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过年啦

    雪下了两天两夜, 三十那天早上一推开门,地面已经全白了,铺了厚厚的一层, 一脚踩下去,咯吱咯吱的响。

    叶安年站在堂屋门口,望着铺满院子的大雪出神。

    肩上突然一重, 江竹拎了件披风, 给他披在了身上。

    “进去吧, 刚下了雪, 外头冷。”

    “没事。”叶安年吸了吸鼻子,“得扫出一条路来, 这院子没法走人了。”

    “我来就行。”江竹道。

    他转身去拿铁锹,叶安年也跟着去拿了扫帚出来:“我跟你一起。”

    见他坚持, 江竹便没有再勉强,走在前面用铁锹开路,叶安年跟在他身后用扫帚把他铲出的路清扫干净。

    两人配合的默契, 干的起劲,却听远处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

    叶安年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雪地里冲了出来。

    他忙低呼一声:“小心!”

    江竹闻声抬头,可惜已经迟了, 滚了一身雪的铜钱就像个薄皮大馅的黑芝麻汤圆, 一头扎进了江竹怀里。

    撞得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叶安年赶紧扶了他一下,见铜钱还吐着舌头, 傻乎乎的往江竹身上扑,抬手在铜钱的狗头上拍了一下:“臭铜钱!”

    可能是他拍的不重, 被打之后,铜钱反而更兴奋了,“汪汪”叫了两声,又人来疯似的一头扎进了旁边的雪堆里去打滚。

    叶安年:……

    “这狗没法要了。”

    不理会铜钱自己在雪地里发疯,两人继续清理院子里的积雪,忙活半天,才堪堪铲出一条小路来。

    福崽和丁秋这时也起来了,看见院子里的雪,高兴的嚷着要堆雪人。

    叶安年也不拦着,回堂屋给他们找了几个形状好看的红辣椒,还有龙眼核,当眼睛和鼻子用。

    江竹想了想,从他的药庐里翻出一包枸杞来,给雪人当嘴巴。

    福崽和丁秋拿了东西,就高高兴兴的在院子里堆起雪人来。

    叶安年看着两小只忙忙碌碌的背影,勾了勾嘴角,突然一个念头在脑子里冒了出来。

    江竹见他看着两个孩子傻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什么呢?也想堆雪人玩?”

    叶安年摇摇头:“我想做个模具出来。”

    “什么模具?”江竹问。

    “玩雪的模具。”叶安年朝他眨眨眼,神秘兮兮的,“等我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他说的,是现代那种一夹就能做出小鸭子、爱心和小葫芦的雪夹,用木头也可以做的出来。

    说干就干,叶安年一头扎进了他新盖好的木雕室里。

    江竹见他兴起的样子,无奈的笑了笑,回堂屋去,煮饭。

    快晌午的时候,叶安年才从木雕室里出来,拿着三个形状奇怪的木夹子。

    院子里,福崽和丁秋已经堆好了一个小雪人。

    雪人圆圆胖胖的,龙眼核做眼睛,红辣椒做鼻子,小巧的枸杞当嘴巴。

    两个孩子不知从哪找来一条红绸布,也给雪人围在了脖子上,还插了两根树枝当手。

    “哥哥,江大哥!”

    福崽小手冻得通红,却丝毫不觉得冷,朝屋里喊:“快来看呀!我和秋哥哥的雪人堆好啦!”

    江竹闻声出来,给两个孩子竖了个大拇指:“厉害。”

    “好看么?”丁秋站在一旁,一脸期待的看着两人。

    叶安年点点头:“好看,怪可爱的。”

    “嘿嘿。”

    两个小孩都开心的笑了。

    这时,江竹注意到叶安年手上拿着的东西,挑了挑眉:“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玩雪的模具?”

    “对。”叶安年点点头,分给他一个,又递给丁秋一个,带着三人走到院里一处雪厚的地方。

    他操纵着木夹子,夹住一坨雪,用力压了压手柄,然后找了个空地慢慢将夹子松开。

    三个人六双眼睛都瞪圆了,盯着木夹子看。

    然后,就见一个雪白的小鸭子出现在了空地上。

    “哇,小鸭子!”

    福崽惊喜的伸出手指头碰了碰:“好可爱啊。”

    叶安年把手里的木夹子递给他:“会了吧,自己夹一只试试?”

    “好!”

    福崽应了声,接过夹子就跑到一边玩去了。

    丁秋和江竹也看的跃跃欲试,学着他刚刚的样子用夹子夹了一坨雪,按压之后,慢慢打开。

    地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猫猫头和一个摇摇晃晃的小葫芦。

    “有意思。”江竹戳了戳猫耳朵,拿着夹子跟两个孩子一起玩了起来。

    不一会儿,院子里的空地上就整整齐齐摆了好几排,小鸭子、猫猫头和小葫芦,跟开会似的。

    叶安年已经摆好了晌饭,无奈的喊三人进去吃。

    下午没什么事,叶安年又去木雕室里做了几个雪夹子,这东西很受小孩子喜欢,说不定可以多做一些放在光阴小铺里卖。

    不过比较有局限性,只有下雪的时候才能玩。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快傍晚的时候,叶安年和江竹就开始和面、拌馅儿,准备晚上包饺子。

    江竹准备了两种馅儿,一种木耳鸡蛋,一种猪肉白菜。

    叶安年还翻出两枚铜钱来洗干净了,打算包在饺子里,据说吃到的人会有好运,财运亨通。

    “再包两个糖饺吧,”江竹从糖罐子里取了两颗糖出来,“小孩子吃到了会高兴的。”

    “好。”叶安年勾勾唇。

    等到两人把食材都准备好,天色也暗了下来。

    江竹熬了驱寒的姜糖水,叶安年出去把两个小孩逮进来,烧了热水让两小只洗手洗脸暖和暖和。

    洗完后,一人一杯姜糖水下肚,顿时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

    叶安年把两人抱到东屋炕上,四个人围成一圈,分工有序的开始包饺子。

    福崽和丁秋擀饺子皮,叶安年和江竹动手包,不到一个时辰,就包了满满三大盖顶,足够几个人吃了。

    大锅里的水沸腾起来,江竹端着盖顶往锅里一倾,一只只圆滚滚的水饺就“扑通”“扑通”跳了进去,不一会儿锅里就飘满了。

    他将锅盖盖好,又往灶火里添了些柴,朝叶安年道:“饺子马上就好了。”

    叶安年应了一声,抱出了泡好的腊八蒜坛子,捡了几颗腌的翠绿翠绿的腊八蒜在碗里,又倒上一些腊八醋,酸酸辣辣的,味儿窜极了。

    不多时,热腾腾的饺子出锅,盛了满满一大盆。

    福崽和丁秋抱着自己的小碗,眼巴巴的盯着饺子看,铜钱则蹲在他俩的脚边,“吧嗒”“吧嗒”流口水。

    “饺子可以先吃着,还有些蒸碗和炸货,马上就好。”江竹见两个小孩望眼欲穿的样子,说道。

    两小只嘴里答应着,却谁也不动筷子,叶安年在一旁给江竹打下手,看的直发笑。

    不过孩子们懂事,他还是很欣慰的。

    很快炸货和蒸碗也端上了桌,随着江竹的一声“开饭”,桌上顿时热闹起来。

    饺子皮薄馅大,就着腊八蒜,好吃的让人停不下来。

    炸货是用油豆皮卷的肉馅,过油一汆,又酥又香。

    蒸碗是经典的梅菜扣肉,炖的软烂的五花入口即化,梅菜咸香中带着点微甜,十分解腻。

    四个人风卷残云,不一会儿一盆饺子就见了底。

    忽听丁秋“呀”的一声,把咬了半个的饺子从嘴里拿了出来。

    就见那饺子里包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铜钱。

    “运气不错啊。”江竹眯起眼睛笑了笑。

    丁秋抿了抿唇,也跟着笑了。

    他比较文静,但叶安年还是看出他很高兴。

    “吃到铜钱饺子,来年会有好运。”叶安年摸了摸他的头道。

    福崽在一边看的眼热,拉着叶安年的袖子摇晃:“哥哥,我也想要。”

    叶安年戳戳他的小脑门:“这是碰运气的事,强求不来的,哥哥也找不到哪个是铜钱饺子。”

    福崽有点不甘心,但是也不会闹脾气,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觉得还能再吃,就把空碗递给江竹。

    “江大哥,再给我来一碗!”

    “好嘞。”

    江竹接过碗给他盛饺子,到底还是怕他吃撑了,混了只糖饺在里面。

    不一会儿,他就吃到了。

    感觉到嘴里一股甜甜的味道蔓延开,福崽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好甜呀,这是什么饺子?”

    江竹笑眯眯道:“这是糖饺,吃到也会有好运气,寓意新的一年甜蜜幸福。”

    “嘿嘿。”福崽开心的笑起来。

    看看自己剩下的半只糖饺,递到叶安年面前:“哥哥也吃。”

    叶安年配合的咬了一小口,福崽高兴的又给江竹吃。

    转了一圈回到自己这里,就还剩下个饺子边了,福崽也不嫌弃,一口吃了个干净。

    吃了饭,一家四口聚在一起守岁。

    叶安年便拿出提前包好的红包来。

    福崽一个,丁秋一个,还剩一个给江竹。

    趁着两个小孩低头看自己红包的空当,江竹飞快的在叶安年脸上亲了一口。

    “年年真好。”

    叶安年耳尖发热,白了他一眼。

    当着孩子的面呢,这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在这个没有手机电脑电视机的时代,守岁是相当无聊的。

    好在叶安年已经提前预料到了这个情况,从铺子拿了两个魔方和一些别的小玩意。

    于是四个人就一边玩着这些玩具,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不过福崽和丁秋还是没撑多久就困得不行了,叶安年把两个孩子送回自己的房间睡下,一回屋里就见江竹手里拿着一把花正等着他。

    见他回来,把手里的花晃了晃,出去玩会儿?

    叶安年勾唇微笑点了点头。

    江竹便拿了一件厚披风给他披上,两人拿着花去了院子里。

    今夜守岁,家里每个房间都点着烛台,铜钱原本已经睡下了,听见外面的动静又从窝里窜了出来,围在两人的脚边转悠。

    两人搬了小凳子,找了个院里没有雪的地方坐下,江竹用火折子把自己手里拿着的花点燃。

    顿时,一朵璀璨的小花,在江竹的手上绽开,流光溢彩,绚烂缤纷。

    叶安年举着自己手里的花棍靠近过去,然后,两朵绚烂的小花就一起绽开在了黑夜里。

    铜钱不知道这是什么,围着两人“汪汪”吠叫,显得又新奇又激动。

    江竹看着两朵靠在一起,火光闪烁的小花,对叶安年道:“新的一年,许个愿吧?”

    叶安年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把愿望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

    睁开眼睛时,江竹正托腮看着他:“许了什么愿望?”

    叶安年摇摇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好吧。”

    这时,从村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时间仿佛整个小村庄都醒了过来,在这热闹的氛围里,迎接新的一年。

    江竹站起身,又伸手把叶安年也拉起来,两人回了屋。

    “福崽和丁秋已经睡了,咱们明早再放鞭炮吧。”江竹道。

    “好。”叶安年点点头。

    他低头去解披风的带子,将厚重的披风脱下来,挂到一旁的架子上。

    转身的瞬间,却被一股力量往回拉了一把。

    他踉跄了一下,就被江竹揽进了怀里。

    “年年,新的一年,平安喜乐。”

    叶安年被他从身后抱着,回过头去看他,下巴却被人伸手轻轻握住,随后两人唇齿相接,陷入甜吻之中。

    屋内烛光温暖,屋外爆竹声声,叶安年感受着自己越发清晰的心跳,在心里回道:新年快乐。

    第162章 初一拜大年

    大年初一, 叶安年是被鞭炮声吵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外头天才刚蒙蒙亮,村里头已经噼里啪啦的放起鞭炮来了。

    过年这两天又下了雪, 天气比之前更冷了。

    他拉了拉被角,有点不想起。

    稍稍一动,身后的江竹也醒了, 伸手勾住他的腰往自己身边搂了搂。

    “还早呢, 再睡会儿?”

    叶安年回身抱住他:“该起了, 咱们还有鞭炮没放呢。”

    江竹不以为意:“晚点放也没事。等村里他们都放完了, 咱们收尾。”

    叶安年勾了勾唇,“嗯”了一声, 就又闭上了眼睛。

    两人就这么互相偎依着又眯了会儿,听着外头的鞭炮声渐渐歇了, 叶安年也躺不住了,硬拉着江竹爬了起来。

    两人洗漱完,就拎了鞭炮挂在院子门口放。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吓得铜钱夹着尾巴朝鞭炮狂吠。

    叶安年走过去帮它捂住耳朵,它才慢慢安静下来。

    两挂鞭炮放完,福崽和丁秋也起来了。

    两小只顾不得洗漱,就先去院子里看他们堆的雪人。

    雪人还在,完好无损的立在那里, 经过了一夜, 冻的更结实了。

    还有他们昨天用雪夹子夹的小鸭子、猫猫头和小葫芦也都在,一排排的码的十分整齐。

    “快去洗漱,吃了饭再玩。”叶安年催促。

    福崽和丁秋齐声应好, 然后就去打水洗漱了。

    不多时,江竹就做好了朝食。

    四个人围在堂屋正吃着, 大门就被人敲响了。

    “年哥儿!江郎中!起了没?”

    赵乐的声音传了进来。

    这是来拜年了,叶安年和江竹赶紧放下碗筷去开门。

    赵乐是和赵楠还有石头一起来的,一进门,就把手里拎着的篮子递了过去。

    “过年好!”他“嘿嘿”一乐,拍了石头的肩膀一下,“拜年!”

    石头心领神会,小手一拱道:“祝江大哥和叶大哥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羊开泰、四季发财、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九九同心、十全十美!”

    嚯,这小嘴叭叭地一个磕巴都没打。

    叶安年摸了摸石头的头笑道:“石头这嘴皮子厉害呀!”

    他接过篮子,把三人往院里让:“你们吃饭了没有,快进来坐会儿吧。”

    两家都已经很熟了,赵乐也不推辞,领着赵楠、石头一起进了门。

    院子是新砌的院墙,又高又严实,红漆的大木门也显得十分气派。

    赵乐进了院子,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用青砖搭的狗窝,那上面还贴着红纸黑字写的对联。

    “呦,不愧是大户人家啊,这狗窝都贴上对联了。”

    叶安年无奈:“是不小心碰坏了,改的。”

    “那也不错,”赵乐挑眉,念道,“迎新春汪汪锦绣,辞旧岁喵喵添寿。哈哈,这是你俩谁写的?真有意思。”

    一旁的江竹:……

    沉默的捻了捻眉心。

    把三人迎进屋里,叶安年给石头抓了把糖,又给塞了个红包,虽然钱不是很多,但是那个意思。

    没想到赵楠和赵乐这姐弟俩一人拿出一个红包塞给了丁秋和福崽。

    得,这算是互换了,便谁也没推辞。

    送走了这三人,日头也升起来了,两人揣上几个红包,掂上点东西,带着两个孩子,也拜年去。

    老叶家肯定是不去的,四人先去了陈秀才家一趟,又去给赵里正老两口子拜了年,再就是村里关系好的几户。

    一路边光串下来也快晌午了,还有镇上的几处要走。

    两人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带着两个孩子往镇上去了。

    到西街时,老远就看见光阴小铺门口围了一圈人,看衣着打扮好像是文家的家丁,凑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将牛车拴好,叶安年和江竹牵着两个小的走了过去。

    才靠近,就听见人群里头传来文恒的大嗓门。

    “哎呦!我出错了,换一张成不成?”

    紧接着就是余虎的声音:“不成!不许耍赖!”

    “哎,大过年的,你就让我赢一回嘛!”

    “哈哈,都别吵,文少爷啊,你就算是换一张牌,那也是老婆子我赢啊。”

    走过去一看,竟然是余虎、文恒、钱婆婆和青娘一起在推牌九。

    叶安年:……

    这倒是个很适合过年的娱乐活动。

    正吵着的几人听见声音抬起头,就看见是叶安年他们来了。

    钱婆婆立刻喜笑颜开的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扔,招呼他们进去坐。

    “婆婆,青娘,过年好啊。”

    “过年好。”

    叶安年和江竹给两人拜年,又拿出自己做的腊肉和一些点心分给她们。

    “你瞧瞧你们,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钱婆婆嘴上说着,却是从身上摸出两个红包来,分给福崽丁秋,“快拿着,婆婆给的可不许不要。”

    两个孩子都懂事的推辞,奈何钱婆婆在这上面热情的让叶安年招架不住,不但两个孩子的红包收了,连他自己都被塞了一个。

    “在婆婆眼里啊,你也还是个孩子。”钱婆婆笑眯眯的拉着叶安年的手,“拿着吧,等你俩啥时候有了孩子,婆婆就不给啦。”

    叶安年被她说的又是脸上一红。

    青娘如今脱下了孝衣,穿了一身水碧色的裙衫,头发梳得整齐,还簪上了鹅黄色的绢花和头钗,整个人都显得有人气了几分,比之前更俏丽了。

    几人在屋里说了会儿话,钱婆婆就注意到了丁秋的眼睛。

    得知丁秋的眼睛已经在好转,也是十分高兴。

    “能治就好,这么伶俐的孩子若是一辈子看不见也太可惜了些。”

    “来年福崽和丁秋也快念蒙学了吧,”青娘道,“到时候你们都来镇上,可就热闹了。”

    “那这两个小家伙可少不得天天来烦你们。”叶安年笑道。

    没多会儿就到了晌午,从隔壁铺子出来,几人又到自家铺子转了一圈。

    叶安年把他昨天做的几个雪夹子拿给余虎,摆在货架上。

    余虎独身一人,即便过年这几天休息了也没地可去,依旧守在铺子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每天铺子还是照常开门,有人来就卖一些,没人他就跟钱婆婆、青娘她们玩玩牌九,聊聊闲天。

    叶安年便许了他这几日双倍的月银,余虎乐的不行,现在叶安年在他眼里那就是财神爷一般的存在。

    临走时,余虎却又拿出来一个红包,塞到了叶安年手里。

    叶安年一愣,搞不懂他这是做什么。

    就听余虎道:“是那天那个老前辈给我的,让我交给你。”

    江竹听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老东西,才见一面就开始收买人心了。

    但吐槽归吐槽,他还是道:“收着吧,老头子好东西多着呢。”

    叶安年听他这么说,便接下了,

    他好奇的打开红包,就见里面是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和一条散发着淡淡香气的乳白色手串。

    江竹见了把手串拿起来瞧了瞧,“啧啧”两声道:“真舍得啊。”

    余虎好奇:“这是什么手串啊,很贵吗?”

    “奇楠沉香木。”江竹道,拉过叶安年的手给他戴上,“贴身带着,这东西减小气虚,温中通肾,是好东西。”

    叶安年看着自己腕上的手串暗自咂舌,这东西在现代的市场价,能达到十来万一克呢。

    也不知那谢前辈到底什么来头,这样贵重的东西说送他就送他了。

    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四人从光阴小铺出来,赶着牛车直奔魏风家里。

    过年这几日,有客来正是忙的时候,不过今年是叶小梅嫁到魏家的第一年,魏风跟有客来的老板告了几天假,正好家人聚一聚。

    四人到的时候,院子门虚掩着,杨蕙兰正在灶间忙活着什么,听见门响,喊她儿子去看看。

    魏风颠颠儿跑出来,就撞上了叶安年他们一家四口。

    憨憨的汉子还有点手足无措:“你……你们咋来了。”

    江竹笑笑,打趣他:“听这话,姐夫这是不欢迎我们啊。”

    “咋会,”魏风搓搓手,“大初一的,没想到你们会来。快进来,正弄饭呢。”

    领着几人进了院子,杨蕙兰闻声从灶间探出头来,一见叶安年他们就乐了:“快进去等着,今儿个晌午炖大鹅,这就好!你们必须得留下来吃饭!”

    叶安年见她也不拄拐杖了,双眼间也有了些光彩,问道:“您的眼睛能看见东西了?”

    “是啊,托你家江大夫的福,我这眼睛已经能看见了!”杨蕙兰说着晃了晃手上的锅铲,“平时做做饭,收拾收拾家里都不成问题。”

    “平时还是得多注意休息,别太累了。”江竹叮嘱。

    杨蕙兰连连点头:“记得记得。”

    正说着,叶小梅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夹棉的藕粉色袄裙,兔毛镶边的小坎肩,脸蛋白里透红的,气色是肉眼可见的不错。

    “二姐,”叶安年唤了她一声,“过年好。”

    “都好都好,”叶小梅笑盈盈的,把他们迎进了屋里,“就知道你们会来,我一早就让你姐夫去铺子买了蜜饯果子,还有糕饼点心,留着给两个孩子打牙祭。”

    “嘿嘿,二姐最好啦。”福崽顿时欢呼起来。

    一行人进屋坐下,叶小梅就忙着要给叶安年和江竹倒茶,给福崽和丁秋拿吃的,却被魏风拦住。

    “弟弟、弟夫他们好不容易来的,你坐着跟他们说说话,这点事我来就行。”

    叶小梅推辞不得,便拿了旁边没做完的小孩肚兜、衣裳,坐到一旁跟叶安年他们闲聊起来。

    她如今肚子已经快四个月了,只是微微隆起,还不怎么显怀。

    江竹给她把了脉,胎像很稳,一切都好。

    “是个淘气的小子。”

    “当真?”一旁的魏风听了,眉开眼笑的。

    虽说不管是男孩女孩,还是哥儿他都喜欢,但头一胎就是男娃还是让他有点小激动。

    正端了饭菜进来的杨蕙兰,闻言也是笑的合不拢嘴:“生啥都好,就是小子皮,往后可得多费心了。”

    “不过也没事儿,反正老婆子我闲着也是闲着,有的是工夫帮你们带,你们小年轻该干啥干啥去。”

    正聊得起劲,灶间飘出炖鹅的焦香味,杨蕙兰嘴里叫着“坏了坏了”跑出去看锅去了。

    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四个人都吃的肚子滚圆。

    临出门,福崽和丁秋又免不了被塞了红包在手里。

    两小只脸都要笑僵了,这过个年,红包收到手软。

    傍晚时分,四人才赶着牛车往回走。

    叶安年和江竹坐在前面,一边优哉游哉的赶着车,一边聊着晚上吃什么,饭后玩什么。

    福崽和丁秋坐在后面的车板上,怀里揣着一沓子红包,迫不及待的想回家数钱去。

    进村时,天色还亮着,如今他们新修了房子和院墙,离老远就能看到气派的高墙大院。

    叶安年正看着自家的院子满意的欣赏,目光落在门口一个佝偻的身影上面,笑容顿时僵住了。

    江竹察觉到他的异样,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怎么了?”

    “是吴香莲。”叶安年道。

    这大过年的,看到这个人他都觉得晦气。

    说话间,牛车已经到了家门口。

    叶安年才从牛车上下来,吴香莲就已经凑上前来。

    面前饱经沧桑的老妇人早就没了之前的神气,干干瘦瘦的,背也驼了。

    见了叶安年,竟也没了往日的咄咄逼人,那双浑浊的眼珠还有点泛红。

    “年哥儿,”吴香莲嘴唇抖了抖,开口道,“你爹他……没了。你跟奶回家去,送送他吧。”

    第163章 守三天灵

    叶成河竟然就这么死了。

    叶安年惊讶了一瞬, 很快就平静下来。

    想想江竹之前也说过,叶成河的腿治不好了,最多也就再活几个月。

    “年哥儿, ”吴香莲见他不说话,抹了把眼泪,“奶知道, 他从前对你不好。可, 他现在人都死了, 你到底是他的亲儿子。”

    “福崽跟老叶家断了亲, 奶也不说什么,只要你去就行。”

    “我不去。”叶安年拒绝的很干脆。

    吴香莲似乎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痛快, 愣了一下:“可你是他儿子啊,纵然他从前有千般不好, 万般不对,这人都死了,你送送他, 也全了这孝顺的名声,不就完了?”

    “儿子?”叶安年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他的儿子早在他逼着嫁给隔壁村王虎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可不是他儿子。”

    这话确实没错,原主在那次反抗叶成河的时候, 就已经被逼死了, 他是不可能去给叶成河披麻戴孝的。

    “你……”

    吴香莲见劝说不动,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胳膊,可手才伸过去, 就被江竹挥开了。

    “安年说的不清楚吗?不去就是不去。至于孝顺不孝顺的,村里有什么流言我们自己担着, 不劳你操心。”

    说完,轻轻拍了拍叶安年的肩膀,轻声道:“你带着孩子们先进去,我打发她。”

    叶安年点点头,大过年的,他也不想跟吴香莲纠缠,沾染这份晦气。

    他下了牛车,把福崽和丁秋扶下来,就转身去开大门上的挂锁。

    吴香莲被江竹拦着,拔高声音吼了一句:“你不去也行!”

    “可是你爹葬身的棺材钱,你得出吧?!”

    “年哥儿,他好歹是你的生父,别的奶也不要求你啥了,你出五十两银子的棺材钱,再买些烧纸,算是你的那份孝心,这事就算完了。从今往后,老叶家就当没你这个人!”

    “咔哒”一声,门锁打开。

    叶安年推门的动作顿了一下,差点笑出声来。

    亏他刚刚有一瞬间还觉得吴香莲挺可怜的,一连遭受了这么多变故,整个人都变了个样子。

    却原来,还是那副嘴脸,只不过更会演了而已。

    说来说去,就是算计他们那点银子罢了。

    抬手推开大门,叶安年让福崽和丁秋先进去,自己又把牛车也赶了进去,才转回身来,走到吴香莲面前站定。

    “我一文钱都不会出。若论起血缘亲疏,你是他娘。棺材买得起就用,买不起就用草席子裹一裹,反正人也死了,没什么关系吧?”

    “你……!”吴香莲被气的脸色一阵发青,“你这小贱皮子说的什么话!”

    “老叶家真是白养你了!早知道是个白眼狼,你一生下来就我就该把你扔河里溺死!”

    叶安年知道自己的话戳了她的肺管子,也不管她怎么跳脚的骂,拉着江竹径直进了院子。

    见吴香莲还想再追,江竹眉梢一挑,把铜钱放了出去。

    不多时,那骂声就停了,只听见一阵凶巴巴的犬吠,掺杂着吴香莲“哎呦妈呀”的惨叫,渐渐远了。

    又过了片刻,外面彻底消停下来,听得“呜呜汪汪”的几声哼唧,叶安年拉开门,一颗黑黝黝毛茸茸的狗头就挤了进来。

    铜钱耷拉着舌头蹲坐在地上,尾巴摇的欢快。

    叶安年摸摸它的头:“好狗,晚上加餐。”

    “汪!”铜钱高声答应。

    累了一天,两人夕食都做的简单,煮了些之前包好的饺子,热了热剩菜,简单吃了些,就各回各屋,各自休息了。

    福崽和丁秋年纪小,精神头旺盛,两人关起门来,就开始数起各自得了多少红包,看着堆了一床的铜钱、碎银和银票,笑得小嘴都合不拢。

    至于江竹和叶安年,两人先是躺在被窝闲聊,后来聊着聊着就滚到了一起去。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直睡到日晒三竿才醒。

    叶安年正在穿衣服,就听到福崽在院里大叫了一声,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连扣子都没系好就跑了出去。

    结果,却见福崽一脸难过的蹲在雪人面前。

    “哥哥,雪人化了。”

    “出太阳了,肯定要化的。”叶安年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

    福崽又一指旁边排排坐的小鸭子、猫猫头和小葫芦:“这些也都化了。”

    “等下雪了,还能再有的。”叶安年安慰他。

    可福崽还是兴致不高,回屋拿了雪夹子,找背阴地方还没化掉的雪,继续去夹小鸭子。

    但这些雪经过一天一夜,已经没有刚下的时候喧软了,也不好成型,他夹了半天,也只夹出了两三个好的。

    叶安年看着他一个人固执的蹲在那“吭哧吭哧”夹鸭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有点可爱呢。

    “笑什么呢?”江竹叼着杨柳枝拧成牙刷,凑了过来。

    叶安年指指蹲在院子角落的福崽:“小孩儿钻牛角尖呢。”

    江竹看了一会儿也笑了。

    叶安年:“你小时候,干没干过?”

    “嗯,”江竹想了一会儿道,“我刚被老头儿捡回去的那会儿,他教我功夫,家门口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我每天要做的就是用一把竹剑砍那树林里的一排树,要砍三百下,什么时候把这一排树都砍倒了,他就什么时候正式教我功夫。”

    “那时候年纪小嘛,时间一长就开始觉得无聊了。于是我就盯上了树林里的一棵长得特别笔直的树。每次砍完老头给我规定的那排树,我就砍这棵长得直条的。”

    “老头每次看见都会制止,但是那时候逆反心起来了,他不让我砍,我就非要砍,我背着他偷偷砍。他不是让我砍三百下吗?这棵树我就砍五百下。”

    “后来呢,你真把这棵树砍倒了?”叶安年问。

    “对啊,”江竹一挑眉,“我砍了两个月,用一把竹剑把这棵树砍倒了。然后我就去找他炫耀。”

    叶安年听的有趣:“那谢前辈有没有夸你?”

    “他就笑笑没说话。”

    “唔,”叶安年想了想,“应该是激将法吧?”

    “我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江竹轻笑了一声,“直到我半个月之后再去那树林,一个男人扛着铁锨就窜来了,追的我满山坡跑。”

    叶安年:……

    说起往事,江竹笑得桃花眼都弯成了月牙:“那其实是人家从别处移栽过来的木王,价值不菲,而且据说是世上树干最坚硬的树。那个主人家不住在这边,不经常来山上的,那次愣是在山上蹲守了小半月,就为了逮我。”

    他摇摇头轻笑一声:“臭老头可坑死我了。”

    “谢前辈用心良苦啊,”叶安年也被逗笑了,“那这件事后来怎么解决的?”

    “后来,老头赔钱了呗,陪了那家主人三倍的价钱,才算作罢。”

    说笑间,堂屋飘出一阵香味,江竹刷完牙,转身回去看锅了。

    叶安年看看还蹲在院里夹鸭子的福崽,唤他:“福崽,吃饭了!待会儿再玩。”

    “哎!”福崽应了一声,把成型的小鸭子小心翼翼的摆在背阴靠墙根的地方,然后起身,迈着小短腿朝他跑来。

    朝食江竹煮了小米粥和鸡蛋,一连吃了两天的大鱼大肉,几人都想吃些清淡的换换口味。

    正吃着,外头就响起一阵重重的敲门声。

    屋内欢快的气氛顿时凝固了,叶安年直觉昨天的事还没完。

    他和江竹对视一眼,两人一起起身去开门。

    铜钱警惕的盯着大门的方向,低低地“呜呜”了几声,也跟了上去。

    一开门,竟是叶全带着叶成海、叶成江站在门口。

    三人都披着麻布孝衣,头上还戴着白色的孝箍。

    叶全脸色很不好,见了两人,直接开口对叶安年道:“昨晚的事我不跟你计较,钱也不用你出,你现在马上跟我回家,给你爹守三天灵,之前的事就都一笔勾销。”

    叶安年目光冷淡的自叶成海和叶成江身上扫过:“所以,爷爷带着我大伯二伯一起来,是打算我不答应,就直接绑人吗?”

    “你必须答应!”叶全声音冷硬起来,他没抽烟袋,手里拎着一卷绳子。

    “你是成河的儿子,不出钱也就罢了,守灵也不去?你还是不是老叶家的人?!”

    “吴香莲昨天来来的已经说过了,”叶安年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甚至连奶奶都没有再叫,“五十两棺材钱,我出了之后,就算和你们叶家断绝关系。”

    “呵呵,这老叶家的人,我可一点也不想当。”

    他说完,也不管叶全脸色黑的有多难看,转身就走。

    叶全顿时急了,对自己两个儿子道:“成海、成江!”

    “今儿个绑也得给我把这小畜生绑回去!”

    他的话音一落,叶成海和叶成江顿时就拎着棍子扑了上来。

    两人一左一右的朝叶安年逼近,手里的棍子扬起来就要往他身上打,完全就是揍一顿拖走的架势。

    眼看那棍子落下,江竹一把将叶安年拉到自己身后,一脚踢开叶成海的棍子,与此同时把叶成江挥来的棍子死死抓在手里。

    “怎么,这光天化日的,你还想直接抢人不成?”

    “他是我孙子!我想怎样就怎样!”叶全气得脸色发白。

    这空当,叶成海又不死心的挥着棍子攻上来,被江竹一脚踹中膝盖骨,摔了个马趴。

    叶成江咬紧了牙关拽自己的棍子,想要去帮他哥,可是不知怎么,不管他如何用力,被江竹握住的棍子都纹丝不动。

    “妈的!”他怒骂一声,抬脚就要踹。

    江竹却突然松手,力道一松,叶成江踉跄着往后摔去。

    “废物!”叶全抄了叶成江一把,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们俩个还干不过他一个?!”

    “他护着那小畜生,你们就连他一块打!老子是长辈,管教他们那是天经地义!”

    “那就试试呗。”江竹勾了勾唇,回头看了叶安年一眼。

    嗓音温柔:“年年,把门关好,可别伤着你了。”

    第164章 回来断亲的

    叶安年对他的身手都少了解一些, 也不担心,进了院子后就关上了门。

    倒是铜钱跑来凑热闹,见门关了, 就把头挤在门缝里往外看,吃瓜吃的那叫一个认真专注。

    这么大的动静,福崽和丁秋也跑了出来, 三人一狗就都挤在门口, 趴着门缝看热闹。

    门外, 叶成海和叶成江挨了叶全的骂, 胸口都窝了口闷气,又见江竹那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的样子, 顿时火气上涌。

    两人咬着牙根,对视一眼, 一左一右的抡着棍子就攻了上去。

    江竹丝毫不见慌张,等两人攻到了近前,“刷刷”几下就将两人放倒在地, 又夺了两人手上的棍子,直接掰断了朝远处丢开。

    “叶老爷子,你这两个儿子看着人高马大的,也不中用啊。”

    叶全被他这话气的一张老脸发青,又恨叶成海和叶成江不争气。

    冷哼了一声, 上前将倒在地上的两个儿子拉起来。

    江竹掸了掸袖子, 眯起眼睛笑了笑:“怎么,还要再打吗?”

    叶成海挨了他两脚胸口疼的厉害,叶成江被打成了乌眼鸡, 屁股都摔肿了,两人听了这话, 都不约而同的往叶全身后退了一步。

    “没用的东西!”

    叶全低声骂了一句,又抬头狠狠瞪了江竹一眼,扭头就走,也不管那两个落在身后的儿子。

    “呵~”江竹嗤笑一声,扭头往回院子。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叶安年站在门口正看着他。

    “打发走了。”江竹道。

    叶安年点点头,却是拉起他的手,往外走去。

    江竹奇怪:“去哪?”

    “去跟老叶家做个了结。”叶安年道。

    叶全正沉着脸往回走,身后叶成海和叶成江一瘸一拐的跟着,却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一回头,就见是叶安年和江竹追了上来。

    他皱了皱眉,黑着脸看了叶安年一眼:“怎么,你改主意了?”

    叶安年没有回答他,只是道:“走吧。”

    叶全一愣,随即冷笑了一声:“你能想明白就好。”

    “你姓叶,即便是嫁了人,那也是老叶家的人,他姓江的就是外人。你得知道自己的根在哪。”

    “回去给你爹守三天灵,再好好给你奶道个歉,你爹的棺材钱是你奶替你拿的,记得还给你奶。今儿个这事,就当是江小子不懂事,回头给你两个伯伯道个歉,这事就算了。”

    叶全嘟嘟囔囔说了一堆,叶安年一句都没有搭腔,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说完了吗?”

    他这语气,惹得一旁的叶成海黑了脸:“你怎么跟你爷爷说话呢?”

    “年年也没说什么吧?”江竹揽过叶安年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然后朝叶成海扬起一个笑来:“刚刚动手的是我,大伯就算要记仇也别记在年年身上啊。”

    叶成海:……

    这笑成功让他的后脊一阵发凉,闷哼了一声,扭开头不说话了。

    这段小插曲成功让所有人都息了声,剩下的路,倒是没有人再开口说什么。

    很快就到了赵里正家门口,叶安年突然就停了下来。

    叶成江嘴快,不耐烦道:“快走啊,站在人家门口干什么。”

    叶安年不理他,看着叶全道:“我有点事去找赵里正。”

    叶全还以为他是想叫赵里正一起去家里吊唁,虽然不大高兴,但到底没说什么。

    毕竟,叶安年愿意主动跟他们回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要不然的话,有江竹在,他们根本就拿叶安年没办法。

    叶安年一个人进了赵家,江竹就站在门口,朝着叶全他们父子三人笑,笑得三人后背发毛,不由自主就靠在了一起。

    不多时,叶安年就跟赵里正一起出来了。

    见了叶全三人,赵里正没说什么,只朝他淡淡点了点头,道了句:“节哀。”

    叶全更加确定叶安年是去请赵里正来吊唁叶成河的了,一脸悲痛的点了点头。

    一路无话,几人很快就到了老叶家。

    此时,老叶家大门的门楣上已经挂上了白绸,院里停着一口薄棺,摆着供桌和一些纸钱、纸扎花圈等物。

    吴香莲和张娟站在院子里,身上都披着麻布衣,头上带着白箍,就连蹲在院里玩土的叶安柏,袖子上都套了白袖套,倒是没见那个最小的孩子。

    几人进了门,吴香莲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江竹身边的叶安年,朝他翻了个白眼,走上前,阴阳怪气道:“这不还是来了。”

    “赶紧的,跪下给你爹磕头。”

    叶安年站着没动,而是看向了一旁的赵里正:“今天麻烦您来走这一趟了。”

    “不麻烦,”赵里正叹了口气,“虽说这时候说那事,不大合适……唉,你也是不容易。”

    “他还不容易,”吴香莲撇了撇嘴,“我这一把年纪了,大晚上的去请,都请不过来呢,还得老头子和两个伯伯亲自去。”

    “自己老子死了都不说回来看看,这人呐,有点钱,心都变硬了。”

    “行了,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吧,”张娟打断她的话,拿了一把香,递给叶安年和江竹,“来,你俩先上柱香。”

    两人都没接。

    张娟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吴香莲却是一把将她手里的香夺过去,伸手就去拉扯叶安年。

    叶安年往后退开一步躲开了她,淡声开口:“我们这次来,不是来吊唁他的。”

    “你,你说啥?!”吴香莲一愣,气得手一抖,手里的香全都被她捏断了。

    “那你们回来干啥?成心来气我跟老头子?!”

    叶全脸色也很不好看,但却比吴香莲冷静的多。

    他摸出烟袋锅子抽了一口,看了叶安年和江竹一眼,沉声道:“那你们是回来干啥的?”

    “断亲。”叶安年掷地有声。

    “啥?!”

    吴香莲傻了眼,抓着桌角的手颤抖的厉害:“你……你这小畜生是成心要气死我啊!”

    “你爹的棺材还没下葬,你,你……你说要回来断亲?!”

    “对,”叶安年淡淡看了她一眼,“本来我也不想这么快的,可你们一个个的找上门,非逼我回来。”

    “他是你爹,纵然之前待你不好,如今这人都没了,看在他生养你的份上,也该回来一趟。”

    叶全“吧嗒”“吧嗒”抽着烟袋,又看了赵里正一眼:“百善孝为先,赵里正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赵里正却没有接他的话:“你们的家事,我不掺和。”

    “那你来干啥的?”叶成海不悦。

    “年哥儿要我来主持断亲一事,我才走这一趟。”

    “那你不还是要掺和我们家的事。”叶成江小声嘟囔了一句,被叶全白了一眼。

    “我家乐哥儿受了年哥儿照顾,我欠他一个人情,他来求我这事,我自然要答应。”赵里正看了叶成江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叶成江不说话了。

    “断亲书我已经拟好了,”赵里正从怀里掏出一沓手写的文书来,“你们双方签个字、按个手印,这事就算完了。赶紧办吧,办完了,你们好继续处理叶成河的丧事。”

    他说完,也不等叶全他们反应,就拿着文书往屋里走,叶安年和江竹跟在他身后。

    “哎,这……”吴香莲眼看着几人进了屋,一拍大腿,“这叫什么事啊!”

    叶全没理他,沉默的叼着烟袋,也进了屋。

    屋内,赵里正已经把文书放在了桌子上,拿出了他自己的印章,见叶全进来,说道:“叶老弟,快去拿笔墨吧。”

    “断亲也可以,但这事年哥儿办的不地道,我不可能就让他这么跟我老叶家断了。”

    “那你想怎么样?”叶安年问道。

    “叶成河是你爹,你娘去世后,他一个人拉扯你这么大不容易,要想断亲,这生恩养恩,你都得还清了。”

    叶安年冷笑:“生恩养恩?生我的是我娘,跟他有什么关系?”

    “至于养,那他就更谈不上了。我自从能走路起,家里什么活儿没干过?就算是出去做工,干活儿也能换饭吃了。我这么多年,可没白吃你们家一口粮食。”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那穷人家的孩子,不都是从小就开始干活儿的?!让你干点活儿怎么了?那不是应该的!”吴香莲翻了个白眼。

    “你奶说的对,”叶全抽了口烟袋,紧皱着眉头,“断亲这事,我答应你,但叶家对你这么多年的生养之恩,你不能不还。”

    “给你爹守三天灵,送他下葬,还有这棺材钱,一百两银子,就当你最后尽一尽孝心。这些都做到了,断亲书我亲自签。”

    “叶老弟,一百两可有点过了。”赵里正听的眉头越皱越紧,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叶家这些人都是什么德性,他是知道的,所以叶安年来找他主持断亲这事,他定然不会拒绝。

    可是叶全这么明显的狮子大开口,不就是想趁着这次再狠狠敲小两口一笔?

    人家小两口白手起家不容易,这老家伙张口就是一百两,当真是脸都不要了。

    “那赵里正的意思是,这生养之恩还不值一百两银子?”叶全吐了口烟圈。

    “不值。”不等赵里正开口,叶安年抢先道,“银子我一分都不会给,你不用想了。”

    “那这断亲书,我也不会签。”叶全硬着声音道。

    第165章 断彻底了(捉虫)

    叶全叼着烟袋在炕边上坐下, 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是打定了主意叶安年拿他们没办法。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僵住。

    赵里正看着僵持不下的两人, 也有些没辙。

    这事说到底他只是个外人,能主持断亲,做个公道人, 却也没法插手太多。

    正发愁, 却见江竹不知从哪掏出了笔墨来, “当”的一声放在了桌上, 然后磨起墨来。

    叶安年顿时心领神会,提起笔, 站上墨汁,在断亲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又拔了簪子刺破手指,按了手印。

    这一套动作,他做的行云流水, 看的叶全根本没反应过来。

    等他签完了,叶全看着上面鲜红的手印,不屑的“哼”了一声。

    “你一个人签又有什么用,要想断亲,就按我说的做。不然, 再怎么折腾都是白费功夫。”

    “年哥儿, 都这时候了,就听你爷一句吧。”

    吴香莲不知何时也进了屋,站在叶全旁边, 假装好心的劝道。

    叶安年不理她,朝江竹看了一眼。

    江竹勾了勾唇, 突然一把抓住叶全的手,把毛笔塞进他手里,硬压着他在断亲书上签了字,又拿过叶安年的发簪刺破了他的手指,在断亲书上按了手印。

    他动作又快又稳,等到叶全反应过来,断亲书已经签完了。

    “你,你们!”

    吴香莲看的目瞪口呆,指着江竹的手都直哆嗦:“反了天了啊!”

    “赵里正,你可是看见!他俩刚刚,刚刚……”

    “咳咳,”赵里正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拿起桌上签好的断亲书,就站起身来。

    “又过了一年,这人真是老了啊,我这眼睛咋有点花呢。”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叶全被按着签完了断亲书,还坐在原地,丝毫没动。

    吴香莲可急了,上去就扯赵里正的胳膊:“你站住!赵天刚你什么意思!”

    “他俩在你眼皮子底下逼我家老头子签的,这可不能算!”

    赵里正被她扯的脚步顿了一下,有些不耐烦的皱起了眉,把她的手甩开:“我来这趟就是为了这断亲书,如今签好了,我的事儿就办完了。”

    说完,就大步离开了老叶家。

    吴香莲看着他的背影,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她回头去看屋里的叶全,老头子还是坐在炕上一言不发的抽烟。

    赵里正走了,叶安年和江竹自然不会继续待下去,两人后脚也跟着离开了。

    “老头子,”吴香莲手足无措,“你干啥呢?!就让他们这么走了?!”

    “不然呢。”叶全的脸色很难看,烟斗把桌子都烫了一块黑乎乎的印子。

    “你看不出来吗?那赵天刚帮着他们。你留住他们有啥用? ”

    “那咋办,这亲就这么断了?”吴香莲手指扣着门框,不甘心道。

    “呼……”叶全狠抽了一口烟袋,吐出一口烟圈,“断亲书都签了,你还想咋样?”

    见吴香莲还是气得不行,叶全叹了口气道:“出去吧,成河的丧事咱们还得办。”

    吴香莲没说话,扭头走了。

    叶全看着她负气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如今的叶家已经不复从前了,赵里正今日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断亲书一签,他们能绑住叶安年的最后一根绳子,也彻底断了。

    ……

    叶安年和江竹出了老叶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下完雪的晌午,这样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断亲书签完,叶安年只觉得浑身轻松。

    想起被叶成河害死的原主,他勾了勾唇角,若是原主在天有灵,应该也能瞑目了吧。

    正出神,忽觉手指一暖。

    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刚刚被簪子刺破的手指,正被江竹含在嘴里。

    “你……”

    叶安年想要把手指抽回来,奈何江竹握的很紧,他根本抽不动。

    片刻后,江竹才松开他。

    叶安年皱眉。

    “干嘛,嫌弃我啊。”江竹靠过去,把自己的下颌枕在叶安年肩上。

    叶安年被他弄得脖子痒酥酥的,伸手推他:“在外面呢,别这样。”

    “又没有人。”江竹嘴上这么说,却还是立刻就站好了,牵住叶安年的手,“那这样总行吧。”

    “嗯。”叶安年轻轻应了一声,嘴角挑起一道不易察觉的弧度。

    想起两个孩子还在家里等着,两人也不再多话,快步往家里走去。

    ……

    断亲的事就这么解决了,本以为叶全或者吴香莲还会有后手,可直到叶成河下葬,老叶家都没什么动静。

    叶安年和他们的那些恩恩怨怨,似乎真的因为这一纸文书,就这么一笔勾销,戛然而止了。

    没了老叶家这些人的隔三差五的作妖,两个人的小日子过得越发滋润起来。

    十五元宵节过后,叶安年就去鸿福书院找了冯明煦,说起两个孩子来书院念书的事,冯明煦自然欢欣的答应了。

    于是,双方约好了时间,等三月暖和了就送两个孩子过来。

    之前许家在安兴县扎根已久,文老爷不屑于和他们同流合污,所以安兴那边基本没有文家的生意。

    如今文老爷自从接手了许家部分铺子生意,也逐渐在那边站稳了脚跟。

    思虑许久,来找叶安年谈在安兴县开分铺的事。

    恰好叶安年也在琢磨这事,不过开分铺的话,他不准备再开像光阴小铺这样的玩具铺子了。

    光阴小铺卖的东西太杂,再开一家不好操作。他打算分些类别。

    而且,他这人多少有些情怀,像光阴小铺这种充满童年回忆的铺子,只此一家,他不打算再开分号了。

    晚上回去跟江竹商量了一番,江竹也很赞成。叶安年就开始思考铺子字号的事。

    毕竟要是打算在安兴县开那种专卖魔方、鲁班锁、燕几图等一些益智类木刻玩具铺子的话,店铺名字也得另想。

    以后分铺越开越多,名字都不一样的话,就没有辨识度,不利于打响名气,还是有个统一的字号好一些。

    不过名气什么的这些都是以后的事,眼下还是要先定个字号出来。

    两人围着炕桌憋了一晚上,最后敲定了“竹叶记”这三个字。

    “安兴县的新铺子就叫竹叶记玩具铺。”叶安年道。

    “玩具?”江竹挑眉。

    “玩具就是小玩物、小玩意儿的意思,就是指小孩子玩的那些东西。”

    “嗯,那就叫这个吧。”

    叶安年点点头,想着以后若是自己打算单开花灯铺子,就可以直接叫竹叶记灯铺。

    “等过几日消停了,咱们找人在光阴小铺的匾额上加上‘竹叶记’这三个字。”

    江竹挑断烛台烧长了的灯芯,微笑道:“好啊。”

    在安兴县开分铺的事,就这么定下了,也跟文老爷约好了一起去看铺面的日子。

    叶安年觉得,这回是时候置办一辆马车了。

    原来的牛车本打算卖,却被陈秀才给买了去,说是杨池若想带着玲玲去镇上看他和怀书也方便许多。

    卖了牛车,两人又去了一趟牛马行,买了一匹年轻力壮的小黑马,文恒又帮他们搞了一辆价格合适,质量也好的马车。

    新车一到家,立刻就受到了两个孩子的围观,稀罕够了小黑马,两个就爬到了马车里坐下。

    铜钱跟着凑热闹也跳了上去,前腿趴着车壁上,黑乎乎的狗头从窗口探出来,好奇的四处张望,逗得大家笑了好一通。

    两天后,叶安年和江竹带着福崽和丁秋,赶着马车在镇上跟文老爷父子俩汇合了。

    双方寒暄了一阵,文老爷就上下打量起他们新添置的马车,口中夸赞,“不错不错,这马是好马,车也是好车。就是……”

    听他话音一转,叶安年忙问:“就是什么?”

    “就是还差了点什么。”文老爷悠悠道。

    叶安年闻声也打量起自家的马车来,便觉奇怪,这该配备的他都配备齐了,应该不差什么了啊。

    “差个车夫。”文恒在一旁插嘴道。

    叶安年这才后知后觉,是啊,马车都有了,哪有主家自己赶车的。

    “正好老夫这有几个得力的车夫,你二人挑挑。”文老爷道。

    双方都已经很熟稔了,叶安年便没推辞,跟江竹一起,挑了个背景简单又踏实肯干的。

    这车夫叫王路,是个小哥儿,背景干净,是文家的家生子。

    二十出头的年纪,面相敦厚,人也实诚,赶车赶了七八年了,可谓经验老道,比较靠谱。

    事情办妥,双方便都坐上马车,赶往安兴县。

    与上一次不同,没了乱七八糟的事情牵绊,这次去安兴县,除了看铺面,两人也打算带着两个孩子好好逛逛,玩一玩。

    到安兴县时,已经快晌午,文老爷熟门熟路的带着几人进了一家饭馆。

    饭馆不大,大堂内却是座无虚席。

    几人一进店,那柜台后头的掌柜就噙着笑迎了上来:“几位贵客里边请,雅间已经给几位留好了。”

    文老爷带头进了雅间,几人跟着纷纷入内落座。

    “这馆子虽然不大,但是湘菜做的极好,要是不能吃辣,也有几样不错的清淡菜色。”文老爷介绍道。

    叶安年便让文老爷推荐了几个菜,最后几人点了四道辣的,三道清淡的还有一盆汤。

    吃过饭,几人便去了附近的一家客栈下榻,文老爷派人提前打了招呼,几人到了就直接入住,都是二楼的上房,干净整洁,视野也不错。

    福崽还是第一次离开月牙村来这么远的地方,一路上都很好奇。

    不过才刚吃饱了饭,小团子此时摊在房间的椅子上,抱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直打饱嗝,因为吃了不少辣菜,嘴巴还有点红肿。

    丁秋比福崽好些,但嘴唇也给辣红了,两人并排坐在椅子上,陷入了“饱了发困”的状态。

    叶安年是没想到两个孩子这么爱吃那家馆子的辣菜,清淡的菜没怎么动,那辣椒炒肉、辣子鸡丁、酸辣鸡杂倒是抢着吃了不少,他拦都拦不住。

    如果平常不怎么吃辣,突然吃了太多怕是要闹肚子。

    见他对着两个孩子发愁,江竹提了一壶茶走了过来:“喝点菊花茶缓缓,要是困了,你俩就去里间床上睡一会儿。”

    说着,给两个孩子一人倒了一杯。

    福崽和丁秋乖乖答应,喝完茶就进里间睡觉去了。

    叶安年倒是不困,和江竹在桌边坐下来,聊起下午去看铺面的事。

    不多时,却听见楼下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

    叶安年皱了皱眉,江竹比他先一步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去看看。”

    他起身出门,站在走廊上往下望了一眼。

    就见一楼的大堂内来了一群人,像是个带着家丁下人的富家公子哥,一群人挤在一起闹哄哄的。

    其中,为首的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绣鱼纹靛青色的窄袖锦袍,头戴玉冠,正面带怒容的与客栈老板交涉。

    江竹从二楼看下去,只瞥见他半张侧脸,但仅这一眼,就让他脸上的神情彻底冷了下去。

    张陵,当朝刑部尚书嫡子,太子一派的忠实拥趸,他怎么会在这?

    第166章 茶楼听书(修改)

    一楼大堂内, 张陵还在跟客栈掌柜争吵。

    本来被派到这种小地方暗中寻访,他就已经很不痛快了,结果住个客栈却连一间上房都没有, 他这憋了一路的火终于是忍不住了。

    然而,不等他再吵,袖子却被站在身旁的人拉了一下。

    张陵不耐烦的皱眉瞥了他一眼, 那一身绿衫的年轻男子却不恼, 反而对他笑了笑道:“公子, 记得咱们来之前, 那位叮嘱的吗?出门在外,切忌张扬。”

    “切。”张陵不悦的瞪了那绿衣男人一眼, 对掌柜道,“行了行了, 我们不住了!”

    “这小地方就是麻烦,什么破客栈啊,连间上房都没有!”

    说完, 衣袖一甩,带着那帮子人乌泱泱的又走了。

    江竹站在二楼默默地看着,只觉得那绿衣男人有些眼熟,正要仔细看一看,那人却像是有所察觉一般, 突然站住了脚步。

    他微微皱眉, 闪身躲在了廊柱后面。

    那绿衣人却只是回头跟身后的下人说了两句话,状似无意的朝二楼瞥了一眼,没看见什么人影, 就跟着张陵一起走了。

    江竹直到他们走远了才出来,他看了看客栈已经走空了的大堂, 调整了一下表情,回了房间。

    “楼下怎么了?”叶安年问他。

    江竹摇摇头:“没事,是几个来住店的人,见没有上房,闹了一会儿就走了。”

    “哦。”叶安年点点头,没再多问。

    休息了一会儿,文恒就过来敲门了,说让他们收拾一下,准备去看铺面。

    叶安年就去把福崽和丁秋叫了起来,又要了热水,让两个孩子洗把脸,醒醒觉。

    收拾完毕,一行人在文老爷的带领下,直奔他之前看好的那几家铺面。

    一共三家,一家在一处不怎么起眼的小巷子里,虽然位置不显眼,但周边都是各种卖小吃、小玩意儿和胭脂水粉的铺子,距离县里百姓的住宅区也很近。

    一家在安兴县的金水街。金水街是安兴县的主街,街上开的都是酒楼客栈、珠宝布行等大商铺。

    文老爷新开的铺子,在这条街上就有两家。

    最后一处,在安兴县靠西边的一条街道上,这条街位置就较为偏远了。好处嘛,是它位于安兴县的出口,是进出安兴县的必经之路,来往县里的人,不管是商旅客人还是探亲访友,都要从这里经过。

    一行人依次去这三处铺面看了看,第一家铺面不大,比他在甜水镇开的光阴小铺还要更小一点。

    第二家是面积最大的,而且亮堂又宽敞,文老爷比较推荐他定这家。

    第三家面积中等,比第一家大些,又比第二家小。

    都看完了,叶安年犹豫再三,又跟江竹好一番商量,最终还是选了他们第一个看的那处铺子。

    文老爷颇有些遗憾:“你若把铺子开在金水街,咱们两家离得近,互相准还能有个照应。”

    叶安年笑笑:“慢慢来吧,先在柳巷试试水,若是开的好,再去金水街也不迟。”

    金水街固然是好,但他开的这种卖小玩具的铺子,却不一定合适。

    安兴县这边他不熟悉,后面铺子开起来免不了要往这边跑,铺子越大越不好打理。

    “也好。”文老爷点点头,“那咱们就过去签租契吧。”

    一行人于是又回了柳巷,叶安年把租铺面的契书签了。

    正事办完了,时间还早,文老爷就提议去喝茶听书。

    几人都没什么异议,于是就直奔这附近的茶楼去了。

    可巧这会儿正赶上中场休息,文老爷带着他们直奔二楼的雅座,要了两壶好茶,和一些干果点心,就等着下一场开场。

    这种讲话本的说书先生在甜水镇上是没有的,叶安年和两个孩子都觉得新鲜。

    福崽和丁秋嘴里含着蜜饯,扒着二楼的栏杆往下看。

    就见一楼的大堂的台子上放着一张屏风,屏风后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上摆着一杯茶,一把尺,并一套笔墨纸砚。

    “说书先生就是坐在这给咱们说书听么?”福崽很好奇,这会儿说书先生不在,不知道去了哪。

    “嗯,”丁秋也在盯着那下面的桌椅看,闻言点了点头,“应该是。”

    “不知道等会儿他会讲什么故事。”

    “我刚问了茶楼的伙计,讲《瞎狐报恩》的本子。”叶安年凑过来道。

    “咦,”福崽眨巴眨巴眼睛,来了兴趣,“听起来怪有趣的。”

    “先生来了。”丁秋指了指楼下。

    果然,刚刚离场的那个老先生捋着胡子走上了被屏风遮挡着的台子,在桌子后坐了下来。

    ——啪!

    老先生将抚尺一拍,四下顿时鸦雀无声。

    “话说天治年间,桃花村有一穷苦书生,连考三年不中。奈何家中父母年岁渐长,家中除了种地又无额外进项,渐渐地便供不起他了。奈何书生一心想科考入仕。这天……”

    正讲的精彩,却有个小伙计着急忙慌的跑了上去,凑到那老先生的耳边说了点什么。

    老先生竟是起身离开了座位,下台后不知去了哪里。

    “咦,哥哥,他怎么不讲了?”福崽见老先生走了,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扭头看叶安年。

    “你坐好,让哥哥看看。”叶安年将他拉回座位上坐着,自己走到栏杆边往下看了看。

    江竹也凑了过来:“怎么了?”

    “诸位,请稍后片刻!”

    这时,一楼那小伙计清了清嗓子,站在台子上道:“有贵客点了《月凉城记》,咱们下一场先讲《月凉城记》,《瞎狐报恩》改天再讲。”

    话音还未落,下面的看客便都不干了。

    “爷今儿个就是专程来听《瞎狐报恩》的,你们茶楼怎么回事,说改就改了?”

    “什么贵客啊,这么不讲规矩!”

    “就是,有钱自己请先生回家讲去!凭什么换大家的本子!”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那小伙计赶紧给大家拱手赔不是,“诸位莫慌,贵客说了,今儿个这场是他送给大家听的,等会儿票钱,我们茶楼全退!”

    “这还差不多!”

    “既然不花钱,那听听就听听。”

    “《月凉城记》到底是个啥故事啊?这名字一听就没意思!”

    “就是说,听着就惨兮兮的。”

    “反正不花钱,就当听个乐子了呗。”

    看客们虽然还是七嘴八舌的说道,好在没有人再反对了。

    小伙计暗自长出了口气,默默退了下去。

    叶安年对于换本子倒是没啥不满的,头一次听这种说书的,就是图个新鲜,凑个热闹。

    这时,恰好那位孙先生也回来了,叶安年就拉着江竹一起回了座位。

    转头间,瞥见江竹的脸色似乎不大好:“你怎么了?”

    “没事。”江竹摇摇头,收回思绪。

    叶安年还想再问,却听楼下抚尺一拍,那说书先生已经开始讲了。

    两人便没有再说话,坐了回去。

    “话说咱们当朝的太子殿下,在早年还是皇子的时候,有过一位至交好友。两人少年相识,志同道合,也曾留下过一段佳话……”

    说书先生洋洋洒洒讲了小半个时辰,叶安年也将这故事听了个大概。

    说的是当朝太子和他的至交好友,从相互扶持,到后来反目成仇的故事。两人决裂的地点,就在这月凉城。

    当时邻国南越出兵攻打东陵,这月凉城毗邻两国边界,也是东陵国的一道防线。

    太子的这位的好友名叫江声晚,原是江湖人士,因与太子的私交甚好,带着自己的手下成为了太子的助力。

    当初南越出兵攻城,势如破竹,眼看带兵的将军就要失守,江声晚带着手下及时赶到,击退了敌军。

    太子大喜,带着人亲自去月凉城为他庆功,两人把酒言欢之时,江声晚却提出,让太子上书当朝陛下,给他封王。

    原来,他这么多年的伪装,只是为了给自己搏一个可以享尽荣华富贵和权力地位的封赏,如今见时机成熟,便向太子提出了条件。

    太子自然不肯,想与他协谈换别的奖赏,江声晚却不肯接受,两人当即翻了脸。

    太子此次出行,是为其庆功,所带人手不多,很快手下的护卫战败,全都被江声晚抓了起来。

    而江声晚在控制住太子和他的护卫之后,则带着自己的手下将满城的百姓屠戮殆尽了。

    两人因此决裂。

    好在朝中的威武大将军及时赶到,救下了太子。

    但太子宅心仁厚,始终不忍杀死自己昔日的好友,看在两人往日的情谊上,留了江声晚一命,只是亲手废了他的武功。

    他自己却也受了重伤,腿因此落下了残疾。

    至于江声晚,自此隐姓埋名逃亡在外,至今不知所踪。

    楼下的台子上说书先生已经离场,看客们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啧啧,这个江声晚可真不是东西!”

    “不封王就屠城?这种人也太可怕了吧!”

    “就是啊,他若是现在还流落在外,保不齐什么时候还会再杀人啊!”

    “哎,咱们县里的许府,前段日子被人一夜之间灭了满门,你们说,会不会是……”

    “年年,”见叶安年低头沉思,江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没什么。”叶安年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破故事这么好听啊,”他托腮回看着叶安年,眯起眼睛笑了笑,“我看你都听入迷了。”

    “我只是在想他们说的话。我觉得许府灭门,应该不是那个江声晚干的。”

    “哦,怎么说?”江竹来了兴趣。

    叶安年认真分析:“一个能为了权利地位说屠城就屠城的人,应该不屑对许家这种小角色动手。”

    江竹:……

    “咳,”他清了清嗓子,“那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若是个随意编纂的故事,那很一般。这太子识人不清,轻信一个江湖中人,打仗还要靠江湖势力协助,那这个太子也属实没什么大本事。”

    “若是真实事件改编而来呢?”

    “若是真实事件改编,那这太子之位还是趁早换人来坐的好。对这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能网开一面,还放他隐姓埋名逃亡在外。这么心软,属实不是做帝王的合适人选。”叶安年言辞犀利道。

    “是啊,”江竹轻叹了口气,朝二楼对面的一个雅座望过去,“这当朝太子,早该换人来当了。”

    “哎呦,”坐在一旁的文老爷听见两人的谈话,吓得脸色都白了,忙压低了声音道,“二位贤侄,这种话可不能说啊!若是被有心人听去,那是要掉脑袋的!”

    叶安年和江竹同时朝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转移了话题。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叶安年见江竹盯着那说书先生的桌子发呆,突然起了兴致。

    遂勾了勾唇,逗他道:“你说你,怎么偏偏跟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个姓氏。”

    江竹:……

    第167章 上学堂

    听完了书, 茶楼的看客们都渐渐散了,叶安年他们也随着人流往外走。

    旁边三三两两搭伴的人还在聊着刚才的话本子,有的唏嘘太子和江声晚曾经的情谊;有的感叹太子重情义, 是仁君;还有的在痛骂江声晚这屠了满城百姓的恶魔。

    出了茶楼,迎面便撞上了夕阳耀眼的余晖。

    江竹被照的有些睁不开眼,抬手挡了一下。

    侧头看到叶安年一手一个, 牵着福崽和丁秋, 三人眉眼弯弯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画面温馨和乐, 他的心里却突然涌起一阵不安。

    跟在叶安年身后, 江竹犹豫了半晌,还是状似随意的问了句:“年年, 你觉得……那太子的友人,当真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十恶不赦吗?”

    “嗯?”叶安年正跟两个孩子说笑话, 突然被打断,愣了一下。

    待反应过来江竹问了什么,想了想道:“若他真的杀了满城的百姓,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是罪无可赦吧。”

    “那太子固然是有些仁慈心软,但江声晚,为了权利地位便可以肆意屠杀无辜百姓,视人命如草芥, 这种人确实可怕。”

    “这样么。”江竹抿了抿唇, 轻笑了一声。

    他面上的表情无异,但垂在衣袖中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 掌心一片冰冷。

    好在,叶安年此时的注意力都在两孩子身上, 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此时天色已经渐晚,一行人便直接往下榻的客栈走去。

    到客栈门口的时候,福崽见街上有卖糖人的,觉得新鲜,便想要一个。

    叶安年摸摸他的头,叫江竹先领着两个孩子上去,他去买糖人。

    江竹点头应下,领着福崽和丁秋,跟文老爷、文恒他们一起,先上了楼。

    叶安年和卖糖人的老头要了四个糖人,老头接下铜钱,便快速的捏了起来。

    叶安年站在一旁等,无聊地四处打量时,却瞥见几个衣着华丽的人,往不远处的一条街道拐了进去。

    这样的场景他本不会注意,但那几人之中有一个身穿绿衫的年轻男子,却让他的心头“突突”直跳。

    虽然他只瞥见一个侧脸,但那熟悉的身形和容貌,他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是柳卓。

    那群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叶安年正出神,老头的糖人却已经做好了,拿着竹签递给他。

    叶安年向老人家道了谢,接过糖人进了客栈。

    当真会是柳卓么?

    这么翻来覆去的想着,自己却也不确定起来。

    不过,他很快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赶了出去。

    柳卓走了这么久,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刚刚那群人和他离的这么远,看错了也不一定。

    抬手叩了叩门,里面很快就传来了脚步声。

    江竹打开房门,就看见叶安年手里拿着四个憨态可掬的糖人站在门口。

    福崽和丁秋闻声也跑了过来。

    叶安年便将糖人分给他们。

    四个糖人都是按着他们各自的形象做的,虽然捏的粗陋,但还是有几分相像。

    两个孩子举着糖人,爱不释手,扭头就跑进屋里玩去了。

    江竹看了看自己手里这个长得跟自己有一点点相像的小东西,眉梢一挑,把叶安年手里的那个抢了过来,又将自己的这个塞到叶安年手里。

    叶安年:“干嘛抢我的。”

    江竹拿着手里那个看起来跟叶安年有点像的小糖人晃了晃:“换着吃不好么?”

    叶安年还没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就见他低头在糖人举着的小手上嗦了一口:“嗯,还挺甜的。”

    叶安年:……

    看着好变态啊。

    在低头看看自己手上这个,他都有点不想吃了。

    几人又在安兴县留了一日,叶安年找了安兴县靠谱的工匠去翻修铺面,大概要五六天的时间才能完工。

    将自己的需求和要注意的地方都和领头的交代清楚之后,第二天下午,几人就打道回府了。

    文家现在在安兴县有铺子也有人手,文老爷便找了人帮叶安年他们盯着些,两人只要等到交工那日再过来就行了。

    直到一行人离开安兴县,都再没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

    江竹那天看到的张陵,还有叶安年恍惚间瞥见的柳卓,都没有再在他们面前出现过。

    若非那日在茶楼听到那样的话本,江竹几乎都要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好在,之后的日子都是顺风顺水的,安兴县的铺子顺利开了起来,叶安年雇了个有经验,又靠谱的人去看铺子。

    铺名就叫竹叶记玩具铺,上的货都是木坊制作出来的,魔方、鲁班锁、燕几图,还有新研制出来的木制拼图,都是偏益智类的玩具。

    因为铺子的位置距离住宅区不远,一开业就吸引了不少人过去,除了开业当日的火爆,之后也渐渐稳了下来。

    木坊那边,人手渐渐不够用了,叶安年又扩招了五个人进来。

    文恒这个监工也愈发忙碌起来,如今他不仅管这十五个人的进度,也开始跟余虎学习如何鉴别这些木质玩具的质量。对各种木制玩具的拼装,也懂了一些,反正每天都很有干劲。

    文老爷对于他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也终于放心了,越发觉得自己当初和叶安年合作的决定是明智的。

    过了年之后,天气一天天暖和了起来。

    转眼就到了丁秋和福崽入学的日子。

    叶安年早在几天之前就已经提前把两个孩子念书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笔墨纸砚,启蒙书,还有装书的书箱,甚至喝水的水壶,都备全了。

    当天早上,早早就把两个孩子喊了起来。

    江竹已经做好了朝食,只等两个孩子洗漱完就可以吃。

    马车也已经在门口备好了,只等他们吃完了饭,就能出发。

    之前文老爷拨给他们的那个叫张路的车夫,是个哥儿,因为之前一心给主家干活,二十来岁了都还没有婚配。

    叶安年便叫他也住了进来,找张民匠挨着自己的木雕室又盖了一间厢房给他住。

    除了赶车,张路平时也喂喂马,打扫打扫院子,家里有什么力所能及的活儿也都帮着干,人勤快又有眼力见,很得叶安年和江竹的喜欢。

    很快吃了饭,叶安年和江竹就一人拎着孩子,一人拎着书箱的上了马车。

    王路把手里的马鞭一扬,车子就辘辘地往镇上去了。

    到了鸿福书院,才发现门口已经站了几个人了。

    冯明煦作为书院的山长,站在门口正在和什么人攀谈。

    “石头哥哥!”

    福崽一跳下马车,就看到了不远处背着书箱的石头,兴奋的喊了一声。

    石头听见喊声,朝这边看了过来,见到福崽一双眼睛顿时亮了,背着书箱就朝这边跑。

    “哎!你小子别跑啊!好好走路!”

    赵乐在他身后唠叨:“都要进书院了还这么踢踢跳跳的!”

    “啊……哦。”

    石头反应过来,赶紧放慢步子,从跑改成走的。

    逗得叶安年他们几人都笑了起来。

    “石头哥哥也是今天入学嘛?那咱们可不可以坐在一起啊。”福崽迎上去,问道。

    石头巴不得能跟福崽一起坐,闻声立刻点头:“当然可以了。”

    “不过,你以后不能叫我石头哥哥了。”

    “啊……”福崽有些呆呆的愣住,“为什么啊?”

    “爷爷说我进了书院,就不能再叫小名了,得叫大名。”

    石头一脸认真:“就像你,你叫叶安福,小名福崽。以后在书院,我得叫你安福弟,你叫我子楷兄。”

    石头大名赵子楷,叶安年也是头一次知道。听着俩孩子一本正经的聊着入学后的称呼问题,还挺有趣的。

    叶安年也不去打扰,跟江竹一起走过去和冯明煦几人打招呼。

    石头是他爹和赵乐两兄弟一起送过来的,见两人过来,纷纷和他们打招呼。

    冯明煦也很热情:“今日入学的就你们俩家的孩子,既然人到齐了,咱们就先进去吧。”

    说着,领着几人进了书院。

    石头、福崽和丁秋年纪还小,都是读启蒙班。

    叶安年和江竹领着福崽和丁秋进了启蒙堂,帮两人选好座位,放好东西,就跟赵家俩兄弟一起出去了。

    书院下午酉时放课,叶安年和冯明煦说好自己到时候来接两个孩子回家。

    其实甜水镇并不大,从鸿福书院到他们的光阴小铺,走着都不到一刻钟的工夫。

    但叶安年就是不放心,一定要亲自接送。

    说话间,先生已经进去上课了。

    叶安年和江竹站并肩站在外面,透过窗子往里看。

    就见福崽、丁秋还有石头三人坐在一排,小腰板挺的笔直,手里捧着书,跟着先生一起摇头晃脑的念着《三字经》。

    他不禁感慨:“这一晃眼,孩子们都入学了。”

    江竹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再一晃眼,孩子们就长大了,我们就成老头子了。”

    叶安年笑了。

    江竹挑眉:“到时候,你会不会嫌我老啊?我可比你大好几岁呢。”

    “不嫌。”叶安年看着他的眼睛回答的很认真。

    江竹心里一阵触动,搂着叶安年就要亲。

    却听怀里的人悠悠说出了后半句:“只要你别瘫在炕上让我伺候就成。”

    江竹:……

    他伸手捏了捏叶安年的脸颊,“哼”道:“年年,你学坏了啊。”

    “跟你学的。”叶安年勾勾唇,把江竹的爪子从自己脸上扒下来,“回去了,别打扰孩子们念书。”

    出了鸿福书院,两人溜溜达达的往回走,却在路上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老叶家二房媳妇张娟,怀里抱着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孩子,正从医馆出来。

    见了两人,张娟先是愣了一下,犹豫了片刻才慢慢走了过来。

    叶安年本不想理她,可张娟已经快步挡在了两人面前。

    “年哥儿,你,你俩咋在这呢。”

    她这打招呼的话十分拙劣,叶安年没接茬,只是问:“有事吗?”

    张娟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孩子,又看了看叶安年身边的江竹,犹豫又带了一丝讨好:“我,我带孩子来看大夫。年哥儿,能不能叫江郎中给安宏看看?”

    “安宏怎么了?”叶安年问道。

    “不会哭。”张娟一脸愁容,“看了大夫,说是天生的,脑子……不大好。”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脑子不大好是什么意思。

    但,叶安年不发话,江竹就不回应给叶安宏看病的事。

    “你看看,还有的治么?”叶安年终于开口。

    江竹才朝张娟怀里抱着的孩子看了一眼,问:“大夫怎么说的?”

    “说孩子还小,可能还有希望,但是以他的医术怕是治不了了,让我另请高明。”

    “那就另请高明吧。”江竹道。

    言罢,拉着叶安年就走。

    张娟回过神来,追在后面喊:“江郎中,我知道你俩和叶家不对付,可孩子无辜啊!你医术高明,就给安宏看一看吧!”

    “我也看不了。”江竹站住脚,看了她一眼,“早在孩子刚出生那会儿,吴香莲来找我问过这事,我叫她尽早带孩子去看大夫了。”

    “是……是这样吗。”张娟显得有些错愕。

    半晌,才抱着孩子朝两人鞠了一躬:“我知道了,多谢江郎中。”

    说完就一溜烟的走了。

    叶安年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老叶家恐怕又要掀起一阵风浪。

    第168章 两年后……

    又是一年春好处。

    漫山的绿柳抽条, 野花盛放,望月山脚下的溪水倏尔苏醒,伴着暖风潺潺流动, 整个月牙村都被蓬勃的春意团团包裹。

    有那早起的汉子扛起锄头拎着水壶下地去;拾掇朝食的大娘婶子撸了袖子淘洗煮粥的米粮;姑娘和小哥儿挽好了头发,抱着木盆往河边浆洗衣裳;牙牙学语的稚童跟在自家爹娘的身后,唆着手指淌口水。

    村东头那座气派的青砖大瓦房, 院门忽地被推开, 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清隽哥儿, 一手牵着一个小孩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他身后, 跟着一个生的俊朗的年轻男人,男人手里拎着两个书箱, 唇角高高扬起,正微微垂着头不知在同他说些什么。

    大院门口, 一辆简单朴素的马车安静的停着,年轻的小车夫手里甩着鞭子,逗弄着那匹浑身黑亮的骏马儿。

    见四人出来, 小车夫脸上扬起一个笑容,麻利的上前将两个孩子抱上车,又接过了那年轻男人手里的书箱,递到车上,然后帮两人打起了车帘。

    “二位东家小心脚下。”

    叶安年提了下衣摆, 率先上去, 江竹跟在他身后。

    待两人上车坐稳,张路将车帘放下,手中马鞭一扬, 响亮的吆喝一声,便赶着马车“嘚嘚”的往镇上驶去。

    送完孩子, 太阳才刚升高,甜水镇上也逐渐热闹起来。

    江竹叩了叩车窗,对赶车的张路道:“去一趟大集,再回咱们铺里。”

    “好嘞。”张路应的爽快,马鞭一甩,马车又“嘚嘚”的跑了起来。

    两人从集上买了几样点心,又割了几斤猪肉,买了几匹上好的布料,才坐着马车回了西街的铺子。

    可巧铺里这会儿没人,叶安年和江竹一起,从货架上挑拣了好几样小玩物,叫余虎包好了,又坐着马车往回赶。

    今儿个是赵乐的孩子办满月酒的日子。

    赵乐嫁到隔壁北沟村,如今也有两年了。

    夫家姓陈,是普通农户。不过,家中有几十亩田地,是北沟村有名的富户。

    这陈家家里兄弟两个,大哥早已娶妻生子,赵乐嫁的是弟弟,叫陈时。

    马车拐进村中的羊肠小路,又行了一段才在一座高墙大院前停了下来。

    叶安年和江竹下了马车,拎着车上那大包小包的东西,推门进了院子。

    陈家今日十分热闹,院里大大小小摆了十来桌酒席。

    叶安年扫过院中推杯换盏的宾客,最终将目光落在一个穿着青布褂子的高大青年身上。

    青年生的浓眉大眼,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眼下早春时节,他高高挽着袖子,正忙着前前后后的招呼宾客。

    忽而,那青年抬起头,正对上叶安年的视线。

    他面色微怔,继而笑了起来,从一众宾客中抽身,朝着叶安年和江竹大步走来。

    “你们可算来了,乐哥儿从一早上就盼着。”陈时引着两人穿过热闹的人群,径直往屋里走去。

    “要送孩子去书院,耽搁了一会儿。”叶安年道。

    “不碍事,”陈时摆摆手,“刚开席,乐哥儿还等着你们呢。”

    将两人让进东屋,陈时客套几句,又出去了。

    屋内也摆了一桌,坐的还都是熟人。陈时的老娘,还有赵里正老夫妻俩。

    双方寒暄了一会儿,叶安年就被坐在炕上的赵乐给喊了过去。

    他穿着一身豆青色的薄袄,坐在炕上,怀里抱着一个藕粉色的襁褓。

    见了叶安年,亲热的拉着他在炕上坐下,看他怀里抱着的小团子。

    叶安年本以为是个女娃,却不想赵乐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是小子,文静的很,一点也不像我俩。”

    “眼睛像你,”叶安年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蛋,“笑起来肯定好看。”

    “那可呗,白天不闹觉的时候,可喜人了。”赵乐笑道。

    “孩子好带么?”叶安年对这方面一点都不了解,听他说孩子闹觉就有些好奇。

    说起这个,赵乐原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唏嘘两声,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我怀孕的时候,以为生娃是最痛苦的事。可是等生完了才知道,原来带娃才是。”

    见他怀里的小团子安安静静的,叶安年有点想像不到:“晚上哭的厉害?”

    “别提了,一晚上要醒三四次,醒了就要吃奶,吃完了又不睡。”赵乐苦笑一声,“还好时哥和娘都帮我带。要不然,年哥儿,我都要困死了。”

    叶安年看他虽然比之前圆润了一些,但脸上确实带着疲色,温声道:“有人帮忙还好些,你能养养身子,可别累着自己。”

    “嗯,你放心吧,我可不会亏待自己。”赵乐答应一声,瞥了眼正跟自己爹爹聊天的江竹。

    “话说,你和江郎中也成亲这么多年了,还不打算要孩子吗?”

    “又不是想要就能要上的,咱们孕育子嗣本就艰难。”叶安年抿抿唇,岔开话题,“你可给孩子取名字了?”

    “也是。不过你俩感情一向很好,又有福崽和丁秋,晚点要孩子也好。”

    赵乐感慨一句,回答道:“取了,小名叫芋头,大名叫陈策。”

    叶安年一听就乐了:“这小名,你取的吧。”

    “好听不?”赵乐也跟着笑起来,“多顺嘴啊。”

    “好听。”叶安年勾唇。

    在陈家吃完席已经是半下午了,两人和赵乐夫夫俩告别,坐着马车去镇上接孩子。

    赵乐的满月宴,除了石头,赵里正一大家子都去了,石头自然就托付给了叶安年他们。

    三个孩子也有伴,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回到家,天已经擦黑了。

    叶安年在陈家的宴席上喝了点酒,又坐马车颠簸了一路,这会儿就有些头晕,一到家就扎进屋里去了。

    江竹见他脸色不好,也跟了进去。

    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是有点发热,便伸手一抄把人抱到炕上。

    “难受就别硬撑着了,躺下休息休息。”

    叶安年没什么精神,身上又有些发冷,“嗯”了一声就乖乖钻进了被窝。

    江竹帮他把被角掖好,又捉住他的手腕把了把脉。

    好在问题不大,只是有点着凉了,喝些药,休息一晚就能好。

    叶安年身上疲乏的厉害,不知何时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外面天都黑透了,江竹把他叫起来,端了碗汤药喂给他喝。

    叶安年就着他的手,把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嘴里紧接着就被塞了颗蜜饯。

    江竹拿帕子轻轻擦着他嘴角的药渍:“睡一觉,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叶安年点点头:“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江竹道,“还困不困?继续睡会儿?明早起来就能好了。”

    头已经不晕了,但叶安年确实还是困倦。

    他眸看了江竹一眼,伸手拉住他的袖子:“你也一起睡吧。”

    江竹又探了探他的额头,感觉温度已经退了下去,这才松了口气。

    “好,我这就睡。”

    两人相拥而眠。

    次日一早,叶安年果真好了。

    可能因为昨晚睡得多了,还早早就醒了过来。

    他在炕上翻来覆去了几回,就把江竹也弄醒了。

    江竹伸手在他肩上一按,把人抓回被窝里。

    “今天让张路送他俩去书院吧,咱们休息一日。”

    木坊有文恒盯着,铺子有余虎盯着,至于安兴县和其他县城的分铺,每月去一次就行。

    如今除了安兴县的竹叶记玩具铺,他们在周边的几个县城又新开了好几家。

    叶安年想想再过两天福崽和丁秋就要休沐了,如今大好的春光可不能浪费。

    遂侧身过去,一脸神秘的望着江竹:“你想不想放风筝?”

    江竹见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面上神采飞扬,笑道:“好啊。”

    “那咱们趁着今天扎几只风筝吧,等孩子们休沐,一起去后山上放。”叶安年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江竹无奈,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你就是闲不住。好不容易在家休息一天,你还要扎风筝。”

    “扎风筝又不累。”叶安年不以为意,“咱们一起啊,就当打发时间了。”

    “好。”江竹自然答应。

    眼下天气也暖和了,送走张路和两个孩子,叶安年就从自己的木雕室里拿了工具,搬到院子里的石桌上。

    江竹煮了一锅桂花莲子粥,又拈了一碟子点心,跟叶安年一起坐在院里扎起风筝来。

    两人一上午就扎了三只,一只蝴蝶的,一只蜻蜓的,还有一只小狗的。

    小狗浑身黝黑,吐着舌头,一脸傻乎乎的样子,是叶安年照着铜钱画的。

    “下午咱们再去村里找几个人一起做吧?”叶安年看着扎好的纸风筝,兴致愈发浓了。

    “大家可以做来给自家孩子玩,等上手了,多做的那些,我就放到铺子去卖。”

    自那次张娟带着孩子去镇上看病没多久,老叶家就分家了。

    叶全和吴香莲分给了老大叶成海,三人留在了叶家老宅。

    而二房叶成江和张娟,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月牙村,说是要去寻访名医,给小儿子看病。

    自此一走,再也没有回来过。

    如今的老叶家是人丁凋落,老两口一把年纪还得下地干活,养着那整日游手好闲的大儿子。

    村里的人都不约而同的远了他们。

    没了那些整日作妖找事的人,叶安年把做手工小玩意儿的手艺,传遍了村子,教村里的婶子夫郎、姑娘小哥儿的捏捏泥人,做做竹编的小玩物,他会定期来收,也帮着村里人多增加一些收入。

    所以做风筝的事,只要他一招呼,就会有一堆闲着没事的夫郎婶子凑过来学,尤其是家里有孩子的。

    自己做的又不用花钱,能哄孩子玩,做多的还能交给叶安年赚点外块,一举两得了。

    “净想着怎么赚钱了,”江竹抬手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财迷脑袋。”

    “不赚钱,拿什么养你和两个孩子。”叶安年停下手里的活儿,朝他笑笑。

    江竹也跟着笑起来,托腮看着他:“好好好,我们年年真能干。”

    叶安年抽走他手里的竹篾:“那你还不快帮忙。”

    “来了。”江竹一双好看的桃花眸眯起,拿着鱼线,把竹篾绑成圆形。

    第169章 放纸鸢

    之后的两日, 叶安年带着大半个村的人扎起了风筝。

    月牙村依山傍水,杨柳茵茵,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挂着一两只颜色绚丽的风筝, 衬着那盎然的春色,俨然一处处亮丽的风景。

    转眼到了鸿福书院休沐的日子,福崽和丁秋难得起的比叶安年和江竹都早。

    蹬上鞋子就跑到院里, 看挂在房檐下的风筝去了。

    雨燕风筝, 是最简单基础的样式, 但叶安年扎的却比一般的燕子风筝要灵动许多, 墨色描画的翅膀和剪刀尾仿佛自烟雨中飞出的一般。

    竹蜻蜓的又很轻盈灵巧,翠绿的翅膀, 殷红的眼睛,一点嫩黄的背脊, 仿佛裹了一身的春意。

    至于小狗风筝,福崽凝神细看,又扭头看了一眼蹲在自己脚边的铜钱。

    半晌挤出一个字来:“像。”

    “是很像, ”丁秋蹲下来摸了摸铜钱的头,“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福崽“嘿嘿”一笑,扭头跑进屋里去叫两个赖床的大人。

    东屋,叶安年和江竹都已经醒了。

    两人裹着被子,趴在窗户边, 听两个孩子在窗根底下说话。

    听了一会儿, 房门就被敲响了,福崽在外头喊:“哥哥,江大哥, 你们醒了吗?起床去放风筝啦!”

    这下没法再躺了,叶安年应了一声, 拉着江竹从炕上爬了起来。

    洗漱收拾完毕后,张路已经把朝食做好了。

    几人围坐下来吃了饭,就拿上风筝往后山去。

    五个人到的时候,望月山脚下已经分散了几个正在放风筝的小孩儿,手里举着描画粗陋的风筝在空地上跑来跑去。

    “快呀!我们也来!”福崽抱着那只小狗风筝兴奋地跑在第一个。

    “慢着点,别摔跟头。”叶安年和江竹并肩走着,见状,小跑了两步追上他。

    “放风筝不是跑来跑去就可以的,”叶安年轻笑了一声道,“我拿着叉轮子,你举着风筝往那个方向跑,等差不多了,我喊松手你就松开。”

    “好!”福崽一口应下,举着风筝就跑了起来。

    铜钱跟在他身后,撒丫子飞奔,跑的毛都飞起来了。

    不过,风筝确实不是那么好放的,两人折腾了半天,福崽累的呼哧呼哧直喘气,也还是没能让风筝飞起来。

    另一边江竹和丁秋两人也差不多,每次都是快飞起来了,结果那调皮的雨燕就翅膀一抖,又一头栽了下来。

    最后,四个人都累的瘫坐在地上,张路见状拎着水壶过来,让他们喝点水润润嗓子。

    “是不是哥哥扎的风筝不对呀。”福崽“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抹着嘴巴道。

    “胡说,”叶安年伸手在他额上戳了一下,“明明是你跟我配合的不行。”

    “啊,江大哥……”福崽捂着自己的脑门,委屈的看了江竹一眼。

    江竹笑:“好,那我们就放一支给你们看看。”

    他说着单手一撑从地上站起身,又朝叶安年伸出手。

    叶安年伸手握住,被他一把拉起来,手里被塞了个叉轮子。

    站在他几步远的地方,江竹举着酷似铜钱的小狗风筝,朝坐在旁边席地而坐的两个孩子道:“看好了,我只教一遍。”

    说完,就拿着风筝跑了起来。

    叶安年看着他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恍惚,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怅然若失的忧伤。

    这情绪来的莫名其妙,而且只是瞬间的闪动,耳边就响起了两个孩子的欢呼。

    “放起来了,好高。”

    “哇!铜钱飞起来啦!”

    叶安年回过神,就看到那只酷似铜钱的小狗风筝已经高高飞上了天空。

    手上的叉轮子突然被抻的一紧,他一个没拿稳,那东西就脱了手,被风筝带着跑。

    “小心。”

    一只手突然从他身后伸出来,江竹迅速将那叉轮子抓住,重新放回叶安年手上:“怎么还走神呢?”

    “风筝飞的好高,这么一会儿,都快看不见了。”叶安年答非所问。

    “飞得再高,也有你手里这根线牵着,跑不了的。”

    江竹从身后环住他,握着他的手拉动细细的风筝线。

    这么一拉,遥遥飞在天上的风筝也被牵动,那显眼的小黑点在蔚蓝的天空上画了道漂亮的弧线。

    “看,是不是?”

    叶安年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两人便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叶安年牵着手里的风筝线,江竹从张路那里拿了橘子,剥给他吃。

    福崽和丁秋看着飞的高高的风筝欢喜的不得了,没一会儿就把剩下的雨燕风筝和蜻蜓风筝都拿走去放了。

    铜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见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在天上飞,激动的嗷嗷直叫,撒着欢的疯跑。

    叶安年看着这画面,心中那点隐隐的不安淡了下去。

    然而没过一会儿,福崽就蔫头搭脑的跑了回来。

    “怎么了?”叶安年问。

    福崽吸吸鼻子:“我跟石头哥哥放风筝,风筝挂到树上了。”

    “没事,带哥哥去看看能不能够下来。”

    叶安年要去帮福崽够风筝,江竹自然也跟着一起过去。

    两人跟着小孩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那只蜻蜓风筝挂在了一棵长在半山坡上的松树上,那位置有点高,还真不好够。

    “我去试试。”江竹道,找了根趁手的树枝,就往山上爬去。

    叶安年叮嘱他小心,拉着两个孩子在下面等。

    江竹很快就爬到了那棵松树附近,他看了看挂在树梢上的风筝,试着用手里的树枝去够,但还是差了一截。

    正想找块高地,或者搬块石头来垫脚,那风筝却突然自己飞了下来。

    他抬手一把接住,然后就看到了风筝后面,子末的脸。

    江竹一点也不意外,刚上来时,就察觉到这附近有人了。

    “你来干什么?”

    子末勾勾嘴角,挤出一抹笑来:“就,过完年了嘛,来看看主子和少君。”

    江竹不吃他这套,白他一眼道:“有事说事。”

    “那个……”子末搓搓手,神情有点怯怯的,“谢前辈挺想你们的,所以,主子你能不能……带着少君回去看看?”

    “回哪?白鹤斋么?”

    “嗯,”子末连连点头,“你看,你们都成亲三年了,就这么一直在外面住着,也……也不是事不是?”

    江竹瞥他一眼:“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子末:……

    “哎呀,”他一拍脑袋,顿时泄了气,“都怪子妤姐,我就说我不行的。”

    “是老头子那边出事了?”

    “嗯,有……有点麻烦。”子末也不装了,面色焦急起来,“主子,你得回去一趟。”

    江竹皱了皱眉:“到底怎么了?”

    “是谢前辈。自从十五元宵节参加完宫宴回来之后,就病倒了。他自己医术了得,我们就都没当回事。”

    “可是,如今这都三月了,他的病不但丝毫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重了。我和子妤姐这才慌了,逼问之下,发现他是中了毒。”

    “什么毒连他自己都不能解。”江竹摘取风筝上挂的松针草屑,“如果他自己都解不了的话,我回去也没用。”

    听他这么一说,子末顿时急了:“不行,主子你必须得回去!”

    “我来之前,谢前辈已经昏迷了,也不知现在醒了没有。你要是不管他,他……他一把年纪了,真死了怎么办?”

    “死就死呗,”江竹一脸不在乎,“他都活了这么大年纪了,说是医毒双绝,却连我身上的毒都解不了,活着也是浪费。”

    子末:……

    他见江竹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慌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主子,你……你当真不回去救谢前辈吗?他,他好歹也是你师父啊!”

    子末脸上的惊慌不似作假,江竹也不再诈他了:“老东西真出事了?不是找借口骗我回去的?”

    “不是!”子末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如今,子妤姐也没办法了,白鹤斋整日愁云惨淡,我走投无路,这才回来找你的。”

    想了想又道:“主子要是不放心这边,就把少君和那两个孩子也一起带着。”

    江竹揉了揉眉心,没有说话。

    他当然想带,可是,很多事都还没和叶安年说开,不能冒然带着他一起走。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再给我一两日的时间。”

    得找个借口说服叶安年,他才能抽身回去。

    “好。”见他答应,子末赶紧抹了把眼泪。

    “不过,我回去之后,你得留下来。”江竹继续道,“帮我在暗处看着你们少君,保护好他。”

    “肯定的!”子末一拍胸脯,“不用主子说我也会的!”

    “嗯。”江竹应了一声,听见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朝子末道,“有人来了,消失。”

    “是!”子末一拱手,立时闪身跃进树林里,不见了踪影。

    江竹拿着风筝往山下走,没多远就迎面撞上了叶安年。

    “怎么这么久?”叶安年问。

    江竹把风筝递给他:“挂的位置有点高,不大好够。”

    叶安年不疑有他,拿了风筝就交给福崽,让他和石头玩去了。

    几人在后山玩到快晌午才回去,虽然只是早春,天气还没有真正热起来,两个孩子还是出了一身的薄汗。

    叶安年进屋翻柜子,给福崽和丁秋找干净的衣裳换。

    江竹和张路在堂屋,开始忙活起晌饭来。

    晌午做的春饼,炒了香椿鸡蛋和山笋腊肉,江竹还煮了一锅小米粥,五个人都吃的很满足。

    上午玩了半天,福崽和丁秋吃了晌饭就困的不行,跑回自己房间午睡去了,张路也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叶安年倒是不困,想着木雕室里还没扎完的风筝,就想去继续做。

    江竹煮了壶茶,拎着茶壶也跟了进来。

    叶安年就觉得,自从他们出去放风筝回来,江竹就有点怪怪的。

    跟着他进进出出,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他这么觉得,就直接问出口了。

    江竹倒茶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把倒好的茶推到叶安年面前:“没事,晌午不睡会困,喝点茶提神的。”

    “好。”叶安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那你要是困了,就去睡会儿吧。”

    江竹应下,却还是坐在他旁边不走。

    叶安年皱起眉:“你当真没事?”

    “真的没事。”江竹摇头。

    “好吧,”叶安年拿他没办法,“那你帮我扎风筝骨架吧。”

    江竹欣然答应,跟他一起扎起风筝来。

    这一做就做了一下午,木雕室里都挂满了他们扎的风筝,五颜六色的,还挺好看。

    眼见天色晚了,叶安年伸了个懒腰,从座位上站起来,打算去洗个手,活动活动身子。

    江竹见他起身,也跟着站起来往外走,但心里想着那件事,有点心不在焉的。

    叶安年却突然站住了,回过头来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不对,你就是有事。”

    江竹:……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当场抓了个正着。

    沉默片刻后,他认真看着叶安年的眼睛道:“年年,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第170章 耳钉

    叶安年愣了一下, 很快开口道:“是有什么事么?”

    “老头子病了,我得去看看他。”江竹回答。

    “是……谢前辈?”

    “嗯。”

    “那你要去多久?”

    “可能十几天,也可能个把月。”

    “这么久, ”叶安年皱了下眉,“谢前辈病的很严重么?”

    “他没事。只是离咱们这里有点远,路上耽误时间。”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江竹抬手把他鬓边的碎发理到耳后:“下次吧, 这次太匆忙了, 况且家里也需要有人照料。”

    叶安年就知道他不会答应, 点了点头:“那你什么时候走?”

    “再过两日吧。”

    叶安年看他一眼:“不是谢前辈病了吗?你早点回去, 别耽搁了。”

    “那我明天走?”江竹有些小心翼翼。

    叶安年好笑:“你自己决定,问我干嘛?”

    他拂袖往堂屋去, 江竹追在他身后:“年年,你不是生气了吧?”

    “我生什么气, 谢前辈病了,你回去是应该的。”

    叶安年这么说,江竹却还是敏锐的察觉他情绪不太对。

    不过, 叶安年没有给他再缠着自己的机会,转身又去忙了。

    晚上江竹做了些鸡蛋汤面,味道很不错,但叶安年却只吃了几口就撂了筷子。

    福崽吃完一大碗,见叶安年拿着筷子发呆, 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哥哥?”

    叶安年回过神, 看了他一眼:“吃你的。”

    “我都吃完啦,”福崽把自己吃的干干净净的碗拿给叶安年看,“哥哥想什么呢?饭都不吃。”

    “没想什么, ”叶安年道,“功课都做完了么?明天就要去书院了, 小心先生罚你。”

    “都做完啦,不过有几处不会的地方,吃完饭哥哥来教我吧。”

    以往,都是他和江竹轮流来教导两个孩子的功课,兴致好的时候,也会一起,但今天叶安年却拒绝了福崽。

    “让你秋哥哥教你吧,哥哥今天有点累了。”

    福崽以为是今天他们去后山放风筝,让叶安年累到了,很懂事的点点头道:“那哥哥早点休息。”

    “好。”

    吃过饭,张路很有眼色的去收拾桌子,福崽和丁秋回了房间做功课,叶安年也去了自己的木雕室,继续扎风筝。

    江竹跟着他进去,熟练的拿竹篾扎骨架,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一时间,气氛安静的让人感觉有些难熬。

    过了许久,江竹终于忍不住打算先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叶安年却抢先开了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消息的?”

    这话问的江竹怔了下,才发现这事有点不好解释。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道:“收到了信。”

    “嗯。”叶安年点点头。

    气氛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桌上的烛台,还在燃着昏黄的烛光,映着两人的脸庞。

    叶安年一言不发,沉默的勾画着风筝图案,他甚至从未抬头看过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一眼。

    江竹陪了他许久,终于受不了了。

    “年年,别做了。”

    叶安年没理他,还是拿笔细细的画着,甚至动作根本就没有停顿过。

    “别做了。”江竹又重复了一遍。

    叶安年依旧没有动。

    江竹要走,他不会拦着,不管是不是谢逍公的事。

    但就是,心里很不舒服。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不舒服,就是不想说话,不想跟江竹说话。

    “年年……”江竹叹了口气,抓住了没有拿笔的左手。

    叶安年手上的笔终于停了下来。

    笔尖就悬在薄薄的纸面上,落下一滴墨迹。

    “怎么了?”他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

    江竹没说话,把他手上的笔拿过来,放到一旁的笔架上。

    然后,直接起身将人打横抱起来,回了屋子。

    张路的屋子,烛灯还亮着,丁秋和福崽的也是。

    院中有悠远的蛙声传来,伴随着两个孩子读书的声音。

    “你干什么?!”

    叶安年被江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但还是下意识环住了他的脖子。

    “不干什么,”江竹抱着他进屋,把人轻轻放在炕上,“我明天就要走了,得把话说开,我可不想跟你闹着别扭走。”

    叶安年:……

    他垂下眼眸,神色依旧淡淡的。

    “所以,你到底怎么了?不想我走?”

    叶安年沉默。

    半晌后,摇了摇头:“有些不安。”

    江竹微讶:“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对你了解的太少了。”叶安年抬起头望着他,“但是你却知道我所有的事。”

    他没有说,如果江竹离开之后,不再回来,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

    突然冒出来的师父,一到冬天就发作的弱症,和姚钧(姚知府)不一般的关系,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蛛丝马迹。

    他全都看在眼里,却从未深挖过。

    从前,他觉得自己不在乎这些,可是随着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他发现自己其实做不到。

    “我要去一趟京都。”江竹捉住叶安年的耳垂,轻轻捻揉着,“老头子的情况确实有些严重,所以我才会耽搁的久一点。”

    “是什么病?你能治好么?”

    “还不知道,得等我回去再说。”

    叶安年点头,没再说话。

    江竹手上的力道重了一点:“等我回来,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炕上的被子被抻开,炕桌上的烛台忽地暗下来,两人的外衫凌乱的扔在角落里。

    江竹的手揽在叶安年腰上,先是轻轻的摩挲着,而后渐渐滑到背上,轻轻的拍抚。

    叶安年闭着眼睛,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院里已经安静下来,张路熄了灯,福崽和丁秋也睡下了。只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蛙声和虫鸣。

    江竹的心跳声就在耳边,分外清晰。

    他突然就有些烦躁起来,去推开江竹的手。

    “睡不着?”江竹的动作顿了一下,顺势把手拿开了。

    叶安年没有回答,直接撑起身子,俯身吻了下去。

    他吻的有些急,气息微喘,心也跳的很快。

    身下的人只是僵了一下,就顺从的任他发泄,甚至格外配合。

    腰间一重,江竹重新将他抱住,环在他腰间的力道甚至比平时都更大一些。

    直到两人都快窒息,叶安年才放开江竹。喘息的片刻,却被人钻了空子,两人位置对换,叶安年被江竹压在身下。

    他用手指抹去叶安年嘴角的水渍,温声道:“睡觉吧?”

    叶安年不吭声,手却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江竹叹息一声:“不了吧,我明天还要赶路的。”

    “我又不用赶路。”叶安年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江竹伸手在他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颇有些无奈:“你呀……”

    嘴上这么说着,手却很诚实的扯开了叶安年亵衣的带子,轻薄的亵衣顿时向两边滑开。

    他伸手抚上,拨弄间,感觉到身下的人抖的厉害,似乎比平时都要敏感许多。

    “年年……”

    江竹覆在叶安年耳边,轻轻地唤着。

    叶安年咬紧了唇,把头侧开。

    但很快就被人捉住了下巴,又把脸转了回来。

    “别咬,破皮了。”

    叶安年不理他,咬的反而更狠了。

    江竹无奈,手上稍稍用了些力道,迫使他松口,然后吻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叶安年恍惚中,感觉自己的左耳被人捻弄着,有些刺痛。

    他低哼了一声,有些难受的动了动身子。

    “别动,”江竹温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一下就好。”

    然后,就是一阵难耐的疼痛传来。

    叶安年下意识想伸手去碰,手才抬起,就被江竹握住,重新压了回去。

    “明早再看,明天就好了。”

    叶安年也实在没力气再做什么,含糊的“嗯”了声,就睡了过去。

    可能是太累的原因,后半夜,他睡的很沉,第二日直到晌午才醒来。

    身边已经没有了江竹的身影,他伸手摸了摸旁边的位置,是凉的。

    没有马上起身,叶安年看着屋顶出神。

    昨晚那种酸痛难忍的感觉已经消退了大半,身上也是清爽的。

    他知道江竹走之前肯定帮他清理过了,甚至还上了药。

    但一想到江竹要个把月才回来,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又赖了一会儿,叶安年才爬起来。

    穿衣服时,不小心碰到耳朵,突然的刺痛让他倒抽了凉气,这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他立刻下地,趿拉着鞋,去拿柜子上的铜镜。

    ——啪!

    因为动作匆忙,放在柜子上的一只瓷碗被他不小心打翻了。

    碗里的药撒了一地,散发一股淡淡的苦味。

    叶安年看着满地的碎瓷片怔了一下,便收回了视线,依旧拿起了铜镜。

    镜中的他带着些早上刚起床的慵懒,长发披散着,眼角的孕痣比平时要更鲜艳一些。

    而左耳上那枚黑色小巧的耳钉,十分明显,他一眼就看见了。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微微有点凉,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但不知为何,看着这枚耳钉,他突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哥哥,你醒了么?”

    门外,福崽的声音传了进来,隐隐透着些担心。

    “醒了。”

    叶安年把铜镜放回柜子上,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快速调整好了情绪。

    他走过去打开门,就见福崽、丁秋和张路都站在门口。

    福崽看见他好好的站在那,总算是松了口气,拉住他的手道:“那哥哥快来吃饭吧,张路哥哥已经把晌饭都做好了。”

    “好。”叶安年莞尔。

    却听丁秋道:“叶大哥,先生给了我一个盒子,让我等你醒了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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