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我与仙君旧相识 > 10、第 10 章
    玉昉提了灯笼站起,沿着水岸摇摇晃晃寻了一阵,侥幸找到一处还未干涸的魔气穴眼,全力吸纳起魔气。


    他这一回,一次摄尽十几年躯壳所需,直至经脉撑满,脏腑胀痛,这才祭出腰间玉瓶,振身钻入自己的瓶中境。


    玉昉这一回归巢,身上也遍布泥沙血渍,但举手投足间很是轻快。


    他落在栈道顶端,将灯笼挂在瓶壁搁架上,而后顺着绕壁栈道快步往下走去,步履不停,连带着袖袍也在行走间翻飞。


    他右手两指并拢,遇到木架刻字处,就拿手指在划痕轻轻一点,不多时已摩挲完“多佩戴”、“多珍重”、“多修行”三处刻痕,来到瓶底休憩处。


    玉昉将鞋履褪了,解下点点血痕的罩衣,卧在圆榻上翻了身,旋即招出魔册鬼笔。


    阿阕仙君难得说:让他写一些旧事,写当初是怎么相识的。


    玉昉自要将这件事,放在最要紧之处。


    可他虽记得当初两人如何相见,记了八千余年不忘,一旦落笔,细枝末节之处当真能分毫不差吗?


    或许仙君要得并不精细,但玉昉怎能不使出十分力气?


    自己倘若真能细细写下一日三餐,雨雪天气,甚至屋旁种了何树,树是何粗细,春来飞花飘絮,最喜落在哪册书页……难道不能帮上仙君一星半点?


    若他再记一记每日言行,记每人面上深情隐忧,奉承鄙夷。又或是多记一记仙君自己,记下仙君说每一句话的神色……难道不能多帮着阿阕仙君见一见自己的心?


    玉昉心底早已决断,要用后续等候的十几年,将长达十几年的初见旧事,重头历经一遍,事事写到纸上。


    非要不留余力,做足十成十,用此十几年,如实记下彼十几年,才对得起阿阕的这句心愿。


    玉昉仰卧在圆榻上,把墨绿色披帛往上抛去,用双手遮住双眼。


    披帛化作鲛纱一般的梦障,慢慢织出一场十几年的长梦。


    引着玉昉,沉入识海最深处的旧梦中。


    玉昉在这梦里,一步步往前走去。


    他如当年那样,用着一具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皮囊,眉目乌黑,面皮皎白,隐隐透出一层血气充盈的淡粉。


    这具青春皮囊,脚踏软靴,身着绀蓝色弟子袍,露出两道水浅葱色的里衣交领,腰间仅系了一面玉昆座下弟子令牌。


    后日拢在罩衣中的乱发,此刻还整整齐齐,在脑后束成圆髻,缠着同色的绀蓝色发带。


    拢不进发髻的长发披在脑后,随着步履行走,腰上令牌不住摇晃,披发与发带亦是微微起落。


    唯一与旧时不同的,是玉昉手中拿着一册写不尽的空白册子,和一支会凭空生墨的紫毫。


    玉昉那缕多年后的精魂,就静静附在当年身形上,只偶尔驱使一双手,提笔往纸面记上几行。


    其余时候,这精魂便不言不语无思无觉,好叫行哪条路,说哪句话,一件件都是当年旧貌,并不依照许多年后的杂念变改。


    这一日,犹记着是开春。


    草色连空,天青垂水。


    他身旁是一弯山外清溪,前端是青峰绿坡,坡上隐约可见聚集着许多人,随着法器瑞光不时腾起,畅叫扬疾,争扰不休。


    下界动荡渐息,还存于世间的五大仙修宗门,于这一年重启山门,再度安排门人弟子来人间疆域测试灵根,广收门徒。


    此间的玉昉也是替父亲走这一趟,只是途中耽搁,恰巧走了一条极偏的小路。


    他手持笔册,沿着这无人野道向前,途径一株上百年树龄的斜柳。


    玉昉那道身影一路快行,从柳荫下走过。


    附体精魂已令自身灵智沉眠,只剩下两眼看,双手记,好恪守旁观之职。


    一步两步……至六步七步,眼看着玉昉要走到斜柳外。


    百年老柳之后,隐约有人露出一角银白衣衫,竟有一位少年人藏身树后,极轻地同玉昉招呼:“小兄弟,你宗门也是来收徒的吗?”


    同为少年的玉昉,身形顿了一顿,往树外望去,只觉树后人影,依稀比自己身量稍高,声音听着也十分年轻。


    他怔怔思索片刻,慢慢拱手,稍嫌温吞地回道:“正是,小哥哥要来吗?”


    背后那人听得咳嗽了一声,似是被玉昉叫得心中别扭,好半天才继续出声相询:“我看你从元丰镇的方向来,想是已经招揽过一轮,不知宗门中收到了几名弟子?”


    玉昉又听得一愣,想了一想,才据实相告:“确实……确实如此。只是,还不曾碰见愿意来的人。”


    他说话有些局促,双手却另有主见,犹在纸上奋笔。


    树后少年似在掂量真伪,细细追问了一番:“我看世人无论资质,挤破脑袋都想修道。各宗各派新收的弟子,多似牛毛,叫人瞧着害……咳,我是说,小兄弟的宗门,怎会无人愿意来呢?”


    玉昉不自知地将纸页翻了一面,另启一页,纸上顷刻间再添墨痕。


    但此间两人,一个不知自己在记,一个不见那人在写,只遵照当初种种,一幕幕往下运转。


    玉昉迟疑回道:“我家宗门,只是大宗门底下的一脉分支,宫观屋舍,都盖在一座僻静孤峰上,人确实是少了些。”


    少年倒是不惧人少,登时就问:“不知门中几人?”


    玉昉依旧认真回他:“只有我与父亲两人。但门中也有传承,也有藏书,与其他宗门相比,不差什么。”


    话音方落,头顶骤然有修士御剑飞过,叫树后那名少年慌忙掩藏身形——


    好在有百年树冠遮掩,头顶修士只留下一声长笑,便遥遥去也。他讥笑的是:“这人是个呆子,好赖分不清,他父亲还是个瞎子,美丑看不见!实是不中用!真想拜师习道,还是往前面去吧。”


    玉昉犹豫了一下,还是分辩道:“那是我宗门主峰的弟子,确实了得。小哥哥,你要与我一同往前面去吗?我也听过五大宗门的擅长之处,路上可以说与你听。”


    树后之人却是一动不动,声音中甚至多了两分热络殷切之意:“听说修仙之人断肢可续,寿能齐天,怎会有呆子和瞎子……不知能不能治好?”


    玉昉被人这样问,脸上却露出个笑模样,不见愁绪,未生烦恼,唯有一双手还捧册运笔,忙忙碌碌记个不停:“多谢小哥哥关心,天生缺憾,应当是治不好的。”


    那少年听得安静下来。


    或是良久,或是瞬息,老树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原是那少年从枝干虬结的树后,踏着野郊荒草,一步步走到树前,也学着玉昉拱了拱手:“我用不着往前找了。不知小兄弟,可愿与我再说说门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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