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哄好了

    叶安年的指尖按在了耳钉上, 呼吸都放缓了些。

    然而,卫之淮却只是伸手挑起了一缕他垂在胸前的碎发,放在鼻下嗅了嗅。

    “慌什么。就算你是骗本宫的, 本宫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他目光灼灼,盯的叶安年浑身不自在。

    两人此时距离很近,叶安年甚至能闻到卫之淮身上那股浓重的龙涎香的味道, 熏的他胃里翻涌, 直犯恶心。

    “本宫向来对美人格外宽容些。”卫之淮笑了笑, 伸手去挑叶安年的下巴, “你既有心帮本宫做事,不如就跟了本宫。”

    “只要你肯答应, 本宫就告诉你那老头的下落,如何?”

    叶安年被他这笑恶心的眉头直皱, 正想着如何同他周旋,卫之淮却是直接捏住了他的下巴。

    厌恶的感觉直击天灵盖,叶安年下意识松了按在耳钉上的手, 抓住了卫之淮的腕子。

    “殿下,我已经和他成亲了,这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卫之淮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等本宫做了皇帝,这东陵国的律法都是本宫说了算, 理又算什么?”

    手腕被叶安年抓着, 他顺势就放了手,转而一把握住了叶安年。

    ——啪!

    一只茶杯突然从外面直飞进来,朝着卫之淮作乱的手击去。

    卫之淮慌忙躲闪, 但还是被擦了一下,手背上被砸出一块红痕。

    叶安年心中一松, 以为是子末赶了过来。

    然而,下一刻,江竹的声音却蓦地响了起来。

    “太子殿下这爪子若是不想要,我可以帮你剁了。”

    卫之淮的脸上划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他掏出帕子仔细的揉按着手上被砸到的那处,幽幽看了江竹一眼:“江声晚,你胆子是越发肥了,礼数还不及你这小夫郎周全。”

    “呵呵,”江竹笑了一声,捉住叶安年的下巴,也掏出帕子轻轻地擦拭他方才被卫之淮碰到的地方。

    “我家年年礼数周全是他谦和有礼。至于我,殿下应该很清楚吧,我这胆子一直很肥,就没瘦过。”

    挑拨不成,卫之淮扬起的嘴角抽动了两下。

    “得,既然殿下没什么事,那我们先行一步。”

    江竹说完,拉着叶安年起身,两人转身就走。

    卫之淮脸上的笑在两人离开之后消失殆尽,他搭在桌上的手越握越紧,最终猛地松开。

    “柳卓!”

    房门“吱呀”一声,柳卓磕磕绊绊跑了进来。

    “太子殿下。”

    ——啪!

    一只茶杯砸在他脚边,滚烫的茶水溅在他鞋面上,碎瓷片撒了一地。

    柳卓脸色一白,跪倒在地:“殿下恕罪!”

    “恕罪?”卫之淮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罪?”

    “是臣一时疏忽,才……才把那江声晚放进来了。”

    “他到底还是有些功夫在身上,你拦不住他,这不怪你。”

    卫之淮眯了眯眼,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提到自己面前。

    “殿,殿下……”柳卓的脸色“刷”地白了下。

    “他进来,你连吭都不知道吭一声?你是死人吗?”

    他声音不高,却听得柳卓背脊发凉。

    刚要开口解释,卫之淮却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手上猛地发力。

    柳卓被他掐的脸色涨红,青筋暴起,嘴巴大张着,眼睛都翻了白。

    卫之淮却面色平静,手上力道不减,直到柳卓脱了力,他才突然放手,给人喘息的机会。

    “你之前向本宫保证,叶安年能够为你所用。所以,这就是你要献给本宫的厚礼?”

    “殿,殿下息怒……”

    柳卓摔在碎瓷片上,膝盖和掌心都被扎出了血,但他不敢起身,爬到卫之淮脚边,用力磕起头来。

    “臣以为,叶安年说的或许是真的。”

    卫之淮皱紧眉,挪开了自己的脚。

    “本宫要的是双龙金匣,不是一个或真或假的消息。”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了起来:“也罢,这一趟倒也不算白来。”

    那叶安年够漂亮,也够有趣。

    他“霍”地起身,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大步往外走去。

    不管那双龙金匣在不在谢逍公身上,也不管谢逍公躲到了哪里,再过几日,他都有办法让那老头子自己滚出来。

    ……

    叶安年被江竹拉出了禅房,阿梨却不在外面。

    他想开口询问,江竹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拉着他出了禅院,没往前面去,而是拐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路。

    他步子有些快,叶安年跟的有些吃力,皱眉道:“你慢点。”

    江竹不理他,拉着他一直走,两人竟是沿着小路找到了法源寺的后门。江竹一把将门推开,拉着叶安年出去,又重新把门关好。

    法源寺的后面是一小片空地,门口种着一棵梧桐树。

    这里安静的很,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叶安年疾走了一路,心脏跳的有些快,又觉得江竹有点反常。

    他喘了几口气,问道:“你……怎么了?”

    江竹抓着他的腕子,突然一把将他按在了身后的大树上。

    叶安年被吓了一跳,睁圆了眼睛看着他:“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

    江竹一只手垫在他腰间,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腕子,目光危险的看着他。

    “我看你的胆子才是真的肥了。”

    “给柳卓放信号弹,偷跑出来见卫之淮,叶安年,你是不是以为我都不知道?”

    “我……”

    叶安年第一次见他对自己这般严肃的样子,心下一紧。

    狡辩道:“我不是偷跑的,阿梨和子末不是也来了。再者,法源寺有尘芥主持在,卫之淮他们不敢乱来。”

    “你倒是聪明,”江竹握着他腕子的手紧了紧,“但这种小聪明别再让我看见。”

    叶安年有些心虚的移开了视线:“你这么凶做什么,我不也是为了你么。”

    “为我?”江竹差点被他气笑了,“我再不来,你怕是都要跟着他跑了。”

    “我不会。”

    “那你干嘛背着我见卫之淮?”

    “我是来见柳卓的,不知道他会来。”

    “那你见了他,不赶快走,还跟他贴那么近。”

    叶安年:……

    他眨了眨眼睛,恍然明白过来:“你该不是……吃醋了吧?”

    江竹一愣,按着他就吻了下去。

    这吻来势汹汹,几乎不给叶安年喘息的机会,他被死死压住,根本招架不住,只能被动承受。

    两人纠缠了许久,叶安年才堪堪将人推开。

    嘴唇已经有些红肿破口,他喘着气瞪了江竹一眼:“你疯了?”

    “我吃醋啊。”江竹勾了勾唇,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叶安年:……

    怪他多嘴。

    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就要离开,却被江竹一把拉了回来。

    叶安年因为惯性直撞进他怀里,蓦地叹了口气,也不挣扎了,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江竹却没再做什么,只是道:“年年,我之前瞒过你,所以就不追问你和卫之淮他们都说些什么了。”

    “但,”他突然严肃起来,“卫之淮这个人很狡诈,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和他见面,最好离他远远的。”

    刚刚他赶来时,撞见的那一幕,当真是让他浑身汗毛耸立,不敢想若是他晚到一些,卫之淮会做叶安年做出什么事。

    “我只是看你太辛苦了,想做点什么。”

    叶安年也冷静了下来,解释道:“之前我见过柳卓,他让我帮他找个东西,说就在白鹤斋里。”

    “找什么?”江竹挑了挑眉。

    “雕金镂刻双龙的盒子。”叶安年道,“我面上答应了下来。谢前辈失踪这么久,我想起这件事,便给他发了信号,想试试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

    没想到,柳卓不仅来了,还把卫之淮也带了过来。

    “年年,”江竹听完,一脸无奈,“这种事你大可以跟我商量的。”

    叶安年撇撇嘴:“你只要再晚来一点点,说不定我就能从卫之淮嘴里套出东西来了。”

    “我再晚来一点点,你怕是都要被他拆了吃了。”江竹拉着他往回走,语气强硬,“下次不许了。”

    “嗯。”叶安年低声答应。

    见他面色不好,突然想起子末买给他们的手绳,开口道:“等等。”

    “怎么?”

    江竹停步,回头看他。

    叶安年将那条红色的手绳取了出来,拿给他看他。

    “你买的?”

    叶安年摇头:“子末买的。”

    江竹扭头就走。

    叶安年赶紧拉住他,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子:“我也有的。”

    江竹这才停下,把手伸过去。

    叶安年勾勾唇,给他戴上。

    江竹一把牵住他的手,哼哼道:“你就气我吧,气个半死再给颗糖吊着。”

    叶安年一脸无辜:“我哪有。”

    “哼,回家。”

    江竹拉着他又从后门回了法源寺,一边走,一边气呼呼道:“晚上想吃什么?”

    叶安年忍着笑:“想吃你煮的面。”

    “鸡蛋素面行不行?”

    “行。”

    两人回到前院,子末和阿梨正坐在偏殿外角落的台阶上等着他们。

    见他们回来,阿梨举着手上的纸袋子小跑过来,一头扑进叶安年怀里。

    “叶哥哥!糖!”

    小姑娘从纸袋里抓出一块,踮着脚往他嘴里喂。

    叶安年很配合,俯下身子吃了,笑道:“好甜。”

    “嘿嘿,”阿梨顿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子末哥哥买哒!”

    “我的呢?”江竹道。

    阿梨突然被问到,看了他一眼,捏紧了手里的袋子,也不理他,扭头走了。

    江竹:……

    他捏了捏拳头,看向叶安年:“我没惹她吧?区别对待?”

    “小孩子的直觉吧。”叶安年抿抿唇。

    见江竹有些失落的表情,突然抬手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松子糖。

    甜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江竹有点惊讶的看着叶安年。

    叶安年笑笑:“刚才偷偷拿的。”

    第192章 狗急跳墙(微修)

    转眼, 就入了六月。

    谢逍公一直没有音讯,东陵国的仲夏大雩大祀却到了。

    古有父天母地的说法,仲夏的大雩大祀就是祭地的仪式, 主要是为了向上苍祈福,保佑农作物丰收。

    一般会由帝王或储君先去皇家的祭坛举行祭礼,再前往寺庙上香祈福。

    京城内其实是有皇家寺庙的, 但眼下卫霆州病重不起, 卫之淮举行完祭祀仪式之后, 却突然将上香祈福的地点改到了法源寺。

    也不管下面大臣的议论声, 只身带着一队随行护卫,就擅自离宫了。

    这天阳光正好, 江竹和叶安年正在他们的小院里荡着秋千晒太阳。

    子妤脚步匆匆的进来,对江竹道:“法源寺来了个小沙弥说要见你, 有要紧事。”

    江竹用脚停住了秋千,对叶安年道:“我很快回来。”

    说罢,起身跟着子妤走了。

    叶安年目送两人的背影走远, 一个人悠悠的晃着秋千。

    不知为何,他隐隐有些不安。

    江竹这一去,就去了许久。

    叶安年左等右等,没等到他回来,却等来了子末。

    少年笑嘻嘻的跑进来, 手里还拎着个空篮子, 对他道:“少君,带上阿梨,咱们去后山摘杏子吧。”

    叶安年从秋千上起身, 见他欣喜的样子,却总觉得哪有不对。

    “你们斋主呢?”

    “斋主还在前面跟子妤姐他们谈事情。”子末道, “咱们先去,他说忙完了就过来。”

    叶安年正犹豫,听见动静的阿梨从楼上跑了下来。

    “摘杏呀?好哦好哦!”

    小姑娘蹦蹦跳跳跑到叶安年身边,拉住他的手:“叶哥哥,咱们去吧!”

    不待他多想,已经被子末和阿梨闹着往后山去了。

    漫山遍野都是涨势茂盛的草药田,子末领着两人往稍远一点的林子里去。

    “这山上的野山杏可甜了,你们肯定喜欢。”子末嘀咕道。

    “嗯。”叶安年心不在焉地应声。

    “有我们上次吃的枇杷甜吗?”阿梨追着问。

    ……

    江竹跟着子妤去前院见了那小沙弥。

    小沙弥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模样清秀,年纪不大,却很是沉稳。

    但他此时神情凝重,见两人来,立刻行了个佛礼。

    直接对江竹道:“江斋主,事发突然,小僧就长话短说了。”

    “今日是仲夏大祀,太子本该去光明寺上香祈福,却突然带人来了我们法源寺。

    敬香之时,山上又突然起火,眼下火势猛烈,全寺僧人都已出动救火和疏散香客,无暇他顾。”

    “小僧赶来之前,主持已被他带来的一人拖住,那人看起来功夫不弱,似是武林中人。

    这会儿,他恐怕已经带着人往山上来了。”

    “他这是早有预谋?”子妤脸色十分难看。

    江竹也皱起了眉:“恐怕是打算彻底撕破脸了。”

    之前,他们双方因着老皇帝卫霆州、谢逍公还有尘芥主持三人之间的关系,一直维持着面上的平衡。

    卫之淮早就有心对白鹤斋动手,但碍于法源寺的关系,只得作罢。

    又因着自己的父皇,他甚至连白鹤斋在外的药铺医馆都动不得。

    反过来说,江竹也早就有杀掉卫之淮的心,但同样碍于他是老皇帝的儿子,到头来就只是废了他一条腿。

    “看样子,老皇帝恐怕要不行了。”江竹轻舒了口气。

    回想起谢逍公突然受召入宫,怕是他们师兄弟俩见的最后一面。

    老皇帝命不久矣,这个平衡也终于要被打破了。

    待客厅的隔壁就是书堂,数十名白鹤斋弟子的朗朗书声,清朗有力,声声入耳。

    江竹上前拍了拍小沙弥的肩膀:“小师父恐怕一时半会儿不方便回法源寺了,不如现在白鹤斋喝杯茶,听听弟子们念书,或者到处转转。”

    那小沙弥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朝他行了一礼:“阿弥陀佛,江斋主万事小心。”

    江竹点了点头,跟子妤一起出了待客厅。

    他径自往大门外走,子妤跟在他身后,面露担忧。

    “斋主,我自己去就行了。你还是回去……”

    “他敢来,就不会是没有准备的。”江竹打断她的话,“没听刚刚那个小师父说吗?尘芥主持被人拖住了。”

    尘芥主持的功夫不凡,一般的人可拖不住他。

    子妤沉默了。

    江竹道:“先看看再说吧。他要见的人是我,我总不能躲着不露面,让你一个人顶着。”

    说话间,一道凌厉的罡风迎面劈来,白鹤斋门口的石碑被波及,一下成了碎片。

    两人同时向两边闪避,赫然就见卫之淮出现在白鹤斋的大门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一对穿着穿着黑色衣衫的兄妹。

    哥哥独臂,肩扛大刀,妹妹丰姿曼妙,手持骨鞭。

    “哈哈,看来本宫还是走漏了风声啊,本宫都还没攻进去,你们就先出来迎了?”

    卫之淮手拿一柄折扇,笑得志得意满。

    江竹勾了勾唇:“放火烧山,还请了帮手,太子殿下这是狗急跳墙了?”

    “独臂夜叉,鬼鞭夜姬,啧啧啧,都是罗刹堂的人啊。这对兄妹可是“王”字级别的杀手,少说也得万两白银起价,太子殿下破费了。”

    罗刹堂,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门派。向来拿钱办事,不涉党争。

    内设杀手排名:天、王、侯、士、卒,五个等级,每个等级又有甲、乙、丙、丁等更详细的划分。

    士、卒两级,少则五十两,多则百两银子就能请到;侯级三千两起价,多则上万两。

    至于王级,起价就要五万两;天级的话,光起价就要一千两黄金。

    “江声晚,本宫且容你放肆。”卫之淮不悦的双眼眯了眯,“等这白鹤斋被烧成灰了,我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那便试试吧。”江竹掸了掸袖子,抬手间,一枚十字袖箭突然射出,正好钉在卫之淮的折扇上。

    这一切发生不过弹指间,卫之淮盯着扇面上的题字,“厚德载物”的“厚”字赫然被钉穿了。

    他的脸色“刷”地黑了下来。

    江竹毫不避讳的笑起来:“殿下的德行深不深厚,暂且不说。我倒是觉得殿下的脸皮,配得上这个字。”

    “江声晚!”

    卫之淮怒意横生,对身边的两兄妹道:“还不快上!”

    夜叉、夜姬闻声而动,直朝江竹袭去。

    子妤立时挡在江竹身前,挡下两人的招式。

    江竹借此和对方拉开距离,足尖一点,就跃出数丈,夜叉见状顿时扛着刀追了上去。

    江竹脚下生风跑的飞快,一边溜着夜叉,一边朝子妤喊:“你们小心点打,别把我这白鹤斋给拆了!”

    “哼,”卫之淮冷哼一声,突然阴笑起来,“本宫也觉得这地方不错,拆了可惜。不过等你死了,倒是可以改成本宫的行宫,再把你那小夫郎豢养在这,岂不美哉。”

    江竹面色一凝,突然调转方向直朝卫之淮而去,夜叉提刀紧追,劲猛的罡风一道道劈砍在他身后。

    但他全然不管,只盯紧了卫之淮。

    卫之淮暗骂一声,被逼的拔剑。

    两人拆了几十招,江竹耐心告罄,击飞他手中的佩剑,以手为爪,直取他颈项。

    夜叉举刀攻来,眼见只差几寸,一枚袖箭飞出,将刀刃击偏,只斩落了他一片衣袖。

    江竹却已将一把寒光熠熠的匕首抵在了卫之淮脖子上。

    “在此之前,我可以先送你上路。”

    “是吗?”卫之淮被他制住,却丝毫不见慌张,“可你如今也只剩下一两成的内力了吧。等你体内的鸩毒发作,还能撑多久呢?”

    不知是不是应了他的话,一阵钻心的疼痛突然自胸腔里蔓开来。

    江竹握着匕首的手抖了一下,就见夜姬挥起骨鞭朝自己抽来。

    子妤想要上前帮忙,被夜叉拦住,眼见那带着倒钩的骨鞭直朝他背上袭去,江竹没躲,直接将匕首刺进了卫之淮的脖颈。

    霎时,鲜血汩汩涌出,与此同时,他的背上一阵剧痛传来,被骨鞭抽中的地方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江声晚!疯了!你疯了!”卫之淮嘶声大叫。

    “你……!”他‘嚯嚯’的喘息着,“就算你杀了……本宫,你,你也活不了!”

    “殿下怕死吗?”江竹的声音轻的好像一片羽毛,身上的剧痛让他的呼吸都弱了许多。

    “反正我也要死了,一起吧。”他叹气道,“你不死,我也走的不安心。”

    滚烫的鲜血流了他满手,眼中所见之处一片殷红。

    江竹有心将刀子再扎的深一些,可毒发的剧痛和背上的伤,让他根本抓握不住。

    ——当!

    匕首脱手,砸落在地。

    “斋主!”

    子妤的声音乍然响起。

    江竹的眼前却越发模糊,最终,眼睫颤了颤,彻底闭上了眼睛。

    ……

    后山。

    三人不多时就摘了满满一篮子山杏。

    叶安年一边摘着杏子,却一边心不在焉的往山上望。

    子末见他望着山上的屋舍出神,走过来道:“少君,你在看什么呢?”

    叶安年回过神,看了看自己脚边已经装满的篮子:“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啊,这就回去么?”

    子末却突然犹豫起来:“再待会儿吧,我看阿梨还没玩够……”

    “阿梨累了。”

    手里拿着草编小猫的小姑娘却很不给面子,走过来拉住了子末的手晃晃:“子末哥哥,叶哥哥,咱们回去吧。”

    “可是……”

    子末还想再说什么,叶安年却直接牵起阿梨的手,径直往回走。

    子末没法,只好跟上。

    正眉头紧锁的琢磨该找什么借口拖延时间,却听叶安年突然道:“那边怎么起了那么大的烟?着火了?”

    子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浓烟四起,而且似乎还在朝这边逼近。

    “先回去!”

    他心下一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第193章 入虎穴

    三人匆匆赶回后园, 子末就再也瞒不住了。

    斋里已经乱了起来,白鹤斋的弟子们提着装满水的桶进进出出,一个个都面露焦急。

    叶安年随手抓了个弟子来问:“斋里起火了?”

    那弟子年纪不大, 手里抱着个木盆子,突然被叶安年拉住,吸了吸鼻子, 嗓音里还带着哭腔。

    “少君, 咱们斋被人围了, 山上也被人放了火, 你快进屋去吧,外面乱, 别伤了你。”

    斋里出了这么大事,叶安年怎么肯回。

    他把阿梨送回壹舍, 叮嘱她回房间呆着不要乱跑,转头就抓住子末询问。

    “说吧,斋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斋主人呢?”

    子末也没想到斋里会乱成这样, 但眼看着瞒不下去,也只好说了实话。

    “是……卫之淮带了人放火烧山,斋主和子妤姐应该在前面……应战。”

    最后两个字,少年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叶安年脑中“刷”地一白,他感觉自己一直悬着的心, 终于死了。

    谢逍公失踪, 卫之淮放火攻山,还围了白鹤斋,这一桩桩事, 都在堵死他的希望。

    子末突然带着他和阿梨去后山,想来那时候斋里应该就已经出事了。

    他不敢问江竹现在如何了, 只在原地站了片刻,就直接上了曲桥,往前院跑去。

    “少君!”

    子末惊慌失措地追在他身后:“你不能去!前面危险!”

    叶安年却根本顾不上理他,直朝前院去了。

    书斋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读书声,宽阔的场院上有提桶奔走的弟子,前面还隐隐传来打斗的声音。

    叶安年心中一紧,却是加快了脚步。

    子末追在他身后,想要拦,又不敢出手,犹犹豫豫的不知所措。

    就在他快要穿过场院,距离那打斗声越来越近时,一道赤色的身影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叶安年脚步微顿,就见子妤拦在了他面前。

    “前面危险,少君请回吧。”

    她脸上依旧是冷淡的神色,却染了血迹,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口子,渗着血,将她的衣服衬的愈发鲜艳刺目。

    “他在前面吗?”

    叶安年定定的看着子妤,目光落在她手上那把滴着血的剑上。

    听他问起,子妤握着剑的手止不住抖了一下,再开口,声音却出奇的平静。

    “斋主没事,在栖云阁休息。”

    叶安年点点头,转身就走。

    子妤的声音在他身后蓦地响起:“斋主休养期间不宜被打扰,还请少君体谅。”

    叶安年的脚步短暂的停了一下,到底没有回答。

    回到后园,他顶着子末担惊受怕的目光,在栖云阁外站了一会儿。

    小院静悄悄的,谢逍公种的草药长势很好,药田里绿油油地一片,在阳光的照耀下,鲜绿的叶子上泛着淡淡的金光。

    他静静望着那座三层的小阁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明明听不见里头的动静,也看不见里面的人影。

    或许,他是想进去的,却又不敢。

    最终,还是回了壹舍。

    他从卧房的衣柜中翻出了一件靛青色的长衫换上。

    这衣服对他来说有些宽松,上面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味。

    他整理好衣襟,提步离开。

    子末就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是怕他突然消失了一般。

    叶安年朝他扬起一抹淡笑:“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没,没……少年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若是没事,你去帮我把今天要喝的药熬一下吧。”

    叶安年声音平静:“今天情况特殊,恐怕这会儿就只有你得空了。”

    子末愣了一下,显然被他的话惊到。

    他本以为,叶安年一定会闯进栖云阁的,刚刚他都做好了要把人打晕扛走的准备。

    可眼下看着叶安年的样子,却平静的让他有点害怕。

    “那,那你自己待着行吗?”

    叶安年因为他话,轻笑了声:“我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待一会儿有什么不行。”

    “那,那我这就去!”子末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一边往外跑,一边不停的回头:“少君你就在这等我,不要乱跑!”

    “嗯。”叶安年答应。

    等子末的身影消失,他却瞬间泄了力,死死捂住了胸口。

    那里,疼痛一阵强过一阵,以至于他的脸色苍白一片,双手撑着桌沿儿,才不至于摔倒。

    纵然没有见到江竹,却也知道他的情况定然不会太好。

    连子妤都受了伤,江竹这具已经被鸩毒攻入肺腑的破烂身体,又能好到哪去?

    叶安年撑着桌子缓了一会儿,就站直了身体。

    怕子末突然回来,他不敢耽搁,去书房的博古架上找了个不大不小的木盒子,用布包裹严实,提在手上。

    然后,迅速下楼。

    子末不在,想必是去给他熬药了。

    他放轻脚步,悄无声息的离开。

    路上倒是顺利,白鹤斋弟子们都急着救火,没有人过多的注意他。

    穿过书斋前的场院,刀剑相击的声音就在他耳边炸响。

    击碎的字碑,被拦腰劈断的古松,满地的鲜血,还有横七竖八的尸体,就这么直直地撞进他眼中。

    他没看见卫之淮,倒是一身绿衫的柳卓站在那里,身前是数十名身穿铠甲的护卫。

    一个身着黑衣,手持骨鞭的女人站在最前面,正带着护卫们想要冲进书斋。

    子妤带了十几名白鹤斋弟子,拦在门口,双方僵持着。

    正这时,柳卓也已经看到了他。

    立时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们要的东西,我拿到了。”叶安年将那个用布包裹的盒子拎起来晃了晃。

    “少君!”

    子妤低呵,脸上隐隐泛起焦急的神色。

    叶安年瞥了她一眼,又淡漠地拉回视线。

    “对不住。”他冷声道,“我之前骗了你们。”

    “但如今,江竹性命危在旦夕,我必须把东西交给他们。”

    柳卓抱臂看着他,嗤笑道:“你骗傻子呢?上次面见太子,你明明说东西在那谢老鬼身上。”

    “那你怎知我上次的话不是骗你的?”

    “你……!”

    柳卓急恼。

    叶安年却挑了挑唇:“又或许,我现在也是在骗你。”

    “但那又怎样?你敢赌吗?”

    “我也可以让他们杀进去,将白鹤斋翻个底朝天!”

    柳卓怒:“总会找到的!”

    “那我祝你好运。”

    柳卓气的发抖,片刻后,紧握的拳头蓦地松开了。

    叶安年说的没错,他不敢赌。

    卫之淮重伤,发了很大的火,把他拉过来这里盯着。

    若是抄了白鹤斋也没找到那个盒子,他这脑袋怕是要搬家了。

    他死死的盯着叶安年看了半晌,突然道:“带走!”

    女人闻声,提鞭上前,被子妤拦住。

    “我可以跟你们走。”叶安年看向柳卓,“但你要让他们撤出白云山。”

    “你们带来的所有人,全部撤出白云山。”

    “少君不可!”

    子妤急声开口。

    如今斋主昏迷不醒,若少君再跟他们离开,她要怎么办?

    她可是答应过谢逍公会把两个人都照看好的!

    叶安年朝子妤望去,见她眼圈泛红,轻声道:“我心里有数。”

    “不过,劳烦你先别告诉他。”

    “好啊,我答应。”柳卓突然打断了两人。

    朝那手持骨鞭的女人道:“夜姬,你先走。”

    黑衣女人却没动。

    “殿下的命令是杀进白鹤斋,除了江声晚和叶安年,不留活口。”

    “太子若在,也会这么说!”柳卓咬紧了牙。

    “那就等他亲口来说。”夜姬不为所动。

    “看来,你的命令也不怎么好使。”叶安年笑了,“柳卓,你说话能算数吗?我突然不敢信你了。”

    “闭嘴!”柳卓的脸顿时黑了。

    他压着怒火,点了一名护卫下山传话。

    不多时,那名护卫返回,带了卫之淮的亲笔印信。

    夜姬看过,将信丢在柳卓脚下,径自离开。

    柳卓黑着脸捡起信,命令护卫们退兵。

    叶安年抿抿唇,穿过众位白鹤斋弟子,就这么跟着柳卓走了。

    有白鹤斋弟子想要上前阻拦,都被子妤拦下。

    不多时,白鹤斋门口除了她和白鹤斋的十几名弟子之外,已走的空无一人。

    子妤看了一眼满地的尸首,对身边的弟子道:“将我们的人都抬进去。能救的救,不能救的埋。剩下的,全部丢到山涧去。”

    子末找来时,门口的尸首都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子妤一个人站在被劈断的古松树下,望着碎掉的石碑出神。

    “子妤姐!”

    “子妤姐!少君不见了!”

    少年一脸慌张,跑的脸色通红,额上满是汗水。

    子妤被他拉回思绪,随手从自己破掉的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来,仔细擦拭自己佩剑上的血迹。

    “别喊了。”她淡声道。

    “可,可是……”子末在她面前停下来,撑着膝盖喘气,“少君他人不见了!”

    “没有不见。”子妤头也不抬,“少君跟着卫之淮的人走了。”

    “什么?!”

    子末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子妤神色平静,擦干净佩剑厚,还剑入鞘。

    抬手拍了拍子末的肩膀,叮嘱:“若是斋主醒了,记住,别告诉他。”

    她说完,越过子末进了白鹤斋,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子末却只是呆愣的站在原地,嘴里念叨着:“走了,跟卫之淮的人走了?”

    “为什么啊?”

    “那……斋主怎么办?”

    第194章 交易

    叶安年随着柳卓下了山, 卫之淮的马车就停在山脚下。

    虽说是借着来法源寺烧香祈福的由头,这排场却也不大,前前后后也就跟了数十名带刀护卫。

    两人自山上下来, 柳卓就带着他往后面那辆小一些的马车走去。

    刚要上车,却有一个护卫跑了过来。

    朝柳卓行了一礼,开口道:“柳大人, 太子殿下有令, 请叶公子去前面的马车与他共乘。”

    “年哥儿, 好手段啊。”柳卓上车的动作一顿, 朝叶安年做了个‘请’的手势,“才见了太子一面, 就能他青眼,倒是我小瞧了你。”

    叶安年冷瞥了他一眼, 并不搭理,跟着那护卫走了。

    柳卓盯着两人的背影,扶着车壁的手越抠越紧。

    末了, 摇头哼笑一声:“美色最易动人,却也最易被弃之。”

    人与人之间还是利益关系更为牢靠。

    所以,他宁愿做卫之淮的门下客卿,也不愿做恃宠床伴。

    叶安年上了马车,就见卫之淮坐在最里面的位置, 懒懒的靠在软垫上, 双目微阖,似乎在闭目养神。

    他穿着一身朱樱色长袍,单手撑着额头, 脖颈上一圈一圈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

    对于叶安年上车的动静,他丝毫没有反应, 依旧安静地坐着,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叶安年倒是巴不得他不理自己,这样他还能自在一些。

    虽然卫之淮和柳卓他都讨厌,但如果非要让他选一个与之共乘的话,他还是会选柳卓。

    毕竟,柳卓只是说话难听了点,他不搭理也就是了;但卫之淮,他却是猜不透的,也不知道这人会做出什么事。

    好在这一路上,卫之淮都一直在闭目养神,基本保持这个动作没有变过。

    叶安年坐在马车里最靠外的地方,尽可能与他拉开距离。

    快傍晚时,马车才终于驶进京城,没有入宫而是直奔城内的太子府邸而去。

    直到马车在府邸门口停下,卫之淮才缓缓睁眼,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对叶安年道:“本宫的脖子受了些伤,不太方便开口,并不是有意冷落你。”

    叶安年本就不在乎这些,听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微怔了一下,很快道:“无妨。”

    卫之淮便没有多言,率先下了马车,叶安年随后跟上。

    府邸很大,叶安年跟着他七绕八拐了半晌,才在一座临湖水榭里驻足。

    卫之淮一掀衣摆,率先坐下,叶安年便也跟着落座。

    两人对坐无言,卫之淮招手引来了婢女。

    不多时,两人面前的小桌上就摆满了瓜果点心和热茶果饮。

    “随意就好。”卫之淮道,“你既愿意随本宫来此,想必是已经有了可以同本宫谈条件的资本。说说吧。”

    叶安年也不同兜圈子,直接将他带来的那个用布包裹严实的盒子放到了桌上。

    “东西我带来了。”

    卫之淮的目光落在那盒子上一瞬,继而笑了起来。

    但,许是牵动了脖子上的伤口,他只笑了几声就硬压了下去。

    看向叶安年道:“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没想到也会办这种蠢事。”

    心中一沉,叶安年已然知道自己已经被卫之淮拆穿了。

    就只一眼,卫之淮甚至都没去打开裹着那盒子的布。

    恐怕是盒子的大小就不对,根本不用打开布包细看。

    果然,就听卫之淮勾唇笑了笑:“不过,你倒是很聪明,也有勇气。”

    “连那个盒子都没见过,就能将柳卓耍的团团转,还敢跟着本宫走。”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叶安年问。

    卫之淮惊讶:“你不知道?谢逍公竟然没告诉你?”

    “谢前辈说这是他的事,我知道了不好。”

    “他倒是护着你。”卫之淮勾了勾唇,“不过有什么用,你不还是被卷进来了。”

    “所以,盒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叶安年不理他的话,还是追问。

    卫之淮面上笑意更深,回答道:“是圣旨。”

    叶安年双眸蓦地睁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卫之淮眯起眼:“本宫就说你很聪明。”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本宫的皇帝老子,从未有过想让本宫即位的念头。本宫和二皇兄,都一样,都是他替大皇兄铺路的垫脚石。”

    “那盒子里,是他早就写好的传位于二皇兄的圣旨。”

    “二皇子?”叶安年惊讶。

    “对。”见他这副表情,卫之淮满意地笑了起来,但这笑牵动了脖子上的伤口,使他的表情有些狰狞。

    “你以为会是大皇子?不不不,还没到最后一刻,他怎么会轻易拿出自己的底牌。”

    “本宫的大皇兄如今被他封了王,镇守北疆,远离这朝堂的漩涡。二皇兄也被本宫支去攻打西边的小部族。只要有这道圣旨在,等将来二皇兄归来,我们之间势必会有一仗。”

    “到时我们斗得两败俱伤,本宫那蠢笨的大皇兄,就可以直接上位了。”

    “只可惜,他那个无药可救的脑子,一心就只有打仗,根本不想要这皇位。倒是白费了本宫那皇帝老子的一片苦心。因此,倒不如提早毁了这圣旨,也好免去我们兄弟二人之间的争斗,永绝后患。”

    叶安年等他说完,凉凉地开口:“或许这些都只是你自己的臆想,老皇帝原本就是有意立二皇子为储君的。”

    “哈,哈哈哈哈!”

    卫之淮笑起来:“你这小哥儿倒是会扎本宫的心窝子。”

    “是啊,在他这么多的皇子公主之中,他最不喜欢,最看不上的就是本宫。”

    “但那又怎样呢?本宫还不是靠自己争来了。管他是宝贝大皇兄,还是看好二皇兄,现在本宫才是太子,是东陵国名正言顺的储君!”

    叶安年不语,只定定的看着他。

    卫之淮兀地住了嘴:“旁的闲话就不扯了。你既没带来本宫想要的东西,又没带来本宫想要的消息,是打算如何全身而退呢?”

    “没打算。”叶安年道。

    他说的直接,倒是卫之淮愣了一下。

    “哈哈哈哈”卫之淮笑起来,“好。既然如此,不如本宫给你一条路。”

    叶安年:“什么?”

    “你跟了本宫,帮本宫拿到那圣旨。将来本宫登基,就封你为后。”

    “咱们东陵国,还从未有过小哥儿能坐上这个位置。到时候,本宫的所有后宫都归你管,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不想要这些。”叶安年拒绝的干脆。

    卫之淮面上的表情一顿,一双眼睛顿时凌厉起来:“那就只有死了。”

    他抬手摸上自己脖子上缠的厚厚纱布,一圈一圈的解开,露出下面被针线缝合后,还依旧渗着血的可怖伤口。

    那道口子就在他的脖颈右侧,虽然不算太大,但很深,差点割断了他的喉管。

    看得叶安年呼吸一窒。

    “江声晚干的。”卫之淮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把纱布缠回去,“本宫差点死在他手上。”

    “你觉得,本宫会放过他吗?你跟着他,到头来会有什么好下场?”

    叶安年藏在袖中的手蓦地攥紧了:“他怎么样?”

    卫之淮将纱布缠好,看着叶安年,勾了勾唇:“应该,快死了吧。”

    一霎那,叶安年控制不住的心脏揪紧,瞳孔皱缩。

    “他体内的鸩毒发作了,背上又挨了鬼鞭夜姬的鞭子。啧啧啧,那骨鞭上都是坚硬的倒钩硬刺,挨上一下怕是要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叶安年蓦地握紧了拳,他垂下眼帘,掩饰自己眼里的情绪。

    片刻后,再看向卫之淮又是一副淡然的样子:“我答应,殿下说说条件吧。”

    他可不相信,自己只是嘴上答应一下,对方就相信了。

    “你倒是痛快。”卫之淮道,“就这么抛弃江声晚了?”

    “殿下方才还劝我,我现在答应了你,你又不信了?”

    “你不是那种绝情之人。”卫之淮断言。

    叶安年点点头:“所以,我答应你也是有前提的。”

    “把鸩毒的解药给我,放他一条生路,我就跟你。”

    卫之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默不作声的打量他,像是在思考他话里真实性。

    “要知道,你如今在本宫的地盘,本没有什么资格跟本宫谈条件。但是……”

    “对,但你也不敢杀了我。”叶安年打断他,“至少在你坐上那个位置之前,都不敢。”

    “是啊,”卫之淮眯了眯眼睛,“江声晚就是个疯子。杀了你,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本宫都会很麻烦。”

    “不过,你也很有趣。本宫想到一个不错的交易。”

    他说完,突然拍了拍手。

    柳卓端着一个托盘,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走到两人面前,将托盘在小桌上放下,叶安年看到那木托盘上放了一个碗,碗里盛着半碗黑乎乎的不明液体。

    “这是什么?”他问。

    卫之淮没有回答,只是道:“你只要把这碗东西喝了,本宫就给你鸩毒的解药。”

    听到他这么说,叶安年却愈发怀疑了,但他面上不显,只是凑近过去闻了闻。

    这碗东西散发出一股酸甜中透着腥苦的味道,让他胃里顿时难受的翻腾起来。

    他脸色一白,迅速坐直身体,远离了药碗。

    卫之淮只默默在旁边看着,似乎很有耐心,等着他的决定。

    “这是我煮的酸梅汁,”柳卓朝叶安年笑了笑,“不过里面加了红花和一点麝香,味道应该更好吧。”

    叶安年心中猛地一沉,就听卫之淮悠悠开口;“你既然决定跟着本宫,总不能还留着江声晚的孽种,你说是不是?”

    “又或者,你想要解药救他,总得付出点什么。打了这孩子,也算是一命换一命了。”

    第195章 入太子府

    叶安年下意识把手放在小腹上摸了一下, 那里还是平坦的,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回想他两次见卫之淮的种种,他断定光凭表面上看, 卫之淮是不可能知道的。

    难道是柳卓?或者白鹤斋里有卫之淮的人?

    不对,他双眸暗了一下。

    上次在法源寺时,卫之淮趁机拉过他的手腕。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 卫之淮含笑看着他, “不错, 就是在法源寺那次。本宫略通医理。”

    事情发展到现在, 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叶安年深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看了一眼桌上盛着酸梅汁的碗, 皱了皱眉:“我不爱喝这东西,不如殿下换个法子吧。”

    卫之淮拨弄着手指上的白玉扳指, 挑了挑唇:“行啊,你不想喝这酸梅汁,那就陪本宫一夜。”

    “没想到殿下有这种喜好。”

    叶安年的眉头拧的更深, 眼中的厌恶已然掩饰不住了。

    “本宫不介意,”卫之淮一双眼睛泛着精光,“你若是乖顺,本宫会考虑温柔一些,兴许这孩子还能保住。”

    叶安年听着他的话, 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十分不适, 恶心的感觉像是湖里腥臭的水草,将他越缠越紧,无法呼吸。

    “唔……呕……”

    他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 即便他什么都吐不出来,但胃里的痉挛让他的脸色迅速白了下去。

    “本宫开玩笑的, 你也不必这么激动。”卫之淮悠悠道。

    他理了理袖子,站起身走到叶安年身旁,想要帮他拍背顺气,却被叶安年扬手甩开。

    “别碰我!”

    看他这副样子,卫之淮重新坐了回去:“看来这个条件你也接受不了啊。可是本宫没有别的法子了。”

    叶安年缓了一会儿,用帕子擦了擦嘴,整理好情绪才又重新看向他:“你不过就是怕我骗你,想要彻底断了我和江声晚之间的感情罢了。”

    “对。”卫之淮承认的很痛快,“所以这酸梅汁,你必须得喝。”

    说罢,超一旁的柳卓递了个眼色:“你帮帮他。”

    柳卓得令,没有任何犹豫,上前端起碗,手按在了叶安年的后颈上,就要灌他。

    却不想,叶安年抬手接住了碗,冷声道:“我自己来。”

    柳卓一愣,一旁的卫之淮已经开口:“放开他吧。”

    后颈上的压制感消失,叶安年蓦地松了口气,手上的碗却变得仿佛有千斤重,拿着碗的手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

    卫之淮看的心情大好,脖子上的伤都感觉没那么疼了。

    “快喝啊,还犹豫什么。”

    他双手撑在桌上,眯着眼睛盯着叶安年的动作。

    叶安年似乎真的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猛地喝了一大口。

    卫之淮脸上的笑意更浓。

    然而,下一瞬。

    “噗!”

    叶安年突然转向他,把喝进去的酸梅汁都吐了出来。

    酸苦的汁水顿时喷了卫之淮一脸,湿了他的鬓角,额发,甚至还在往下滴着。

    一旁的柳卓已经傻眼了。

    就连卫之淮自己都僵在了原地。

    “好,好得很。”

    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眼神瞬间阴冷。

    而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叶安年的手指已经按上了左耳上的黑色耳钉。

    ——嗖!

    一枚黑色的小药丸顿时飞出,直朝他口中射去。

    卫之淮喉头一动,下意识吞咽了下去。

    叶安年紧捏着衣袖的手慢慢放开,紧绷的身体一松。

    下一刻,卫之淮眉头紧皱,捂住了胸口。

    “唔……”

    黑红的血,抑制不住的从他嘴角流了出来。

    “你给我下毒?”

    叶安年冷冷地看着他却没有回答。

    身体里,五脏六腑都好像被火灼烧一般,剧痛让卫之淮脸上的表情开始扭曲。

    “呃……”他死咬着牙根,压制自己发出的痛呼声。

    “让……本宫猜猜,你……下的是,断肠……丸,对……不对?”

    断肠丸,一种专门用来拷问人的毒药,只要在一刻钟之内,服下解药,人就还有得救。

    “没错。”叶安年淡淡道,“现在你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来考虑要不要把鸩毒的解药给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放在桌上的布包,将里面的木盒子打开,盒子里放着一个青色的小瓶子。

    来之前,他不是没做任何准备的。

    他换了耳钉里能让人立刻毙命的毒药,从江竹的书房里找到了这个毒发时间长达一个时辰的断肠丸,然后把解药放在了这个木盒子里。

    毒药发作的越发厉害,只一会儿功夫,卫之淮就疼的满头是汗。

    愣在一旁的柳卓才回过神来,上前要去扶住卫之淮。

    “殿下,你……你没事吧?”

    “滚开!”

    卫之淮抬手将他甩开,眼中满是恼怒:“留你在身边有什么用?滚……下去!”

    柳卓不敢再开口,行了个礼,默默退了下去。

    “哈……”

    因为剧痛,卫之淮大口喘着气,双目圆睁,

    他撑着桌子,缓了片刻,再抬头看向叶安年时,饱含痛苦的眼中却露出玩味的神情。

    “叶安年,倒是本宫小瞧了你。那江声晚想用匕首捅死本宫,你竟敢只身前来给本宫下毒,啧啧,真不愧是一对。”

    叶安年听闻,却是心中一沉。

    卫之淮这种不慌不忙的语气,让他的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见卫之淮双手颤抖着,突然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的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服了下去。

    不多时,他的眉头就拧的更紧了,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脸上痛苦的表情顿时缓和了许多。

    他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自己唇边沾染的血迹,看向脸色冰冷的叶安年,勾起一抹笑容。

    “很惊讶吗?”

    “本宫的皇帝老子怕死的很,从谢逍公那里弄了不少解毒的药丸和各种补药,像这种普通的毒药,根本不在话下。”

    “还好,本宫在怕死这一点上,随了他老人家,从他那弄来了不少解毒丸。这不就派上了用场。”

    叶安年脸色难看的厉害,手里紧捏着的青色小瓶,已然没了用处。

    他看着卫之淮得意的嘴脸,突然笑了一声,扬手将小瓶扔进了湖里。

    这算什么?

    他这孤注一掷的努力,显得那么可笑。

    恐怕,是天意吧。

    他可能真的没有办法救江竹了。

    “好了,玩闹环节到此为止,”卫之淮突然正色,“咱们也该聊聊正事了。”

    他起身朝叶安年走过去,强硬的将人双手制住,阴鸷的眸子一寸一寸在叶安年的身上扫过。

    月白色仙鹤长衫,长发半束半散,眼尾还晕着些淡红,清冷的眼眸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却偏偏勾的人想要将他拆吃入腹。

    叶安年厌恶地别开头,连一眼也不想看他。

    卫之淮一只手压制着他,另一只手攀上他戴着耳钉的左耳。

    “你说,江声晚他还能赶来救你么?说不定现在他连床都爬不起来,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闭嘴。”叶安年低呵。

    “真是不客气啊。本宫豢养了那么多宠婢男侍,还从未有人敢这么跟本宫说话。”

    他兀自笑了起来,目光落在叶安年左耳的黑色耳钉上,眸光一下子阴沉下来。

    “他给你的?”卫之淮伸手捏住,怕误触机关,只轻轻摩挲了几下。

    “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摘了的好。本宫找人重新打个纯金的给你。”

    叶安年垂在袖中的手蓦地握紧,死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卫之淮嗤笑一声,开始摸索着要把耳钉取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

    “殿下,白鹤斋的副斋主闯进来了!”

    “一群废物!”

    卫之淮的眸色徒然阴沉下来,不得已将叶安年放开,走出了水榭。

    然而,府里已经乱了起来。

    刀剑相碰的激烈打斗声,似乎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卫之淮没有片刻犹豫,转身折返,一把将叶安年拉起来,打横抱起。

    “你做什么!”

    叶安年挣扎,但却被他死死压住。

    不得不说,即便是受了伤,卫之淮这种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习武之人,力气也大的出奇。

    “有人来救你了,”他笑得仿佛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咱们先离开这,得藏得好一点。”

    叶安年心中一动,想要张口呼救也却被卫之淮几下点中了哑穴,再也发不出声音。

    而后,卫之淮足尖点地,竟是直接凌空跃起。

    两人瞬间离开了水榭,卫之淮纵身飞上屋顶,快速往后面跑去。

    叶安年被他禁锢在怀里,透过他肩膀往后望去,瞥见了一片红色的衣角,和数道凌厉的剑光。

    是子妤。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恐怕要让这姑娘白来一趟了。

    卫之淮很快就带着他进入了后园,太子府的后园很大,中间是一座不规则的人工湖,周围郁郁葱葱都是树。

    卫之淮就带着他扎进了那一片树林之中。

    “别担心,这林子里本宫安排了不少机关障碍,他们追不过来的。”

    叶安年被他这恶劣的笑容恶心到了,忍无可忍的转开了脸。

    忽而,几道森寒的剑气从旁侧劈来。

    卫之淮被逼的不得不的停步避开,脚步踉跄中,一道雾青色的身影从天而降,挡在了他面前。

    江竹衣袂翻飞,手中只握着一根被折断的青竹,那根纤细的竹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光,表面竟附着了一层冒着寒气的冰晶。

    他冷着脸色,目光落在叶安年身上,突然扯了扯嘴角。

    “卫之淮,我真是给你脸了。”

    第196章 重伤

    卫之淮在看到江竹的那一刻, 整个人都警惕了起来。

    他抱着叶安年迅速往后退开,朝江竹阴笑了一下:“你竟然没死?”

    江竹勾勾唇:“你都还活的好好的,我怎么能死呢。”

    “哼, ”卫之淮冷哼出声,“我的伤能好,你的毒却是解不了了。”

    “那就在我死之前, 先送你走!”

    话音落, 泛着寒光的竹剑已经直朝卫之淮的面门刺去。

    被淬上一层寒冰的竹剑戾气横生, 剑气汹涌犹如破竹之势。

    卫之淮招架不住, 被逼得连连后退。

    眼看剑锋直取他眉心,他突然侧身一闪, 一脚踹中旁边的一块石墩。

    霎时,无数羽箭自四面八方射来, 一道道破空声,在四面响起。

    眼见所有的羽箭都朝江竹射去,叶安年心急如焚, 却又无法喊出声,急的红了眼睛。

    卫之淮哼笑一声,抱着叶安年换了个方向迅速离开。

    叶安年担忧的朝后望去,只看见羽箭乱射,却不见人影。

    “别看了, 他不会追上来了。”卫之淮讽笑。

    叶安年冷眼瞪他。

    忽而, 耳畔有风声拂过。

    叶安年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前就被一片雾青色遮住了。

    紧接着, 身体突然一轻,雾青色的衣袖拂过, 他竟然已经到了江竹怀里。

    “年年,没事吧?”

    叶安年不能说话,江竹问起,他只能摇了摇头。

    江竹察觉不对,眉头皱起:“他还点你哑穴了?”

    叶安年点点头。

    只是他现在这副双眸泛红,泫然欲泣的模样,别提多勾人了。

    江竹低头在他额上吻了一下,轻笑了一声:“别说,你这样还挺好看的。”

    叶安年没法说话,只能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

    江竹没再逗他,抬手解了他的穴道。

    “咳咳……”叶安年一开口就是担心,“你不是受伤了,没事吗?”

    “没事,”江竹似乎毫不在意。

    “不是说了让你不要乱跑,怎么还敢跟他走。”

    “我……”

    叶安年话未说完,卫之淮阴魂不散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二人有功夫打情骂俏,还是想想今天能不能离开这里再说吧。”

    话音才落,忽而一群身穿黑衣的蒙面人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眨眼间就将两人团团围住。

    “江声晚,你剩的那点内力,还能撑多久?本宫的杀手护卫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卫之淮站在圈子外,悠哉的望着两人。

    江竹没有理他,将叶安年放在地上站稳,然后手腕一翻,用竹剑在地上划了个圈,将叶安年围在了里面。

    而后,他扬手挽了个剑花,回头朝叶安年笑了下:“看好了。”

    忽而,一阵劲风自四面卷起,叶安年只瞥见一个淡青色的身影,从自己的眼前一闪而过,快的他根本看不清动作。

    耳边是飒飒风声,还有兵刃相接的铮鸣声,甚至还有此起彼伏的惨叫。

    眼中是纵横相交的剑光,戾气四溢,罡风劈斩,周边的树木被波及,树叶纷纷被削落,散了一地。

    所有试图靠近他的人,都在一息之间□□脆利落的放倒。

    舒尔,那铮铮之声便渐渐低弱下去,叶安年忽觉肩膀一沉,一片淡青色的衣袖便葱自己的眼前拂了过去。

    江竹站在他身后,一手提剑,一手搭在他的肩膀。

    地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却处理的很干净,一丝血迹都没有。

    卫之淮眼中风云突变,他恨恨的咬咬牙,突然大喊:“再来!”

    一阵厉风扬起,顿时又有身穿黑衣的人从天而降,甚至比方才的人数多出一倍,将他们围的严严实实。

    叶安年心中微冷,他们打不得消耗战,也不知卫之淮还有多少人。

    不待他多想,江竹已经再次出手,但这次他没有恋战,打破困局就一把将叶安年捞了起来,踩着踏云步,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卫之淮死死盯着两人的身影从自己眼前消失,气的双目赤红,紧紧握起的双拳,青筋暴起。

    忽而脖子上传来一阵剧痛,他抬手摸了一把,摸了一手的血,想必是伤口崩裂了。

    “呵……”

    他冷笑一声,却是瘫软了身体。

    匆匆赶来的柳卓赶紧将他扶住:“殿下,先回去休息吧,我去给您叫太医来。”

    “滚。”

    卫之淮却拂开了他的手,踉跄着靠在了旁边的树上。

    伤口的疼痛使他脸色苍白,缓了一会儿,卫之淮才直起身子,对柳卓道:“传令下去,在逃要犯江声晚,擅闯太子府,意图行刺太子,全城戒备。所有太子亲卫、守城军尽全力缉拿,如有不从,格杀勿论!”

    “遵命。”

    柳卓领命而去。

    ……

    另一边,江竹带着叶安年直接翻出了太子府。

    然而,两人没跑出多远,就被一队身穿黑甲的守城军拦住。

    为首的头领腰配御刀,一脸凛然:“江声晚,束手就擒吧!”

    “太不要脸了,”江竹叹了口气,“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就这么欺负人。”

    那头领‘嚓’的拔刀出鞘:“废话少说!如今太子殿下已下令全城戒备,你这逃犯是插翅难飞了!”

    “都给我上!能活捉要犯者赏银百两!击杀要犯者,赏银千两!”

    一时间,所有兵将都朝他们冲了上来,喊杀声一片。

    叶安年稍松的心又悬了起来,眼下正是春暖花开的月份,江竹搭在他肩上的手却冰冷彻骨。

    “别打了,我们先……”

    像是知他所想,话音未落,街道两旁的屋顶上,黑压压冒出两排人,各个锦衣银甲,弓箭拉到满弦。

    江竹扯了扯嘴角,无奈道:“看来是走不了了。”

    一阵劲风扫过,屋顶上的护卫,万箭齐发,下面拦截他们的兵将也一齐攻了上来。

    江竹将搭在叶安年肩上的手,揽在他腰上,带着他快速向后退开,手中的竹剑剑气凛然,将朝他们射来的箭矢都震飞了出去。

    但几个回合下来,守城军和护卫却越聚越多,恐怕是城中所有的人马都聚集了过来。

    更不妙的是,叶安年发现,竹剑上的冰晶消失了,江竹的脸色也隐隐有些发白。

    但耳畔的打斗声让他无暇他顾,忽而余光瞥见一道寒光闪过,叶安年惊呼出声:“小心!”

    就见卫之淮突然出现,手中的剑直朝江竹后心刺去,但江竹被几个护卫缠住,无暇分身。

    卫之淮神色阴寒,来势汹汹,眼看剑锋刺下,叶安年直接挡了上去。

    一道白光“刷”地闪过,臆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

    耳边一声铮鸣,是子妤及时赶来,将卫之淮的剑挑开了去。

    一击不成,卫之淮退开,更多的护卫随之涌上。

    “斋主?”子妤顿时忧心起来。

    “你带着年年先走。”江竹声音自周围混乱的打斗声中响起。

    “那你怎么办?”子妤一剑逼退几个冲上来的守城军,神色冷峻。

    “别管……”

    他的回答淹没在突然响起的破空声之中。

    只见无数箭矢朝着他们射来,屋顶上的护卫又将弓拉满……

    子妤飞身而起,将箭矢都挡开,她执着的要护在江竹前面。

    叶安年咬了咬唇,冷下声音:“子妤,我们先走。”

    子妤手上的动作一顿,却还是抽身回来,将手搭住他的肩膀,足尖一点,瞬间跃出包围。

    叶安年回头看见那道淡青色的身影被黑压压的箭矢吞没,心中猛地揪紧。

    他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我们不能给他拖后腿。”

    “子妤,你把我扔到白云山下,就回去帮他。”

    子妤沉声答应,加快了回去的速度。

    不过小半个时辰,两人就赶回了白云山。

    子妤按叶安年所说,把他直接送到了半山腰的法源寺前,就要抽身回去。

    叶安年却蓦地怔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子妤心中一惊,顺着叶安年的视线望去,就见那抹雾青色的身影,像断了翅膀的蝴蝶一般,自空中直直的跌了下去。

    叶安年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停了,细密的疼痛传来,让他一阵阵眼前发黑。

    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走出去好长一段路,江竹青色的衣角就铺散在他脚下,但他却不敢蹲下身去看。

    正这时,子妤也匆匆赶了过来,见他这幅样子,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叶安年此时双手都是冰冷的,他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抖得不那么厉害。

    轻声开口道:“子妤,你……帮我看看他,他还有没有呼吸。”

    子妤愣怔,回过神后,眼圈顿时红了。

    她没有说话,径直蹲下身去,把江竹扶起来,伸手探了探他的呼吸。

    叶安年屏息盯着她的表情,见她兀地松了口气,才终于将悬着的心彻底撂下。

    他走上前去想要把江竹扶起来,一伸手却摸到了一手黏腻。

    皱了皱眉,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快速扯下江竹身上雾青色的外衫。

    就见,江竹里面深色的亵衣已经被血浸透了,粘哒哒的贴在身上。

    叶安年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他死死咬着嘴唇,半晌,才对一旁的子妤道:“先……先把他扶回去再说。”

    正这时,有个穿着袈裟的小僧匆匆跑了过来,对二人道:“几位先到寺里安顿吧。”

    眼下情况紧急,也顾不得许多,叶安年点点头,朝他道了声“多谢”,就跟子妤一起,扶着江竹进了法源寺。

    小僧领着两人直奔后院的禅房,叶安年和子妤一起将人安顿在榻上,却忽觉眼前一阵晕眩,双脚一软,直接昏了过去。

    第197章 醒来

    太子府。

    卫之淮仰靠在铺着柔软狐皮的贵妃榻上, 闭着眼,眉头紧皱。

    在他身前,一个身穿樱粉色百蝶罗裙的婢女正在轻手轻脚的解开纱布, 给他脖子上的伤口换药。

    昨日还显得十分狰狞的伤处,眼下已经结了痂,只是那道口子看起来还是颇为吓人。

    “殿下, 我的人一早来报, 淮安王已经动身准备回京了。”

    一道喑哑低沉的声音兀的响起。

    “看来二皇兄的动作, 比本宫预想的要快上许多啊。”

    卫之淮眼皮颤了颤, 睁开了眼,看向一旁坐在椅子上的人。

    那人身形高挑瘦削, 皮肤比普通人看起来要苍白许多,头发发黄卷曲, 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有些南越国人的体貌。

    “留给殿下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巫舟, ”卫之淮挥退婢女,从贵妃榻上起身,“二皇兄的事,本宫心里有数。”

    黑袍黄发的男人从椅子上起身,单膝跪倒在卫之淮面前。

    卫之淮面露不耐, 却还是朝他伸出手。

    巫舟掐了掐他的脉搏, 拿出一丸药递到他手上:“断肠丸的毒素还未清,还需再继续服用三日。”

    “嗯。”卫之淮应了一声,将药丸放入口中直接吞下。

    见他吃了药, 巫舟才起身,又坐回椅子上:“殿下大业未成, 还需多加注意身体才是。”

    “本宫知道。”卫之淮有些烦躁,用力揉按着自己的额角。

    那日叶安年给他吃下的断肠丸,他当时并没有解药,不过是暂时压制而已,若不是有巫舟这位南越的蛊师,恐怕他还真要死在江竹前面了。

    “只要助本宫登上那皇位,本宫许诺你的事,一定会办到的。”

    巫舟颔首,朝卫之淮投去一个笑容。

    ……

    叶安年昏睡了一天一夜。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双目所及,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鹅黄的床帐,粗布空青色的被子,屋里中还有一股淡淡的香火味。

    忽听外头隐隐有念经诵佛的声音响起,叶安年才回过神来,他现在应该是在法源寺的某间禅房里。

    回想起自己昏倒之前发生的事,叶安年的心中一沉,立即撑着床榻坐起身,就听外头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起。

    不多时,一个身穿袈裟的老和尚手中捻着佛珠,从外面走了进来。

    叶安年见过他,正是这座法源寺的住持,尘芥大师。

    “你醒了?”尘芥住持温声问道。

    “嗯。”叶安年应了一声,开口就问,“大师,他怎么样了?”

    尘芥住持面容温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他在隔壁禅房。”

    叶安年听闻,便要翻身下地,被尘芥住持拦住。

    “先不急。老衲让人备了些斋饭,你且先吃过,再去看他吧。”

    “我还不饿,想先去看看他。”叶安年皱眉。

    “你自己的身体也很重要。”尘芥道。

    叶安年的动作顿了一下,片刻后,还是妥协了:“好吧。”

    床角的架子上挂了新的衣服,想必是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子妤差人准备的。

    他下床将衣服穿好,尘芥就叫小沙弥端了素斋进来。

    是很简单的青菜素面,很清淡,但是不难下咽。

    叶安年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筷子。

    尘芥倒是没再拦着,叹了口气道:“去吧。”

    叶安年朝他行了个礼,就提步往隔壁禅房去了。

    房间里十分安静,和他住的这间布局一样,外间是个小佛堂,里间摆着供人休息的床榻,桌椅和简单的生活用具。

    他绕过屏风进去里间,一眼就看到床榻上躺着的人。

    饶是已经有了准备,在看到江竹面无血色的躺在那里时,叶安年的心还是抽痛了一下。

    他在床前站了很久,才俯身去碰了碰江竹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冷。

    从眉骨到下颌,温柔的曲线一一在叶安年的手指尖划过,可躺在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呼吸也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

    叶安年收回手来,手指却勾到了江竹的衣襟,将衣领拽开了一点。

    他伸手去整理,却又突然停住,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就见在江竹的胸前,位于心脏的位置,遍布青黑色的蛛网状纹络,看上去狰狞可怖。

    叶安年倒抽了一口凉气,正在不知所措间,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他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尘芥住持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衲与他的师父师出同门,所修的功夫却不尽相同,只能尽力再帮他拖延几日。”

    “但鸩毒已经攻入他的心肺,加之他之前动用了内力,引得毒发,怕是已经回天无力了。”

    房间内,一片沉默。

    许久之后,叶安年才又开口:“那他,还能醒过来吗?”

    “他身上除了鸩毒,还有被夜姬的鬼鞭留下的伤,老衲……会尽力一试。”

    “好。”叶安年淡淡点头,“那就有劳大师了。”

    “无妨。”尘芥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叶安年却突然叫住他:“大师可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您曾说过,您说这世上没有无解之事。”

    “是。”尘芥点点头,“一切因缘生,万法皆有缘。这解法,既是缘法。”

    说完,没等叶安年再问,转身离开了禅房。

    叶安年守着江竹,在床边坐了一天,傍晚时分,子末带着阿梨来了。

    他这才起身离开,将两人领到隔壁禅房。

    子末一双眼睛红的像只兔子,明显是哭过了,阿梨也比平时安静许多,只怯声问他什么时候回白鹤斋去。

    叶安年摸摸她的头,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再过些日子吧,阿梨跟着子末哥哥要听话。”

    小姑娘有些不高兴的噘起嘴来,扒拉着他的袖子,告子末的状:“可是子末哥哥都不陪着阿梨。”

    “那是他要忙斋里的事吧。”叶安年随口道。

    却不想,阿梨摇了摇头:“才不是呢,子末哥哥他什么都不做,就总是哭鼻子。”

    “阿梨每次见他,他都把眼睛哭的红红的,像只兔子一样。”

    叶安年嘴唇动了动,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一旁的子末紧紧咬着嘴唇,突然起身跑了出去。

    阿梨眨眨眼睛,指着他的背影:“你看,他又去哭了。”

    叶安年轻叹了一声,牵起阿梨的手,去了隔壁江竹住的禅房。

    他拉着小姑娘走到江竹床边,给她看躺在床上的人。

    阿梨默默地看了半晌,轻声开口:“叶哥哥,他也死了吗?”

    或许是某个字眼刺进了叶安年的心腔,他蓦地捏紧了衣袖,纤长的手指,骨节泛白,显得单薄又无助。

    “他……”叶安年只吐出一个字就不说了,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给阿梨解释。

    “我阿爹死的时候脸色就是这样的,还有大山哥哥也是。”小姑娘歪头看着他,“叶哥哥,你在难过吗?”

    叶安年觉得自己是应该难过的,可是从江竹重伤到现在,他一滴眼泪都没有。

    他望了望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江竹,又看向阿梨:“阿梨,你难过的时候,会哭吗?”

    阿梨想了想,重重点头:“大山哥哥死的时候,我哭了。哭了好久好久,哭的嗓子发干,哭到想吐,哭的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再后来,过了好多好多年,阿爹也死了,我就不哭了。可能是眼泪已经哭完了吧。”

    叶安年没再说什么,只是领着阿梨离开了禅房,把她交给子末。

    “带她回去吧,我可能要在法源寺住几天。”他道。

    子末一双眼睛红红的,当真像阿梨说的,活像只兔子。

    他把阿梨领走了,叶安年便又回了江竹住的房间。

    一连三天,他都昼夜不离的守着他。

    直到第四天,寺里的小沙弥来给他送斋饭。

    叶安年道了谢,撑着床边起身,然后一头栽倒下去。

    再醒来时,尘芥就坐在他床边,见他醒来,显然松了口气,道:“他醒了,要去看看吗?”

    叶安年“嗯”了一声,就要翻身下地。

    尘芥递过来一碗白粥和一碗汤药,他什么都没有说,接过来全部吃了个干净。

    隔壁禅房里,叶安年站在外间,迟迟没有进去。

    他透过屏风,隐约间能看到映在上面的影子。

    直到里面传来微弱的动静,江竹温和的声音在安静的禅房里响起来。

    “怎么不进来?”

    叶安年握成拳的手,指甲死死掐进肉里。

    他深吸了口气,提步走进去。

    里间的床帐已经被拉开,束了起来,他一眼就看到靠坐在床上的人。

    江竹抬眸看了他一眼,已经丝毫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勾起,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站那么远做什么?”

    叶安年往前走了几步,没有说话,只默默的看着他。

    和昏迷的时候比起来,其实江竹现在的气色要稍微好上一点。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整个人都很虚弱,但好歹那双眼睛是有生气的。

    叶安年站着不动,也不说话,江竹却朝他伸出手来。

    叶安年不得不走过去,牵住他的手。

    还是冷冰冰的触感,其实和他昏睡时候的感觉差不多,叶安年之前每天都会过来握一会儿。

    “我才了睡了几天,你就不好好吃饭。”江竹拉着他,随手就探了探脉搏,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我刚刚吃过。”叶安年抿了抿唇,轻声道。

    “嗯。”江竹点点头,“不只是刚刚,每天都要好好吃饭。”

    “好。”叶安年答应。

    “也要好好休息。”江竹又道,“不用每天都过来看我。”

    “好。”

    “斋里的事,我之前都跟子妤交代好了。等……之后,她会一点一点告诉你,也不用你操心太多事,只是下面铺子里的账目,需要你过下目。”

    “要是在白鹤斋住的无聊,就把福崽和丁秋接过来吧。或者你想回甜水镇也行。”

    “还有……”他的目光落在叶安年平坦的小腹上,微微笑了下,“你还有这个小家伙在,以后总归是有希望的,要好好生活。”

    叶安年紧紧绷着唇角,微微抽动,他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却是道:“我们说些别的吧。”

    第198章 生死之间

    江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好啊, 你想说什么?”

    叶安年也不知道,想了一会儿,他轻声开口:“我做了东西想送你的。但是, 好像做不完了。”

    “哦?”江竹挑了挑眉,十分有兴致的看着他,“那能告诉我是什么么?”

    叶安年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是……月凉城的复原图。”

    他画了图纸, 其实, 还请了工匠, 想要重新把月凉城建起来。

    上次文恒写信给他, 说那边已经开始动工了,到年底应该可以建完一部分。

    可眼下……

    “没关系, ”江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没画完也可以拿来给我看。”

    叶安年点点头。

    “还有呢?”

    “你……给他/她取个名字吧。”

    江竹愣住, 他的手从叶安年脸上滑下来,垂落在被子上。

    叶安年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那里还是平平的, 其实感觉不出什么来。

    江竹的手却抖了起来,他轻咳了一声,把手收回。

    “小名就叫溶溶吧,…………不管是女孩、小哥儿还是汉子都能叫。”

    叶安年垂眸看着他苍白纤弱的手:“好。”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是好名字。”

    “大名呢?”

    “留给你取了。”江竹笑笑。

    他瞥了一眼窗外, 轻声道:“我累了。”

    叶安年没有说话, 忍不住又握住了他的手,冰冷的触感,让他的心颤了一下。

    “怎么, 舍不得我呀?”

    叶安年死死咬住唇角,吸了吸鼻子, 再开口,声音平静中隐隐有些发抖。

    “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带了画再来看你。”

    “好。”

    叶安年便小心的扶着他重新躺好,又帮他盖好被子,然后轻轻退了出去。

    他跟尘芥住持辞别,回了白鹤斋。

    如今,阿梨跟着子妤一起住,壹舍空着。

    他推门进去,一切如旧。

    院中南天竹郁郁葱葱,长势很好,新绿的叶子之间,隐隐还夹杂着一团团醒目的白色。

    南天竹开花了。

    叶安年望着竹林中一团团好似落雪般的白色,突然上前,挑拣开的旺盛的花摘了几枝。

    他拿着花上楼,从书房的博古架上找了个空花瓶,装上清水,把花枝插在里面。

    又在书案上翻出了他之前画好的,那副月凉城的复原图,小心的卷起来,装在一个小盒子里。

    这一天,似乎过得十分漫长。

    他几乎翻来覆去了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次日一早,叶安年早早起床,带着花和画,又去了法源寺。

    子末拉着阿梨,紧赶慢赶,也跟了上去。

    今天,江竹却没有醒。

    叶安年把花和画都放在他住的禅房的桌案上,看着他平静的睡颜,就这么安静的坐着。

    子末和阿梨守在外面,也不敢进去打扰。

    晌午时,又有小沙弥来送斋饭,阿梨吃了一点,子末却没什么心情。

    他端着托盘进去,看见叶安年握着江竹的手,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仿佛成了一尊雕像。

    他嗫嚅了半晌,才道:“少君……你,吃点东西吧。”

    一连说了两次,叶安年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清粥素菜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好。你放那吧,我会吃的。”

    子末便把托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退了下去。

    叶安年洗了吸鼻子,把江竹的手放回被子里,然后起身,在桌边坐下,面无表情的吃完了一碗素粥。

    然后,又重新回到床边。

    他一连守了两天,江竹却始终没有再醒过。

    尘芥住持来了好几次,每次都说,还要再等等。

    叶安年不知道还要再等什么,第三天的傍晚,他鼓起勇气解开了江竹的衣襟。

    便赫然看见,他胸前那青黑色的纹络相比之前,已经又扩大许多,几乎密密麻麻的覆盖了他大半个身子。

    叶安年蓦然怔住。

    他望着那仿佛神色深渊一般的纹络出神了许久,然后慢慢地俯身下去,伏在江竹身上,去听他的心跳声。

    然而,他竖起耳朵听了许久,都没有听到。

    房间里明明很安静,寺里也很安静,自从卫之淮带人来烧山之后,来法源寺的香客一下子少了许多。

    可他怎么都听不到。

    他突然慌了,将耳朵紧紧贴在江竹胸前,屏住呼吸。

    眼前,突然一阵模糊,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涌了出来。

    但他没有去管,继续努力的听着。

    许久,他才捕捉到那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

    他猛地松了口气,瘫坐在床边。

    因为屏息了太久,他的脸色已经憋的有些发青,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却又因为呼吸的太过,剧烈的咳嗽起来,引起一阵阵干呕。

    他撑在桌边,缓了许久。

    而后,他起身,整理好江竹的衣服,重新帮他盖好被子。

    拿起桌上已经枯萎的花,那那副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禅房。

    子末和阿梨就守在门口,见他出来,吓了一跳。

    “叶哥哥,”阿梨被他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叶安年摇摇头,把装着南天竹花的花瓶放到她手里,然后拿出盒子里的那副月凉城的复原图,看了一眼之后……

    一点一点的撕碎了。

    “少君……!”

    子末惊呼:“你,你干什么?!”

    他可是亲眼看着叶安年一宿一宿的熬夜,才好不容易把这幅图画出来的。

    叶安年没有理他,将画撕完了,突然道:“子末,你知不知道雇一个罗刹堂的天级最好的杀手,需要多少银钱?”

    “什……什么?”

    子末被他这突如起来的话,问懵了。

    “我要雇罗刹堂最厉害的杀手,”叶安年声音淡淡的,“杀了卫之淮。”

    “我……可,这……”

    子末不知所措起来。

    “罗刹堂天级甲等的杀手,要上万两黄金。”

    子妤的声音突然响起。

    叶安年闻声望去,就见她穿了一身黛色的窄袖裙装,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少君,咱们所有铺子的收入加起来,恐怕也不够。”

    “我这里还有。”叶安年道,“凑一凑总会够的。”

    左右月凉城是不用再重建了,那他筹集的那些银钱,都可以拿过来。

    “没人请过天级甲等的杀手。”子妤看着他。

    半晌,她叹息一声:“若少君执意想要去杀了卫之淮,我可以去。”

    她的功夫虽然够不上罗刹堂的天级,但王级还是有的。

    “罢了。”叶安年却是拒绝了她。

    他没再说什么,径自离开。

    子妤给了子末一个眼神,子末一抬袖子,抹了把眼泪,匆匆追上。

    “少君,你去哪?”

    叶安年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走。

    “去找谢逍公。”

    “可是,谢前辈已经失踪那么久了……”

    子末追在他身后,声音越来越小。

    叶安年只当没听见没。

    他走到白云山脚下,才突然回头看了子末一眼。

    “谢逍公他住在哪?”

    “啊?”

    子末又懵了。

    今天叶安年的话,格外让他摸不着头脑。

    叶安年也不跟他计较:“江竹之前跟我说,他十五岁就出来了,在这座白云山上创立了白鹤斋。”

    “那之前呢,他跟着谢逍公还有他那个小师弟,住在哪?”

    “哦……”

    子末恍然大悟:“谢前辈一直是住在灵药谷。”

    “在哪?”

    “在青州郊外的山谷里。”子末道。

    “那我们现在赶过去,要多久?”

    “坐马车怎么也得七八日的功夫。”

    “骑马呢?”

    “快的话,三五日吧。”

    “那你去给我准备一匹快马,现在就走。”

    子末吓得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少君,你现在可不能骑马!”

    “再说了,谢前辈他也不一定就是回灵药谷了。”

    叶安年默默看着他不说话。

    子末顿时怂了:“那,那我去,我去行吗?”

    “我用轻功飞过去,两日就能到。”

    说完,却又想起了什么,急的直挠头发。

    “有话就说。”叶安年道。

    “灵药谷,子妤姐派人去找过了。人不在……”

    子末怯怯地看着叶安年。

    叶安年长舒了口气,突然无力的在山脚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子末不敢说话,站在他身边连呼吸都放轻了。

    两人就这么在山脚坐了好久,快傍晚的时候,天色突然阴沉下来。

    大团大团的黑云聚拢过来,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少君,咱们先回去吧,要下雨了。”子末凑过去劝他。

    叶安年却是望着山间蜿蜒曲折的小道出神。

    眼见天色阴沉的愈发厉害,子末焦急的不行,去抓叶安年的袖子:“少君,先回吧。”

    “天阴的这么厉害,一会儿雨下起来,要淋雨了。”

    叶安年终于站起身来,却是道:“他都要死了,我淋一点雨又算什么呢……”

    子末:……

    “那……你也要顾着斋主的孩子。”

    叶安年眼睫抖了抖,突然轻笑了一声:“走吧。”

    两人沿着石阶往回走,雨却在这一瞬间就下了起来。

    雨势不大,雨滴细如牛毛,却很密。

    落在身上,衣服很快就湿了。

    子末赶紧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撑着给叶安年遮雨。

    山间的石阶已经被雨淋透,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泥土味。

    叶安年用力呼吸着,脸颊上慢慢湿润起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二位……”

    “二位留步!”

    身后,突然有一道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叶安年停下脚步,回头间,看到一个青年樵夫身后背着一捆柴正朝他们追来。

    “有事?”

    那樵夫好像很急,喘的厉害,他三两步追上叶安年和子末,撑着膝盖喘了几大口气,然后就急忙在胸前掏了起来。

    片刻后,他终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塞到叶安年手里。

    “这是……有个白头发的老头儿,叫我给你的。”

    第199章 救命药

    “白头发的老头儿?”

    子末皱起眉:“是谁啊?”

    青年樵夫摇摇头, 他又不是认识。

    叶安年:“那他还有说什么吗?”

    “他就让我交给你,说是救命的药。”青年樵夫道。

    叶安年蓦地睁大了眼睛。

    “你……是怎么知道是我们的?”子末还是满脑子疑惑。

    青年道:“他说,是住在这山上的人, 生的很好看,眼角有颗红痣,身边或许会跟这个少年。”

    “一开始我也不确定, 但你们一回头, 我就知道, 肯定是你们了!”

    他说完, 长出了口气,小声嘀咕着:“呼, 好悬赶上了。”

    “多谢。”叶安年对他道。

    “应该的,”青年咧嘴一笑, 又道“我看他一个人在山里,看起来似乎也不大好,你们要是认识他, 还是去找找他吧。”

    “他就在这山里?”叶安年却是脸色一沉。

    “嗯。”青年点点头,“我刚刚在后面那座山上砍柴遇到的。”

    “谢前辈竟然就躲在咱们身边?!”子末也惊了,“那他怎么不回来?真是急死人了啊。”

    叶安年却没再说什么,又跟青年道了一次谢,就快步往法源寺赶。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子末艰难的给他撑着衣服, 他也不管,埋头赶路。

    “哎呀!”

    子末急的一跺脚,伸手搭在叶安年腰间, 运起内力,直接带着他用轻功飞了上去。

    两人在法源寺面前落脚, 叶安年一落地,就往后院的禅房跑去。

    他一口气冲进江竹住的禅房,已经整个人都淋透了,雨水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

    他顾不得擦一把,把护在怀里的小盒子打开,就看见里面放着一颗白色的药丸。

    那药丸通体莹白,表面还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正这时,子妤和尘芥住持也赶了过来。

    尘芥一看那药丸,眉头就皱了起来。

    叶安年心头一紧:“这药有问题?”

    “药没问题。”尘芥却道。

    他从叶安年手里拿过药丸,走到床边探了探江竹的脉,然后就捏开他的下颚,把药丸塞了进去。

    “水。”他一伸手。

    叶安年赶紧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些温水递给他。

    “扶他一下。”尘芥又道。

    叶安年赶紧上前,拿了软枕垫好,然后把江竹扶了起来。

    尘芥捏开他的下颌,灌了些水把药丸送下去,又让叶安年扶着他重新躺下。

    “解毒需要时间,可能得三五日,等他醒来,就能完全恢复了。”

    “大师,斋主这是已经没事了?”

    子末吸了吸鼻子,眼睛又红了。

    尘芥摇摇头:“鸩毒已经攻入了心脏,这药服下,能不能救的回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这解药都吃了,怎么还能救不回来呢?”子末一张脸皱成个包子,“大师,不可能吧?怎么会……”

    尘芥却没再说什么,只是道:“他昏迷的太久了,这期间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这样下去毒就算解了,恐怕人也撑不住,得有人时刻守着,至少喂些水进去。”

    “我来吧。”叶安年道。

    子妤却皱起眉,暗自杵了旁边的子末一把。

    “奥奥!”子末反应过来,赶紧接话,“还是我来吧!你这几天都怎么休息,身体要撑不住的。”

    叶安年抿唇不语。

    子妤沉声道:“至少得去换身衣服。”

    “嗯。”叶安年这才松口。

    尘芥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不多时,就有小沙弥拿了干净的帕子和衣服,还打了热水过来。

    叶安年这才回了隔壁自己的禅房,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的衣服。

    晚上,他又过去看了江竹一次。

    虽然江竹躺在床上还是没什么反应,但至少心跳声回来了一点,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

    叶安年心下稍安,当晚总算是睡了个整觉。

    第二日,却是天刚微微亮,就醒了过来。

    他穿好衣服过去隔壁,子末就伏在江竹床边睡着。

    他把子末叫醒,让他回去睡会儿,自己则在子末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江竹今天的情况,似乎比昨天又好了一点。

    他倒了杯温水,用筷子沾湿,一点一点的给江竹润湿嘴唇,这过程用了很久,才喂进去一点水。

    而后,他又叫寺里的小沙弥打了些热水来,沾湿帕子,小心的帮江竹擦了擦身子,给背后的伤口换了药。

    做完这些,就已经到了晌午。

    子末拎着寺里的斋饭过来,后面跟着小尾巴阿梨。

    一见到叶安年,阿梨就“咦”了一声:“叶哥哥你今天看起来好了一点。”

    叶安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怎么说?”

    “你今天脸色好了很多,见到我也会笑了。”小姑娘说着,突然探头往里间望了一眼。

    “晚晚哥是不是好起来啦?”

    “嗯,”叶安年点点头,“他会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阿梨脸上也欣喜起来。

    子末奇怪:“你这小丫头之前不是不喜欢斋主来着。”

    “不喜欢是不喜欢。”阿梨承认的很干脆,“但是阿梨不希望他死。阿梨还留了一包松子糖给他。等他醒了,都给他吃。”

    “鬼灵精。”子末撇撇嘴。

    他是不懂小孩子的这些奇怪的感情,但是见叶安年今天的胃口好了不少,吃了碗稀饭,馒头也吃了半个,心情也好了起来。

    三个人一起吃了饭,叶安年便又去了江竹的房间。

    子末领着阿梨在外面玩,不去打扰他们。

    就这样,几天过去,江竹身上的青黑色纹络肉眼可见的褪了下去,脸色也好了一点,没有之前那样苍白的吓人了。

    只是,一直到了第五天,人还是没有醒过来。

    叶安年找来了尘芥住持。

    尘芥给江竹把了脉,看了看他眼下的情况,脸色不是很好。

    叶安年的心顿时又悬了起来。

    “毒是解了,但他的身上有伤,身体太虚弱,才会一直昏睡不醒。”

    “那怎么办?”子末着急道。

    尘芥:“只能等。”

    “可……那要是斋主一直醒不过来呢?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能醒来,自然一切都好。若是一直醒不过来,恐怕就……”

    后面的话尘芥没说完,但叶安年和子末都已经知道了。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送走尘芥,子末就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叶安年和他家斋主。

    叶安年望着床上毫无知觉的人,许久,才叹了口气。

    他脸色平静的在床边坐下,伸手抚上江竹的脸。

    依旧是微凉的触感,甚至因为这些天的折腾,江竹消瘦了不少,他都能摸到江竹脸颊上清晰的棱角。

    “你肯定会醒过来的。”

    他自言自语:“之前几天那么凶险,你都能撑过来,肯定会没事的。”

    床上的人丝毫没有反应。

    叶安年静静的望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倒了杯温水过来。

    自己喝了一口,含在口中,然后把江竹扶起来靠在床头,俯身吻下,一点点将水渡给他喝。

    他就这样,喂了江竹小半杯水进去。

    然后重新扶着人躺好,盖好被子,起身走了出去。

    第六天时,终于有了好消息。

    不是江竹醒了,而是二皇子,现在的淮安王回来了。

    卫秉哲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进了白云镇,听说是打了胜仗,又吞并了西边一个小部族,镇上的百姓纷纷欢呼迎接。

    队伍却在白云山脚下停驻下来,卫秉哲带着自己的副将上山,去法源寺烧香祭拜。

    他上完香,就直奔后院的禅房。

    叶安年听到通报,从江竹的禅房出来,总算是见到了他。

    相比较卫之淮,卫秉哲的第一印象,就比他要好上不少。

    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青年英俊,眉眼深邃,双眸熠熠,很有神采。

    “草民参见淮安王。”

    叶安年给他行礼。

    还没跪下去,就被他抬手制:“免礼。”

    这之前,两人其实有过通信。

    叶安年在筹钱想要重建月凉城的时候,卫秉哲派人送过一封信,并十万两银票。

    这十万两银子,是他从自己的私库里拿的,算是支持叶安年重建月凉城。

    叶安年和子妤商议了一番,暂且收下了,却没有动用。

    “他……可还好?”

    不等叶安年先开口,卫秉哲已经先问了起来。

    “鸩毒已经解了。”叶安年点点头,说了江竹眼下的情况。

    卫秉哲松了口气,跟着叶安年进了禅房,看了看江竹。

    叶安年没有打扰他,主动退出来,去拿了那个镂刻双龙的鎏金盒子出来。

    没错,那盒子,在谢逍公失踪之前,就被他放在了法源寺里,交给了尘芥住持。

    这几日,江竹的情况好些,尘芥才把盒子拿给叶安年。

    叶安年将盒子拿给卫秉哲。

    卫秉哲看着他手上的盒子,却没有立刻接过。

    他看着那金灿灿的盒子,叹了口气。

    “是本王连累了你们。”

    “不怪殿下,”叶安年道,“盒子是皇上交给谢前辈的。这期间种种,也都不是我们所愿。”

    “好在,眼下的情况还不算太遭。”

    “嗯。”卫秉哲点点头,看了叶安年一眼,目光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江声晚能娶你做夫郎,也算是他的福气了。”

    叶安年勾了勾唇,没说什么。

    卫秉哲道:“本王还要进宫看望父皇,就先走一步,不打扰你们了。”

    “等他醒了,别忘了让人告知本王一声。”

    “好。”叶安年答应,“殿下慢走。”

    将卫秉着送出法源寺,又回到禅房,江竹依旧安静的睡着。

    叶安年在床边坐下,伸手抚过他的眉眼、鼻子和嘴唇,叹了口气。

    “如今,圣旨都已经被二皇子拿走了。你也该醒过来了吧?”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叶安年咬了咬唇:“你再这样睡下去,我可就带着孩子回月牙村了。”

    他突然有些气闷,愤愤道:“你就自己在这睡吧。”

    落在江竹唇上的手指,猛地抖了一下。

    叶安年蓦地瞪大了眼睛,他刚刚,好像感觉到江竹的嘴唇动了。

    第200章 让你担心了

    手指上濡湿的触感, 让他的心跳突然加速。

    叶安年深吸了口气,一时间,竟然就保持着这个动作, 呆呆的盯着床上的人。

    就见,江竹的眼睫微微颤抖了几下,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许是因为昏迷了太久, 眼睛还不适应光亮, 他眨了眨眼, 又缓缓闭上。

    叶安年这才回过神, 收回了自己的手。

    “嗯……”江竹闭着眼睛,却勾了勾嘴角, “怎么见我醒了,你都不说话?”

    “你……”

    叶安年抿了抿唇, 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低沉,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哭腔。

    他立时闭了嘴。

    江竹却已经重新睁开了眼,他就这么望着叶安年, 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去。

    叶安年赶紧握住他。

    这回,是温暖的触感。

    “拉我一下。”

    见叶安年有些怔怔地出神,江竹道。

    叶安年回过神,用了些力, 将他拉了起来。

    江竹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 顺势就扑进了叶安年怀里。

    “呼,躺久了,这浑身都使不上力。”

    他把下巴枕在叶安年的肩膀上, 半眯着眼睛,一副慵懒的神色。

    叶安年没有说话, 紧抿的嘴唇却在发抖。

    这副身子是暖热的,抱在怀里,终于感觉心里缺失的那块被填满了。

    深吸了口气,他把手收的更紧一些。

    两人就这么安静的相拥了恨久,江竹突然感觉自己的后颈上好像有温热的东西落了下来。

    他半眯的眼睛蓦地睁开,试探道:“年年,你不会是哭了吧?”

    叶安年死死咬着嘴唇,吸了吸鼻子。

    半晌,才低低地道:“我……没有。”

    江竹便撑着床,从他怀里坐起来,果然就见叶安年眼睛红红的,咬着唇角,定定地看着他。

    他用手指轻轻擦了擦叶安年的氤氲起一层水雾的眼睛,叹了口气。

    “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叶安年不说话,垂下眼帘,眼泪却再也忍不住地一滴滴落下来。

    江竹无声的叹息,伸手将他拉过来,揉进怀里抱住。

    叶安年脸埋在他脖颈间,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他却咬紧了唇,一声不吭。

    江竹轻轻拍着他的背,任他发泄。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叶安年真正哭的样子。

    之前两人在床上,他故意欺负人的时候,也总是会惹得叶安年红眼睛,但那不一样。

    想想,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不管是处在多么艰险的境地,叶安年都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这次,恐怕是真的让他害怕了吧。

    过了许久,叶安年才收住情绪。

    他从江竹怀里起身,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就又恢复了平时镇定的样子。

    若不是湿红的眼睛和鼻尖,怕是还真看不出来他刚刚哭过。

    江竹看的有些心疼,抬手按在他后颈上,压到自己面前来,然后仰头吻上了叶安年的眼睛。

    他的吻轻柔而细密,有点痒痒的感觉,叶安年闭着眼睛感受,心也瞬间就被抚平了。

    片刻后,江竹才将他松开。

    见叶安年被自己亲的耳尖都红了,他心情很好的扬了扬嘴角。

    “不许再哭了,我都醒了,你还哭鼻子,回头让子末他们看见了笑话。”

    叶安年声音闷闷的“哼”了一声,心道,子末才不会笑呢,他自己都整天哭的像只兔子一样。

    江竹不知道他在“哼”什么,笑眯眯的身手捏了捏他的红通通的鼻子,声音都放软了:“好饿啊,年年。”

    叶安年立刻道:“那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江竹此时可不想劳动叶安年:“你去给我要碗素面就行。”

    刚醒来,也不宜吃太油腻的东西。

    “好。”

    叶安年应下,起身就往外走。

    江竹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要两碗吧。”

    叶安年皱眉:“太多了吧?”

    “你陪我一起吃。”江竹朝他笑笑。

    叶安年这会儿对他的要求是有求必应,点头应下,就出去了。

    江竹等他离开,才长舒了口气,靠在了身后的软枕上。

    他就知道叶安年这些天不会好好吃饭和休息,看着好像比之前又瘦了一圈,脸色也不好,这还怀着孕呢,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也幸好,那老东西还算靠谱,好歹是把他的毒给解了。

    不然想想若是他真的不在了,不知道叶安年会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

    不多时,叶安年就端乐两碗热气腾腾的素面回来。

    面是很简单的青菜面,叶安年这些天基本上除了白粥就是这个,吃到后来,都已经吃的反胃了。

    可是这会儿坐下来跟江竹一起吃,这青菜面却突然变得可口了起来。

    两人一起坐在桌边默默地吃面,叶安年今天胃口好,吃的快了些。

    他吃完了,看着还在细嚼慢咽吃着面的江竹,突然开口。

    “我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你毒发昏迷的时候,我除了守着你,什么都做不了。”

    他去了太子府,甚至用断肠丸威胁卫之淮,都没能逼卫之淮拿出解药。

    想要雇罗刹堂的高手去杀卫之淮,却凑不够钱。

    想去灵药谷找谢逍公,却得知子妤早就派人去过,人根本不在。

    到头来,还是谢逍公让人送了药给他,他才能救了江竹。

    心急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生命一点点流逝,这种感觉太痛苦了。

    江竹听闻,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然后轻轻笑了:“这就够了。”

    “我其实恍惚间能感觉出你在,所以才能吊着一口气,等到那老东西的药。要不然,恐怕早就……”

    “死”字没说出口,被叶安年瞪了一眼。

    江竹勾勾嘴角,哄道:“哎呀,我不说就是了。”

    叶安年听着他的话,还是觉得心里好多了。

    等他吃完了面,没过多久,尘芥住持就来了,身后跟着子末、子妤还有鬼灵精的阿梨。

    尘芥又给江竹把了把脉,而后道:“鸩毒已清,但是身上的伤还需要将养,恐怕会留疤。”

    “而且,你体内残留的那点内力也已经耗尽了,若想恢复到从前,恐怕得重新修习。”

    江竹倒是不在意这些,他还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

    “还要多谢师叔这几日的收留和照顾。”他道。

    “老衲也没做什么。”尘芥摆摆手,却是抬头看了叶安年一眼,“你俩的缘分未尽。大劫已过,往后便是新生。”

    他说完,道了声“阿弥陀佛”就起身离开。

    等他一走,子末和阿梨就迫不及待的围了上来。

    “斋主,呜呜呜……”

    “呜呜,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子末拉着江竹的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江竹嫌弃的不行,想要把手抽出来,却被抓的死死的。

    他只好拍拍子末的头安慰了几句,结果子末哭的更凶了。

    江竹:……

    阿梨好不容易等到子末收敛了一些,赶紧掏出自已怀里的松子糖,塞到江竹手里。

    “喏!”

    小姑娘叉着腰,一副傲娇样。

    江竹拿着纸包看了看,故意逗她:“呦,舍得给我了啊。”

    “哼,”阿梨扭开头去,“我不跟病人计较!”

    “鬼灵精的。”江竹伸手戳她脑门。

    “啊~呜~”

    阿梨一撅嘴,张口就要去咬江竹的手指头。

    叶安年见状,生怕两个人又打起来,赶紧让子末把人带了出去。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叶安年、江竹和子妤三人。

    子妤一直站在距离江竹的床榻几步远的地方,此时房间里安静下来,她望着江竹,眼圈也忍不住红了。

    “斋里一切都好吧。”江竹却是笑盈盈的同她道。

    子妤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江竹道,“不过眼下我这身体还没恢复,可能还要你多操劳些日子。”

    “斋主何必同我说这种话。”子妤吸了吸鼻子,神情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是是是,我不跟你们客气。”

    江竹看着她,认真道:“等我好起来,就放你走,山南海北,随你去闯荡。”

    子妤的平静的眼神,因为他这话染上了一丝光彩。

    但她很快将情绪敛去,点了点头。

    “好了,去忙吧。”江竹揉揉眉心,闭上了眼睛。

    子妤也离开了。

    叶安年给他倒了杯温水,在床边坐下。

    江竹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就靠在床头闭口不言了。

    “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叶安年道。

    江竹摇摇头:“老头子呢。”

    既然给了他解药,谢逍公应该也回来了吧。

    叶安年却是愣了一下,目光望向桌上放着的那个小盒子上面。

    这几天他一心都扑在江竹身上,已经把谢逍公忘到脑后去了。

    他理了理思绪,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下。

    江竹在听完他说谢逍公派一个樵夫送药的事后,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朝叶安年伸手:“那个盒子给我看一下。”

    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小木盒。叶安年从桌上拿过来递给他。

    江竹接过,翻来覆去的摆弄着。

    “有什么不对么?”叶安年问道。

    江竹没有说话,却突然用手在盒子里面按了按。

    忽听“咔哒”一声,盒子底部突然弹开了,竟然是个夹层。

    不过,这夹层很薄,江竹伸出两根手指,用指尖探进去,从里面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薄薄的一张纸,他将纸打开。

    “那樵夫说他的情况看起来不大好,”叶安年道,“当天回来之后,子末就带人去找了。但是这么多天过去,后面的几座山几乎都翻遍了,还是没找到。”

    “不用再找了。”江竹突然开口。

    “……什么?”

    叶安年一愣,什么叫不用再找了?

    江竹没有回答,他将那张纸递给叶安年。

    叶安年接过,就见上面写着:山高路远归何处,我已驾鹤向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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