嗓子直接哑了,说话跟只乌鸦似的,又沙哑又难听。


    姜椿简直哭笑不得,笑骂道:“说是来帮我收钱,结果钱没收一文,还把自己嗓子搭进去了,你说说你,能顶什么用?”


    姜柳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哑着嗓子说道:“陪姨婆唠嗑唠忘正事了,姐你别生气,我明儿再来帮你收钱。”


    姜椿敬谢不敏:“拉倒,你别来给我添乱就不错了,在家睡你的大头觉。”


    她将桌椅板凳放去刘婆子家,独轮车让刘婆子帮忙照看着,然后带着姜柳去往王家。


    路上经过杂货店的时候,她进去买了一包红糖跟两把子鸡蛋。


    她鸡蛋递给姜柳,说道:“你提着这个。”


    姜椿在现代养成的习惯,去看病人必然要带礼品,空手过去实在过意不去。


    姜柳一个小娘子,也无须带太重的礼,两把子鸡蛋足够了。


    “姐,我不能要。”姜柳也不傻,她姐力大无穷,怎可能提不动两把子鸡蛋,还要自己帮忙?


    这显然是替自己买的礼品。


    她把鸡蛋还给姜椿,从腰间自己缝的荷包里掏出十文钱,说道:“我带了十文钱,也不知道给银表姐买什么,索性就直接把这钱给她,多少能添补些。”


    这可是她攒了十年的压岁钱,她奶个老抠,每年过年才给她一文钱,她可是一文也没舍得花,全攒下来了。


    姜椿白她一眼,说道:“你这点子钱还是留着,万一以后遇到什么急用钱的地方,也不必抓瞎。”


    姜柳不肯:“不行,姐你肯陪我来就很好了,我不能花你的钱。”


    “别磨叽了,大不了你以后嫁人了,多抠点婆家的钱养姐。”姜椿将鸡蛋塞硬给她,冷哼一声:“再磨叽我可就不陪你去了。”


    姜柳拿着鸡蛋,站在原地咬嘴唇,直到姜椿走出好一段距离,她才小跑着追上来,嘴里说道:“姐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会抠婆家银钱养姐的。”


    “行,姐等你养我。”姜椿失笑,随口应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双丫髻。


    管她将来是否兑现承诺呢,至少她这刻说的是真心话。


    而且姜椿压根就不需要她养。


    两人有说有笑地来到王家,瞧见王家门口停着的马车,以及守在外头的家丁,姜椿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连个婆子都没瞧见,这显然不是大户人家小娘子出门的架势。


    第33章


    姜椿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测, 难不成王银儿都这样了,那个刘家二老太爷的孙子刘九少爷还不放弃,竟追到红叶镇来了?


    按理说他这样的官宦子弟, 家里有姿色的丫鬟绝对不会少, 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实事求是讲,王银儿长相只能算清秀, 胜在皮肤白,在红叶镇这样的小地方算是出类拔萃, 放到红叶县就不够看了。


    还真没有绝色到让这位刘九少爷念念不忘的地步。


    事出反常必有妖, 姜椿拉住姜柳的胳膊,加快脚步往王家大门口走去。


    “站住!”


    她们将将走到大门口, 就被守在那里的家丁给拦了下来。


    四个家丁将姜椿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其中一个国字脸的家丁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家的娘子是我们大姑, 我们是来探望大姑的。”姜椿展示了下手里提着的红糖。


    又好脾气地笑道:“不信你可以去问问我姑, 我姑姓姜。”


    那国字脸家丁听了她的话,还真进去问了。


    片刻后,走出来,朝其他人点了下头,然后对姜椿道:“你们进去。”


    姜柳被这架势吓到了, 紧紧抓住姜椿胳膊不放。


    待转过影壁后,她朝后看了一眼, 小声问姜椿:“姐, 他们是什么人啊,怪吓人的!”


    姜椿冷脸,淡淡道:“应该是你银表姐被卖去的那户人家的仆人, 待会儿进去后你站我后头,别乱说话。”


    姜柳忙不迭点头:“我听姐的。”


    正房门口也站着几个家丁, 许是通过气了,并未阻拦她们。


    迈进王银儿所住的西屋后,姜椿打眼一瞧,就见王家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跟鹌鹑似的,各自缩在一个角落里,屋子里鸦雀无声。


    不晓得的,还以为屋子里没人呢。


    炕前的空地上,站了个穿着一身骚包茄紫锦袍的年轻男子。


    这人个头不高,目测还没姜椿高,五官倒是挺周正,就是眼神不清明,邪里邪气的,一看就是个好色之徒。


    姜椿把手里的红糖往桌上一放,示意姜柳将鸡蛋也放下。


    然后装傻充愣地对王银儿说道:“表妹,这是你前主家的少爷?来探病的?


    哎呀呀,你这前主家的人还怪好的呢,你犯了错被打一顿撵出来,人家还大老远跑来看你,忒有人情味了些!”


    被夸人好的刘启檀正一肚子火气呢。


    他奉祖父的命令,大老远从苏州坐船折腾着来到红叶县这小破地方探望伯祖父,结果伯祖父伯祖母忒不识好歹。


    他们大房的子弟全靠自己祖父提携,自己这个二房的嫡出子弟来了,他们合该隆重招待自己。


    结果呢?


    他们不但没好好招待,还管头管脚,这里不许去,那里不能去,就连向他们讨个丫鬟他们都不肯给,寻了个借口将人给撵了出去。


    这简直就是在打自己的脸,打自己祖父的脸。


    所以让人打听清楚那个叫王银儿的丫鬟家住红叶镇后,他当即带着家丁赶了过来。


    不就是一个丫鬟么?


    伯祖父伯祖母可以把她撵出来,自己也可以将她带回去,狠狠打他们的脸!


    看他们两个老东西还敢不敢多管闲事!


    刘启檀来的时候正赶上李稳婆来给王银儿换药,他从李稳婆那里知道了王银儿的病情,脸色顿时铁青。


    这俩老东西竟然出手如此狠辣,直接将人给打残了,这叫他如何将人带回去打他们的脸?


    今儿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要是被那俩老东西知道,没准还会背地里取笑自己,笑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才要拂袖离去,就见两个年轻小娘子走进来,后头那个姿色平平,一双小眼睁开跟闭着瞧不出甚差别。


    前头那个却是令他眼前一亮,整个人都精神了。


    这小娘子杏眼桃腮瓜子脸红嘴唇,皮肤虽然不够白,但却别有一番韵味。


    她个子极高,身材前凸后翘,只在腰间围了条长及膝盖的裙子,露出的两条腿儿又细又长。


    刘启檀摸着下巴,设想了下这两条长腿儿盘在自己腰上的情景,馋得哈喇子都差点流下来。


    他扭头看向王银儿,和颜悦色道:“银儿,这两位小娘子是谁?你也不介绍下,若是怠慢了人家,岂不显得本少爷失礼?”


    趴在炕上养伤的王银儿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这不要脸的家伙,该不会见表姐生得好颜色,想打她的主意?


    她连忙开口道:“这是我表姐姜娘子跟表妹姜二娘。”


    不等刘启檀回应,她又抬眼看向姜椿,挤眉弄眼道:“表姐,怎地就你们俩来了,我表姐夫没来?”


    她刻意点出姜椿是已婚妇人的身份,好叫刘启檀打消主意。


    刘启檀这才注意到这姜娘子盘了发髻,是个已经与人成婚的妇人。


    顿时大失所望。


    本想抬脚就走,走出几步后,又回过头来,将姜椿上上打量了一遍,嘴角勾起抹淫笑。


    是妇人又如何?


    如此绝色,若是能将她弄到手好生玩上一夜,肯定很过瘾。


    而且妇人也有妇人的好处,可以放开玩,不会像雏儿那样怕疼。


    且玩完一扔就行,她一个有婆家的人儿,必定不敢声张。


    不过这里有王家一屋子人在,加上光天化日的,他也不好直接将人给掳走,只能另寻机会。


    想到这里,他朝自己的长随青松拿了二十两银子,亲手放到炕上,对王银儿道:“伯祖父伯祖母狠心将你打残,本少爷却是个心软的,现赏你二十两银子,你拿去治病。”


    王银儿觉得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张嘴就要回绝:“我不……”


    “刘少爷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大好人啊!”


    才刚开了个头,就被姜椿的大嗓门给打断了。


    姜椿朝王银儿使了个眼色,让她别犯傻,二十两银子对于普通小户人家来说可不是笔小数目,傻子才往外推呢。


    而且本来王银儿也是因为他才受了无妄之灾,拿他点银子怎么了?


    叫姜椿说,二十两银子还是少了,堂堂一个官宦人家的少爷,难道不该动辄百八十两起步?


    不过她也就心里腹诽一下,没敢用激将法,万一惹毛了这狗东西,二十两也不给了,那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王银儿收到表姐的暗示,虽然心里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将这银子给收下了。


    “银儿你好生养着,本少爷回去了。”刘启檀一改先前的态度,好声好气地同王银儿道别,这才带着一众家丁往外走。


    经过姜椿身边的时候,他停住脚步,笑呵呵道:“姜娘子,回见啊。”


    不等姜椿回应,他抬脚就走了。


    回见?姜椿觉得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难不成他之后还会来探望王银儿?


    凭先前从王银儿嘴里听说的他那些“丰功伟绩”,加上今儿自己所见所闻,他可不像是会干这事的人。


    王银儿人都被打残了,他来也无用,得不到任何好处。


    除非是另有企图。


    总不会是瞧上自己了?


    姜椿拧眉思索,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因为这狗东西看自己的目光的确有些不太对劲。


    果然王银儿将王家人打发出去后,立时提醒自己:“姐,我看刘启檀那家伙看你的眼神不太对,估计是在打你的主意,你可得小心着点。”


    姜柳瞪大双眼,不可思议道:“姐又不是他家的丫鬟,而且已经成婚了,他还敢强抢民妇不成?”


    王银儿冷笑道:“他们这些出身高贵的官宦子弟,有什么不敢的?就算闹出来乱子,家里人也会替他们摆平。”


    姜椿沉下脸来。


    自己是如何都想不到刘启檀这狗东西会如此不挑食,连梳着妇人头的已婚妇人都不放过。


    在王家门口瞧见家丁时,她就料到来人可能就是那位瞧上王银儿的刘九少爷,怕王银儿母女俩吃亏,她这才拉着姜柳匆忙跑进来。


    却没想到王银儿没吃亏,倒霉的却是自己。


    事已至此,她也没懊恼自己不该多管闲事之类的,人又没有前后眼,哪有那么多早知道?


    真要这么说,早知道她那日就不出门吃大餐了,如此也就不会被醉驾的大卡车撞死,也就不会穿进自己写的书里了。


    纠结这些有的没的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得想办法解决问题。


    姜椿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今儿是来不及了,这个时辰舅舅已经去县城送货了,她决定明儿一早就来镇上找舅舅郑艺,让他给自己拿个主意。


    郑家虽然也是屠户,但并不像姜椿父女俩一样摆摊卖肉,他们只做富户跟酒楼的生意。


    因此郑艺与不少达官贵人相熟,在红叶镇乃至红叶县都很吃得开。


    据他爹说,她舅跟县太爷的小舅子交情很不错。


    如果刘启檀果真打自己主意的话,可以让舅舅拜托县太爷的小舅子给县太爷吹吹风,如果能请得县太爷出马,事情就好办了。


    毕竟红叶县是刘家宗族故地,县太爷是红叶县的父母官,就算刘启檀不给他脸面,刘家老太爷也会压着刘启檀给他脸面。


    只是如此一来,她仓库里的那一张花梨木圈椅跟金钗怕是保不住了,甚至还得搭上那些香料跟药材。


    全成了县太爷小舅子的谢礼。


    罢了,权当破财消灾。


    *


    姜椿盘算得挺好,但人算不如天算。


    次日一早天还黑着,她就推着独轮车往镇上赶。


    计划先将车子放到刘婆子家,去舅家找舅舅议事,等从舅家出来再摆摊卖肉。


    结果路程走到一半,碰上劫道的了。


    姜椿在心里冷笑一声。


    大柳树村是离红叶镇最近的一个村子,走路两刻钟就能到,又不是荒山野岭人烟稀少的地儿,谁家劫匪如此嚣张,跑这里来劫道?


    而且劫道不挑晚上劫,偏挑早晨,磨叽一会子天都大亮了,这是生怕被劫的人瞧不清楚他们的脸跟身形?


    很显然,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且早就摸清了她的作息,晓得她每天早上会出现在这条路上。


    姜椿将独轮车放下,从装着秤跟钱匣子的箩筐里,缓缓抽出一把两尺来长的砍刀。


    原主力气再如何大,也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万一再有像青岩镇那个泼皮那般不长眼的调戏她,她双拳难敌四手,没准就会吃亏。


    所以姜河花大价钱买了把砍刀,用旧麻布裹了,藏到装杂物的箩筐里,给闺女防身用。


    只是她名声在外,等闲没人敢招惹,这砍刀就一直没派上用场。


    今儿倒是方便了姜椿这个冒牌货。


    “劫匪”们见姜娘子拎了把大砍刀在手上,其中一个人好笑道:“小娘子,我劝你还是把刀丢下,刀剑无眼,可别没伤着咱们,反倒弄伤了你自己。”


    声音十分耳熟,俨然就是昨儿守在门口,后来又进去替自己跟姜柳通报的那个国字脸家丁的声音。


    姜椿撇撇嘴,果然是刘启檀这家伙搞的鬼,她就知道除了他,其他人不可能如此不长眼跑来劫自己的道。


    她冷哼一声:“我劝你们赶紧滚蛋,刀剑无眼,仔细被我不小心砍掉你们一条胳膊或是一条腿!”


    “哈哈哈……”几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齐声大笑起来。


    不怪他们如此,刘启檀不想被刘老太爷刘老太太念叨,没动用刘府的下人,派了自己人来红叶镇打听姜椿的情况。


    红叶镇的人怕被姜椿秋后算账,话说得十分模棱两可,大意就是父亲杀猪她摆摊卖肉,家里招赘了个病秧子上门女婿之类的。


    刘启檀听到这样的回报,随便派了六个家丁来掳她,担心他们伤着姜椿,还不许他们拿刀。


    于是他们六个愣头青,每人拎着一根木棍就来蹲点了。


    姜椿这个身体本就力大无穷,手里还提着把大砍刀,虽然不会什么功夫,但对付六个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家丁还是绰绰有余的。


    很快就把他们打倒在地。


    “啊……疼疼疼……”


    “啊……我的腿,我的腿好疼……”


    “我的膀子折了……疼死了……啊……”


    “啊……我的手……我的手好疼……”


    “啊……啊……我的腿……啊……”


    “啊……我的胳膊……”


    几个劫匪抱腿的抱腿,抱膀子的抱膀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嘴里撕心裂肺地嚎叫着。


    姜椿怕闹出人命,直接将砍刀翻了个面,用刀背揍的人,而且她也尽量收着劲了。


    饶是如此,还是够这些家丁喝一壶的。


    瞧这些人的反应,多半被自己揍骨折了,粉碎性骨折不至于,但最少也得是个骨裂。


    姜椿一点也不内疚,这些人咎由自取,如果被他们劫道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只怕他们就得逞了。


    落到刘启檀这样的狗东西手里,还不知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呢!


    姜椿用旧麻布将大砍刀重新包裹起来,塞进箩筐底部,然后弯腰推起独轮车,匆忙赶往镇上。


    连去刘婆子家寄存独轮车都顾不上,直奔舅舅家。


    瞧见外甥女站在门口,郑艺吃了一惊,边将她往家里让,边急急地问道:“椿娘,你怎地一大早过来了,可是有甚急事?”


    要是没事的话,这个时辰,她该去早市那边摆摊卖肉了,必定不会跑来自己家。


    姜椿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去屋子里说。”


    郑艺见状,脸色沉下来,连忙领着她进了屋。


    进屋后,姜椿立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与他听。


    完了后,她将提前准备好的一包袱药材跟香料,外加一只金钗递给郑艺,说道:“这是定金,舅舅你跟赵郎君说,事成之后我再谢他一张花梨木圈椅跟二十两银子。”


    赵郎君就是县太爷的小舅子。


    姜椿暗自叹了口气,她家这骡车,看来短期内是买不了了。


    事态紧急,郑艺也没纠结她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进卧房打开钱匣子,从里头拿了一对五两面额的银锭子塞进包袱里,提着包袱就往外走。


    嘴里道:“今儿你别去卖肉了,就在我家待着。”


    姜椿也怕刘启檀不死心,派更多家丁去肉摊上找自己的麻烦,便听从了郑艺的吩咐。


    又怕刘启檀的人找不到自己,跑去大柳树村找姜河跟宋时桉的麻烦,她又托表哥郑鹏去自家走一趟,通知他们翁婿俩出门躲躲。


    一个时辰后,郑鹏返回,告诉姜椿:“他俩躲去族长家了,姑父让你别担心他们,在我家躲好千万别出去乱跑。”


    姜椿闻言松了一口气。


    但形势却不乐观,郑艺出去一整日,傍晚时分才一脸疲惫地回到家。


    面对姜椿期待的目光,他摇了摇头,艰难道:“赵郎君说刘家势大,你又把刘公子的人给打得不轻,刘公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忙他不敢帮,不然要被县太爷骂死的。”


    他将姜椿给他的包袱递还给她,叹气道:“东西他没收,我硬塞给他,他也不肯要。


    他这个人向来贪财如命,如今连咱们的东西都不肯收,看来是真的不敢招惹刘家。”


    姜椿抿了抿唇。


    也是,县太爷是七品官,而刘启檀的祖父可是正四品的知府,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刘家可不止他一个人在官场。


    难道自己要带着姜河跟宋时桉,开始过逃亡生活?


    她跟他爹都身体倍棒,还有杀猪的手艺,跑哪里都能过活。


    但宋时桉身子骨虚弱,风一吹就倒,哪里经得起这个折腾?


    看来自己逃亡之前,还得先休个夫?


    啧,先前还是太保守了,早知道会有今日,她就多揩点油了,真是亏大了!


    第34章


    姜椿趁着夜色, 一路小跑着回了大柳树村。


    本来郑艺父子俩要驾骡车送她来着,但被她给拒绝了。


    她一个人回去,可以绕路走田间小路, 目标小, 不引人注意。


    他们驾骡车送自己,得走大路, 如果刘启檀派了人蹲点的话,一蹲一个准。


    果然姜椿的做法是对的, 一路无惊无险, 顺利回到家。


    姜河跟宋时桉也早就从族长姜兆年家回来了,不过警惕性还挺高, 家里没掌灯, 任由她如何敲门里头都没动静。


    她只得张口道:“爹, 开门, 是我。”


    姜河正趴大门上听动静呢,听到自己闺女的声音,立马拉开门栓,将她扯进来,然后迅速栓门。


    还在门栓上顶上一根粗长的木棍。


    姜椿嘴角抽了抽。


    也不能说此举没用, 只能说如有。


    毕竟,肯好好走正门而不是翻墙而入的坏人, 还真不多见。


    两人才刚走进灶房, 西屋的门就“嘎吱”一下被推开,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门口。


    正是宋时桉。


    “女婿也没睡呢?”姜河问了一句,然后果断道:“那就到你们屋子里说。”


    “嗯。”宋时桉在黑暗里应了一声, 转身回了西屋,姜河跟姜椿连忙跟上。


    姜椿进屋后, 熟门熟路地摸出火折子,直接将油灯给点上了。


    姜河唬了一跳,忙道:“别掌灯,仔细被人发现咱们在家。”


    说着就要凑过来吹灯,姜椿伸手护住,无语道:“爹,那些人要是真来了,必定会进屋搜查一遍的,点不点灯区别不大。”


    黑灯瞎火的,别待会儿摔了哪个,还得折腾着去镇上医馆,那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姜河一琢磨,觉得有道理,这才作罢。


    他才刚在炕沿上坐下,就急急地问道:“你鹏表哥说你舅去找县太爷的小舅子赵郎君帮忙了,怎么样,他肯帮忙吗?”


    姜椿摇摇头:“说刘家势大,他不敢掺和这事儿,送的礼也没收,全都给我舅退回来了。”


    “唉。”姜河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姜椿吸了口气,严肃道:“爹,咱们可能得跑路。”


    这话她说得有些忐忑。


    姜河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打小就在大柳树村长大,人离乡贱,让他跟着自己逃亡,只怕他心里会很难接受。


    她已经做好要花大力气说服他的心理准备了,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说辞。


    谁知姜河听了这话,立时就道:“那肯定得跑,不跑在家等着被人抓吗?


    咱们先跑出去躲一阵子,那个刘九少爷又不可能在咱们这里长待,过不了多久就会回苏州,等他走了咱们再回来就是了。”


    甚至连落脚地他都想好了:“你姑婆嫁去了青牛镇,七八年前你表叔跟着人来红叶镇做活计,还在咱家借住过三个月,我们表兄弟两个处得还不错,咱们去他家躲一个月,他不会不乐意的。”


    姜椿被姜河的果断跟周全给惊到了,她这个爹是真不错,关键时刻不但不拖后腿,还能帮得上忙。


    她也没磨叽,点头道:“听爹的,咱去青牛镇投奔表叔!今晚咱们先好好歇上一晚,明儿早些起来收拾东西,吃完早饭就上路。”


    大铁锅里有姜河烧好的水,还温着,姜椿迅速用牙粉刷牙,又洗了脚,然后爬上炕。


    折腾了一整天,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姜椿顿时睡意上涌。


    将睡未睡的时候,她突然打了个激灵,一下清醒过来了。


    差点忘记跟宋时桉说正事了。


    她将身子翻向炕头的方向,轻咳一声,问道:“夫君,你睡着了没?”


    等了片刻后,黑暗里才响起宋时桉的声音:“没有。”


    姜椿抿了抿唇,有些艰难地说道:“青牛镇距离红叶镇比较远,坐骡车都要三天才能到,若是走路的话,差不多要七八天……


    夫君身子骨弱,怕是吃不了这个苦,不如就别跟着我们折腾了?”


    宋时桉沉默了好一会子,这才冷冷道:“你嫌我是个拖累,所以想把我扔下不管了?”


    这叫什么?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素日她对自己百般照顾,逮着机会就占自己的便宜,显得她多爱慕自己似的,结果也不过如此。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冷嘲热讽道:“你把我扔下,就不担忧刘启檀抓不到你,就把我抓过去泄愤?


    哦,你当然不担忧了,我不过是你爹花十两银子买回来的赘婿罢了,被人弄死了,大不了再花十两银子重新买一个。


    反正你们父女俩有杀猪的手艺,你还另有来钱快的门路,十两银子于你们来说也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姜椿被嘲讽一顿,也没生气,只道:“你放心,明儿一早你替我写封休书,我按手印,路上经过红叶县的时候我会去衙门上档子,保证不会连累到你就是了。”


    宋时桉听了这话,顿时愣住了。


    好半晌,才嗫嚅道:“你,你要休了我?”


    姜椿觉得自己得解释下,不然他要是误会自己是那等大难临头弃他于不顾,只管自己逃命的“负心汉”,来日他当上内阁首辅后,跑来报复自己,那自己可真是比窦娥都冤了。


    人,长了张嘴,可不只是拿来干饭的。


    她认真道:“爹说的躲个把月就回来那是理想情况,但若是刘启檀下大力气寻找,姜家就这么几个亲戚,早晚能找到青牛镇去,到时我们还得往旁的地方逃。


    而且就算他人回去苏州,也可以留下人手盯着咱家。


    如此一来,咱们只怕有家也难回,还不知要在外头逃亡多久才能安稳下来。


    你身子骨弱,叫你跟着我们四处奔波逃亡,跟要你的命无异,所以我才想着休了你,如此你就跟姜家没关系了,刘启檀也不会拿你怎样。


    到时你在村里赁个宅子,或是干脆住到红叶镇或是红叶县都成,凭你抄书的本事,总不至于饿死就是了。”


    宋时桉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竟是自己误会她了。


    这显然是为他考虑才出此下策的,算她还有些良心。


    不过宋时桉嘴上却不是这么说的,幽幽道:“就我那半个月赚一百五十文,一个月赚三百文的本事,刨除赁宅子的费用,下剩的钱吃饭都紧张,根本吃不起调理身子的汤药。


    即便勉强能活下来,只怕也成个废人了。”


    姜椿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忍,纠结片刻,咬牙道:“既然我先前说过要替你调理好身子,就肯定说话算话,明儿走之前我会给你留下三十两银子,足够你吃一年汤药了。”


    骡子是来不及买了,买骡子的那十七两银子算是省下了,这笔银子足够他们父女俩生活一阵子了。


    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去青牛镇上的店铺打卡签到,弄点系统奖励拿去换钱。


    总归比他一个病秧子更容易弄到银钱。


    宋时桉听了这话,凤眼猛地睁大,震惊得不得了。


    姜椿藏钱取钱都没瞒过自己,所以他十分清楚,姜家所有存款统共也只有三十来两。


    他们父女俩眼瞅着就要踏上逃亡之路了,正是最需要用钱的时候,她却舍得将全部存款留给自己。


    这简直……


    简直就是对自己仁至义尽了。


    虽然她手里还攥着通过凭空取物弄到的十七两银钱,但穷家富路,这点子银子只怕并不能让她有足够底气。


    可见她宁可苦自己,也不愿意苛待他。


    宋时桉闭了闭眼,静默良久后,突然开口道:“如果我说我不要银钱,非要跟着你们一起上路呢?”


    姜椿好容易才下定决心,他偏要说这种话动摇自己,她没好气道:“你疯了?不想要你这条小命了?”


    原著里可没这茬,如果他跟着自己一起逃亡,路上身子骨扛不住一命呜呼,没了他这个美强惨男配,她都不知道原著主线剧情会崩成什么样。


    宋时桉轻哼一声:“没错,不想要了。”


    姜椿:“???”


    她一脸问号,宋时桉这人优点很多,但最大的优点就是有韧性,即便处境再差,也能如野草般坚韧不拔地活下来。


    怎地这会子崩人设,变得如此不理智,将自己的性命都置之度外了?


    她在黑暗里眨巴着自己大大的杏眼,突然福至心灵,惊呼一声:“夫君,你不肯拿银子走人,死也要跟着我们一起逃亡,是不是舍不得我?原来夫君你竟然如此爱慕我!”


    宋时桉:“……”


    让他更无语的是她接下来的话:“想让我带上你也行,你到我被窝来,陪我睡一觉。”


    宋时桉:“……”


    都火烧眉毛了,她还惦记着占自己便宜这事儿,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他没好气道:“你别想了,我身子骨不行。”


    姜椿不信,笃定道:“你行,我都验证过了。”


    宋时桉顿时脸色涨红,耳朵尖都红了个彻底,气急败坏道:“你简直,简直不要脸!”


    姜椿死猪不怕开水烫,得意洋洋道:“对啊,我就是不要脸,你待如何?”


    眼瞅着就要劳燕分飞了,不赶紧占点便宜,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没错,她嘴上跟他讲条件,其实心里压根就没打算带上他。


    他可以不管不顾,但她不能不顾他的性命安危,自私地将人给带上。


    搂着他睡一夜,最后揩点油,明儿一早她跟姜河就悄悄溜走。


    等他发现时,他们早跑没影子了,就他这身子骨,想追都追不上。


    她还主动将被子掀开一个角,笑嘻嘻道:“快进来呀夫君,我都替你暖好被窝了呢,可暖和了。”


    宋时桉气得一个翻身,面对墙壁躺着,懒得理她了。


    姜椿听见翻身的动静,又见他不吭声,明白他这是不愿意。


    她无语道:“我说夫君,你宁可丢掉小命也要跟着我们,偏又不肯让我近身,你说你这人,还真是有够自相矛盾的!”


    这话简直一语中的,宋时桉无言以对,只能装死不吭声。


    姜椿哪肯轻易放弃,改口道:“夫君如此内敛的一个人儿,让你爬到我被窝里来未免太难为你了,不然我爬去你的被窝?反正我脸皮厚,不害臊。”


    宋时桉:“……”


    人家自己都说自己脸皮厚了,他还能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劝道:“明儿还要早起收拾行李呢,你别闹腾了,快些歇着。”


    姜椿闻言一怔,不由得收敛了神色。


    心里纠结好半晌,她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是真心想跟我们一起走?”


    宋时桉半点不带犹豫,立时答道:“是。”


    姜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本想明儿一早背着你偷偷溜走来着,但实在不忍心骗你……


    夫君,我真心劝你再斟酌下,你的身子骨太弱,跟着我们肯定要吃很多苦,是真的有可能会丢掉性命的。”


    宋时桉眉心一跳,这家伙嘴上说着让自己钻她被窝的暧昧话语,心里盘算的却是偷偷扔下他?


    也忒两面三刀了些!


    他笃定道:“不必,我心意已决。”


    姜椿又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跟着就跟着,谁让你这般爱慕我,撵都撵不走呢?真是拿你没法子!”


    宋时桉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同时在心里轻哼一声,还好她及时迷途知返,不然自己可就不多管闲事了,且让他们逃亡去罢。


    *


    次日寅初(3点)一到,姜椿就一骨碌爬了起来。


    以往每日杀猪也是这个时辰起床,已经形成生物钟了。


    结果人刚坐起来,就瞧见宋时桉不但醒了,还端坐在炕桌前提笔写着什么。


    姜椿以为他在抄书,打了个呵欠,无语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抄书!”


    宋时桉收笔,伸手将那张纸拿起来,轻吹了一会子,待上头的墨迹干涸后,将其对折,又对折。


    然后塞进一个早就折好的信封。


    信封右上位置写着“卢兄亲启”,左下角落款是“宋卿知”。


    他抬眼看向姜椿,说道:“你去把爹叫进来,我有事跟他说。”


    姜椿疑惑地皱了皱眉,但见他表情严肃,似是有正经事儿,便迅速穿好外衣系上裙子,出去找姜河。


    姜河早就起来了,还收拾好了自己的铺盖,正往院子里的独轮车上装。


    听说女婿找自己,他连忙放下还没归置好位置的铺盖,跟着姜椿来到西屋。


    宋时桉将手里的书信递给姜河,说道:“爹,你把这个拿去给舅舅,让他去找赵德阳,请赵德阳将这信交给卢县令。”


    姜河为难道:“女婿你也知道的,昨儿你舅去寻过赵郎君,他不肯帮忙……”


    宋时桉成竹在胸地说道:“爹你按我说的去办就行,赵德阳见着这信,肯定会帮忙的。”


    姜椿惊得瞪大双眼,他这是在动用自己的人脉帮自己解决麻烦?


    可宋家现在还没被平反,他自己也沦为官奴,还被人买去给个村姑当了上门女婿,从前那些人脉还会理会他?


    他这家伙脸皮薄,如果翻车的话,只怕脸上会挂不住。


    想了想,她开口道:“爹,你按夫君说的去寻舅舅,我在家收拾行李,如果赵郎君见着夫君的信仍然不肯帮忙的话,你就赶紧回来,咱们立刻去往青牛镇。”


    做两手准备,免得两手不够天。


    “行,就这么办。”姜河觉得闺女说得在理,立时拿着信,去邹里正家赁了骡车,驾车匆忙赶去红叶镇。


    *


    到了郑艺家,郑艺还以为妹夫是来取外甥女昨儿寄放在自家的独轮车的,说道:“车在西棚里,我去给你推出来。”


    “大哥,别管那车了。”姜河连忙拦住郑艺。


    他从袖子里掏出女婿写好的信,递给他,把女婿的话转述了一遍。


    郑艺眉头皱得死紧。


    外甥女这个上门女婿他统共也才见过三回,脸蛋生得不错,个头也高,但却是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病秧子,话又少得可怜。


    所以郑艺对他是丁点都不了解,也就不确定他说话做事是否靠谱。


    但是连赵郎君都不肯帮忙,红叶县的其他富户就更不敢插手了,自己已然是束手无策。


    索性死马当成活马医,替这个外甥女婿跑一趟。


    能成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多被赵郎君奚落一顿。


    于是郑艺接过信,直接跳上门口赵河驾来的马车,急匆匆赶往红叶县。


    到了红叶县,他拐去县衙后头的一条街上,熟门熟路地敲开赵郎君的家门。


    赵德阳见他又上门,没好气道:“你怎地又来了?我昨儿跟你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你外甥女那事儿,我是真的管不了,也不敢管。”


    “我明白。”郑艺理解地点了点头,将怀里揣着的信掏出来,放到赵德阳面前的案几上。


    赵德阳随意瞥了一眼,就瞥到了落款的“宋卿知”上。


    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嗷”地惊叫一声,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郑艺被他这一惊一乍给吓得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好几步。


    赵德阳拍着扑通乱跳的小心肝,指着桌上那封信,抖着嗓子问道:“这,这哪里来的信?谁写的?”


    宋时桉,字卿知。


    后头这句显然是白问,就算有人能冒充宋时桉的名号,也没人能冒充他这独一无二的字体。


    因为这字体的名字就叫“卿知体”,是他宋时桉独创的,世上只他一人会写。


    红叶县县令卢正衡爱字画如命,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得到宋时桉的一副字画,为此没少在家临摹他写的卿知体。


    身为卢正衡的小跟班,成日与卢正衡同进同出,他要是连卿知体都认不出来,那就白活了。


    郑艺连忙答道:“是我外甥女婿写的,说让赵郎君您转交给县太爷。”


    “外甥女婿?”赵德阳不可置信地拔高声音,“就是那个被刘启檀瞧上的外甥女的相公?”


    郑艺点头:“没错。”


    赵德阳“嘶”地倒抽一口凉气,开始在屋子里转圈圈,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转了几圈后,他停住脚步,狠狠瞪了郑艺一眼:“你可真会给我,给我姐夫找麻烦!”


    然后丢下句“在这等着”,拿着信出了自家大门,一溜烟地往县衙后院跑。


    这个时辰,卢正衡才刚起身,正在盥洗,瞧见赵德阳冒冒失失地冲进来,他吐出嘴里的漱口水,没好气道:“瞧你这德性,一点都不稳重,怎么,被火烧着腚了?”


    真是又毒舌又不文雅,一点都不像是个喜好字画的文雅人。


    “还真被火烧着腚了!”赵德阳哼唧一声,往圈椅里一瘫,轻描淡写道:“姐夫,你猜刘知府那个孙子瞧上的村妇是谁的娘子?”


    “这我哪知道。”卢正衡白他一眼,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嘴里“咕噜咕噜”地漱着口。


    赵德阳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是宋时桉宋卿知的娘子。”


    “噗……”卢正衡一下将嘴里的水给喷了出来,然后“咳咳咳”地咳嗽个不停。


    好半晌才缓过来。


    他将茶杯放下,抬眼看向赵德阳,一脸严肃地问道:“此话当真?”


    赵德阳也没卖关子,直接将手里的信递给他,说道:“这是他写给姐夫的信,是真是假你一看便知。”


    卢正衡才要伸手去接,又连忙打住,转身扯过脸盆架上的布巾,仔细地将自己手上的水渍擦干净,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信接过来。


    快速将信扫过一遍后,卢正衡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嘴巴都快要咧到腮帮子去了。


    他两手抓住赵德阳的膀子,使劲摇晃起来,兴奋道:“太好了,我马上就能拥有一副宋时桉的字画了!”


    赵德阳骨头都差点被晃散架了,连忙给他泼冷水:“他的字画向来千金难求,这会子肯松口许你一副,我拿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他这是想让你出面摆平刘启檀!


    姐夫你可要想仔细了,刘启檀纨绔子弟一个,狗屁不是,但他祖父可是苏州知府刘栾罡,官职比你高,你就不怕得罪他?”


    卢正衡毫无形象地“呸”了一声:“我怕个屁!他刘栾罡是正四品知府不假,但我可是范阳卢氏的嫡长孙,卢氏子弟出仕的足有八十九人,一二品大员都有好几个呢,真要跟我对上,吃亏的必然是他刘栾罡!”


    赵德阳:“……”


    他这个姐夫,打小就自命不凡,向来不屑拿家族说事儿。


    科举是自己考的,庶吉士是自己考的,就是外放来红叶县当县令,也是他凭考绩自己挑选的。


    从未想过倚仗家族走捷径。


    结果这会子为了副宋时桉的字画,他竟然将范阳卢氏给搬出来了。


    疯了疯了,真是个痴迷字画的活疯子!


    卢正衡可不觉得自己疯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强得不行,斗志满满地一挥手:“备轿,我要去刘家。”


    *


    刘家这头,门房进来禀报,说县太爷来访。


    刘老太爷跟刘老太太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诧异。


    刘老太爷忙道:“快请。”


    这个卢县令,可是范阳卢氏的嫡长孙,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子,他们刘家人可不敢在他跟前摆谱。


    卢正衡进门口,连寒暄都懒得寒暄,直白道:“听说令侄孙瞧上了红叶镇姜屠户家的姜娘子,派了家丁去强抢?”


    刘老太爷是完全不晓得这事儿,闻言顿时眼前一黑:“什么?强抢红叶镇姜屠户家的姜娘子?”


    红叶镇那个猪肉西施姜椿的威名,早就传遍了红叶县,就是刘老太爷这样颐养天年的老爷子,也听身边的老仆提起过。


    自己这个侄孙瞧上谁不好,偏瞧上她那个巡海夜叉,是嫌自己小命活得太长了?


    不行,他得赶紧写信给弟弟,让他立时派人将他这不成器的孙子接回苏州府,不然刘家过去好容易经营出来的好名声,都要给他败坏完了!


    刘老太爷赔笑道:“卢大人,是老夫教孙无方,给您添麻烦了,从现在起老夫一定严格管束好他,不让他再到外头惹事。”


    顿了顿,又一脸真诚地说道:“老夫这不成器的侄孙让姜娘子受惊了,老夫愿出五百两银子给姜娘子压惊,还请卢大人您出面帮忙说和下,务必让姜娘子收下这赔礼,不然老夫于心难安。”


    不用问也知道,刘启檀必定掳人失败了,否则哪还等到卢县令登门,姜椿的父亲姜屠跟舅舅郑屠早就打上门来要人了。


    卢正衡冷笑一声:“老太爷你若是能管束得了令侄孙,他也就不会在红叶县横行无忌了。”


    刘老太爷讪笑:“叫卢大人见笑了,实在是老夫这个侄孙被他祖父惯坏了,着实有些难管束……”


    卢正衡看向刘老太爷,意味深长地问道:“老太爷可晓得那位姜娘子的夫君是谁?”


    刘老太爷摇了摇头:“只听闻这位姜娘子招了个病秧子上门女婿,却不晓得他是什么来历。”


    卢正衡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是宋家长房嫡长子,是天启三十五年的状元郎,是翰林院正五品侍讲……”


    话到这里,他略一停顿后,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补了一句:“还是燕王的小舅子。”


    刘老太爷瞳孔地震,脊背一下子撞到椅背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卢正衡却并未就此打住,冷笑道:“你这侄孙一次掳人不成,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刀剑无眼,若是不甚伤到那位,或是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摇头叹气道:“上头虽然将宋家抄家,合族发卖,但却没要任何一个人的性命,天知道是什么来头?


    你侄孙闹出乱子来,合了上头的意还好,若是不合上头的意,你们刘家可就……”


    卢正衡哼笑一声,话音戛然而止。


    刘老太爷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燕王机敏聪慧,又温和有礼,乃是众望所归的储君,偏老皇帝晚年昏聩,宠爱小他四十岁的柳贵妃。


    为了能让柳贵妃三岁的儿子继承大统,不顾朝臣们的反对,硬是将燕王给圈禁了,还将燕王妃的娘家宋家抄家,合族发卖。


    朝中怨声载道。


    然柳贵妃出身低微,父亲只是个六品小官,五皇子又才三岁,能不能立住都不好说。


    焉知燕王没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如果刘启檀将他的小舅子迫害致死,将来一旦他得势,刘家的下场必定连宋家都不如,铁定要被抄家灭族。


    甚至还可能被夷九族!


    他用与他的年纪不相符的速度“蹭”地一下跳起来,大吼一声:“王管家!”


    候在门外的王管家连忙走进来,叫了一声:“老太爷!”


    刘老太爷冷冷道:“你点三十个人,去把九少爷给我抓回来,他身边伺候的人也一并抓了,别放跑任何一个,否则我唯你是问!”


    王管家吃了一惊,猜想这位九少爷定是在外头惹了事,县太爷都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该!真是活该!


    他心里腹诽一番,不敢怠慢,立时应声退下,出去召集人手。


    王管家带人找到刘启檀的时候,他正在醉香楼吃花酒。


    青楼白日歇息,傍晚时分才会开门迎客,刘启檀大早上跑过去,大把银子砸下去,老鸨喜笑颜开地将正在补眠的头牌叫起来待客。


    这厢刘启檀才刚脱掉亵裤,房门就被“砰”地一声撞开,乌泱泱地涌进来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


    把他细而短的雀儿给看了个正着。


    刘启檀气急败坏地捂裆,朝跟在后头走进来的王管家破口大骂:“王管家你好大的狗胆,敢闯进本少爷房间,坏本少爷的好事!”


    王管家不理会他的啸叫,一抬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九少爷回家,老太爷立等着见他呢。”


    家丁们立时一拥而上,捆手的捆手,捆脚的捆脚,堵嘴的堵嘴,很快就将刘启檀五花大绑。


    王管家给他外头披了件衣裳,然后让人抬猪仔一样将他抬回了刘家。


    回到刘家后,刘老太爷也没见他,直接让人将他关到客房里,派十几个家丁守着,断绝了他逃跑的后路。


    然后亲笔写了封书信,派人带着信星夜兼程地赶往苏州府。


    *


    姜家这边,姜河离开后,姜椿将他的铺盖归置好,又将自己跟宋时桉的铺盖搬上独轮车。


    然后去收拾三人的衣裳。


    收拾完衣裳,又去收拾锅碗瓢盆。


    收拾完锅碗瓢盆,又去收拾农具。


    忙得脚不沾地。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最后清点时,才发现榨得豆油忘带了,连忙去橱柜底下将罐子给搬出来。


    她将罐子小心地放到独轮车上,对宋时桉道:“青牛镇不晓得有没有能榨豆油的油坊,这豆油得带上,不然没油给你炒菜吃。”


    宋时桉劝她别折腾劝过好几回了,偏她不肯听,说是得“未雨绸缪”。


    结果可好,硬是把家里能看得过眼的物什都搬出来了,甚至连炕上的席子都揭下来卷成筒横放在独轮车的车辕上。


    现在屋子里空空如也,整一个家徒四壁。


    他无语道:“待会儿又得折腾着一一放回去,你何苦来哉?”


    姜椿不理会他。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别看这些家当不起眼,可都是花银钱置办来的,如果不带上,到了青牛镇又要重新置办一份。


    简直就是浪费银钱!


    反正她力气大,推得动,自然是能装多少装多少。


    装不下的她还可以背在背上。


    等姜椿将所有物品都装上车,又打包了一个一人高的大包袱后,姜河总算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她舅郑艺。


    姜椿迎上去叫人,结果一向拿她当亲闺女疼的舅舅直接无视了她。


    郑艺径直走到宋时桉面前,和颜悦色地笑道:“外甥女婿真是好本事啊,赵郎君将你的信拿给卢县令后,卢县令当即去了刘家,帮忙将椿娘这事儿给了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罢了,宋时桉淡定地点了下头:“那就好。”


    卢正衡痴迷字画,从前在京城时,丫没少追在自己屁股后头讨要自己的字画,都被自己给拒绝了。


    如今自己肯拿出一副字画,换他帮忙摆平姜椿身上这点子小事儿,他必定不会拒绝。


    事实也的确如此。


    上辈子他若是晓得红叶县县令是卢正衡的话,直接高价卖他一幅字画,何愁没钱请医问药调理身子?


    可惜他不知道。


    等他身子恢复到能自行前往县城看大夫的时候,早就是半年后了,已然错过良机,病根落下便不可逆了。


    也就没有去寻卢正衡做交易的必要了。


    重生回来后,他也不是没想过主动去寻卢正衡做交易,只是他身子骨太虚弱,就连去趟县城,都得姜椿帮忙。


    根本没法避开姜椿独自去见卢正衡。


    所以只能暂时作罢,等他身子养好些再说。


    没想到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提前跟卢正衡做了交易。


    局面变得跟上辈子不一样了,脱离自己的掌控,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结果他完全不确定。


    不过宋时桉并不后悔。


    就凭姜椿处处替自己着想,遇到麻烦事需要逃亡,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休夫,以免他被连累。


    而且她自己前途未卜之时,还愿意将家中全部存款留给自己治病。


    她如此掏心掏肺地对待自己,自己回报一二,也是该当的。


    因为姜椿这个人,值得。


    姜椿却是一屁股坐到地上,哀嚎道:“不用跑路了?那完了完了,这么多家什,我还得一一放回去,得放到什么时候?我这是折腾什么呢我!”


    宋时桉勾了勾唇,轻哼一声:“我早就让你别折腾了,你偏不听,这下知道后悔了?”


    第35章


    郑艺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沓银票, 递给姜椿,说道:“这是刘家赔给椿娘的五百两银票。”


    旁边姜河“嘶”地倒抽了口凉气:“五百两银票?”


    郑艺点头,解释道:“赵郎君说, 刘老太爷说因刘九少爷的缘故, 让椿娘受了惊吓,这五百两银票是给椿娘压惊的。


    还说原本他该亲自登门道歉的, 但又怕此事张扬出去,坏了椿娘的名声, 就让赵郎君帮忙转交银票, 并代他致歉,让椿娘你原谅则个。”


    姜椿将银票接过来, 侧头斜了宋时桉一眼。


    她又不傻, 虽然原主有个巡海夜叉的凶悍名声, 但到底不过是底层平民女子一个, 还真没有这么大的脸面让刘家这种仕宦人家如此低姿态。


    之所以如此,显然是因为宋时桉的缘故。


    不管是忌惮他这个燕王的小舅子,还是忌惮他跟县太爷的“交情”,总归跟他脱不开干系。


    当着舅舅的面她也没多说什么,顺手将银票塞进钱袋里。


    然后笑着对郑艺道:“多亏舅舅帮忙, 为我的事情忙前忙后的,不然这事儿还不知如何了呢。


    说谢什么的就外道了, 舅你别着急走, 我去整治桌席面,让我爹好好陪你喝几盅。”


    “你是我外甥女,我也没旁的兄弟姊妹, 只你娘一个亲妹,你遇着难事, 我这个当舅的不帮你谁帮你?”


    郑艺笑睨了姜椿一眼,也没跟外甥女客气,张口就要答应留下吃席,突然目光扫到了独轮车上的盆盆罐罐。


    再将视线移向灶房,好家伙,里头空空如也,就连两个灶台上的大铁锅都被揭下来了,只剩两个大坑。


    郑艺:“……”


    这席怎么吃?


    等把做饭的家什一一找出来放回原位,再整治一桌席面出来,只怕天都黑了。


    他果断改口道:“我跟你爹什么时候都能吃酒,今儿你们这里乱糟糟的,舅还是别留下添乱了,改日。”


    姜椿顺着她舅的目光看过去,也瞧见了那两个没了大铁锅的空灶眼,尴尬地笑了笑。


    姜河见状,拍板道:“那改日大哥得空,咱们再好好喝一场。”


    又主动道:“我送大哥回去。”


    郑艺是坐着邹里正家的骡车来的大柳树村,总不能叫他走回镇上。


    “成。”郑艺也没客套,点了下头。


    姜椿见状,连忙跑到独轮车前,翻出个包袱皮,借着杂物的遮挡,将仓库里的药材跟香料都塞进去。


    想了想,还是肉疼地将那只看着就值钱的金钗也给放了进去。


    她将包袱递给郑艺,说道:“这包东西劳烦舅舅交给赵郎君,算是我给他的谢礼。”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赵德阳是县太爷身边的红人,以后没准还会有再麻烦他的时候。


    就算自此以后再也用不上他了,这包袱东西也可以帮舅舅做人情,拉近些舅舅与赵德阳的交情,给舅舅增加些助益。


    这包袱东西郑艺先前就见过,他接过东西爽快道:“成,我明儿去县城送货时就拿给赵郎君。”


    他没问这些东西是哪来的,因为没什么好问的,必定是外甥女为了给赵郎君送礼,特意跑去药铺跟首饰铺子置办的。


    郑艺才要走人,突然想到一事,连忙对宋时桉道:“外甥女婿,赵郎君让我告诉你,县太爷嫌县城的纸笔颜料画纸不够好,已打发人去府城采买了,等采买回来后,再让我给你送过来。”


    如果可以的话,卢正衡恨不得亲自跑来见宋时桉,眼错不见地盯着他给自己画。


    然而宋时桉现在是犯了事的官奴,卢正衡身为范阳卢氏的嫡系子弟,明面上不能跟他有太多来往,否则有可能会给卢氏带来灾祸。


    只能借助郑艺这个中间人来传递信息跟东西。


    宋时桉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舅舅告知。”


    卢正衡这家伙倒是个上道的,晓得自己一个当人赘婿的,手里没有银钱买这些绘画所需的物什。


    就算姜椿肯替他买,也只会买最廉价的,用这样的物什画出来的画,会让卢正衡一口老血吐出来,直呼暴殄天物。


    由他来提供纸笔颜料画纸的话,就能避免出现这样的尴尬。


    还能帮姜椿省下不少钱。


    简直就是皆大欢喜。


    *


    姜河驾车去送郑艺,以他舅的脾性,毕竟会留妹夫在家吃晌饭,所以姜椿只需要填饱自己跟宋时桉的肚子就行。


    听来简单,但独轮车上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有的厨具跟食材在上头,有的却被结实地压在最底下。


    以致于她想优先将灶房里的物什归位都不可能,只能从上到下按循序卸。


    这很需要耐心。


    但显然姜椿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儿,先前是被逼无奈,如今时过境迁,身上没了压力,她才忙活一会子就开小差。


    她走到坐在马扎上闭眼晒太阳的宋时桉面前,故意站在太阳的方向,挡住他的光。


    宋时桉听到动静,睁开一双凤眼,疑惑地挑了挑眉。


    言下之意:你不赶紧去归置行李,跑自己跟前来做什么?


    姜椿从钱包里掏出那一沓银票,伸手递到他面前,说道:“这五百两银票名义上是赔给我的,其实是给你的,我也不贪你的,你自己收着。”


    宋时桉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他的确需要银钱,旁的亲人倒罢了,堂妹被卖去青楼,他如何都得将人给赎出来。


    但这银钱是姜椿的,五百两对她来说可不是笔小数目,他还不至于贪她的。


    大不了回头他再画一副画,高价卖给卢正衡。


    横竖已经开了这个头,卖一副跟卖两副又有何区别?


    重活一回,他已经不是前世那个清高孤傲的他了。


    如今的他,可是个能为了五斗米折腰的俗人。


    而赎堂妹的事情,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


    说急是因为青楼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堂妹一个大家闺秀,在里边待得时间越久,于她的名声越不利。


    说不急乃是因为她今年才十四,尚未及笄,还没到接客的年纪,如今正跟着楼里的教习学本事,暂时能保得住清白。


    最关键的是,他现在身子骨还虚弱,而堂妹又被卖去了距离齐州府十分遥远的绍兴府,即便他现在攒够一千两银子,也没能力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地前去赎人。


    不自量力的结果,很可能就是人没赎出来,自己也丢了性命。


    所以眼前这五百两银子,于他来说意义不大。


    他淡淡道:“刘老太爷话说得很明白,这五百两银子是给你压惊的,你收着便是了,给我做什么?”


    顿了顿,他冷笑一声:“难不成你又想休夫?”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姜椿倒是反应过来了,立时掐腰,大声指责道:“你还敢提这个,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你这家伙,分明有办法帮我,偏憋着不吭声,看我跟我爹、我舅三人上蹿下跳很有意思是?


    你怎么不憋到底,等我跟我爹逃去青牛镇,你就彻底自由了。


    到时你再卖副画给县太爷,得个几千两银子,买个大宅子再买个几个奴仆伺候你,吃香的喝辣的,多舒服多自在?”


    昨晚他可怜兮兮的,做出副宁可丢掉性命也要跟自己一起出逃的感人模样来,搞得自己一个心软,直接改了主意,放弃了将他丢下偷偷跑路的计划。


    想着再苦再难也要带上他,就算真的逃不过,大不了就一起死。


    结果可好,全都是假的,这丫是拿话来试探自己呢。


    但凡自己没改主意,他肯定会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她跟她爹跑路,从此过上东躲西藏的生活。


    不愧是他宋时桉,果然是个心机深沉的!


    宋时桉却是半点都不心虚,淡定道:“我总要晓得你值不值得我帮忙,才会出手。”


    毕竟这是上辈子没发生过的事情,他袖手旁观兴许没事,而一旦插手,事情就会走向不可控。


    会带来怎样的变化,结果是好是坏,他一概无法预料。


    这于他来说,显然不是甚好事。


    所以他必须得考验下她,看她危难之时会不会做出抛下自己这个累赘的决定。


    事实证明,她没有。


    倒是没叫他失望。


    经此一事,他彻底对她放下戒心,往后会拿她当自己人对待,不会再如这次似的藏着掖着。


    姜椿瞪他,气呼呼道:“竟然怀疑我的品性,你个没良心的,以往我白对你好了!”


    宋时桉斜了眼她手上的银票,勾了勾唇:“可我也帮你弄来了五百两银子的赔礼,这还不足以你让原谅我吗?”


    姜椿捏着手里的银票,舔了舔嘴唇,确认似地问他:“这银票你真的不要?”


    “不要。”宋时桉回答得干脆。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收着就是了,横竖咱家你管银钱,爹赚了钱也是交给你的。”


    一个“咱家”,让姜椿乐开了花,嘴角想压都压不住。


    说明他没当自己是外人,认为自己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但她还是艰难地将笑容给压了下去。


    他竟敢试探自己,不能这么轻易就原谅他,不然以后他还敢。


    她将银票重新装进钱袋,嘴里冷哼一声:“你自己也说了这银钱是刘家赔给我的,我收着也是该当的,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宋时桉揉了揉眉心,问道:“那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姜椿转了转眼珠子,目光停在他那日渐红润起来的薄唇上,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她轻咳一声,厚着脸皮提要求:“你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顿了顿,她又抬手指向自己的嘴巴:“亲这里才算。”


    宋时桉:“……”


    他问完那句话就后悔了,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然这家伙立刻顺杆就爬,真是什么时候都不会叫人失望。


    他无奈道:“你就不能正经点?脑瓜子成日惦记着这等事情,也不嫌害臊。”


    “那我就不原谅你。”姜椿丢下这句话,扭头就走。


    回到独轮车旁,她继续往下卸东西,卸下来一样,就往屋子里搬一样。


    直接将宋时桉当空气,路过他身旁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成日听她在耳边叽叽喳喳的,突然不理人,宋时桉起初还不觉得如何,一连两日姜椿都视他于无物,他就有些慌了。


    这日午饭时,他试图主动与她搭话,筷子指着盘里的醋溜白菜丝,夸赞道:“你这道菜做得不错,很下饭。”


    姜河见姜椿不吭声,还说了她一句:“椿娘,女婿夸你呢,你怎地不吭声?”


    就算先前俩人在闹别扭,但女婿帮忙解决了她身上的麻烦,她属实不该再生他的气。


    姜椿拿筷子敲碗,一本正经道:“爹,吃饭的时候少说话,人家大户人家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姜河:“……”


    以往吃饭的时候,她说话说得比谁都欢,这会子又不让人说话了。


    看来还在生女婿的气。


    姜河欲言又止,本想再说闺女几句,又怕说太多她恼了。


    算了,自己还是别管了,让他们小夫妻自己处理。


    他三两口吃完手里的黑面馒头,站起身来,说道:“爹去你姜湾叔家,让他拉着爹去小李庄买骡子,你俩慢慢吃。”


    说完,抬脚就走了。


    宋时桉咽下嘴里的白面馒头,站起来从筷笼里拿了双干净筷子,伸到萝卜肉片盘子里夹了一筷子,放到姜椿面前的碗里。


    说道:“这萝卜肉片瞧着还不错,你多吃点。”


    姜椿没理他,也没吃碗里的萝卜肉片,而是自己拿筷子夹了一筷子炒芥菜头咸菜丝,放到馒头上,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宋时桉真是被气笑了。


    这家伙为了占自己的便宜,还真够拼的。


    就她这话痨的性子,这两日闷不吭声的,只怕憋坏了?


    难为她还能憋住。


    姜椿还真有些憋不住了,但她必须不能认输。


    夫妻嘛,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如果这次自己轻易退让,以后退让的也只会是自己。


    她跟宋时桉,本就出身悬殊,现在他是落难凤凰,倒还没什么。


    两年后宋家平反他重回官场,而自己却只是个出身低微的杀猪女,身份差距太大,关系会变得很微妙。


    所以,必须从一开始就压制住他,如此就算将来他当上内阁首辅,她也能毫不怯场,因为足够有底气。


    所以面对他的主动示好,她半点脸面都不给地选择了无视。


    宋时桉真是被她逼得没法子了,夜里躺在炕上时,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摸黑爬到了姜椿所在的炕尾。


    他俯下身子,两手伸到枕头下,托住了她的脑袋,然后摸索着将唇往她嘴巴的方向凑去。


    第36章


    宋时桉的唇贴到了姜椿的唇上。


    姜椿力气大, 素日做事风风火火的,嘴巴也牙尖嘴利,最擅长的就是得理不饶人跟顺杆爬。


    嘴唇却意外的柔软, 温温热热的, 比他曾穿过的最好的绸缎都温软丝滑。


    宋时桉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仿佛成百上千束烟花同时在夜空绽开一般, 脸色顿时红了个彻底。


    他一触即离,准备逃回自己被窝。


    结果才刚欠起身子, 突然一只胳膊搂上他的肩膀, 有力的手掌扣住他的后脑勺,然后往下一压。


    他的唇瓣重新贴上了她的。


    宋时桉凤眼蓦地睁大。


    这家伙, 简直, 简直……


    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评判她了, 慌忙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 想要挣脱她的束缚。


    然而姜椿天生巨力。


    偏他现在身子骨虚弱,即便有功夫在身,却也无济于事。


    根本挣脱不了她的钳制。


    而姜椿这头,已经不满足于单纯嘴唇的贴贴了。


    她启唇朱唇,将他的一片唇瓣含住, 轻轻允吸肯咬起来。


    宋时桉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似的,整个人都呆住了, 连挣扎都忘了挣扎。


    姜椿不似村人那般不讲究, 她给家里人都买了牙刷子跟牙粉,早晚两次刷牙雷打不动。


    上炕前她才刚刷过牙,这会子嘴巴里还残存着一股草药与草木混合的清香。


    凭良心讲, 这气味并不让他讨厌。


    甚至有些喜欢。


    但她如此大胆的行径,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心里十分地慌。


    姜椿却跟猫儿见着了小鱼干似的, 含住他的上唇厮磨了好一会子,犹不过瘾,又含住他的下唇允吸。


    间或还用牙齿轻咬几下。


    宋时桉一个不近女色的人儿,屋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哪里经过这个?


    不过片刻,就被她亲得气喘吁吁,心口剧烈起伏着,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两人上身紧紧相贴在一起,宋时桉穿着中衣,而姜椿穿的是小衣,都是单薄的一层细棉布。


    所以轻易就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以及姜椿身前的柔软。


    宋时桉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手脚软成面条,本是跪趴在炕的,结果直接趴伏到了姜椿身上。


    但下头却是再次不可自控地起了反应。


    姜椿逮着他柔柔软软的唇瓣亲了个过瘾,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他。


    主要是这家伙也不知道是太紧张了还是太震惊了,竟然连呼吸都忘了。


    她担心自己再不松开他,他能将自己憋得昏死过去。


    然而宋时桉反应慢了好几拍,人都被松开好一会子了,才反应过来。


    然后手脚并用,慌慌张张地爬回炕头,钻进被窝,直接将被子拉过头顶,将自己给裹了个严严实实。


    他缩在被窝里,伸手捂住怦怦狂跳的心肝,急促地喘着气,脸蛋犹如着了火一般滚烫。


    过了足有半刻钟,他的气息这才慢慢平复下来,脑子也重新转动起来。


    他舔了舔自己的唇瓣,被她一通又亲又肯又吮又吸折腾后,现下有些麻又有些肿,还有点丝丝的疼。


    他闭了闭眼。


    这家伙……


    简直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饶是他上辈子再怎样见多识广,也没见过她这般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女子。


    反亲他也就罢了,还如此花样百出……


    脑子里不由自主冒出方才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红晕才淡下去的脸蛋再次火热起来。


    不行,不能如此纵容她,不然下回她还不晓得会对自己做出甚更过分的事情呢。


    他猛地拉下被子,身子转向炕尾的方向,准备长篇大论地狠狠批判她,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你怎能如此?简直,简直无耻……”


    姜椿正砸着嘴回味呢,闻言当即反唇相讥道:“哎呀呀,夫君说的这是什么话?分明是你摸黑爬到我这头,偷偷摸摸亲我的嘴……


    要说无耻,那也是你这个先亲我的无耻!”


    宋时桉没好气道:“那还不是被你逼得?”


    姜椿轻哼一声,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完全可以不受我逼迫呀,反正对你来说,我原不原谅你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宋时桉陷入沉默。


    如果真不重要的话,他又何必大半夜不睡觉,爬过去亲她?


    姜椿见他没吭声,原本还有些心虚的,立时气焰大涨,哼唧道:“只是简单亲个小嘴而已,又没跟你舌吻,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值得你叨叨!”


    宋时桉:“???”


    舌吻?


    她还想把舌头伸进自己嘴巴里来?或是逼迫自己将舌头伸进她的嘴巴里去?


    这,这简直要羞死个人了!


    光是想想,就让他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不但脸红得仿佛要滴血,连脖子都红了。


    心里那叫一个懊悔。


    她不原谅自己就不原谅自己罢,两人成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又是个外放的性子,早晚有她憋不住的一日。


    自己就不该退让,答应她提出的无理要求。


    现在可好,她这个贪得无厌没脸没皮的家伙,食髓知味,岂会善罢甘休,往后肯定会变着花样地要挟自己。


    姜椿见他还是不吭声,笑嘻嘻道:“夫君没提出反对,这是同意跟我舌吻啦?”


    宋时桉立时道:“你休想!”


    姜椿撇撇嘴,就知道会这样。


    不过她也没再穷追不舍,今儿他头一次开荤,总得给他些适应的时间。


    逼迫太过的话,没准会适得其反,他又缩回自己的壳里了。


    那可就难办了。


    得慢慢来,慢慢吃,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


    次日宋时桉洗漱完毕,坐在炕桌前边抄书边等吃早饭。


    素日都是姜椿来喊自己,姜河这个岳父甚少进他们的西屋,而姜椿这家伙又从不放过任何一次向他示好的机会。


    结果今儿来喊自己吃饭的却是姜河。


    她这是又想做什么?


    宋时桉冷着脸下炕,来到灶房。


    趁着姜河到院子里取东西的功夫,他走到姜椿面前,冷冷道:“我都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了,你最好乖乖原谅我,别再闹甚幺蛾子。”


    如果她敢说甚让自己再亲她一次或者几次她才肯原谅自己的话,自己绝对不会再惯着她,当场就会跟她翻脸。


    姜椿听得一愣一愣的,错愕道:“我也没打算闹幺蛾子呀,夫君你想歪到哪里去啦?”


    回过味来后,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边往碗里盛粥边打趣道:“原来夫君这么怕我不原谅你呀?看来我在夫君心里的地位不低呐。”


    宋时桉这才晓得是自己误会了,脸上有些挂不住,红着脸嘴硬道:“我,我只是怕爹担忧而已,你少胡思乱想。”


    姜椿也没跟他争辩,捣头如蒜道:“是是是,夫君说得对。”


    这态度,还不如跟他争辩呢。


    他又羞又气,扭身坐到饭桌前,不理会她了。


    姜河从院子里走进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笑意:“这骡子好,来咱家后该吃吃该喝喝,一点都不外道,是个好养活的。”


    先前姜河让姜湾陪着去了趟小李庄,一眼就相中了这头骡子,然后昨儿下午又去了一趟,将其给买了回来。


    因为沾亲带故的缘故,加上姜湾又是个懂行的,所以卖家给他打了折,只花去了十五两六钱银子。


    姜椿原本的预算是十七两银子,如此一来,足足省下了一两四钱银子。


    姜椿玩笑道:“都说牲畜通人性,没准它晓得到咱家是来享福的,心里再乐意不过了。”


    姜河被逗得哈哈大笑,赞同地点头道:“对,就是这么个理。”


    饭毕,姜河去附近几个村子收猪去了。


    因为姜椿的事情,镇上的肉铺也三日没开张了,有着急割肉的老主顾还托村人来询问几时开张来着。


    再不去收猪,明日无猪可杀,还是摆不了摊。


    所以去镇上找木匠定做骡车的活计就落到了姜椿的头上。


    姜椿往钱袋里揣了几两碎银子,去西屋问宋时桉:“夫君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镇上逛逛,顺便去瞧下王银儿?”


    这几日都在忙活她自己的事情,也不晓得王银儿怎样了。


    主要是去报个平安,先前刘启檀在王家那一番做派,王银儿看得分明,也及时给了自己提醒。


    如今事情摆平了,姜椿顺路过去跟她说一声,也免得她担忧自己。


    宋时桉没说同意也没说拒绝,只淡淡道:“以我目前的身子骨,只怕走不到镇上就累瘫了。”


    姜椿白他一眼:“我难道是个傻的?既然问你,自然是要去邹里正家赁骡车的。”


    宋时桉抬眼,斜了她一眼,然后轻哼一声:“别说大话,你先赁来再问我不迟,万一被旁人赁去了呢?”


    姜椿觉得这话在理,也就没计较他这别别扭扭的态度,抬脚去了邹里正家。


    幸运的是骡车在家,姜椿掏了二十文钱给邹里正的娘子钱娘子,顺利将车赁下来。


    她驾着骡车回到家,走进西屋,阴阳怪气道:“骡车赁回来了,宋大爷,劳烦您移驾骡车上。”


    宋时桉瞪她一眼。


    凤眼里威严十足,但姜椿一点都不怕他,笑嘻嘻道:“需不需要我抱你呀?需要的话你就吱声,不要跟我客气哈,毕竟咱俩都亲……”


    “不必!”宋时桉连忙出声打断她,气急败坏道:“你能不能别如此口没遮拦?若是被人听见了,看你往后如何见人!”


    姜椿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亲我夫君,天经地义,碍着谁了?”


    宋时桉闭了闭眼,想说碍着自己了,但没敢。


    怕她听了发癫,不管不顾地跑上来强吻自己。


    只能沉默着翻身下炕穿鞋,然后自顾往外走去。


    姜椿脚步轻快地跟在他后头。


    宋时桉脊背挺得笔直,苍松翠竹般,走起来步履沉稳,每一步像是拿尺子丈量过似的。


    俨然一派大家公子的仪态。


    啧啧,他身子骨才有了点起色,人就有些不一样了。


    很难想象他完全康复后,又该是怎样的形容。


    要知道他可不是什么文弱书生,人家从小习武,文武双全,打小就是京城世家大族年轻一代里头的扛把子。


    然后扛把子就被姜椿搂腰抱膝给抱上了骡车后斗。


    宋时桉脸色顿时涨红,才要张口拒绝,人已经在后斗里铺着的草席上坐定了。


    姜椿笑嘻嘻道:“我抱你上来,总好过你自己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半天才爬上来强?”


    宋时桉张到一半的嘴巴顿时给闭上了。


    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往车头里爬什么的,实在太不文雅了,简直就是有辱斯文!


    横竖已经被她抱来抱去不知抱过多少回了,再多一回也没甚大不了的。


    姜椿勾了勾唇,跳上骡车车辕,挥鞭驱动骡车,朝镇上行去。


    到了红叶镇,路旁有妇人认出姜椿,大声询问道:“姜娘子,你家肉摊好几日没开张了,几时开张啊?家里猪油快吃完了,得买点猪板油。”


    姜椿笑道:“家里有事耽误了几日,明儿就开张。”


    “明儿开张?那就好那就好。”那妇人脸上露出笑意,叮嘱道:“给我留半块猪板油,明早我给小孙子喂完饭就去拿。”


    姜椿应着:“好嘞。”


    往木匠铺走的路上,遇到了好几个如这妇人般询问几时摆摊的主顾,姜椿都好脾气地一一告知。


    有要求预留的,她也都应下来。


    宋时桉坐在后斗里,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切。


    她做买卖时的表现,分明是个耐心又好脾气的,完全不像是传闻中凶悍而又蛮不讲理的巡海夜叉。


    也对,凶悍而又蛮不讲理的巡海夜叉说得是上辈子的姜椿,她只是个占据了姜椿身体的孤魂野鬼罢了。


    想想真是疯了,这样一个不晓得来历的孤魂野鬼,自己竟然敢主动跟她亲嘴。


    若是哪日被她坑死,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谁让自己定力不足!


    但她会坑自己吗?


    宋时桉正出神呢,骡车突然驶过一片坑洼之处,后斗激烈颤抖摇晃。


    他一个没坐稳,直接往前栽去。


    然后一头撞在姜椿的脊背上,唬得他连忙伸手抱住她的腰,生怕被接下来的摇晃给甩下骡车。


    然而前方路面平坦,骡车几乎纹丝不动。


    宋时桉:“……”


    姜椿低头看了眼交握在自己腰上的白皙双手,她忍不住嘴角上扬,用无可奈何的语气叹道:“夫君你可真黏人,坐这么近都不满足,非要跟我抱着贴贴……


    哎,简直就跟只小猫咪似的。”


    宋时桉慌忙松开双手,身子迅速往后挪了挪,然后拿衣袖遮住自己脑袋。


    简直没脸见人了。


    第37章


    姜椿将骡车停在木匠铺门口。


    因在路口, 不时有行人经过,她不好直接将宋时桉抱下来,只能伸手将他扶下来。


    两人走进铺子, 花了些时间挑选木料, 又跟木匠铺的老板方木匠核对款式跟尺寸。


    姜椿想着这骡车满打满算也就使用两年,所以木头跟款式都选了中不溜的, 统共花费了四两银子。


    定金半吊钱,但需要等待半个月左右才能来取。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毕竟红叶镇这样的小地方, 家里能买得起骡子的本就不多。


    村人若是兜里银钱宽裕,宁可买牛也不买骡子, 毕竟牛能耕地。


    因此方木匠也不可能做太多骡车成品出来放着。


    从木匠铺出来, 姜椿对出来相送的方木匠说道:“方叔, 我先把骡车放你铺子门口, 劳烦你给照看下,我跟夫君去逛逛,待会儿就回来。”


    方木匠笑道:“放这就成,咱镇上安稳得很,没那么多小偷小摸的。”


    就算有小偷小摸的, 也没人有胆量偷她这个巡海夜叉的骡车,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多谢方叔。”姜椿道了谢, 然后转头牵住宋时桉的手, 拉着他往前走。


    宋时桉垂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抿了抿唇。


    走出十几步后,他才挣扎了下手腕, 压低声音道:“你松手,大街上拉拉扯扯的, 成何体统?”


    姜椿拿指头挠了挠他的手心,笑嘻嘻道:“怕什么?整个红叶镇谁不晓得我夫君身子骨弱?我牵着我身娇体弱的夫君逛街,别个不会说闲话,只会夸我体贴。”


    宋时桉:“……”


    不会说闲话?我看是不敢说!


    姜椿见他不吭声,转过头来看着他,笑道:“还是说,夫君希望我搀着你的胳膊?那也成。”


    宋时桉立时道:“不必了。”


    牵手还是搀胳膊,他还是选牵手。


    两害相权取其轻,起码牵手没那么显眼,两人也无须靠得太近。


    若是让她贴身搀扶自己,谁晓得她会不会搞幺蛾子?


    想得很好,但他却低估了姜椿在红叶镇的影响力。


    两人手拉手出现在街上,开店的、摆摊的、买东西、急匆匆的行人以及乱逛的闲人,俱都将目光移了过来。


    当然,以免惹恼姜椿,他们都遮遮掩掩的,跟做贼似的。


    宋时桉敏锐地察觉到了,面色不禁有些发红,他才要挣脱她的手,就被她拉进了路旁一家铺子里。


    这是家兼布庄与成衣店于一体的铺子,还卖鞋、帽、袜子、帕子、荷包以及汗巾子等小物什。


    进来后姜椿就松开了自己的手,总算让他松了口气。


    原本他以为她要给她自己买东西,便没跟着往里走,自顾在门边摆放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然而才刚坐下,就见姜椿朝自己走来,一下蹲在自己面前,然后用手抬起自己的脚,拿手指丈量起他脚上鞋子的尺寸来。


    这是要给自己买鞋?


    他忙推辞道:“爹先前给我买了两双鞋子,够穿了,不必再买。”


    姜椿抬起头,白他一眼:“爹给你买的是单鞋,这马上入冬了,难不成你想穿着单鞋过冬?”


    店主冯娘子走过来,闻言笑道:“郎君兴许不知道,咱们这里冬日滴水成冰,别说穿单鞋了,棉鞋稍微单薄些,脚都会起冻疙瘩,痒死个人。”


    宋时桉不吭声了。


    姜椿量好尺寸,来到摆放鞋子的地方,寻了双差不多尺寸的棉鞋,又折返回来。


    原主倒是会做鞋,但古代做鞋忒麻烦了些。


    首先得一层浆糊一层布料地糊鞋底,糊完鞋底再纳鞋底。


    为了鞋子经穿,走路不硌脚,鞋底必须足够厚,针脚必须足够细密。


    俗称“千层底”。


    废手程度,半点都不亚于下地拿镰刀割麦子。


    纳完鞋底,还得再打一锅浆糊,依旧是一层浆糊一层布料地糊夹在鞋面跟鞋里之间的骨子。


    这个倒是简单些,不用糊千层底那么厚,也不必纳。


    糊完骨子后,再照着鞋样子裁剪好鞋面、鞋里跟骨子,组成鞋帮。


    最后再将鞋帮用麻线上到千层底上。


    这是做单鞋的步骤,如果是做棉鞋,就将里头的骨子换成棉花,其他不变。


    她家三口人,每人得做两双棉鞋替换着穿,加起来就是六双。


    姜椿光是想想就头大,废手不说,还废时间,她连宋时桉的棉衣跟棉被都还没做完呢,哪顾得上做鞋?


    果断选择买现成的。


    她这是自己有挣钱的手艺,家中银钱也宽裕,方才如此潇洒。


    大柳树村的其他妇人,都是白日下地做农活,干完农活回家操持饭食,晚上还要点着油灯做鞋。


    人丁兴旺的人家,家里十几二十口人,全靠家中的一两个妇人做鞋,一人平均十来双。


    经常一轮鞋子还没做完呢,前头做出来的鞋就已经被穿破了……


    简直就是可怕!


    她重新在宋时桉面前蹲下,将新鞋搁在自己腿上,然后伸手就要去脱宋时桉脚上的鞋子。


    宋时桉连忙将脚往后缩,嘴里道:“不必,我自己来就成。”


    当着外人的面,她也没硬来,笑道:“行,那夫君自己脱。”


    宋时桉嘴角抽了抽。


    这话怎地听着有些不对劲?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脸带笑意地看着自己,不像是要闹幺蛾子的模样。


    莫非是自己想多了?


    他放下疑惑,曲起一条腿,将脚上的鞋子脱下来。


    才要伸手跟姜椿要新鞋子,她就一手拿鞋,另一手飞快地将自己的脚抓在手里。


    宋时桉大惊:“你……”


    虽然他每晚都洗脚,袜子也是今儿出门前新换的,但方才走了一会子路,到底有些不干净……


    然而没等他开始挣扎,下一瞬,新棉鞋就套到了自己的脚上。


    姜椿将宋时桉的脚放到地上,细心地拿指头按了按鞋头,然后满意道:“不错,不大不小,穿着正好。”


    冯娘子立时打蛇棍跟上:“这双鞋是咱镇上的庄娘子做的,她那手艺十里八圈谁不晓得?


    她又是个实诚的,棉花填得实实的,都是今年的新棉花。


    姜娘子你放心买,保管郎君穿着好。”


    姜椿也没着急讲价,站起身来,问冯娘子:“娘子这里可有棉靴?”


    宋时桉身子骨弱,冬日难熬,普通棉鞋露脚脖子,行走起来方便,但却不如高帮的棉靴更保暖。


    若是有棉靴的话,就再给他买双棉靴,素日穿棉鞋,大冷的时候就穿棉靴。


    冯娘子脸上的笑意更热情了些:“可是巧了,刚好昨儿庄娘子送来三双棉靴,大小都跟郎君脚上这双差不离,大抵是能穿的。”


    其实这靴子已经送来半个多月了,但镇上人穿鞋大都是家里妇人做,肯到外头买鞋的本就少,愿意买这比棉鞋贵一倍的棉靴的就更少了。


    冯娘子说完这话,快步走到摆放鞋子的柜台前,一口气将这三双都抱到了宋时桉跟前。


    姜椿伸手比量了下,选中了其中一双,让冯娘子先帮忙拿着,自己则重新蹲下来,伸手去脱宋时桉脚上的新棉鞋。


    宋时桉本想拒绝,但旁边冯娘子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俩,他不好下姜椿的脸面,只能任由她帮自己脱掉新棉鞋,然后又帮自己换上新棉靴。


    姜椿照旧用指头按了按靴头,对宋时桉说道:“大小正合适,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我特地找庄娘子为你定做的呢。”


    冯娘子立时浮夸地夸赞道:“都是郎君脚生得好,如果特别宽大或是格外小巧,想在咱家找到合适大小的鞋子也难。”


    这话姜椿爱听,立时附和道:“那是,我夫君的脚的确生得好,天下第一好!”


    宋时桉:“……”


    他闭了闭眼,这也太浮夸太令人羞耻了!


    如果不是脚上还穿着人家铺子里的新棉靴,他都想拔腿就走人了。


    实在是脸皮抗不住。


    姜椿给宋时桉换回旧鞋,将棉鞋跟棉靴递给冯娘子,说道:“这两双都要了。”


    冯娘子才要算账,就见姜椿自顾地往鞋子柜台那里走去,顿时心下一喜,这是还要买鞋?


    姜椿在一堆棉鞋里头挑来拣去,不时用手丈量下鞋底的尺寸,最终挑出两双深黑色鞋面的棉鞋。


    这两双是给姜河挑的,原主没少给他做鞋,所以记得他的尺寸。


    棉衣跟棉被倒罢了,姜河都有,且是去年才置办的,今年无须重新再买。


    毕竟,也没哪个村人每年都置办新棉衣新棉被的,那也忒奢侈了!


    但姜河成日下乡去收猪,很费鞋,去年的棉鞋已经穿得破破烂烂,显然撑不完整个冬日。


    索性也给他买两双,也免得他吃味,说自己心里只惦记着夫君,忘了他这个爹。


    姜椿走到冯娘子身边,将手里这两双棉鞋地给她,说道:“这两双也要,一共四双,冯娘子你给我便宜点,别拿我当冤大头宰。”


    一下卖出去四双鞋,其中还有一双老大难的棉靴,冯娘子脸上笑开了花,笑道:“瞧娘子说的,我敢宰谁也不敢宰娘子你呀,肯定给娘子个公道价。”


    她拿出算盘来,当着姜椿的面开始算账:“棉鞋给娘子算五十文一双,三双就是一百五十文,棉靴给娘子算一百文一双,统共是二百五十文。”


    姜椿嘴角抽了抽,得亏古代没有二百五的说法,不然她都要怀疑对方是在骂自己了。


    她砍价道:“棉鞋就罢了,往年我们村里人有在你这买过的,五十文也算公道,棉靴一百文高了,少十文,九十文还差不多。”


    冯娘子顿时叫起来:“哎哟哟,我的娘子喂,一双棉靴用掉的棉花,抵两双棉鞋还多,做起来又费劲,庄娘子出手价就高,我卖一百文都没赚几文钱,只当卖与娘子做个人情罢了。”


    姜椿哼笑一声,买卖人的嘴,唬人的鬼,不挣钱的买卖谁做?


    她刚想继续砍价,那头宋时桉突然开口道:“且慢。”


    姜椿抬眼看他,疑惑道:“怎么了?”


    这家伙不会是嫌自己砍价不中用,想施以援手?


    她怎么就这么没信心呢?


    他这样的大家公子哥,连钱袋子都有仆人帮拿着的人儿,会懂得砍价?


    然而宋时桉接下来的话却出乎她的意料:“只给我跟爹买鞋,你自己不买?”


    姜椿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她自己都忘了自己也需要买棉鞋这茬,他却惦记着自己。


    这让她心里暖暖的。


    可见自己没白他对好。


    姜椿玩笑道:“我也得买呀,可是夫君不发话,我哪敢自作主张?”


    宋时桉还没给出反应,旁边冯娘子倒先“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而后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宋时桉嘴角抽了抽,板着脸说道:“你也给自己挑两双。”


    姜椿立时笑嘻嘻道:“夫君都发话了,那我必须得买。”


    冯娘子为了弥补自己笑场的尴尬,主动引路道:“娘子随我来。”


    姜椿给自己挑了两双土褐色的棉鞋,毕竟她成日来回镇上摆摊,浅色不耐脏。


    宋时桉斜了眼她手上那两双自己祖母这样的老太太都不屑穿的土褐色老棉鞋,眉头皱成个川字。


    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成日忙里忙外的,要做的活计一大堆,也的确是这样的颜色更耐脏些。


    想了想,他又主动开口询问冯娘子:“请问贵店可有鹿皮靴售卖?”


    冯娘子讪笑道:“鹿皮靴那样金贵的东西,咱们小店哪会有这个?就算是有,镇上也没人买得起呀。”


    宋时桉静默一瞬,随即作遗憾状,说道:“前儿我听人说鹿皮靴能防雨雪水,还想着能在娘子这里瞧瞧稀罕呢,不想竟没有。”


    原还想着若是有鹿皮靴,就劝姜椿给自己买一双,如此冬日落雪后,她来回镇上时也不至于被雪水打湿鞋子。


    京城里鹿皮靴并不稀罕,几乎家家成衣店都有售卖,想来也贵不到哪里去。


    却没想到,鹿皮靴在红叶镇这地方却成了金贵的稀罕货。


    既如此,他少不得要描补一番,免得给姜椿惹麻烦。


    姜椿听出话音,与他打配合地嗔了一句:“你呀,不该好奇的不要好奇,别说冯娘子这里没有鹿皮靴,就是有,就咱家的条件,能买得起才怪!”


    冯娘子赞同地点了点头。


    姜家原本条件是不错,父女俩雷打不动地每日宰杀一头猪,一年到头下来,也能挣个几十两银子。


    偏姜屠这个没眼光的,竟给闺女招了个病秧子上门女婿。


    全红叶镇的人,哪个不晓得他每月光药钱都要三两银子?


    姜家父女俩赚的银钱,全填了他这个无底洞,可不就精穷了?


    不然,别说鹿皮靴,就是虎皮靴,也未必穿不起。


    第38章


    最终花三百四十文, 买了六双鞋。


    在姜椿的不懈努力下,冯娘子最终还是松口,给她便宜了十文。


    姜椿还挺高兴的, 都从铺子里出来好一会子了, 脸上的笑意还没压下去。


    宋时桉眉头微皱,实在有些弄不懂她。


    要说她出身寒微, 她又是个读书识字的,还会写大食文字, 算账也是一把好手。


    要说她出身高贵, 她又是个精打细算的,一文钱都不放过, 而且粗俗起来, 村人都多有不及。


    他忍了忍, 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以前倒罢了, 如今你手里握着刘家给的五百两银子,实算不得紧巴,为何还要花一刻钟功夫跟人掰扯这区区十文钱?”


    姜椿白了他一眼,絮絮叨叨地说道:“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五百两银子听着不少, 但如果毫无节制乱花的话,很快就能败光了。


    而且外头都晓得咱家为了养你这个病秧子上门女婿, 家里都精穷了, 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如果我们突然大手大脚起来,别个一定会起疑心的。”


    所以她家买骡车这事儿, 黑锅还是被扣到了宋时桉头上,姜河对外说是为了方便隔三差五带女婿去县城看病抓药, 才不得不买骡车。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另外一部分原因,是姜椿热衷砍价,砍价成功的乐趣,不爱砍价的人永远不会懂。


    宋时桉也不知是被她这番说辞说服了,还是被无语到了,好半晌都没吭声。


    姜椿一手提着装鞋子的包袱,一手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了一会子,也没想到还有什么要买的物什。


    她每日都来镇上摆摊卖肉,家里缺了什么,她顺手就能捎回去,不像其他村人难得来一次镇上,来了必定大包小包地一通大采买。


    这也是方才她只想着给宋时桉跟姜河买鞋,却忘了给自己买的缘由。


    反正自己啥时候缺鞋穿了,啥时候拐进冯娘子的铺子里买一双就成,方便得很。


    姜椿扭头问宋时桉:“夫君可有什么想买的物什?你只管说就是了,娘子给你买。”


    想到刚才的鹿皮靴,她赶紧又补了一句:“前提是别太贵。”


    这五百两银子,一部分要拿来给宋时桉买补身子的药材跟食材,一部分要存下来,留着将来进京后花用。


    她作为宋时桉的娘子,自然是要跟他住到宋家去的,吃喝也不用自己发愁。


    但她爹呢?


    他一个当人岳父的,总不好跟着闺女住到闺女的婆家去?


    宋家兴许不在意这些,毕竟对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来说,上门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不会少,多他一个不多。


    但姜河肯定不会去的。


    姜河有些大男子主义主义,他可不管亲家富不富贵,他只知道村里当老丈人的,可没哪个厚着脸皮住进闺女婆家的。


    自己丢人现眼不说,还让闺女在婆家没脸。


    姜椿得攒钱给他爹在宋家附近买个小宅子。


    这可不容易。


    因为宋家老宅可是在京城权贵云集的东城,占了桂花巷大半条街。


    桂花巷后头的确都是小宅子,但大都被这些世家大族的旁支亲戚或是得脸世仆占据着,即便有出手的,也贵得离谱。


    这也是她区区十文钱都斤斤计较的原因之一。


    当然,她也可以跟宋时桉拿钱给他爹置办宅子,毕竟宋家平反后,被查抄的家当全都被送还回来,损坏的那些也给于了银钱补偿。


    但她不想这么干。


    自己是他的娘子,他养自己天经地义,他的银钱她花得心安理得。


    但拿婆家的银钱养自己爹,别说姜河不会同意,自己也没这个厚脸皮。


    她又不是不能挣钱,自己的爹自己养呗,没必要薅宋家的羊毛。


    姜家是姜家,宋家是宋家,她得分个清楚明白。


    毕竟她可是姜家的守灶女,将来跟宋时桉生了娃,第一个娃不论男女都必须姓姜,好继承姜家的香火。


    就算是为了这个小崽子,自己也不能躺平,必须得好好搞事业。


    不过问题不大,自己有签到系统,脑子里也有不少赚钱的主意,加上还有个能抱大腿的弟媳妇,最关键的是有宋时桉这个未来内阁首辅当靠山,她要是还赚不到银钱,那就太废物了。


    宋时桉本想回答没有,话到嘴边,又突然改了口:“改日去县城时,你给自己买双鹿皮靴穿,对外就说是羊皮靴。”


    羊皮靴不防水,雨雪天穿不得,加上连皮带毛做成靴子又厚重,价钱又比棉靴贵不少,多是怕冷还手里不缺银钱使的老人在穿。


    相比之下,鹿皮靴防水性能要好太多了,又结实耐穿,一双鹿皮靴不说当传家宝,穿个十来年是不成问题的。


    姜椿边牵着他掉头往木匠铺走,边笑着打趣他:“夫君又是提醒我给自己买棉鞋,又极力劝说我买防雨雪的鹿皮靴,这般关心体贴,还说不是恋慕我?


    你老实交代,你心里是不是想跟我亲嘴想很久了,所以昨晚这才摸黑爬过来亲我?”


    宋时桉前后左右打量了一番,见附近没有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压低声音斥责道:“你快闭嘴,这可是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你张口爱慕闭口亲嘴的 ,若是被人听去了,可如何是好?”


    姜椿调戏他之前,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瞅着附近没人她才如此大胆的。


    不过她嘴里可不是这么说的:“怕什么,夫君跟我亲嘴碍着他们什么了?他们羡慕也没用,夫君只会亲我一个,才不会亲他们呢,是夫君?”


    宋时桉:“……”


    这明显是在挖坑,自己若是回答是,她肯定顺杆就爬,回家后就会逼着自己亲她。


    所以他不接这话茬,反而说起旁的:“不是说要去探望王银儿?你不买些礼品,打算就这么空着手上门?”


    姜椿撇撇嘴,这家伙脑瓜子太好使了,根本不掉坑。


    她哼唧:“夫君说买,那肯定得买。”


    走着走着,见路旁有老婆婆卖鸡,那鸡活蹦乱跳的,也不像是染了鸡瘟,价钱要得也公道,姜椿便花四十二文钱买了一只。


    如此一来,她一手拎包袱,一手倒提着鸡,就没手牵宋时桉了。


    顿时有些不太开心。


    她亲亲夫君那葱碧细长的大手手她还没牵够呢。


    好在木匠铺很快就到了。


    将东西放进骡车后斗里,姜椿又愉快地一手握住宋时桉的手,一手搂住他的腋下,将人给扶上骡车。


    然后驾着骡车,往王记杂货铺的方向驶去。


    *


    王银儿见到姜椿特别激动,脱口而出道:“姐,你没……”


    话说到一半,意识到屋子里还有她奶跟她娘还在,立时就将话茬给打住了。


    只笑道:“两日没见着姐,还怪想姐的。”


    姜椿玩笑道:“我看你不是想我,是惦记我带来的礼品?”


    王银儿也没反驳,顺势问道:“那姐今儿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姜椿得意道:“带了一只肥肥的大公鸡,够意思?”


    王银儿作感动状,夸张地大叫道:“你,你可真是我的亲姐!”


    曹婆子听了这话,笑着插嘴道:“如今鸡价可不便宜,前儿我花了四十五文才买到一只,炖给银姐儿吃了,姜娘子你在我们银姐儿身上当真舍得花钱。”


    这话听着像是在夸姜椿,其实是在自夸,向姜椿展示自己对孙女如何大方。


    姜椿笑了笑:“你老对孙女也挺大方的,可比我这个表姐强多了。”


    管丫是不是做表面功夫呢,肯给王银儿花钱就值得她一句表扬。


    王银儿等姜椿跟她奶、她娘寒暄一番后,这才寻了个借口将两人打发出去。


    房门才刚关上,她就着急忙慌地问道:“姐,刘启檀他没对你……”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王银儿才发现这屋里还有个表姐夫宋时桉在,若是被他晓得刘启檀在打表姐的主意,也不知他会不会误会表姐,怀疑表姐有意勾引有钱人家的少爷之类的。


    姜椿斜了宋时桉一眼,对王银儿道:“不用吞吞吐吐的,你姐夫啥都晓得,我们之间无话不说,没有秘密。”


    宋时桉听到这话,差点没崩住。


    无话不说?没有秘密?


    快别说笑了,他俩各自都有秘密,若不是机缘巧合,自己还发现不了她身怀凭空取物的神通呢。


    而且这还不是她唯一的秘密,她的来历才是她最大的秘密。


    她是什么出身?


    是如何在姜椿的身体上重生的?


    又是如何知晓自己将来会位极人臣的?


    她将来会不会又重新回到原来的身体里?


    这些问题,姜椿统统都瞒着自己。


    当然,自己也没资格说她,毕竟自己重生的事情也瞒着她。


    他们两个,算是半斤八两,大哥别说二哥。


    王银儿错愕了一瞬,随即忙问道:“姐,刘启檀他没对你怎样?”


    姜椿也没瞒着,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与王银儿听。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她没提宋时桉认识县太爷这茬,将功劳扣到了她舅头上。


    她一脸后怕地说道:“得亏我舅与县太爷的小舅子赵郎君交好,我又下血本托我舅给赵郎君送了重礼,赵郎君这才愿意帮忙请县太爷出面摆平了刘启檀。”


    王银儿长舒了一口气,一脸庆幸地说道:“亏得郑叔门路广,恰好识得县太爷的小舅子赵郎君,在咱们红叶县,也的确只有县太爷敢管刘家的事儿了,旁的大户人家都不敢招惹他家。”


    姜椿笑道:“也是我运道好,命中注定不必经历这么一劫。”


    说着她看了宋时桉一眼。


    虽然就算他不出手,自己肯定也不会坐以待毙,落到刘启檀手里的几率很低,但能安稳过日子,谁愿意颠沛流离?


    结果自己不但不感激他,还拿他分明有办法却故意瞒着自己这茬要挟他亲自己……


    这么一想,自己好像有些渣啊。


    不过渣都渣了,现在再反省也晚了。


    姜椿果断选择摆烂。


    得知姜椿无恙后,王银儿紧绷了好几日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


    两姐妹又闲聊了一会子,离开时姜椿怀里又揣了二十两银子。


    这是先前刘启檀为了在姜椿面前显摆自己有钱,赏给王银儿的。


    那日家里人都在,王银儿没寻到机会交给姜椿,今儿总算给出去了。


    这么一大笔银子,放在家里她日夜担忧被偷被算计,交给表姐,她才放心。


    从王家出来后,姜椿将宋时桉扶上骡车,驾着骡车往大柳树村行去。


    快到大柳树村时,她突然扭头,笑嘻嘻地对宋时桉道:“夫君夜里再亲亲我,馋了。”


    宋时桉:“???”


    馋了?


    当自己是什么,她最爱吃的红烧肉?


    第39章


    宋时桉果断拒绝了姜椿的无理要求。


    她馋她的, 与他何干,自己又不是她盘里菜!


    姜椿吵嚷道:“这么能叫无理要求呢?我们可是夫妻,这要求完全合情合理嘛!”


    宋时桉闭上眼睛, 假装自己睡着了, 听不见她嘟嘟囔囔的念经声。


    姜椿撇撇嘴,这家伙的便宜果然不是那么好占的。


    上回是被自己拿捏到了错处, 他才不得不低头,这会子他没有把柄落下, 就不肯俯就了。


    不急, 待自己寻到他的马脚,逼他就范就是了。


    毕竟, 要是吹毛求疵地拿放大镜寻一个人的错处, 没几个人能扛得住, 就算宋时桉也一样。


    他是美强惨男配, 又不是完美无缺的圣人。


    宋时桉竖着耳朵听动静,见她总算消停下来,心里顿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气。


    如此厚脸皮的女子,乃生平仅见,实在让他有些吃不消。


    倒也不是怕被她占便宜, 自己可是个男子,真要说吃亏的话, 那也是她这个女子更吃亏。


    他只是对自己的定力不够有信心。


    若是跟她这般卿卿我我地纠缠下去, 他早晚身心都要沦陷。


    回头她玩腻了,将自己弃之如敝履,甚至跟前世的姜椿一样, 给自己戴个绿帽子,他都不敢想象到时自己会是个什么反应。


    别看她嘴上跟抹了蜜似的, 一副迷恋自己至极的模样,这不过是为了将来能沾自己的光,而演给自己看的罢了。


    他傻了才当真呢。


    两人就这么心思各异地回到了大柳树村,姜椿将他在自家门口放下,赶着骡车去邹里正家还车。


    回来的路上好巧不巧地遇到了去后山捡柴禾回来的姜柳。


    “姐。”姜柳脸上一喜,连忙上来打招呼,询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姜椿回道:“去了邹里正家一趟,还他家的骡车。”


    姜柳也没瞎打听姜椿借骡车作何使用,而是问起王银儿来:“姐,银表姐的伤好点没?身上还烧不烧?”


    姜椿笑道:“放心,已经不烧了,我看她精神头倒是还挺好。


    至于身上的伤,伤筋动骨一百天,短时间内她都动弹不得,只能趴在炕上慢慢养着了。”


    姜柳高兴道:“能退烧就好,果然打县城请来的大夫就是厉害。”


    姜椿抿了抿唇,保和堂的曹大夫的确厉害,听闻府城都有大户人家来寻他看病。


    但收费也颇贵,小门小户还真请不起他。


    两人边走边聊,快到姜椿家门口时,姜柳伸手拉住姜椿的胳膊,小声道:“姐,我那天偷听到奶跟我爹说赔了王寡妇五十两银子后,家里精穷了,让我爹外头多打听着些,看有没有富户娶填房,好拿我换一笔丰厚聘礼。”


    姜椿:“……”


    还真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李氏跟姜湖这俩杀千刀的,卖姜柳不成,现在又算计将她嫁给人家当填房,好赚取一笔丰厚聘礼。


    只是这事儿上头姜椿就插不了手了。


    卖人是关系到全族名声的大事儿,姜椿可以搬出族长姜兆年来阻拦。


    但李氏跟姜湖,一个是姜柳的奶奶,一个是姜柳的亲爹,古代婚姻之事又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人干涉不了。


    除非他俩猪油蒙了心,要把姜柳送去给人做小妾,影响到姜氏一族的名声,姜兆年才可能再次介入。


    但他俩又不傻,上回卖人时就被姜兆年骂了个狗血淋头,连替亡弟姜兆丰休掉李氏的话都说出来了,李氏跟姜河怎可能还敢犯到他头上?


    姜椿叹了口气,斟酌了下语句,说道:“如果你能想到法子将说亲这事儿往后拖延两年的话,姐保证你能高嫁。”


    两年后,燕王被封太子,宋家平反,身为自己这个宋家嫡长媳唯一的堂妹,肯定会有走仕途的士子想走捷径,借姜柳的关系攀上宋家这棵大树。


    虽然对方娶她的动机不纯,但肯定比李氏跟姜湖给她寻摸的亲事强十倍不止。


    “啊?”姜柳有些懵圈。


    姜椿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姐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能不能有门好亲事,就看你自己了。”


    看在这堂妹一口一个将来会抠婆家银钱养自己这个堂姐的份儿上,就给她指条明路。


    不过她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就不好说了。


    姜椿并不怀疑姜柳会不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她向来很听原主这个堂姐的话。


    姜椿只是怀疑她未必能斗得过李氏跟姜湖,尤其是李氏这个唯利是的奶奶,可没那么好对付。


    没理会还站在原地琢磨自己话语的姜柳,姜椿径自回家去了。


    院子里,宋时桉背上系着自己用来束缚袖子的襻膊,坐在马扎上,正用两只白嫩细长的双手在木盆里搓洗着亵裤。


    瞧那亵裤的款式,俨然是姜椿仿着现代内裤款式给自己做的三角亵裤。


    姜椿顿时嘴角忍不住上扬。


    古代男子肯给女子洗内裤的本就凤毛麟角,偏这给自己洗内裤的古代男子还是未来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


    简直不要太爽!


    她立时走过去,往他前面前一蹲,捧着脸作花痴状,嘴里笑嘻嘻道:“哎呀呀,这是谁的夫君如此贤惠,竟然给娘子洗亵裤呀?”


    不等宋时桉回应,她就自己回答道:“哦,原来是我姜椿的夫君呀。”


    宋时桉:“……”


    他舀了一勺皂角水倒进盆里,边用手将亵裤按在盆地搓洗,边淡淡道:“你还不去给我做棉衣?


    做事拖拖拉拉的,都好几日过去了,至今连一件棉袄都没做好,但凡今年落雪早些,我都得被冻死。”


    得赶紧将人支走,免得她在这里叽叽歪歪地说这些暧昧话语。


    姜椿听了这话,立时就不乐意了,嚷嚷道:“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是我故意偷懒嘛?还不是因为出了刘启檀那档子事儿,没顾上嘛。


    再说了,这才九月初,连打霜都没打霜,怎可能这么早就落雪?”


    小嘴叭叭叭的,直接把宋时桉给怼了个哑口无言。


    静默片刻后,他嘴里才勉强蹦出一句:“总之,你且尽快给我做好棉衣就是了。”


    直接把姜椿给逗笑了。


    她一会向左歪头,一会儿向右歪头,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他一番。


    然后笑嘻嘻地说道:“夫君不想让我旁观你洗亵裤,直说便是了,何苦寻这么蹩脚的理由?”


    宋时桉抬头看她:“我直说的话,你会离开?”


    姜椿想也不想地答道:“不会。”


    宋时桉:“……”


    他就知道会如此,这才寻理由支走她,结果还是被她给看穿了。


    宋时桉将手上的亵裤往木盆里一丢,冷冷道:“你若不离开的话,这亵裤我就不帮你洗了。”


    姜椿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毛病又犯了,不但不受他威胁,还反过来威胁他:“你如果不帮我洗亵裤的话,我就强吻你。”


    顿了顿,又恶狠狠地补了一句:“还会伸舌头哦。”


    宋时桉:“……”


    要不是手是湿的,他都要无奈扶额了。


    这家伙,一天到晚的,怎地脑袋里想得都是亲嘴?这事儿真的就这么值得她惦记?


    他就不喜欢,因为太过刺激,自己的身心实在遭不住。


    他没好气道:“你一个女子,成日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话,竟半点都不知道羞耻!”


    姜椿哼唧道:“半夜抹黑爬过来偷亲我小嘴的人儿都不觉得羞耻,我有什么好羞耻的?”


    宋时桉顿时面色一红,心里真是又羞又气。


    这家伙,分明是她逼自己亲她的,结果到头来反倒成了自己的错,动辄就被她拿出来说事儿。


    他闭了闭眼,然后俯身将那亵裤重新拿在手上搓洗。


    面上淡定地说道:“你想旁观就旁观罢,横竖这里是你家,我还能反客为主赶你出去不成?”


    “哎呀,夫君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可不是客,你是我们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姜椿嗔了他一句,然后笑嘻嘻道:“既然夫君让我留下来旁观,那我肯定得留下来,我最听夫君的话了。”


    宋时桉:“……”


    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她最听自己的话?她要是肯听自己的话,他也就不必如此头疼了。


    好在她只安静旁观,并未再说什么有的没的,让他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他放心得还是太早了。


    等他将亵裤漂洗干净,站起来走到晾衣绳前,伸手将亵裤搭到晾衣绳上,正要转身时,腰上突然一紧。


    一双有力的手臂搂住了自己的腰,随即脊背上贴上来一个温热而又柔软的身子。


    与此同时,姜椿含着笑意的话语在他身后响起:“亲嘴不肯,那给我抱抱总可以?”


    宋时桉淡淡道:“我说不可以你会松手吗?”


    姜椿立时就道:“怎么可能!”


    “那你还问什么。”宋时桉轻哼一声,倒也没挣扎,就这么任由她抱着。


    无他,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亲嘴,他还是选抱抱。


    偏姜椿连安静抱抱都做不到,嘴里叽歪个不停:“夫君的腰好细呀,简直就是盈盈不足一握嘛。”


    宋时桉纠正道:“‘盈盈不足一握’是说女子腰身纤细,不能用在男子身上。”


    姜椿蛮横不讲理道:“我不管,夫君的细腰就是盈盈不足一握,我不识字,别拿书上那套来跟我说事儿,听不懂听不懂。”


    宋时桉:“……”


    主打一个我是文盲我了不起是?


    就这还不消停,她突然松开一条胳膊,朝他一侧臀瓣伸出罪恶魔爪,一下将其抓在手里。


    她柔捏抓握了片刻,还在上头轻抽了一巴掌,然后理直气壮道:“夫君屁股上都是骨头,硌得我小肚肚好疼,罚你一巴掌哦。”


    “你……”宋时桉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对着个男子的屁股又是抓柔又是抽巴掌的,这成何体统?


    简直,简直就是不要脸!


    他一下推开她的胳膊,步履仓皇地往前跑了十来步,这才回过头来,喘着粗气斥责道:“姜椿,你能不能正经点!”


    姜椿还在回味手上柔软又弹性的触感呢,闻言果断道:“不能。”


    她哼哼唧唧道:“我要是正经起来,我们俩正经人四目相对,下辈子也别想敦伦。


    你可别忘了,你这个上门女婿身上可肩负着替我们姜家开枝散叶的重担呢。”


    宋时桉:“……”


    这家伙还真豁得出去,竟然连跟自己敦伦都想过了。


    她果然是个为了权势,甚都愿意付出的人儿。


    不过自己肯定不会叫她如愿的。


    想跟自己敦伦,门都没有,下辈子都不可能!


    第40章


    宋时桉觉得不能惯着姜椿, 不然她现在都敢上手摸自己臀部了,下回不知她又会摸哪里?


    这样的事情,光是想想都能令他面红耳赤。


    所以他决定如上回一般, 先晾她一阵子, 让她知道害怕,好收敛下自己的行为。


    于是午饭时他坐在饭桌前默默用饭, 任凭姜椿如何与他搭话,他都不发一言。


    姜椿又尝试了几次, 宋时桉都不接茬, 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这是生气了。


    她撇嘴道:“夫君起高热那会子,身子都是我给你擦的, 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了, 今儿我不过就是搂了下你的腰, 至于同我闹脾气嘛?大惊小怪!”


    宋时桉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


    只是搂了下自己的腰?


    那在自己臀部摸来摸去, 还打自己臀部一巴掌的,难不成是鬼?


    倒是很会避重就轻。


    这家伙是吃准了自己脸皮薄,不可能同她掰扯甚臀部不臀部这样羞耻的事情,才这般肆无忌惮地指鹿为马。


    他淡定地伸手舀了一汤匙水蒸蛋送进嘴里,只当没听到她的话。


    掰扯是不可能掰扯的, 他要脸。


    姜椿哼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伪装:“夫君你就别装相了,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生我气, 不过就是装出个生气的模样来吓唬我,好让我往后不敢再占你的便宜罢了。”


    宋时桉:“……”


    她就不能笨一点?


    自己的目的都被她看穿了,那她往后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他眸色低垂, 淡定地咬了一口白面馒头,一声不吭。


    只要自己不承认, 她就没有看穿自己。


    嗯,就是这样!


    姜椿嗤笑一声:“你不承认也没用,反正我就是看穿你了。”


    宋时桉继续低头干饭,闷不吭声。


    姜椿抬眼看着他,得意笑道:“所以,我往后不但会继续占你的便宜,还会更加得寸进尺哦。”


    宋时桉听了这话,差点破功,最后还是憋住了。


    要是自己对她说教,且不说她会不会乖乖受教,自己开口那一刻就输了。


    姜椿见他依旧不理会自己,她将筷子放下,身子往他跟前凑,嘴巴嘟起来,假装要亲他。


    宋时桉迅速搬起马扎,连人带马扎挪出老远,直接到了饭桌的另一头。


    他深吸了口气,忍无可忍地冷声道:“食不言寝不语。”


    姜椿立时坐直身子,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后,然后哈哈大笑道:“哎呀呀,夫君总算说话了呢,这是不生我气啦?”


    宋时桉无奈地闭了闭眼。


    果然圣人之言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这样没脸没皮又诡计多端花样百出的家伙,自己跟她斗法,简直就是不自量力。


    但他也不能惯着她,不然她肯定蹬鼻子上脸,愈发过分。


    所以他决定采取爱答不理的态度,不得不说话的时候就说,旁的时候一概不理会她。


    如此在姜河跟前也能说得过去。


    直到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保证以后不会再对自己动手动脚,他才肯改变态度。


    姜椿的嘴角却是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心想:小样,想跟我斗?你脸皮还是太嫩了!


    厚脸皮VS面皮薄,厚脸皮KO。


    两人就这么一个得意洋洋,一个沉默不语地用完了午饭。


    饭后,姜椿找出针线笸箩,将做了一半的棉袄铺在炕尾,继续做起来。


    宋时桉则将炕桌摆在炕头,继续他的抄书大业。


    卢正衡还未将绘画所需要的物什送来,他现下除了抄书,也没旁的挣钱营生可做。


    姜椿是个话痨,才安静地做了不到一刻钟针线活,就憋不住了,絮絮叨叨地说道:“夫君画画得好,明儿替我画个炉子样式,后日我去县城一趟,叫铁匠照着图样给打一个出来。”


    不等宋时桉疑惑这炉子的用途,她就自己做出了解释:“这炉子其实是给夫君打的烧石炭的取暖炉,夫君身子骨弱,齐州府的冬日又难熬,只靠棉衣保暖的话,你怕是扛不住。


    虽然家里有炕,炕烧热了也还算暖和,但你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躺在炕上?


    这人呀,还是得勤快活动着,身子骨才好得快。”


    宋时桉手里的毛笔一顿,抬眸看了她一眼。


    怕自己扛不住齐州府的严寒,所以专门找铁匠给自己打取暖炉?


    这让他想起了上辈子在姜家度过的第一个冬日。


    那时候他身子骨比现在还差,姜河劝姜椿带自己去县城找个好大夫给瞧瞧,姜椿厌恶他这个上门女婿,巴不得他早点死掉,只说熬过冬天就好了,没必要看大夫多花钱。


    且在他明确同她说明自己茹素,吃不得荤油的情况下,她也不愿去帮他榨些豆油或是菜籽油回来。


    他只能吃黑面馒头就芥菜头咸菜,芥菜头咸菜吃光后就干吃黑面馒头。


    新棉衣更是别指望,他只得了件姜河穿旧的旧棉袄,棉裤却是没有的。


    整个冬日,他都只能缩在炕上,盖着破旧的棉被,瑟瑟发抖。


    身子骨理所当然地没调理好,自此落下了严重的病根。


    而这辈子,姜椿芯子里换了人以后,她把家里所有的黄豆都拿去给自己榨了豆油,每日尽可能地换着花样给自己做一两样菜肴。


    买了新布料跟新棉花,替自己做新棉衣跟新棉被。


    还带自己去镇上成衣铺挑选棉鞋跟棉靴,一买就是两双。


    如今又要替自己打取暖炉,这显然需要一大笔银钱,因为朝廷对铁器管控严格,铁价一直居高不下。


    而且这取暖炉烧的还是石炭,石炭采掘不易,价钱也不便宜。


    抛开她那些不矜持不淑女的行径不提,姜椿对自己可谓体贴入微,凡事想在自己前头,在自己身上从不吝啬银钱。


    宋时桉垂眸,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受虐狂,自然希望姜椿待自己好,这样他就能在姜家吃饱穿暖,并调养好身子。


    但她待自己也太好了些,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怕这么下去,自己会陷进她的柔情里,把心给弄丢。


    有过被上辈子的姜椿背叛的经历,他不敢,也没有信心。


    但这个时候,他再沉默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宋时桉张口,真心实意地说道:“多谢。”


    姜椿头也没抬,继续手里的活计,嘴里笑道:“谢什么谢,咱俩都是亲过嘴的关系了,没必要如此生分。”


    宋时桉:“……”


    一瞬间,所有的感动顿时长着翅膀飞走了。


    多好的一个女子,偏长了张嘴。


    这家伙,真是甚时候都不忘调戏自己,张口亲嘴闭口亲嘴的,调戏自己就这么有意思?


    可惜姜椿不晓得他这番心里话,否则一定果断点头,有意思,那是相当的有意思。


    调戏人当然得调戏脸皮薄的正人君子,看他害羞脸红,看他躲闪回避,看他无奈叹气,看他仓皇逃走,简直再有意思不过了。


    若他是个跟自己一样的嘴上王者,脸皮比自己还厚的话,她才不稀罕调戏他呢。


    多没趣!


    *


    半下午的功夫,姜河赶着从邻村收来的三头猪回来了。


    还带回来一个坏消息——要服徭役了。


    每年秋收后至入冬前,朝廷都会征徭役,时间为二十天到三十天之间不等。


    规定为每户成年男丁四名以下的,出一人;每户成年男丁四及四名以上的,出两人。


    姜家目前有姜河跟宋时桉两个男丁,按照规定需要出一人去服徭役。


    姜河笑着对姜椿道:“女婿身子骨弱,肯定扛不住服徭役的苦,还是如往年一样,由爹去。”


    因为原主力气大,又能干,无论杀猪、卖肉还是收猪都在行,即便姜河去服徭役,也不耽误肉摊子的生意,所以每年姜河都会选择去服徭役,如此就能省下一两银子的役钱。


    姜椿却提出了反对,果断道:“不去,徭役十分繁重,而且还得自带干粮,住也是几百人挤一个大帐篷,简直就是又苦又累又熬人。


    一两银子而已,不拘哪里俭省些,就省出来了,没必要为这一两银子让爹去遭这个罪。”


    姜河皱眉,很不赞同:“一两银子呢,咱们得卖十天肉才能赚回来!反正肉摊子你一人也能操持得过来,爹就去一趟呗,顶多二十来天就回来了。”


    姜椿白他一眼,直接将宋时桉拉出来说事儿:“爹你说得轻巧,我以前操持得过来那是因为还没有你女婿呢。


    如今有了你女婿,你女婿身子骨又弱,三五不时就要病上一场,到时我忙活他都忙不过来呢,哪里还顾得上肉摊子的事儿?


    要知道咱家肉摊子一个月能挣三两银子呢,爹你可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姜河说得轻松,但每年都有不少人死在服徭役上,姜椿可不希望他出事。


    别说她手里握着五百两银票的巨款,就是手里没有银钱,她紧急去镇上或者县城打卡签到换钱,也要给他交这一两银子的役钱。


    宋时桉见他们父女俩争执,抬手捂住心口,轻咳几声,作虚弱状:“爹,都怪我身子不中用,拖住了椿娘的脚。”


    姜河听了这话,果然立刻打消了注意,摸着脑袋讪笑道:“瞧爹,竟把女婿你给忘了。


    椿娘你说得对,你得照顾女婿,还得一天三顿给他张罗饭食,哪有空去收猪?


    收猪的活计还得爹来,那爹就不去服徭役了。”


    姜椿满意笑道:“一会儿我给爹你拿一吊钱,你给邹里正送去,让他把你从名单里划去。”


    能不去服徭役,姜河其实也挺开心的,毕竟服徭役实在太苦了,每年回来他都累瘦十来斤。


    如今自己也算是享上闺女的福了?


    他咧着嘴巴,笑呵呵地出去洗手了。


    姜椿凑到宋时桉身边,学他的样子捂住心口,轻咳一声,故意夸张地喘着粗气说道:“夫君,夫君这西子捧心的,捧心的模样,可真好看。”


    宋时桉闭了闭眼,皱眉纠正道:“‘西子捧心’是说女子的,用我一个大男子身上,不合适。”


    姜椿再次耍赖:“夫君,我不识字,是个文盲,听不懂你这些大道理,反正我就觉得夫君西子捧心的娇弱摸样特别勾人。”


    勾人?


    宋时桉心里立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倒退几步,一脸警惕地看着她,戒备道:“你老实点,爹还在呢,别胡来。”


    但没用。


    姜椿一个健步冲上去,两手勾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啵”地亲了一口。


    然后唧着嘴点评道:“真甜!”


    宋时桉:“……”


    还是让他回去上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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