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蘅吃完晚饭, 和梁岩一起陪奶奶斗地主。
“三带一，我报警了哦。”奶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得意地晃着手里仅剩两张牌的背面, “你们两个小心点。”
梁岩啧了声：“奶奶，您这是剩一对儿啊, 还是两个？”
“那我能告诉你？”奶奶哼道, “赶紧的, 输了去给我端洗脚水。”
接下来轮到颜蘅出牌，她看了看已经出掉的牌堆，除了自己手上的小王还剩一个大王，以奶奶的习惯, 手上应该会剩个大王。
于是她自信满满地出了一对A。
孰料奶奶瞬间哈哈大笑，将手里的一对2扔下来, 拍拍手：“我赢啦。”
原来大王在梁岩手里。
颜蘅泄了口气，站起来：“我去给您端洗脚水。”
“我去吧。”梁岩摁着她肩膀坐下，“你看着奶奶，不准她偷吃糖。”
“好吧。”颜蘅乐得轻松, 仰靠在沙发上玩手机。
刚看了几条新发的朋友圈，微信有人给她发消息。
颜蘅退回去，还没点进对话页面, 就看见温翊礼最新的那条, 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有男朋友吗？】
他……什么意思？
颜蘅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打字的手微颤：【没有啊, 怎么了？】
温翊礼：【没什么。】
【我知道了。】
【今晚不回家？】
颜蘅莫名心虚, 不动声色地挪到沙发角落：【嗯。】
温翊礼：【和朋友？】
颜蘅诧异地眨了下眼, 回复：【不是啊。】
【在家呢，晚上陪陪奶奶。】
温翊礼：【好。】
短短一个字, 看着竟像是雨过天晴。
颜蘅压下那阵奇怪的直觉，敲字：【我明天会早点过去的。】
【检查身体需要准备什么吗？要空腹？】
温翊礼：【不用，只是简单检查，量量血压什么的，如果要更细致的体检，建议去医院。】
【不着急，你可以吃饱再来。】
透过冰冷的手机屏幕，她仿佛看到这个人温和浅笑的模样，没忍住勾起唇：【好的~】
【那明天见。】
温翊礼：【明天见。】
“跟谁聊天呢？”梁岩把木桶放在沙发旁，搬了把小凳子坐着，边帮奶奶脱袜子，边不悦地瞅了她一眼，“笑得像鬼。”
刚才的好心情被一扫而空，颜蘅冲他扮鬼脸：“略略略，吓死你。”
“好啦，你们两个。”奶奶笑得一脸慈祥溺爱，一只手摸摸梁岩脑袋，一只手握住颜蘅的手，“梁岩你也真是，就知道欺负妹妹。”
“讲道理啊奶奶，我欺负她？”梁岩冷哼一声，“刚那破牌是她出的，给您端洗脚水的也应该是她，我对她还不够好吗？”
奶奶：“你就是嘴上不饶人。”
梁岩这张嘴有时候的确讨人厌，但自从颜蘅住到梁家，他对她就像亲妹妹一般。
颜蘅虽然老和他斗嘴撒泼，心里还是把他当亲人。
妈妈去世的时候，她以为她要在这个世界上孤苦伶仃了，却没想到还能有这样温暖的依靠。
从木桶蒸腾而起的水雾，让她眼眶一阵热意。
郊区的星星比城里多得多，夜空更清晰也更明亮，颜蘅睡的房间还有个露台，仰头就是茫茫星空。
晚上喝了杯暖暖的燕麦奶，穿着毛绒家居服，撑开躺椅躺在露台上，举起手机变幻角度，拍了张最满意的照片，发到朋友圈。
很快就有人评论。
李南：【又回村了？】
颜蘅回复：【嗯呐。】
甄敏敏：【羡慕了，今天我家净化器PM2.5一直在报警。】
颜蘅：【我听说了，灰尘好大。】
甄敏敏：【是啊，就这空气质量，感觉要世界末日了。】
颜蘅：【摆烂.jpg】
甄敏敏：【摆吧，下周考核别考那么高分~给我们留点儿活路~】
温翊礼直接给她发了条信息过来：【在东郊？】
颜蘅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温翊礼：【看星星。】
【根据照片上星座的方位和距离，能大致推算到你的位置。】
这会儿身边没人，颜蘅放任自己笑出声：【那你能知道我具体在哪儿吗？】
温翊礼：【不能。】
【只是大致推算，要想知道你具体在哪儿，除非你亲口告诉我，或者……】
颜蘅眼一亮：【或者什么？】
温翊礼：【心有灵犀。】
眼睛仿佛被这几个字烫了一下，心口也绵绵密密的颤动，颜蘅咬了一下唇，不知道该回什么。
直到温翊礼再发过来：【很晚了，还不睡觉吗？】
【不休息好的话，明天检查身体会有影响。】
好像刚才那阵暧昧的错觉并不是他所制造的。
颜蘅吸了口气，冷静地敲字：【我准备睡啦。】
【温医生晚安。】
温翊礼：【晚安，好梦。】
颜蘅躺在床上，久违地有点失眠。
什么样的算好梦？
梦见他的话，算吗？
想法真是越来越荒唐了……
她赶紧扯过被子，把脑袋蒙进去，止住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绪。
*
第二天，颜蘅早早地跟梁岩回市区，让他在小区门口把自己放下。
去早餐店买早餐的时候，碰到了温翊礼手下的一个实习生。
“好巧啊。”那小医生看见她眼睛发亮。
“不巧，我就住这里。”颜蘅笑笑，“这家店的牛肉包子很好吃，可以多买点。”
“知道知道，昨天温老师给我们买了，这不，大家吃上瘾了，今天又差我来买。”
颜蘅一愣：“昨天？温医生来这儿买包子了？”
“是啊，他来可早了，六点多，都说了不用这么早来，搭棚子的事儿我们这些年轻人干就好了。”说着说着他脸色一变，“呸呸呸，我没说他老，你可千万别告诉他，这不是尊师重道嘛，不能让老师干粗活，是不是？”
颜蘅心里一团乱麻，敷衍地笑了笑：“是……”
说起来，昨天她接梁岩电话的时候，曾看到一个身材和他差不多的背影、可那件衣服她没见过，也没想到温翊礼居然会大早上出现在这里，她以为就只是个背影很像的人。
他是不是看到自己上梁岩的车了？所以才会那样问？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小姑娘，你的包子好了。”老板的声音将她游走的思绪拽回来。
颜蘅赶紧接过：“谢谢……”
体检还没开始，她去南子街二楼去看了看猫，然后回家换了身衣服，刚好八点半。
南门广场的义诊大棚已经开始排队，她踮脚朝前看了看，并没有看见温翊礼。
给他发微信，也没回。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在这种情况下直接打电话的程度，于是她随便找了条队伍排着。
量了血压，老中医为她诊了诊脉，说没什么问题，轻微的气血虚，多吃点红枣枸杞之类的补补。
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老中医的叹气声：“你看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大，熬夜，不锻炼，吃也吃不好，身体比我们以前差远喽……”
体检完领了免费的纸巾和消毒液，回家复习了一阵下周考核的内容，中午吃个泡面，睡一觉，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床头柜上手机响了一下。
她揉揉眼睛，拿过来看：【抱歉啊，早上临时一台急诊手术，忘了跟你说。】
【检查完了吗？】
颜蘅打着哈欠敲字：【嗯。】
温翊礼：【生气了？】
颜蘅笑：【没有。】
温翊礼：【那现在睡好了吗？】
颜蘅：【……啊？】
【你怎么知道我在睡觉？】
温翊礼：【猜的。】
猜的……
她忽然想起昨晚那句“心有灵犀”，脸颊一阵灼热。
怔愣间，屏幕熄了又亮起来。
温翊礼：【今晚有空吗？】
颜蘅迟疑片刻，咬着唇敲字：【怎么了？】
温翊礼：【天气不错。】
【我看了预报，晚上也不会下雨。】
【补上那顿饭？】
她差点就要秒答应。
幸好理智回笼，矜持了几秒钟，才慢吞吞敲出一个字：【好。】
离晚饭时间还早，但她睡不着了。
起床把昨天才洗过的头发又微微打湿，吹了一遍，用夹板把毛躁的发丝压下去，抹了点香喷喷的精油。
刘海用卷发棒带出自然的弧度，然后化了个淡妆。
沈依回来的时候，她刚把试过的衣服挂回衣柜里。
沈依从走廊进来，啧了声：“打扮得这么漂亮，约会啊？”
“不是。”颜蘅心虚地撇开视线，“就和朋友吃个饭。”
沈依一脸八卦：“男朋友女朋友？”
颜蘅吸了口气，一字一顿一本正经地说：“男性朋友，可以了吧？”
沈依挑了挑眉：“有戏？”
“……你别乱说，不是那种关系。”颜蘅从衣柜里拿出去年换季买的崭新单鞋，某大牌，四位数，她开春还没舍得穿。
沈依垂眸看了一眼：“噢哟，战鞋都上了，还说没戏。”
“这叫尊重人家好不好？你别脑子里只有谈恋爱那点儿事儿。”颜蘅露出严肃的表情，坐在床上穿好鞋，“我走啦。”
说完风风火火地跑向玄关。
沈依叫她：“哎，要不要后跟贴啊？”
颜蘅在门口地毯上踩了踩：“不用，这鞋挺舒服的。”
五分钟前温翊礼已经到楼下，她拿起包包，飞速出了门。
*
把车停好后，温翊礼把挡风玻璃前的镜子压下来，照了照自己的上半身。
头发没乱，衣领没翻，领带也没歪，于是又满意地收起镜子。
两分钟了，她还没下来，温翊礼突然想起什么，拿出储物盒里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是某次买衣服送的香水小样。
他平时不用香水，差点忘了还有这东西，但今天……
男人勾了勾唇，把涂抹式的小样在手腕上轻轻摩擦了两下，淡淡的木质香瞬间萦绕鼻尖。
这个味道不太刺鼻，她应该会喜欢。
直到从楼梯间传来一阵频率熟悉的脚步声，他推开车门，下了车。
颜蘅一抬眼便看见了他。
白衬衫搭烟蓝色领带，领带上的花纹让这身装束显得不那么沉闷正式，反而更随意一些。
他似乎无论怎么穿，都掩盖不住那双笔直的大长腿，颜蘅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保持冷静走到他旁边，抬了抬手：“嗨。”
她今天很漂亮，比平时要更漂亮一些。
温翊礼却不能直勾勾盯着她看，只好摁下那阵心痒，垂眸为她拉开车门。
今天天气的确不错，中午太阳出现后，气温便越来越高，现在已接近傍晚，空气里依旧充斥着燥热。
温翊礼开了空调，车内气温逐渐降下来，正在开车的他注意到身边的女孩抬手摸了摸胳膊。
“冷吗？用不用关空调？”他问。
“不了，关掉会热的。”颜蘅摇摇头，把面前的空调扇叶往上扒了扒，“这样就好啦。”
温翊礼没再说什么，当车开过这一个路口时，他停在路边，下了车。
很快从后座拿过来一件衣服，递给颜蘅。
柔软的触感落在胳膊上，颜蘅看着熟悉的颜色和款式，心口狠狠地一阵颤。
是这件……
昨天早上在小区门口看见的男人，就穿着这件针织外套。
一模一样的灰色，一模一样的花纹，还有那道极其相似的背影。
车开动起来，颜蘅犹豫很久，才忍不住出声：“那个……”
“嗯？”
“你昨天早上……”颜蘅轻咬住下唇的软肉，指尖嵌进柔软的毛线里，一口吸进淡淡的木质香，“在小区外面看见我了吗？”
第16章
温翊礼没打算骗她, 他也骗不了她。
沉默几秒后，“嗯”了一声。
傍晚暖橘色阳光流泻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周遭晕上一层浅金, 连这一声“嗯”都平添了几分虔诚。
颜蘅攥紧了指头，脑子里许多念头混乱交叉。
他该不会误会了吧……
说没有男朋友, 却上了一个男人的豪车, 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那种女人？
虽然暂时还理不清缘由, 但她不想他误会。
“其实……”她小声开口，几乎被车子的胎噪压过去，“那个人是我哥哥。”
驾驶座上的男人没说话，但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挪动了下, 唇角勾起很浅的弧度。
颜蘅紧接着解释道：“他是梁叔叔的儿子，所以我一直叫哥哥。”
“你不是梁主任的侄女吗？”温翊礼似乎察觉到什么, 淡淡追问，“那他不是你堂哥？”
颜蘅摇了摇头：“不是呀，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梁叔叔跟我妈是朋友，我妈去世后, 我就跟着梁叔叔了。”
男人松开的眉又微蹙起来，若有所思地动了动唇：“是吗。”
“嗯……”颜蘅默默松了口气。
这样，算解释清楚了吧？
可不知道为什么, 她觉得车内气氛还不如刚开始那么轻松。
温翊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出声, 眉头也不松, 手指还轻叩着方向盘, 模样似乎有点……焦虑？
不会的,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焦虑？颜蘅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
或许只是在想工作上的事吧。
颜蘅抬起熄屏的手机，把屏幕当镜子照自己的脸, 天然清秀的五官，妆容淡而精致，裙子也很好看。
她一直知道自己漂亮，稍加打扮更是经常令路人回头。心想温医生果然是个正人君子，居然一直没怎么看她，还能想工作想到入神。
唉，有的人真是活该优秀。
*
过了一会儿，温翊礼才告诉她，上次看的那家餐厅今天订不到座位，临时换了另一家。
车停在老街的一个临时停车场，她跟着他走到一方四合院，里面装修得古色古香，院子里有棵三人合抱的银杏树。这季节树叶绿了，给整个院子带来生机。
只是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家对外开放的餐厅，虽然门口的确挂了个牌子——钟家小馆。
颜蘅跟他进去后，很快见到一个中年女人热情地迎出来：“稀客啊，好久没来了。”
“是，钟嫂。”温翊礼笑了笑，“后厨能用吗今天？”
“当然啦，给你留着呢，缺什么菜跟老钟说，他去买。”钟嫂用围裙擦了擦手，帮他们拉开门帘，“小姑娘快进来坐。”
到了大厅才看出来，的确是个小馆。座位不多，但屋内陈设很精致，橱窗里的古董以她拙劣的眼光来看，都很有年头了。
这会儿里面只有一桌客人，跟老板似乎很熟，要酒的时候寒暄了几句。
温翊礼给她倒了杯香气扑鼻的花果茶，解释：“一直想亲手给你做一顿，但带你回家又怕太唐突。”
颜蘅接过茶抿了一口：“嗯……”
贸然去他家，好像的确不太合适。
淡淡的甜味萦绕在鼻间，颜蘅抬起眸：“你会做饭呀？”
“还行。”男人轻勾起唇，“在国外的时候，不爱吃他们那儿的菜，就学了学自己下厨，应该不会太难吃。”
正说着，钟嫂掀开帘子叫他：“小温，厨房收拾好了。”
“好。”温翊礼应了声，回头对颜蘅笑：“那我去了？”
颜蘅点点头：“嗯。”
“想喝什么自己去柜台拿，等吃完一起算。”
“嗯。”
“觉得太闷的话，就去院子里走走，风景还不错。”
“好。”
“有事可以去厨房叫我。”
“知道啦。”颜蘅忍不住笑出声，“我又不是小孩。”
他怎么对她这么不放心？
目送温翊礼进厨房，她喝光了杯子里的花果茶，又倒了一杯。
那一桌男人在喝酒，虽然没扯着嗓子撒酒疯，但酒味有点浓，于是她端着杯子去了前院。
抬头就是那棵银杏树，似乎有年头了，树干上还被刻了不少字。
颜蘅凑近看了看，什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xxx我喜欢你”“爸爸妈妈真讨厌”“早日暴富”之类的，写得密密麻麻。
“都是以前来这儿的顾客写的，说了不让在银杏树干上写字，可那些父母又不管孩子们，我们做生意的能说什么？”钟嫂走过来，摸了摸树干，“不过现在看着这些，还挺有意思的，居然有些怀念小馆热闹的时候。”
颜蘅眨了眨眼，问：“现在为什么都没人了呀？”
钟嫂撩起围裙，坐在旁边的石墩上：“前些年老钟生病，做了个大手术，从此不能再劳累，得养着。我又没他那手艺，也懒得劳心伤神，索性这馆子就不开了。”
“现在来这儿的都是些老顾客，老朋友，我随便给做一口吃他们也不挑，或者老钟心血来潮，炒两个菜。”钟嫂笑了笑，“挺好的，清静。”
颜蘅惊讶：“温医生是这儿的老顾客吗？”
她以为这种有年代感的地方，都是四五十岁的大叔才会常来。
“不算，是他爸以前谈生意在这儿吃过饭，喝多了他过来接人的，就打过几次照面。”钟嫂叹了一声，眼眶竟有点红，“真正认识这小伙子，还是在医院。”
颜蘅睁大了眼睛。
“老钟得的是脑瘤，很危险的一种。”钟嫂抬头望着银杏树，“手术是他给做的，风险很大，成功率也不高，当时很多专家都不敢做，可如果不做，老钟就彻底没救了。”
“就在那个时候，只有他愿意帮我们。”钟嫂笑着抹了把眼睛，“如果没有他，我和老钟早就阴阳两隔了。”
说着，钟嫂意味深长地看向她：“这么多年，我可没见过他身边有女孩子哦。”
颜蘅哪能听不懂钟嫂的意思，尴尬地撇开目光。
“温医生很好的，你可得把握住哦。”钟嫂笑着站起来。
颜蘅没敢抬头：“我们不是……”
“哎呀，我不多嘴了。”钟嫂抬脚往后院走，“我去看看老钟。”
颜蘅坐在原地平静了一下微微起伏的心跳，起身时，才发现脚后跟有点刺痛。
扭过去一看，原来真磨破了。
果然这种鞋无论多贵，都不能避免磨脚。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被磨到的位置，慢吞吞走回座位上，又玩了会儿手机。
没多会，温翊礼端着第一道菜出来了。
肉末蒸豆腐，用的是切成小块的鸡蛋豆腐，摆成一朵花的形状，顶上用香葱点缀，还没放上桌，就已经香味四溢。
紧接着还有红烧带鱼，拔丝香蕉，东坡肉，和一个海鲜汤。
米饭竟然是扬州炒饭。
菜的分量不大，种类多而精致，两个人吃刚刚好，但对下厨的人来说，无疑是很需要耐心的。
颜蘅看着脱掉围裙在对面坐下的男人，心底一阵暖，勾了勾唇：“温医生辛苦啦。”
“不辛苦。”男人笑得温柔和煦，“尝尝味道怎么样。”
颜蘅看了眼□□弹弹的肉沫豆腐，用勺子舀了一块，放进嘴里。
瞬间味蕾惊艳，睁大了眼睛：“好好吃啊。”
“那就多吃点。”温翊礼用公筷往她碗里夹了块带鱼，“这个应该也不错，没什么刺。”
“嗯嗯。”
他的手艺岂止是还行，过于谦虚了。
想起之前自己日日给他送饭，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不过这年头，像温翊礼这样的人不多了。
所有人都在为了私利，恨不得占尽天下便宜的时候，他却连吃她一顿饭，都老想着要还给她。
颜蘅很久没吃得这么满足过了，肚子被涨得鼓鼓的，幸好上衣不紧身，裙子也是A字版型，能遮住。
离开的时候叫钟嫂结账，钟嫂从后厨里冲他们喊：“不用给了。”
颜蘅诧异地看向温翊礼，他也没多说，只是默默地从钱包里找出两张一百元纸币，压在计算器下面。
“走吧。”他收起钱包，冲她笑了笑。
颜蘅心口一阵浅浅摇曳，也笑起来：“嗯。”
脚后跟还疼着，被磨破的地方很容易再蹭到，她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索性天黑了，她一直走在后面，温翊礼似乎并没有发现异常。
然而走到巷口的药店时，温翊礼却停下来脚步。
他回头看了看她，俯身从兜里抽了张纸巾，把门口的塑料椅子擦干净：“坐着等一下。”
颜蘅一愣，却见他已经进了药店。
出来时，手里拿着一瓶碘伏，一袋棉签，一盒创可贴，还有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袋子。
她张了张口，瞬间哽住。
温翊礼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单鞋中的脚趾蜷了蜷，不慎后跟又碰到了鞋面，疼得龇牙。
温翊礼看着她表情，眉心微蹙，先把东西放在旁边椅子上，脱下外套。
颜蘅正纳闷的时候，他把外套搭在她腿上，挡住裙下风光。
然后在她面前蹲下来，手还没碰到她脚腕，先仰起头问：“可以吗？”
颜蘅轻咬下唇：“我自己……”
“你自己应该不太方便。”他目光浅浅掠过她领口，今天的裙子是方领，虽然正常情况下不走光，但如果俯身的话……
他没有冒昧多看，也没等她再坚持，轻轻握住她脚腕，抬起那只受伤的脚，把单鞋脱下。
此刻颜蘅无比庆幸自己还穿了双船袜，否则就是光溜溜的一只脚被他握在手里，更难为情了。
“放松。”温翊礼笑了笑，拧开碘伏盖子，“那次给你缝针的时候，你都没这么紧张。”
颜蘅咬住下唇，那怎么能一样？
一次是手臂，一次是脚，而且现在他们……
颜蘅说不出具体什么，总觉得他们很不一样了。
“会很疼吗？”沾了碘伏的棉签压上伤口时，他动作耐心地停住。
颜蘅压低了嗓音：“没事，不疼。”
这点疼比那次缝针可差远了，虽然对一个很少受伤的女孩子来说，依旧是有点过分。
她咬咬牙，攥紧手指，避免发出任何声音。
其实她怕疼，但爸爸讨厌她哭，小时候去医院打针，哭了就会挨骂，所以从那时起她就养成了习惯，再疼也忍着，不叫也不哭。
温翊礼帮她消完毒，贴上创可贴，从袋子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粉色棉麻拖鞋。
颜蘅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的一双脚放进柔软舒服的拖鞋，然后将她的单鞋装起来。
他这才抬头看她，眸色深深的，原本的褐色在夜晚变得像浓黑，深邃里透着亮，很勾人。
“脸都白了，还说不疼。”他抬起手，指尖缓缓探向她耳边。
颜蘅不禁屏住了呼吸，直到他手指轻轻撩开那根被她咬进嘴唇的头发，心口忽地像有什么东西融化。
温翊礼看着她，目光灼灼，透着毫不掩饰的心疼：“谁教你这样忍的？”
第17章
“我……”颜蘅张了张口, 猝不及防地哽住。
从他眼里看见的温暖，将整颗心脏都裹挟起来。
温翊礼原本想带她在附近逛逛，老城区的夜色虽不够繁华, 却别有韵味，此刻也打消了念头, 先送她回家。
沈依今天难得休息, 出门时在, 回家的时候还在，对着电视跳操，大汗淋漓。
颜蘅关上门，念念有词：“学姐, 你要瘦成白骨精吗？”
“我才不是减肥。”沈依关掉音乐，拿毛巾胡乱擦了擦汗, “年纪大了，体力不行了，练练，不然追客户都追不上。”
颜蘅惊恐地眨了眨眼, 被她一巴掌拍脑门上，捏住脸蛋：“你在琢磨什么？”
颜蘅心虚地笑了笑：“呵呵……”
“别瞎想啊，今天去机场追一个客户签单子, 差点就成功了, 可惜我跑得不够快。”沈依晃晃她脑袋, “你呢, 约会怎么样？”
“挺好的呀。”颜蘅点点头, 忽然回过神, 又摇头，“说了不是约会……”
沈依将她从头打量, 目光落在她脚上的粉色拖鞋：“啧，这审美可不像你。”
“我忘记换了……”颜蘅脸一热，赶紧扭头跑到玄关，把温翊礼买给她的拖鞋换下来。
稍微思忖了下，用手拍拍上面的灰尘，放进鞋柜里。
沈依看着她带几分虔诚的动作，调侃道：“还挺宝贝。”
颜蘅懒得跟她多说，扭头去准备洗澡了。
拿衣服的时候，温翊礼发来信息：【到家了？】
颜蘅勾起唇：【嗯嗯。】
【你也到家了吗？】
温翊礼：【还没有。】
【刚出你小区。】
颜蘅：【哦。】
温翊礼：【洗澡的时候小心点，伤口尽量别碰水。】
【碰到也没关系，不会影响愈合，但会疼。】
心口一阵暖暖的，她无比认真地敲字：【好。】
【你开车小心呀。】
温翊礼：【嗯。】
【一会儿我到家晚，就不跟你说了。】
【早点睡，晚安。】
【晚安。】
屏幕敲动的声音十分欢快，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嘴角上扬到从未有过的弧度，眼睛里全都是光。
*
周一早上，应雅说给大家买了咖啡，半小时后外卖送来，风风火火地分发。
“应大小姐可真慷慨啊，这星巴克不便宜呢。”
“是啊，我平时一杯都舍不得买。”
一共七杯，发到甄敏敏这儿没了，应雅装作抱歉地瞅了瞅外卖单：“不好意思呀，刚才点的时候你俩不在，我也不知道你们爱喝什么。”
“没事儿，我不爱喝咖啡。”颜蘅笑得满不在乎，目光却泛着凉意，“睡眠不好会变丑的，喝多了，影响内分泌，也会变丑。”
应雅假模假式的笑容僵住，被噎得说不出话，哼一声，转头收拾袋子去了。
甄敏敏凑近她小声嘀咕：“可以啊，上哪儿学的一套一套的？”
颜蘅一脸高深莫测，端起杯子抿了口热水：“秘密。”
温翊礼经常在朋友圈分享一个公众号，是医院官方的养生平台，她也关注了，最近知道很多新知识。
甄敏敏小心翼翼地问：“不过真会变丑吗？”
“当然是吓唬她啦。”颜蘅拿出手机，把那个公众号推给甄敏敏，“适量喝点咖啡，对身体好的。”
甄敏敏笑着捏了把她的腰：“变坏了你。”
颜蘅痒得直往回缩，一边抬手拍她肩膀。
两人正调笑着，一个外卖员装扮的小哥在门口问：“请问谁是颜蘅？”
颜蘅愣了一下，抬头：“我是。”
“这儿有你的花。”小哥捧着一团香喷喷的浅黄色花束递过来，还有一张快递单，“麻烦签收一下。”
“确定是我的吗？”颜蘅不敢相信。
“颜蘅，手机尾号8986，是吗？”外卖小哥确认了一遍。
颜蘅讷讷地点头：“是……”
“那没错了，签吧。”
甄敏敏把笔塞进她手里，督促她签字，自己则从外卖小哥那儿先接了花，嗅嗅：“这是什么花啊？素不拉叽的……咦，还有卡片？”
颜蘅条件反射地看过去，抢在她之前把花束里的卡片拿出来。
“啧，不给看就不给看嘛，见不得人。”甄敏敏笑了笑，一脸促狭，“追你的？”
颜蘅想起刚才拿卡片时一晃而过的——
【考试加油。】
虽然没落款，但她认得那个人的笔迹。
甄敏敏的话让她不禁脸热，连忙解释：“你傻吗？谁追女孩用小苍兰啊？”
“这是小苍兰？”甄敏敏睁了睁眼睛，似乎不信，用手机上网查了一下，才收起那副探究八卦的神情，“还真是。”
过了几秒，举着手机给颜蘅看：“你看你看，这儿写了可以送朋友，也可以送恋人……”
颜蘅回头一脸认真地反驳：“那如果你要追一男的，你会选择不送玫瑰花，送这种素不拉叽的小苍兰吗？”
“也是哦。”甄敏敏被她说服了。
送来的小苍兰一半是花朵，还有一半待开的花苞，颜蘅找了个花瓶，装水把它们插起来。
然后拍了张照片，给温翊礼发过去：【谢谢你的花~】
温翊礼：【不客气。】
颜蘅想起甄敏敏的话，还是忍不住问他：【小苍兰代表什么呀？】
温翊礼：【快乐，无忧。】
【为工作烦心的时候，可以看一看它。】
颜蘅弯起唇，连敲字都很轻柔：【谢谢。】
“不对，我还是觉得——”甄敏敏去而复返，被她瞪得噎了一下，然后视死如归地继续：“如果我想追一男的，但又怕吓到他，不会一开始就送玫瑰的。”
颜蘅脑袋嗡了嗡，轻轻咽嗓：“……哦。”
“哦什么哦，你到底明白没？”甄敏敏恨铁不成钢地敲敲她脑袋，“傻乎乎的。”
听见经理叫集合，颜蘅回过神来，摸了摸微热的脸颊：“我去考试了……”
脑海里晃晃荡荡的，飘过那一抹熟悉的字迹——
考试加油。
还有满鼻小苍兰的清香。
*
颜蘅以为温翊礼送她花，只是因为那一天考试，却不料瓶子里的小苍兰花苞还没全开，快递小哥又送来一束。
小喇叭形状的洁白花朵被嫩绿的叶子簇拥，花苞长长的像玉兰，花店里没见过，她也不认识。
用手机APP识别了一下，才知道叫玉簪花。
这次没有卡片，但她想了想，应该不会有别人送她花，于是点开温翊礼的微信：【这个是你送的吗？】
温翊礼：【嗯。】
颜蘅：【谢谢呀。】
【不过不要破费了。】
温翊礼：【没事，自己家种的。】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除了吃的。】
【但觉得你们小姑娘应该都喜欢花。】
心底一股蠢蠢欲动的念头，她不敢深想，手指僵硬地摁在屏幕上。
良久，没留神他新发了消息，往上滑才看见：【你喜欢吗？】
怕让他等了太久才回复，不礼貌，敲字的动作有点急：【喜欢的。】
温翊礼：【那就好。】
对面又变成“正在输入”，颜蘅却不知道在怕什么，连等都不敢等了。
匆忙发过去一句：【那个，我要忙啦。】
他似乎删掉了原先的信息，再重新回复：【好。】
*
晚上和沈依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快入夏了，天燥热，蛰伏一冬的电风扇又被拿出来用。
颜蘅刚洗了头发，湿漉漉的，坐在风扇前吹。
沈依瞥她一眼：“你小心感冒。”
“不会的，我以前都是这么吹。”颜蘅满不在乎地用毛巾擦了擦淌下来的水，“吹风机吹头发太干了。”
冬天那是没办法，才一转暖，她立马抛弃了吹风机。
听片头曲的时候，颜蘅满腹心事朝沈依看过去：“学姐。”
沈依抬眸：“嗯？”
颜蘅抿了抿唇：“有点事情想咨询你。”
“说。”沈依盘腿转过来，“工作还是学业还是感情？”
沉默几秒后，颜蘅放弃挣扎：“算是……感情吧。”
沈依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差点失去表情管理：“你有喜欢的人啦？”
“不知道。”颜蘅一脸苦恼，“就是我觉得，他可能……喜欢我？”
沈依拖着抱枕坐到她旁边：“具体说说。”
颜蘅把最近温翊礼频繁跟她联系，请她吃饭，还往银行送了两次花的事情都和盘托出，寻求沈依的帮助。
毕竟在男女关系这种事上，她可以算毫无经验。
“这还用怀疑吗？”沈依激动地站起来，“一男的，陪你聊天请你吃饭送你花，他不是想追你，难不成是要跟你拜把子，当兄妹啊？”
颜蘅咬了咬唇：“那他也没说……”
“没说你就问，别不清不楚的。”沈依扬眉，“万一他还同时撩别人呢？如果是这种情况，赶紧撤，咱不跟渣男玩感情游戏，浪费时间浪费青春。”
颜蘅：“我觉得他应该不会，他……”
沈依打断她：“你见过几个男人？”
颜蘅噎住，眨了眨眼：“可是学姐，你谈过恋爱吗？”
“……恋爱是没谈过。”沈依把抱枕递给她，转头去倒水喝，“不过我做生意的，什么样人都见多了，不像你小姑娘傻乎乎的，连人家在撩你都不知道。”
这一晚颜蘅有点失眠。
悬着的心落下来后，反而更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后来头晕沉沉的，才勉强睡着。
醒来时头还是很沉，她吸了吸酸疼干涩的鼻子，闭着眼从枕头边摸来手机。
沉甸甸的眼皮艰难地掀开，看清时间，猛掀开被子。
可还没坐起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感觉不到热度，但身体明显乏力，肌肉也无比酸软。
这时甄敏敏打电话过来。
她摁下接听：“喂？”
“天呐，你声音怎么了？”甄敏敏惊叫，“你是病了吗？”
“不知道，嗓子好难受。”颜蘅抬手摁摁脖颈，声音还是嘶哑的，“我可能发烧了。”
“啊？发烧了？”甄敏敏愣了下，“那你要不要请假在家休息啊？”
颜蘅张口刚要说话：“不用……”
那头的声音换了个人，是经理：“发烧了？”
颜蘅：“嗯。”
“发烧了就在家好好休息吧，别来上班了。”
颜蘅忽然反应过来，扯了扯唇：“好，谢谢经理。”
让她好好休息或许是一个原因，但更大的原因恐怕是现在流感盛行，怕被她传染，也怕影响到客户。
不过人之常情，能理解。
这种情况上班也挺遭罪，她心底只稍微酸涩了下，便想开了，重新裹回被子里。
眼皮重得抬不起来，也没力气下床，索性昏天暗地地继续睡。
后来，她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
脑袋还是很晕，眯缝的眼睛甚至看不清屏幕，凭感觉摁下接听。
还没开口，便听见另一头焦急地带着喘息，以至于微微颤抖的声音：“开门。”
第18章
颜蘅惊讶地瞪大眼睛, 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晰起来。
睡了一觉，身体似乎比早上好点了，至少能起身下床。她披了件外衣, 去给温翊礼开门。
男人像是从哪儿匆匆赶来的，头发微乱, 衣领也不像平时那样平整得一丝不苟, 呼吸不太匀, 手里拎着个白色纸袋。
顾不上许多，他甚至还没进门，就抬手贴在她额头上。
颜蘅一愣：“你怎么知道……”
温翊礼没有马上回答，摸完她额头的温度, 神情比刚开始放松一些，但眉头还是蹙着：“我能进来吗？”
颜蘅赶紧侧身, 让出玄关口：“可以……”
温翊礼看了眼鞋柜，她立马反应过来，表情尴尬：“家里只有女士拖鞋，你要不就……”
话没说完, 温翊礼踩在地毯上，脱掉鞋，整齐地码在门口。
颜蘅抿了抿唇, 心里说不清是愧疚还是什么, 一阵复杂。
原本是想让他不用脱鞋, 家里也没那么干净。
她咽咽嗓：“你脚不会冷吗？”
“发烧的人还在关心别人？”男人看见她吃瘪的神情后, 笑出来, “放心, 我身体很好。”
“哦。”颜蘅不知道该说什么，扭头往客厅走去。
还好, 昨晚睡觉前把客餐厅收拾过，还算整齐。
不过阳台上挂着内衣裤，颜蘅赶紧用遥控器把晾衣杆升上去。
温翊礼却压根没看那边，只看着她。
颜蘅被看得浑身发烫：“那个……”
“什么症状？”男人一秒进入专业状态。
颜蘅赶紧乖乖回答：“头晕，早上有点疼，不过现在不疼了，应该是退烧了。”
“嗯，身上肌肉疼吗？”
“不疼。”
温翊礼抬手按住她脑袋：“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颜蘅怔住，迟疑地咬了咬下唇。
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一勾，放轻语气像在哄她：“不看我怎么知道你该吃什么药？还是你跟我去医院，抽血？”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那个，我还没刷牙。”颜蘅红着脸说了一句，嗓音快被自己吞进肚子里。
温翊礼笑了笑：“没关系。”
颜蘅悄悄地鼓起勇气，张开嘴巴，伸出舌头给他看。
几秒后，像安了个弹簧似的缩进去，脸颊绯红。
但也足够他判断了，温翊礼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坐着，我去给你冲药。”
“嗯。”颜蘅抱了个抱枕，坐到沙发上，回头看他背影，“我不是流感吧？”
温翊礼：“不是。”
紧接着又说：“应该是贪凉感冒了，昨晚睡觉没盖好被子？还是没关窗？”
颜蘅想了想，恍然大悟：“可能是洗了头发，没吹干。”
至于用电风扇吹头发这事，她压根没敢开口。
怕他觉得自己蠢，自作自受。
现在想想也真挺自作自受的。
她成年后身体不差，一年到头感冒不到两次，比身边的人都少生病。
大家得流感，她总能逃过一劫，疫情也是扛过了头三波，但总会在一些匪夷所思的时候，以匪夷所思的原因感冒。
多半是自己作的。
温翊礼把冲好的感冒药递给她，还有点烫，颜蘅捧在手里抿了一口，用热气熏了熏鼻子，嗓音瓮瓮地：“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温翊礼与她并排坐在沙发上：“送花的快递员打电话跟我说没人收，我让你同事接电话，问几句就知道了。”
“你又……”颜蘅想起昨晚和沈依分析的那些话，脸颊不受控地滚烫起来，转开目光不敢看他。
拿出手机，想平静平静，结果一点开推送，就是甄敏敏给她发来的照片。
一束紫色的报春花被包在牛皮纸中，绽放的花蕊铺满屏幕。
她放下手机，屏住呼吸，一口喝光了药。
“那个。”被男人灼灼的目光盯着，颜蘅拘谨地站起来，“我发烧出了身汗，想洗个澡，你……”
温翊礼浅浅地勾唇：“去吧，我在这儿坐坐，等你舒服些再走。”
颜蘅鼻头一酸：“好。”
拿好衣服，锁上卫生间门，她重新点开那张报春花照片。
发了会儿呆，保存到相册里。
鬼使神差地，又在网上搜了搜报春花的花语。
——初恋，希望，不悔。
那温翊礼心中所想的，究竟是哪一个？
不愧是专业医生，药效对症来得很快，洗个澡的工夫，颜蘅不仅浑身清爽，人也舒服多了。
昨天才洗的头发因为出汗而变得黏腻，不得不又洗一次，顶着干发帽出去的时候，温翊礼正在饮水机前。
听见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皱皱眉，放下水杯走过来：“感冒还没好，又洗头发？”
“之前出了很多汗，有点痒。”颜蘅抬手捏了捏，想加快水分吸收的速度。
温翊礼轻叹了声：“吹风机呢？”
“在房间……”颜蘅扭头去拿。
作为一个病人，她不敢在医生面前造次，拿到吹风机赶紧溜进浴室，开始吹头发。
呜呜的噪声里，她依稀听见一墙之隔的外面，温翊礼手机传出的声音：“老温，下午讲座你不来了？”
他回答：“不来了。”
林栋问：“你什么天大的事儿啊，不能放放？”
“嗯，很重要的事。”温翊礼无比平淡地说，“帮忙签个到吧，谢谢。”
很重要……说的是她吗？
颜蘅怔了怔，拿着吹风机也忘了动，直到风嘴抵着某一处吹到发烫，才忍不住惊叫一声。
温翊礼从门外进来，紧蹙着眉头：“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烫到了。”颜蘅慌张垂下眸，正打算继续，吹风机却到了对方手里。
“别动。”他用另只手轻轻摁住她脑袋，“不快点吹干又要发烧。”
风速被他调到最大，整个浴室里只有震耳欲聋的风声，和胸口隐隐鼓噪的心跳，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头皮吹干后，温翊礼把风速调低，噪声也小了许多。
颜蘅见他拿着梳子一边梳，一边继续吹发丝的动作，忽然觉得哪不对劲。
一个大男人，吹头发怎么这么专业？她见过男的吹头发都是拿着吹风机对脑袋一通胡乱扫射，几分钟就干了，也不管会不会吹成鸡窝，反正睡一觉起来，全都差不多。
爸爸是这样的，梁叔叔也是。
梁岩讲究，但他都是去沙龙，有御用发型师，如果自己吹八成也是个手残。
看着男人一丝不苟又游刃有余的动作，她忽然想起昨晚沈依的话，心中腾起淡淡的茫然。
温翊礼……难道真的有过很多女朋友吗？
她低着头苦思冥想，嘴唇都被咬白了，直到头发全部被吹干，温翊礼拔掉插头，收好吹风机的线递给她。
颜蘅板着张小脸抱起吹风机，扭头回房。
温翊礼在走廊等了许久，她才重新开门出来。
头发用鲨鱼夹夹起来，垂下几根落在脖颈和肩膀上，刚洗过的格外蓬松，整个人透着一股舒适慵懒，脸颊还留有潮湿的红晕。
然而没等他欣赏许久，就听见女孩干巴巴的嗓音：“那个，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你。”
温翊礼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
面前的小姑娘从头到脚写着别扭，和吹头发前判若两人。
他笑了笑，伸手：“我检查一下还湿不湿。”
颜蘅避开他手，后退了一步。
她的脚站在房间里，他不好往前去，只好停在卧室门外，目光微凝，面露沉思。
“不湿了。”颜蘅闷着声说，“你吹得很好，不知道还以为是专业的。”
话音刚落，只听见男人一声轻笑。
颜蘅不知道他笑什么，头抬了起来，目光融进一片深褐色，像被吸住。
“忘跟你说，我家也有只猫。”温翊礼半靠在门框边，一只手懒懒地挂在裤兜里，“长毛的。”
颜蘅目光一抖，默默地咬了下唇。
温翊礼勾唇望着她：“吹毛的时候，没你乖。”
颜蘅知道自己错怪他了，脸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热起来，一阵羞愧过后，紧接着又是恼愤。
他把她和猫比？
一时间脸色精彩得像调色盘，温翊礼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直到颜蘅手机响起来，是沈依的电话。
她吸了口气，拿起来接听：“喂？”
沈依提前下班，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去菜市场买食材。
颜蘅说想吃糖醋鱼和烧土豆，挂了电话，窘迫地望向男人：“我室友要回来了。”
“嗯，那我走了。”温翊礼转头去客厅，把茶水台上的几盒药拿过来，放在茶几上，认真叮嘱，“这是感冒药冲剂，早晚各一次，晚上水别放太多。这个是消炎药，刚才没给你吃，睡前可以吃一片，明天如果有咳嗽的话，加一片。退烧药就别吃了，注意保暖，应该不会再发烧。”
颜蘅乖觉地点头应声：“知道了。”
送他到门口，眼看他按电梯，正打算关门的时候，突然瞥见玄关柜子上的东西，回头叫了一声：“等等。”
温翊礼转回来看她。
颜蘅赶紧拿着东西跑出去：“你车钥匙。”
男人目光沉沉地望着她，抬手接住钥匙扣，在她要松手的时候，却迅速捏住她指尖。
从指尖窜起一阵酥麻，好像全身都过了电，颜蘅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盯住他眼睛。
那双眸底像洇了墨，浓郁而深不可测。
温翊礼看似没用劲，她往回缩了缩，却挣不开，轻咬着下唇喃喃出声：“你干什么？”
“看你手太冰，要多穿点。”男人若无其事地勾起唇，然后松开。
颜蘅默默地把手背到身后。
“那个——”她鼓起勇气，决定不再拖泥带水，把想问的都问清楚，“你为什么要送我花？”
怕被打断，怕看见他眼睛就不敢再问，她低着头，一股脑说出口：“还有，你是不是……还送了别人？”
从她低头的角度，只能看见一双皮鞋靠近，鼻尖轻嗅，是他身上那种浅淡自然的香味，像是洗衣液，不是香水。
那股香味停在刚刚好的距离，不会太浓，却闻得清晰，脚尖几乎要与她相碰。
颜蘅忍不住后退，可忘了身后是墙壁。脚刚一动就触到了底。
后脑被男人宽大的手掌托住，隔开墙壁冰凉的瓷砖。
“没送过别人。”头顶热热的，是他呼出的气息和压出颗粒感的低沉嗓音，“花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送人。”
“是，不能随便……”颜蘅垂眸盯住他衬衫上的扣子，不敢往上，也不敢往下，“我同事都误会了。”
看着女孩像只受惊的小鸟，跃跃欲试，可又不敢触碰的胆小模样，他勾唇笑了出声。
“你怎么知道是误会？”目光像浓墨般漆黑深邃，悉数落在她绯红如霞的脸上，“喜欢你，想追你，这个理由能接受吗？”
第19章
颜蘅以前不是没经历过男生告白, 可从来没有哪一次，心脏不受控地跳到那么快，被他看着的脸庞也莫名其妙地烧起来。
“花我没送过别人, 也没有追过别人。对你不是一时兴起，是认真的。”温翊礼眼神灼灼地望着她说, “如果你不放心我的人品, 可以慢慢考察, 也可以用你自己的方法调查。女孩子谈恋爱，谨慎一点是应该的。”
“我没有怀疑你的人品。”颜蘅忍不住脱口而出。
男人眉心展开，勾了勾唇：“那……”
忽然听见“叮”一声响，颜蘅红着脸, 如获大赦地从他胳膊下钻出来：“……那个，电梯来了, 你先回去吧。”
温翊礼单手插兜，略带揶揄地回头看她。
颜蘅匆匆说了句“再见”，跑进屋，连关门的声音都有些凌乱。
靠在门上平复了很久, 直到外面再无人声，她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抬手抚上胸口。
他竟然真的对自己有意思……
当初拎着各种好吃的去医院投喂他时, 万万没想到后果会是这样。后来医院传八卦, 她也只觉得荒唐, 她以为温翊礼和她是一样的想法。
颜蘅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温翊礼的大致年龄, 如果她十六岁那年他刚刚参加工作, 哪怕只是大学毕业, 也有二十二岁了，医学生会更晚一些。
也就是温翊礼起码比她大六七岁。
可他现在已经是博导, 少说也有三十岁，自己才二十一，这么一算差得更远了……
平时挺灵活一脑瓜子，到这会儿明显不够用，任她苦思冥想也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个男人。
除了年龄大一些，其他都挺好的，可沈依的担忧不是没道理。
他这把年纪，什么都见过了，岂不是轻轻松松拿捏住她？
忽然鼻子一痒——“阿嚏”，她红着眼睛揉了揉鼻子，飞奔进卧室，把自己用被窝裹起来，望着窗户躺倒下去。
窗外夕阳灿灿，灼得她视野模糊。
她真的可以……做温医生的女朋友吗？
手机边响边震动了下，她匆匆拿过来看。
温翊礼：【不着急，不催你。】
【可以慢慢考虑。】
颜蘅咬了咬下唇，敲字：【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温翊礼：【可以，随便问。】
颜蘅：【那个，你多大呀？】
对方正在输入了几秒，她心脏就突突狂跳了几秒。
直到那串字消失，转变成发送语音。
她点开，男人磁沉的嗓音从听筒里冒出来：“过完暑假二十九，比你大七岁。”
他稍微顿了顿，继续：“我知道，年龄上我们差太多，之前我犹豫很久也是因为这个，总觉得……像是一把年纪在欺负小姑娘，不知羞。”
说到这儿他轻笑了一声：“就像医院里传闻那样，老牛吃嫩草，占你便宜。”
颜蘅不禁弯起唇，点开下一条。
“但也正因为这把年纪了，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这种感觉以前没有过，如果错过你，我想以后也不会再有。所以想想我既不甘心，又怕你将来遇到的人还不如我。”
“我希望你幸福，更希望是我给你幸福。”耳畔的娓娓低语勾得她心尖发颤，连手机仿佛都变得滚烫起来，“如果你愿意的话。”
从没听过这样的告白，她觉得自己都快晕头转向了，卧室门被敲响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卷着被子，差点滚到床底下去。
沈依瞪圆了眼睛：“你干嘛呢？”
“没干嘛。”颜蘅吸了吸鼻子，披着被子坐起来，“你买好菜啦？”
“嗯，你想吃的都买了。”沈依走过来，摸摸她额头，“脸色不太好啊。”
“没事，有点感冒，吃过药了。”颜蘅瓮声瓮气地说，“去做饭吧，我给你帮忙。”
“感冒了就好好躺着吧，用不着你添乱。”沈依宠溺地捏捏她鼻头，“我做好叫你来吃。”
“嗯嗯。”颜蘅抓起她的手亲了一口，“爱你呀。”
沈依把她的嘴巴捏住：“油嘴滑舌。”
*
关于追她这件事，温翊礼自从那天表达清楚后，便没催着她问结果。
颜蘅倒有些不习惯了。
之前追过她的男生，但凡被拒绝了还越挫越勇的，恨不得每天堵在宿舍门口和教室，当她的跟屁虫。以至于在她的认知里，男生追女生就该是这样。
温翊礼这种慢慢悠悠，不疾不徐的做法，反而挠得她心痒痒。
只不过他送的花，一天都没有缺席过。
自从象征初恋的报春花后，越来越不加掩饰。
粉桃花，郁金香，玫瑰花，颜色越来越艳丽，意图也越来越昭然若揭。
“最近不来存钱了哈，改送花了。”从八卦中知晓内情的同事调侃道，“那么帅的小哥哥，打算什么时候给人个名分？”
“当然是不着急啦。”甄敏敏煞有介事地说，“男人，就得让他们多追追，不然哪知道珍惜？”
颜蘅抿了口咖啡，表情认真：“追多久合适呢？”
甄敏敏：“怎么着也得半年吧？”
另一位同事摇头：“半年？黄花菜都凉了，最多三个月，趁热打铁，毕竟人家条件那么好，小心夜长梦多，被别的姑娘拐走。”
颜蘅本来也没想那么久，可听了这话也不大乐意，噘了噘嘴，道：“如果那么容易被拐走，不如不要。”
“谁要被拐走？”门口传来一道熟悉嗓音。
颜蘅惊慌地一抬眸，穿着蓝色衬衫的温翊礼长身玉立，唇畔浅淡慵懒的笑容，恍惚让大门都明亮了几分。
同事们互相使了个眼色，溜得飞快。
温翊礼径直走向她，眼底分明带着揶揄，脸色却很认真：“办信用卡，有推荐的吗？”
颜蘅一愣：“啊？”
“不是说月底差业绩？”男人压低了嗓音笑，从兜里掏出身份证，“发朋友圈不如找我，林栋在手术，明天他带几个人过来。”
颜蘅赶紧摇头：“……不用，那就是发给领导看的，我现在还在实习，就算业绩满了也没多少钱。”
“我来都来了。”温翊礼笑着把身份证放进她掌心，“颜经理，麻烦推荐一下？”
颜蘅脸颊一热，咬了咬下唇：“好……”
领着他走向自助机器时，不留神对上经理意味深长的目光，头皮一麻，恨不得立刻从人间消失。
同事们都在暗地里看八卦，被经理装模作样一呵斥：“都看什么？好好向人家学习，差单子的抓紧了啊，不管用什么办法，业绩要完成！”
颜蘅顶着那么多如狼似虎的目光，一步步给他填资料，拍身份证照片的时候不禁默默感叹，居然有人连身份证照片都这么帅。
“那个，填一下您的联系人信息和手机号码。”说着，她往旁边退了退。
温翊礼把手放上小键盘时，她刚按下回车，差点碰上。触了电似的缩回来，两只手拘谨地捏在一起。
男人不知道想什么，唇角勾得意味深长：“你手机号？”
脸颊一阵猛烈的烫意，颜蘅瞪他：“……直系亲属。”
“哦。”温翊礼佯装失望地垂下眸，输入名字和电话号码。
他填的是母亲，蒋宁，158********。
颜蘅看清屏幕上的名字，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的毕业论文导师也叫蒋宁。
或许……只是恰巧同名？
男人轻飘飘转过来：“怎么了？”
“没事。”颜蘅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一边继续操作一边说，“信用卡申请需要审核，一般两个工作日内银行会给您打电话，审核通过七天内卡片会寄到您手里。请再核对一下收件地址和手机号，没问题的话就提交了。”
“好。”
看着她提交信息，在最后一步填上自己的名字和工号，和他的名字一起打印在合同上，温翊礼静默地勾着唇，眼中一股莫名的光泽淌过。
“可以啦，这个您收好。”颜蘅毕恭毕敬地把身份证和打印出来的合同递给他，“谢谢光临，请慢走。”
温翊礼接过他的东西，慢条斯理地，目光也懒散地望着她，脚步并没有动：“我说要走了吗？”
颜蘅脑袋瓜一嗡：“请问您还要办理什么业务？”
“最近新上映了一部电影，想等一个朋友下班，和她一起看。”温翊礼若有所指地望着她，“电影院就在附近，我可以在这儿等她吗？”
这话就差点名道姓，问她下班要不要一起看电影了。
可工作时间不能处理私事，颜蘅硬着头皮指了指等候区：“您可以去那边椅子上坐。”
男人的目光却没一秒从她头顶上挪开，唇畔勾着笑：“能要一杯咖啡吗？”
“……可以。”颜蘅咬了下唇，“您稍等，我去给您倒。”
温翊礼转头去了等候区。
好咖啡都在楼上，给VIP客户准备的，楼下只有速溶咖啡。
颜蘅记得他不爱喝甜的，特意跑去楼上，让专门煮咖啡的小姐姐给他煮了杯正宗牙买加蓝山。
男人接过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
颜蘅抬手摸着工牌，表情满不在乎：“我们这儿咖啡不多，随便泡的，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温翊礼端起来抿了一口。
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颜蘅都能感觉到入口的那种苦味，嘴里跟着开始泛苦。
她咽了口唾沫，想把那种幻想中的苦味咽下去，却见男人抬眸看过来，眼底星星点点的暖：“谢谢，我喜欢。”
他似乎还在回味那一口咖啡，又或者，回味的是别的。
颜蘅被他看得羞涩不已，多一秒对视都不敢，只能听着头顶飘下来的嗓音，温柔缱绻，像梦一般：“很甜。”
第20章
没糖没奶的原味咖啡, 甜吗？
鼻间都是随热气飘来的醇正苦味，哪有一点甜，颜蘅差点以为自己味觉出了问题。
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才反应过来。
他在撩她。
颜蘅不禁撩，脸颊又不受控制地热起来, 咬了咬唇, 假装着急去工作, 说了一句扭头就跑。
温翊礼看着她慌不择路的背影，和侧面掩饰不住的绯红耳垂，勾唇笑着，慢条斯理地抿了口咖啡。
奇怪, 明明不喜欢甜的。
如今这舌头还能幻觉出甜味来了？
*
今天运气不太好，总经理刚从总行回来, 说有重要指示，下班前召集大家开个夕会。
颜蘅原本对这种反人类的晨夕会制度早已麻木，可今天情况特殊，温翊礼从四点多就在大厅等着, 刚才银行要关门了，他才不得不离开，说去停车场等她下班。
颜蘅一边无比怨念地坐在冰凉的椅子上等上级指示, 一边拿出手机给他回微信, 字里行间都是愧疚：【对不起啊, 临时开会qaq要不你先回去吧, 电影下次再看？】
温翊礼：【没事, 等你。】
颜蘅：【今天可能要很久……】
温翊礼：【那等你开完会, 我们先吃饭。】
经理去听完领导指示，拿着文件夹过来准备训话, 同事们都安静了。
颜蘅关掉手机屏幕，重重地叹了口气。
被他一说，肚子还真有点饿，她摸了摸，扁扁的，一脸可怜巴巴。
所谓的总行重要指示，无非又是业绩和合规，大领导明天要开始视察各个网点，要他们从现在起打起精神，随时准备应付突然袭击。
换言之，新一轮的面子工程要开始了。
经理在前面讲得唾沫横飞，底下的人要么一脸生无可恋，要么埋头打瞌睡。
颜蘅坐在第二排，有前面的椅子挡着，偷偷把手机拿出来，调成静音，给温翊礼发微信：【你还在停车场吗？】
温翊礼：【嗯。】
颜蘅：【我们经理还没讲完……】
温翊礼：【在摸鱼？】
颜蘅脑袋一嗡，像被抓现行的小学生。
他那么认真工作的人，会觉得自己很不靠谱吧？
可他紧接着又发来一句：【看得出来，你领导讲话很没意思了。】
颜蘅奋力找补：【因为这些平时也经常说，我听得耳朵都麻了。】
【而且大家都在打瞌睡……】
温翊礼：【那你要不也睡会儿？】
颜蘅小心翼翼地瞅了眼经理，憋住笑：【你认真的吗？】
温翊礼：【当然是认真的。】
【你感冒还没痊愈，要多休息。】
【如果我是你领导，看见了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颜蘅：【我们经理才不会，他只会当众狠狠地批评我。】
温翊礼：【那再坚持一会儿吧。】
【如果太累，下班我送你回家休息。】
颜蘅：【不看电影了吗？】
温翊礼：【电影可以下次看。】
颜蘅弯了弯唇：【好吧。】
夕会在她第六个哈欠打完时，终于结束，天色也不负众望地黑了。
回更衣间换衣服，拆头发，因为盘了一整天丸子，是很好看的自然卷。
颜蘅对着小镜子补了个口红，才起身去停车场。
温翊礼的车她已经很熟悉，虽然停车场没灯，还是一眼就从那两行车中间找到。
男人下车帮她开车门时，手里拎着一杯奶茶递给她：“牛乳的，没加茶底和咖啡。”
颜蘅接到手里，掌心暖暖的，心底也一暖：“谢谢。”
车内悠扬的轻音乐赶走工作给予的躁意和疲惫，喝几口草莓味的热牛乳，整个人渐渐舒缓下来。
驾驶座男人轻声问：“送你回家？”
颜蘅捂嘴打哈欠：“要不还是看电影吧，之前说好的。”
让他在这儿等这么久，结果放他鸽子回家睡觉，怎么想都不合适。
“不用勉强自己，也不用考虑我。”温翊礼回头看了她一眼，夜色下双眸深邃而明亮，温柔也认真，“如果让你在电影院睡着，我才会觉得失败。”
颜蘅忍不住又打个哈欠。
以她现在的精神状态，的确很可能在电影院睡着，略一思忖后还是点头：“那就回家吧。”
顿了顿，又说：“下次我请你看。”
男人若有所思地转回去，勾了勾唇：“好啊。”
晚高峰有点堵，车子走走停停，速度不快，车里的音乐很催眠，颜蘅听着听着居然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后来迷迷糊糊间听到楼栋里那个大嗓门阿姨的声音：“坤坤，慢点儿跑，小心车。”
每天晚上，大嗓门阿姨都会带着她孙子出门散步，一说话，她在楼上都能听见。
这就晚上了吗？
她一觉睡到了晚上？
颜蘅突然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发现并不在自己床上，而是在车里，断片的记忆才一股脑涌回来，转头望向温翊礼，摸了摸头发：“那个，我睡着了……”
“嗯。”男人也望着她，昏暗中脸部轮廓更加深邃，笑起来，也更让人心慌意乱，“睡得很香，没忍心叫你。”
颜蘅难为情地咬了咬下唇：“我睡了很久吗？”
“不久。”他说，“还要不要再眯会儿？”
脑子依旧昏昏沉沉的，还真想继续睡，颜蘅听见低调的风声，才发现车里竟然开了暖气。
他这是……怕她睡觉着凉吗？用不用做到这份上？
她低头一看，身上还披着件男士夹克，已经被她弄得快掉下去。
颜蘅赶紧把衣服拉起来，叠成一团还给他：“那个，我该回家了。”
温翊礼接过衣服，笑了笑：“嗯，回去再睡，别着凉。”
“唔。”颜蘅抬手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睡饱的哈欠，本来还想伸个懒腰，忍住了。
她拉开车门就要下车。
刚打算动的时候，温翊礼着急地唤了她一声：“等等。”
而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的身体还被安全带困在座位上，狼狈地弹了回来，伸手去摸安全带时也手忙脚乱。
颜蘅囧得脸都红了，男人轻笑着俯身过来，按下她左侧的安全带锁扣，只听见“咔哒”一声，这才被解开。
“睡迷糊了？”清沉嗓音带着些无奈和宠溺，他轻轻拉过她慌乱间被安全带勒到的那只手。
掌心的温热包裹住她，拇指指腹摩挲那道浅浅的红痕，眼神无比疼惜：“还好，没弄伤。”
空间这么小，两人离得这么近，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滚烫地落在手背上，整个人燥热又酥麻。
脑子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再待久一些，她不知道自己还会有多少丢人的反应，咬着牙把手往回抽。
幸好温翊礼没耍赖，从善如流地松开手指，人也坐了回去，依旧一副温和绅士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阵铺天盖地的荷尔蒙压迫，是她的错觉。
“……拜拜。”颜蘅匆匆道完别，推开车门飞快地溜下去。
温翊礼眼看她像只小鸟，嗖一下消失在楼门口，抬手搭着唇，笑得意味深长。
*
颜蘅没太好意思告诉温翊礼，其实她在车上睡饱了。
回家洗完澡，躺床上眯了会儿，还有点困但睡不着，索性去客厅打开电视，点了个外卖。
结果骑手走半路出了车祸，东西都洒了，电话里声泪俱下求她别投诉。
倒是收到了赔款，但肚子依旧空空。
没心情再点外卖，颜蘅起来灌了一大杯牛奶，勉强把胃填满了。
让沈依回家时给自己带点小吃，还是无法释怀，发了条朋友圈纪念这一个倒霉的晚上。
没过多久，温翊礼电话找来。
看见来电显示的那刻，颜蘅吓得瓜子壳戳到舌头，眼泪差点飚出来。
难怪发朋友圈时总觉得哪不对劲，原来忘了屏蔽他。
那会儿一定是被饿晕了吧……
视死如归地摁下接听键，放到耳朵边，她笑得无比心虚：“喂？”
对面男声混在嘈杂的街声里：“想吃什么？我在你小区后街。”
颜蘅愣住：“你没回家吗？”
“猜到你睡不着了，饿了又想吃东西，反正我也没事，在附近找了个停车场待着。”一贯温和的腔调，夹着了然于胸的纵容，“这边吃的挺多，你平时爱吃什么？”
“那就……右边第三家的凉拌面藕吧。”颜蘅压不住上扬的唇角，笑从眼睛里溢出来，“很好吃的，你也可以来一份。”
挂了电话，颜蘅把脸埋进抱枕里，深深地吸了一大口，还是无法彻底冷静。
她以为他会生气的，结果他却在附近找了个停车场，就为了给她送口吃的。
颜蘅长这么大，这些年也被不少男人追求过，可她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好像每一句话，一举一动，都能恰好落在她心窝最柔软的地方，砸出一个无法消失的痕迹。
那个位置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了。
温翊礼买完东西来找她，没上楼。
她发烧那天是情非得已，一个男人没名没分地进女孩家，终究不妥。
颜蘅下来时没穿外套，虽然这天气已经用不着外套，但温翊礼怕她感冒未愈身体虚弱，把毛毯和外套从车里拿出来，毛毯垫在石凳上，外套披在她肩上。
石桌上除了凉拌面藕，还有一杯喝的，颜蘅用手碰了碰，很烫。
“光吃凉的怕你难受。”温翊礼帮她撕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矿泉水伸到绿化带冲了冲筷子，才递给她，眉眼含笑，“豆浆有点烫，等你吃完就不烫了，正好暖胃。”
颜蘅伸手接过筷子，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有点迟钝。她看着路灯下男人脸上明暗交错的温柔，忽然鼻头一酸。
他真的不知道吗？
像这样追一个女生，哪怕不成功，他也会永远留在对方心里，成为最特殊的那一个。
还是说，他原本就这么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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