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一更】

    说跑就跑, 这是叶西杳第一次给邢恕展示他这种超乎寻常的行动力。

    他决定今天就去办离职,然后离开这里,离开鹿城。

    翘首这种大企业, 一般来说是不可能当天提辞职就能走人的,所以叶西杳让邢恕动用他老板亲戚的神秘力量——在这种时候,叶西杳竟然还能想到要给公司留一个好印象, 以免下次找工作背调的时候出问题。

    邢恕全程保持惊讶,听着叶西杳的安排,无论多么突如其来的计划他都得点头配合,但没忍住问了一句:“我们……要去哪儿来着?”

    邢恕是想提醒叶西杳,如果叶西杳已经知道天上的那些家伙在找他,那么无论跑到哪里都是没用的。

    叶西杳朝他眨了眨眼,丝毫看不出任何紧张情绪,笑说:“去一个只有夏天的地方。”

    他的这种轻松活泼的态度, 让邢恕产生了自我怀疑:就好像夜里的一切都是邢恕的幻觉,可能根本没有过魔蛇厄罗耳,没有叶西杳的神罚,没有即将到来的众神之怒,也不需要他用反噬戮魔阵作为代价来拯救叶西杳。

    他们现在只是要去旅游。

    去一个只有夏天的城市玩一趟。

    听叶西杳的语气,他们没准儿可能直接在那里定居,然后在某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交换结婚对戒,手拉着手一块儿晒太阳。

    邢恕的眉头拧在一起, 他试图确认自己没有记忆错乱。

    但地板上软塌塌的蛇皮告诉他有些事情并没有过去。

    这时,叶西杳抓起了一颗水果糖塞到邢恕嘴里, 打断了邢恕的思绪,然后亲了他一口, 舌尖一勾,又把糖卷走,像是故意逗弄邢恕。

    邢恕一怔:“橘子味儿的。”

    不是他钟情于橘子糖,只是他还记得,和叶西杳初次见面时的那个吻,也是这个味道。

    叶西杳嘿嘿一笑,伸出舌头舔自己的嘴角:“好吃吗?”

    邢恕咂摸了一下嘴,说:“没尝出来。”

    叶西杳:“那再尝尝?”

    “好主意。”邢恕附身而上,轻松抱起叶西杳,嘴唇相贴的瞬间舌头便顺势钻进去享用浓郁的橘子甜味-

    其实在邢恕离开的后半夜里,叶西杳又倒头做了很多个噩梦。

    最终都是走向相同的结局。

    但当他意识到这些梦可能代表着某种预言的时候,他没有抗拒,而是主动地、反复地进入梦里。

    叶西杳不确定只拥有一半天使血脉的自己,所做的预言梦究竟准不准,但他尝试从那些奇奇怪怪的画面中找出“未来”给他的暗示。

    只不过这很难,也可能根本不存在任何暗示。

    因为迄今为止没有一个天使来告诉他,预言梦究竟是怎么回事,被预言到的未来又能不能改变。

    白天的风雪越来越大了。

    他们收拾好出门,才发现,现在路上连车都开不了。

    市政安排了人正在紧急清理道路,但这个工程量太大,短时间内地面交通无法恢复。要怪就怪这场暴雪实在太不合时宜,无论是按照往年的时间推算,还是以最近的天气预报来看,它都应该出现在两个月以后。

    地面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行人举步维艰,而地铁里也理所应当的比平时更拥堵。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落脚的角落,邢恕把叶西杳从人堆里剥出来,眼疾手快地抢占了这个好位置,然后把叶西杳护在双臂间。

    在经历了两次到站开门的人数暴增后,邢恕双手撑在两侧,尽可能不让叶西杳被那些人挤到,低声问:“这离职就非办不可吗?其实我们可以直接跑。”

    从邢恕的角度来看,叶西杳可能是突发奇想,也可能只是觉得鹿城危险所以打算暂时离开。

    不管怎么说,这种时候应该跑得越快越好。

    他有点弄不懂叶西杳为什么一定要大费周章地去公司一趟。

    尤其外面的雪那么大,天气恶劣到很多人都决定居家办公。他们部门因为工作性质特殊,产品还在公司里,所以暂时没有办法居家办公,可是极有可能等他们到了公司,乔林川马上就会接到上面通知,让他们各自带上一些便携的产品回家,等待雪停。

    叶西杳的这趟辞职之行看起来似乎是多余的。

    但叶西杳给邢恕的回答是:“可我想去一趟。”

    他没说为什么,只说自己想,邢恕没有再追问缘由。

    出了地铁站以后,白茫茫的雪反出的光让人睁不开眼。冷风呼哧呼哧往人身上所有可以趁虚而入的地方钻,扑面而来的大片雪花沾在叶西杳的眉毛和眼睫上,让他本来就白净的脸变得更加惨淡。

    他不知道邢恕感觉到没有,但他能够感觉到。

    这场雪绝非自然形成。

    但雪里没有那种带有攻击性的魔气,反倒是给所到之处形成了一种薄薄的防护。非要说的话,它有点像是在试图隐藏什么。比如,雪中的人。

    叶西杳伸出手,被冻得发红的指节接住了几片雪花,被他身体的温度所融化后在他的掌心里留下了一小抹荧荧微光。

    他有些出神地看着它散去,下一刻,邢恕握住他的手放在嘴边狠狠呼出两口热气,给他搓了搓手。

    邢恕说:“不行,你穿太少了。”

    叶西杳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邢恕,又看了一眼自己,说:“你穿得比较少吧?”

    叶西杳好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里面还加了好几层保暖衣和毛衣,整个人都圆鼓鼓的,足以抵御冷风。而邢恕居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皮夹克。

    用邢恕自己的话说,他认为这种外套遇水不会浸湿,沾了血一擦就掉,很方便——叶西杳觉得他对“方便”的追求已经有点过分了。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买双手套。”邢恕把他拉回温暖的地铁站里,看了眼时间,说,“我五分钟回来。”

    邢恕刚要往外跑,叶西杳抓住他的手:“我要和你一起。”

    邢恕下意识想拒绝,因为叶西杳怕冷,而外面正是叶西杳最不喜欢的天气。但在看到叶西杳的表情时,他又没有说出口,转而点点头:“好。”

    叶西杳最近一直很黏人,所以邢恕也没有多想。

    他把叶西杳的手揣进自己兜里,然后发现他的兜比叶西杳本来的体温还冷,就打算拿出来。结果叶西杳的手指扣住了他。

    邢恕笑说:“不如揣你衣服里,更暖和。”

    叶西杳却摇头:“我觉得你的兜兜里要舒服点。”

    邢恕在众目睽睽之下亲了他一下。

    好在路人都已经被雪吹得头晕眼花,没空回头看他们俩,

    商场这个点并没有开门,附近的商家也有很多看见暴雪后选择了今日闭店,他们一直跑到下个街区,才看见一个学校门口开着的文具店。幸运的是里面的确有卖围巾手套。

    看到邢恕挑选的手套,叶西杳歪着脑袋询问了一下:“这是什么?”

    邢恕顾左右而言他说:“手套嘛。”

    叶西杳捏着这个猫爪样式的巨大手套说:“它比我的头还大,而且戴上之后我就没有办法拿东西了。”

    邢恕捏着手套的爪子说:“有什么东西我给你拿。”

    这手套看起来根本是个玩具,但严格说起来,应该确实挺保暖的。

    叶西杳一副把邢恕看穿了的模样,戴上了巨型猫爪,对着邢恕捏了捏五指,脑袋一歪,轻声开口:“喵?”

    邢恕:“……我去结账。”

    叶西杳看着他同手同脚的背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安全局的电话是在邢恕结完账以后打过来的。

    邢恕挂掉了前两通。

    他那时候正在拆一条围巾的吊牌,手机却震个不停。叶西杳戴着猫爪子戳了戳他,说:“你要不要先接电话?”

    邢恕想了想,看了一眼柜台的老板,对叶西杳道:“那你等我一下,我出去接。”

    叶西杳立刻猜到对方是谁,点点头。

    邢恕接电话的时候都没忘了拿着围巾,他站在店外面,研究这条长着兔耳朵的围巾有什么奇妙开关,戴上以后应该怎么扣才能够把兔耳朵放在绝佳的位置。

    电话对面传来骆以极有些古怪的声音:“你在哪里,任务目标在你身边吗?”

    邢恕目光微微一沉,但语气还是他惯有的懒散:“直接说吧,什么事。”

    “这次任务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的预期,你在他身边观察了这么久,打算什么时候进行最后的行动?”

    骆以极的语气不对,说的话也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他明明知道邢恕早就已经放弃对叶西杳的抹杀行动,现在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等待安全局的实验室把叶西杳力量中的“净化”给研究明白而已。

    如果骆以极今天打电话是来问邢恕,为什么最近都不去安全局找他汇报进度,那邢恕还可以和他掰扯两句。

    可是骆以极一上来就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行动。态度生硬得像是NPC在完成每日问候。

    邢恕嘴角毫无起伏地扯了一下,他忽然说:“你旁边有人啊?说话这么怪腔怪调的,该不会是联盟政府派人守着你给我打的电话吧。”

    “……”骆以极很僵硬地咳了一声,道,“说正经事。”

    “我挺正经的。”邢恕笑说,“你不如直接跟我说明白,他们想听什么。”

    骆以极叹了一声气:“不是让你敷衍了事,这次是真的很要紧。你究竟为什么一直不把叶西杳的事情上报?之前还让我先去查别的恶魔,可是查来查去,什么都没有。现在我得明确地告诉你,人类身边最危险的恶魔,还是叶西杳。”

    邢恕:“嗯嗯嗯。”

    骆以极:“算我拜托你,就算你有了什么个人行动也至少要给我一个说法。这都几个月了,你连一个任务反馈都拿不出来。”

    邢恕说:“之前确实有个行动来着。我本来打算把叶西杳带去安全局,让他也考个驱魔证,你再给他个编制,我来当监护人,出事了我负责。听起来是不是还挺不错。”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好几声细碎低语。

    骆以极语气终于松了一点:“那很好,非常好,你现在就带他——”

    邢恕:“但现在行动取消了。”

    骆以极:“?”

    叶西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店里出来了,大概是觉得邢恕这通电话打了太久,想来看看什么情况。又或者,他只是不想和邢恕分开的时间太久。

    他从邢恕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无声地用口型询问:“怎么样?”

    邢恕转过去看他,正好把自己花了半天时间研究的兔子围巾展开,往叶西杳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给他围上,连扣子角度都得对准,否则耳朵就会戴歪。

    等他终于仔细弄好了围巾,那头的骆以极催促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行动取消?你……是不是有什么新的计划?”

    邢恕把裹得密不透风严严实实的叶西杳抱在怀里,半开玩笑地说了句:“我投敌了。”

    骆以极噎了半天,最后几乎吼了出来:“邢恕,现在不是让你开玩笑的时候,你知不知道……”

    他说到这里,顿住。

    邢恕却替他接了下去:“你是安全局局长,他们连你的话都不信,非让你来打这通电话试探我,说明他们心里已经有决断了,直说吧,处理结果是什么?”

    叶西杳瞪大了眼睛,想去抢电话,被邢恕轻轻捂住了嘴。

    电话那边忽然换了一个声音,冷肃而毫无起伏:“邢恕,截止本月一号,我们一共接到有关于你的投诉信件共计两百六十二条。排除掉骆局认为毫无依据的不实投诉以外,还有一百零三条投诉,是指控你作为戮魔阵的唯一继承者,却长期不履行自己的驱魔义务,你如今逗留着一个强大的恶魔身边,但并未有任何实质性的行动进展,对此你有什么想要解释的?我们向来尊重你的行动自由,但还是希望你可以给出一个令我们安心的答案。”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邢恕说,“叶西杳不会伤害人类。”

    对方说:“我们愿意召开一个驱魔总结大会,来听听你这次任务的结果——只要你可以拿出足以说服大家的证据。你希望什么时候正式汇报?”

    “我没空。”邢恕说,“还有,我真的投敌了,我打算不做驱魔师,改行当恶魔。所以你们以后最好忘了这世上有什么戮魔阵,要是遇见我,能杀就杀,杀不了……就跑快点。”

    说完他就挂掉了电话,关了手机。

    把旁边的叶西杳急得直打他脑门:“你疯了啊?”

    邢恕抱着他在雪地里转了两圈,大笑着说:“咱们不是要跑吗?你都辞职了那我也得辞职啊,要是不这么说,他们以后还要天天找我,多麻烦。”

    叶西杳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地蹙了蹙眉。

    邢恕这通电话在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蠢极了,他有无数个借口可以安抚联盟政府,拖延时间。

    可他偏偏要用玩笑的口吻说出自己要去做恶魔了这种话,搞得骆以极措手不及,就算想帮他找借口也没有立场了。

    接下来联盟肯定会把邢恕列为重点关注对象。

    不过他们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可能直接和邢恕动手,但也不会再盼着邢恕去汇报什么任务了。

    邢恕之所以不提前和骆以极商量,就这么让他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也不过是想让联盟政府知道,所有事情都是邢恕私自决定的,骆以极并不知情。

    联盟政府到现在还不知道戮魔阵反噬以后究竟是什么情况,但骆以极却是知道的——至少他知道邢恕不死的话,总有一天会被魔气反噬。

    而这个秘密,在戮魔阵没有反噬的时候,算不上什么大事。但只要某天邢恕真的成恶魔了,骆以极就是头号同伙。

    他一个安全局局长,把这么重要的信息隐瞒不报,后果可想而知。

    邢恕要的就是把骆以极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不管最后到底是个什么结果,他总不能再拖一个人下水。

    叶西杳的猫爪子忽然捧住了邢恕的脸。邢恕低头看着他,笑了一下:“怕吗?以后我要成通缉犯了,说不定有很多人要抓我。”

    “也许抓的是我。”叶西杳踮着脚亲了亲他的脸。

    邢恕露出遗憾的表情:“还以为你要亲别的地方。”

    叶西杳接茬,只说:“走吧,先去公司。”

    邢恕用兔耳朵把叶西杳的头裹住,搂住他钻入暴雪中:“那我们得跑快点,别让人抓到。”

    他们奔向公司,看上去对刚才的那通电话都不太在意。

    然而两个人都不知道,他们彼此都有各自的小心思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们在赌,自己藏的那件事儿更大-

    第52章 第 52 章【二更】

    “这么大的雪我还要到公司准时打卡, 感觉我的人生已经失去了意义。”

    许星阳到公司的时候,蔫头耷脑,一副被冻僵了的样子。

    陆蔻递给他一杯热拿铁, 说:“等人到齐了就开会,要是待会儿雪小一点,我们直接带上东西回家办公。”

    许星阳捧着拿铁喝了一口, 听完陆蔻的话,他又趴在桌上哀叹:“什么?还要冒着雪回家?我宁愿在这里睡觉。”

    “一天天的就属你屁话多。”乔林川从旁边路过,踹了他一脚,说,“知足吧你,技术中心的人在雪停以前都回不了家,他们得一直驻守公司,人家都没你哭得大声。”

    秦在骑了个机器人走进会议室, 要死不活地说:“我先声明,我只带一个产品回家,今天开不了车,我得和你们一样挤地铁,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吗?”

    陆蔻抱着手机喊:“都别吵了,我听听新闻在说什么。”

    乔林川看了一眼时间:“今天小宝来得好晚,也没请假, 怎么回事?”

    秦在:“你可以打个电话问问。”

    乔林川:“打了没接啊。”

    秦在:“那你给邢总打。”

    乔林川一脸“你休要害朕”的表情:“你怎么不打?”

    秦在:“因为我不在乎他们来不来公司,我巴不得大家都不来。”

    陆蔻:“你们安静点啊!新闻正在说这场暴雪有问题, 让我们都尽量呆在室内不要出门……嘶,有条弹幕说得好玄乎。”

    已经快要冬眠的许星阳睁了半只眼:“说什么了?”

    陆蔻:“有人说自己出门的时候看到天上有什么东西在晃。”

    许星阳:“我们公司的飞行器?”

    陆蔻:“说是闪着像太阳一样的光。”

    许星阳:“那就是太阳吧。”

    陆蔻:“有人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世界末日要到了。哈哈哈,让咱们现在去屯粮。”

    那头的乔林川拿着手机嘟囔:“奇怪, 邢恕的手机关机了。”

    秦在:“那就别打了,他们应该在睡觉。”

    乔林川嘿嘿一笑:“哪种睡觉?”

    秦在说:“你他妈像个没见过世面但是又对一切充满好奇的老处男。”

    许星阳:“不是像,他就是啊。”

    陆蔻:“别吵了!!手机突然没有信号了!公司网络也断了!”

    许星阳打了个哈欠继续趴在会议桌上:“好吧,一定是世界末日,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叶西杳就是在他们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走近来的。

    他戴着一双巨大的猫爪子手套,脑袋上裹着一副兔耳朵样式的围巾帽,满身都是风雪,通红着一张小脸跑进了暖烘烘的会议室里。

    一看到他来,大家就停止了刚才的抱怨和闲聊,将话题中心转向了叶西杳。

    “可算来了!还以为你今天要难得旷工呢。”

    陆蔻捧了一杯热牛奶给叶西杳,乔林川拿纸巾给他擦了擦眉毛上的小雪花,秦在问了一句:“邢总居然让你一个人出来了?”

    叶西杳笑说:“他在外面等着呢。”

    众人冗长地“哦”了一声,嬉皮笑脸地打趣了一阵,又问叶西杳:“最近估计得在家办公了,你看看近期的产品里你想做哪个,让邢恕帮你带上。”

    这时,叶西杳摘掉了兔子耳朵和猫爪手套,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略显正式地对着会议室的几个人轻轻鞠了一躬。

    这动作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连昏昏欲睡的许星阳都给惊醒了,瞪着眼睛看叶西杳。

    叶西杳说:“我是来和你们道别的,我要……”

    他原本想说要辞职了,但说到这儿的时候停了一下,改口道,“我要走了。”

    大家问他要去哪儿,为什么突然辞职,是不是邢恕逼他的,又问叶西杳以后有什么打算。

    叶西杳对这些问题都只有一个回答,说:“我不能留下来了。”

    乔林川的表情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什么叫‘不能’?你在这里做得不开心?”

    “开心,但我还是得走了。”叶西杳说,“我今天是特地来和你们道别的,除了邢恕以外,你们就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认识你们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我喜欢你们,所以想在走之前见你们一面。”

    他的措辞和口吻都不像是在辞职,但谁都没有强求叶西杳给出一个解释。他们觉得叶西杳好像不太愿意多说。

    他们问叶西杳接下来想去哪里,叶西杳很坦诚地说:“我怕冷,所以大概会去一个温暖的地方。”

    “往南方走吧,那儿的水土养人。”乔林川随口说,“什么时候走啊?”

    叶西杳说:“越快越好,等下就走。”

    大家都很惊讶,但看叶西杳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就不再追问。

    陆蔻先上前抱了叶西杳一下,说:“小宝,你是个好孩子,以后无论去哪里,遇到什么人,他们都会喜欢你,也都会对你很好。反而我们才是,特别幸运遇到了你。”

    “对对对,我们才是幸运的人。”乔林川马上把她挤开,用力地抱住叶西杳,“我觉得这辈子都遇不到比你眼里有活儿的新员工了,你真的不打算留下来?要不我给你申请涨薪——”

    “滚吧你,有病似的。”秦在把乔林川推开。

    他没有抱叶西杳,大概是在脑子里忽然想象了一下邢恕阴沉的表情,所以很有分寸地只是拍了拍叶西杳的肩,说,“这段时间辛苦了,你就当给自己放个假,以后如果想回来就随时回来,别搞得跟诀别一样。”

    许星阳在旁边猛点头:“就是就是,想回来就回来呗。”

    叶西杳鼻子一酸,忽然就有点舍不得了。

    他张了张嘴,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就在这时,许星阳忽然叫了起来:“啊啊!你的、你的头发!”

    叶西杳心里瞬间有不好的预感,可是一切都晚了。

    他很快看到乔林川陆蔻和秦在的脸上都露出了和许星阳一样惊恐的表情。

    叶西杳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秘密会在这种情况下告破,他原本只是想要给这段美好的回忆画一个圆满的句号,可是他突然长出来的头发毁了一切。

    在短短几秒钟之内,银色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倾斜而下。叶西杳在所有人错愕的表情中手足无措。

    更糟糕的是,这次长出来的还不仅是头发,更有一对象征着恶魔的角。

    这对角从他的额角长出,像鲜血一样的红,一开始只是一点点尖端破开,很快就变大,绕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像个山羊角,但又比山羊角更精巧艳丽。

    这下,再懵懂无知的人类也该明白发生了什么。

    许星阳是第一个跑的,他慌乱地冲出了会议室,嘴里喊着:“幻觉,一定是幻觉!”

    秦在和陆蔻也像是吓呆了,有些僵硬地往后退了半步。

    只有乔林川站着没动,但从他苍白的脸色也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此刻内心的震惊。

    “这是……什么?”乔林川口齿不清地问。

    叶西杳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抱住自己的头,但是发现头发已经超过腰线,藏不了。

    头顶的恶魔角更是高调地替他宣告了自己的秘密。

    邢恕很快推开会议室的门,他目睹了叶西杳通红着眼眶僵硬不动的一幕,心头一阵刺痛。

    早知道他就和叶西杳一起进来。

    “邢恕……”叶西杳看到他,立刻扑向他,“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没事,没事。”邢恕毛手毛脚地想用那条围巾裹住叶西杳,但是总被那两个的角勾缠住。他咬紧后槽牙,骂了一句,“操……!”

    他想把叶西杳从这间会议室带走,但是现在这种情况肯定不能直接离开。邢恕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也慌了。

    就在这时,陆蔻忽然在会议室里跑动起来。

    邢恕以为她像许星阳一样吓疯了,就没管。正在他打算脱了外套裹住叶西杳的时候,陆蔻抓了一条毛毯扔给他:“用这个!”

    邢恕接过毯子,看向她,郑重其事地说了声:“谢谢。”

    毛毯包裹住了叶西杳的角和他大半身体,邢恕把他抱了起来,准备离开公司。

    乔林川终于像是回过神一样,弹射起来,帮邢恕拉开门,又先一步跑去按电梯。

    看着邢恕把叶西杳抱进电梯,门慢慢将要合上的时候,乔林川大喊了一声:“小宝!”

    叶西杳从毯子的缝隙里露出一只怯生生的眼睛,他怕看见乔林川用那种恐惧的目光看自己。但对视的瞬间,发现乔林川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叶西杳:“?”

    乔林川:“这发型贼适合你!”

    电梯门合上,邢恕带着叶西杳离开了公司。

    这下,他也不用再追问叶西杳为什么要辞职了。

    乔林川走回去后,看见陆蔻和秦在还在会议室里双眼呆滞地出神。

    这时,许星阳已经绕场一周跑回来了。

    他冲进会议室里,抓着乔林川说:“乔啊,我完了,我好像被冻出幻觉了,我刚才居然看见叶西杳长出角了!”

    乔林川一脸淡定地说:“他真的长出角了。”

    许星阳沉默两秒后,再次大叫:“啊啊啊!这个世界疯了!”

    警察是在一个小时后出现在产品体验部的。

    当时乔林川正在研究怎么恢复办公网络,陆蔻在喝第三杯比她脸色还黑的黑咖啡,秦在在和一台断了网的机器人聊宇宙的尽头是什么,而许星阳在睡觉——也有可能是吓晕过去了。

    在看到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他们几个下意识对看了一眼。除了正在睡觉的许星阳以外,其他三个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

    他们隐隐已经猜到警察来的目的。

    意料之中的是,警察问起了邢恕和叶西杳的事情,意料之外的则是,他们好像不仅仅是鹿城的警察。他们一行起码十人,其中只有一个是民警,后面跟着的人穿着他们不认识的制服。掏出的证件上写有“联盟XXX”的字眼。

    后面的几个字他们还没看清,对方就收了回去。

    警察严肃地问起了那二人的去向,并且着重强调他们两个人的“危险性”。在警察的口中,邢恕是个恐怖分子,而叶西杳是幕后黑手。

    要是他们单纯问起这两个人,乔林川恐怕也就老老实实回答了。可是听到他们说“叶西杳凶残无比”的时候,乔林川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还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对方在说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种鄙夷的表情,“那个叫作叶西杳的家伙蛊惑了你们所有人。”

    乔林川和陆蔻秦在对视一眼,决定不告诉他们叶西杳准备去南方的事情,因为他们认为说话的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警察。

    他们三个也不用特地说谎,因为他们确实不了解叶西杳具体要去什么地方。所以不管对面的人怎麽问,他们都可以用一句“我也不知道啊”来回答。

    这时,人群中走出了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他是唯一一个没穿制服的存在,但他的气场却比所有人都要高出一截。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震慑住了乔林川等人:“我是驱魔师,而你们企图包庇的那个叶西杳,是恶魔。”

    全场安静了片刻。

    另一个驱魔特警小声提醒:“傅先生,联盟规定过不要在普通市民面前提起驱魔的事。”

    傅拙冷声说:“他们已经见过恶魔,不算普通市民。”

    特警说:“现在毕竟还不能确定……”

    这时,傅拙走到一直在装睡的许星阳面前,把人叫醒。

    看着许星阳哆哆嗦嗦的样子,他嗤笑了一声,道:“你来说说吧,只要你说你见过恶魔,再把你知道的任何细节都告诉我,联盟就给你颁发一个好市民奖,奖金丰厚得足够让你后半辈子都衣食无忧。如果你们全都不承认,那就得把你们全部关在这里审问。这个选择应该不难。”

    许星阳连连点头:“是的是的,这个选择一点都不难。”

    傅拙问:“所以恶魔现在在哪里?”

    许星阳一脸严肃地回答:“恶魔,就在你心里。”

    傅拙:“……”

    /

    叶西杳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某种变化。

    这种变化有别于过去他使用魔力后的改变。

    他现在不仅是长出了银色长发和恶魔角——当然还有他的尾巴,只是现在它正躲在衣服里瑟瑟发抖——更重要的是,叶西杳发现他开始能闻到灵魂的味道。

    即便他明明不饿,也没有释放任何力量,但他还是闻得到邢恕的味道。

    他开始无法忍受地在邢恕怀里扭动,探出自己的脑袋,在邢恕的脖颈间嗅来嗅去。

    邢恕抱着他往前走,叶西杳并没有问邢恕他们的方向是哪里。他的唇贴在邢恕的喉结上蹭了蹭,时不时张开一点缝隙,用舌尖舔一舔。

    邢恕说:“咬,不用忍。”

    叶西杳立刻像是受惊的兔子捂住耳朵一般,藏起了他的小尖牙:“没有,我不想吃。”

    邢恕主动告诉他:“我已经都知道了,不用想着瞒我。神罚一旦唤醒就不可能再安宁下来,你现在的样子,很显然已经离‘不安宁’的状态很近。”

    叶西杳很想马上跳起来,但又害怕附近有过路行人会看见他的样子,只能抓住邢恕的衣襟急迫道:“不要让戮魔阵反噬,我不要你用这种方法来帮我。”

    邢恕见叶西杳已经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干脆就坦荡地讲了出来:“如果只有这样才能救你,我会毫不犹豫。”

    “不是的,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叶西杳死死盯着邢恕,这种狰狞的表情其实不适合他。

    他那张漂亮的脸会让任何表情都显得像撒娇。

    “魔气反噬后最重要的不是变成恶魔,而是会失去天神赐福。原本你作为戮魔阵的拥有者,死后一定会上天堂,但如果你成了恶魔,你就只能去地狱了。这也是为什么每个戮魔阵的拥有者都会在反噬的时候选择自杀——因为在反噬来到的那一瞬,他们就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变成污秽。”

    厄罗耳隐瞒的正是这一点。

    魔气反噬以后,邢恕就会立刻变成恶魔,根本没有所谓的变成阵眼一说。

    如果邢恕这一生不反噬,而是像其他戮魔阵继承者,包括他妈妈薛泯一样,在变成恶魔以前选择自杀,那么他就可以像他们一样上天堂。

    每一个戮魔阵继承者的灵魂,都是强大而圣洁的,他们有做天使的潜质——这大概是所有驱魔者们的最终理想。

    而只要反噬成了恶魔,那毫无疑问,邢恕的灵魂将永远在地狱徘徊。

    厄罗耳担心说了以后邢恕就不愿意救叶西杳,所以隐瞒了这件事。

    殊不知,在听到叶西杳的这番话以后,邢恕哈哈大笑起来:“就这?那条蠢蛇隐瞒的就是这个?他们以为我想上天堂?”

    邢恕停下脚步,低头吻了吻怀中的人,轻声说,“乖宝,就让我下地狱吧。只要那个该死的神罚能从你身上消失,我完全接受这种代价。再说,我去了天堂能干嘛?找找当初是谁给你的惩罚,然后揍他一顿?”

    “邢恕,你是不是没听懂我说的话。”叶西杳咬着嘴唇,眼睛红红地望着他,“你知不知道我这道神罚怎么来的?”

    邢恕稍稍一滞。

    如果叶西杳成神,而邢恕下地狱,那么这个故事就会变得十分熟悉。

    当然,唯一的区别是,叶西杳只要不怀上恶魔的孩子,他就不用被迫献出自己的神格来保护腹中胎儿——像大天使喀洛克丘斯一样。

    但只要他们走到那一步,那么他们无论是死是活,都永生永世不可能再像此刻一样拥抱。

    厄罗耳隐瞒邢恕的原因,不是觉得邢恕想上天堂,而是怕邢恕动摇让叶西杳成神的心。

    毕竟,就算叶西杳的神罚被唤醒,他成了地狱中无数魅魔中的一员,但只要邢恕胆子够大,他也能想办法把叶西杳困在身边。

    反正把一个失去了人性和灵魂,只会摇尾乞怜的漂亮魅魔抱在怀里,肯定比对抗众神要简单。

    邢恕要是腻味了,还可以随时抽身离开。等他死后,甚至还能够凭着戮魔阵的赐福上天堂。

    简单来说,只要邢恕没那么爱叶西杳,那么他在这件事情上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占便宜的。

    谁都不敢拿人类的“爱”当作筹码,去赌邢恕肯为叶西杳牺牲至此。所以魔王叫厄罗耳瞒下这件事。

    他故意不给邢恕选择的机会,让邢恕觉得反噬以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可以顺便救叶西杳。邢恕只要稍微还对叶西杳有点喜欢,都会乐意做这种事。

    可现在,叶西杳把真相告诉他了。

    戮魔阵反噬后,邢恕不仅会变成恶魔下地狱,而且也会永远地失去叶西杳。

    他还会愿意吗?-

    这一晚,他们没有回叶西杳家,也没有去任何联盟政府可能找到他们的地方。

    邢恕带着叶西杳到了一个郊外的私人停机坪。

    这里除了他们以外没有任何人经过,四周开阔,雪地上停着几台型号不同的便携式飞行器,和一辆邢恕的专用直升机。

    “今晚先住这里。”邢恕把叶西杳带到屋子里,打开了所有的暖气。

    叶西杳将身上的毛毯取下来叠好,放到沙发上,扫看了一眼周围,确认这个房子应该很少有人来住,他问邢恕:“我们不走吗?”

    “你现在这样,走不了。”邢恕从二楼的某个房间里翻出了一些一次性用品,拿下来给叶西杳,在看到叶西杳的头发时,露出了赞叹的表情,“真漂亮,以前就该让它长出来。”

    叶西杳不太适应地把头发拨到一边肩膀,低下身换了鞋,又说:“我如果好不了,就一直不走吗?”

    “雪小一点就走。”邢恕安抚一般摸了摸他的脸,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恶魔角上,“你这个……”

    “想摸摸吗?”叶西杳主动地贴上他的手心蹭了蹭。

    邢恕怕自己控制不好力度弄疼了他,所以动作很僵硬,制服在角弯上轻轻划过。

    叶西杳浑身一颤:“唔……”

    邢恕挑了挑眉:“不舒服?”

    叶西杳:“不是,有点痒。”

    “那就是舒服。”邢恕就跟发现了宝藏似的,又拿手去摸了摸。

    叶西杳捂着自己的角瞪他:“都说有点痒。”

    “上次你也这么说。”邢恕轻而易举地把人打横抱起,两人一起摔进大大的沙发床里。

    叶西杳问他:“上次是哪次?”

    邢恕的手就钻进了他的衣服里开始胡作非为地闹他,激得叶西杳浑身绷紧。

    “痒不痒?”邢恕还故意这么问他。

    “你别问了,你嘴里没好话。”叶西杳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想要站起来,却被邢恕牢牢锁在怀中。

    “我不弄,就抱一会儿。”邢恕的声音低下去,很轻,温柔得有些不像他,“咱们现在是亡命鸳鸯,得珍惜每分每秒的时间。我给你亲亲?”

    叶西杳却很煞风景地说了声:“我困得很。”

    “你最近嗜睡严重啊。”邢恕原本只是想逗趣,但忽然想起,嗜睡会不会是因为神罚?他的表情凝固了片刻,又道,“你睡吧,我抱着你。”

    叶西杳没有跟他客气,说睡就真的睡了。

    屋子里的暖气很快把温度抬高,邢恕热得发汗,但舍不得松开叶西杳。

    叶西杳这一觉睡了很久。

    其实邢恕并不知道,叶西杳中途醒来过,但没有睁眼。他每次醒来就立刻逼自己再睡着,只为了多做一些梦,多找一些可能性。

    不知道几点的时候,雪停了。

    叶西杳几乎立刻就醒过来。

    因为雪一停,被雪所隐蔽起来的一切就开始蠢蠢欲动。

    叶西杳体内的不同力量开始出现自我挣扎的迹象,他疼得睡不着,从床上坐起来,忽然发现身边竟然没有邢恕,这让他心里陡然慌了。

    还好,在他跑到一楼的时候,他看到了在沙发上睡着的邢恕。看起来,邢恕像是一直在守着这扇门,不知是什么时候打盹便睡过去了。

    叶西杳小心地捡起地上的毯子盖在他身上,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手机上。

    邢恕好像睡得很安稳,连叶西杳什么时候走出房间的都不知道。

    风雪一停,月亮就带着一股沉重的威严硕大无比地压在头顶,它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光芒刺目得不像月亮。

    叶西杳手里拿着邢恕的手机,走出了房子。

    他打开手机的那一秒,无数消息在屏幕上轰炸,叶西杳很容易从里面找出骆以极的联系方式。

    他打了过去,而对方接得也快。

    骆以极就像是一直在等着这通电话一样,接通的瞬间立刻说道:“喂?邢恕?你听我说,现在你马上——”

    “您好。”叶西杳轻声打断了骆以极的声音,说,“我是叶西杳。”-

    第53章 第 53 章【三更】

    联盟政府这次派了一个与安全局完全没有打过交道的驱魔师, 来缉拿叶西杳和邢恕。

    那个驱魔师被警察领着走进安全局大门的时候,表情带着微妙的傲慢。

    很快就有人认出他是傅拙。

    “哦就是那个除了邢恕以外最厉害的驱魔师?”

    “听说他认为自己比邢恕更强,他一直觉得邢恕如果没有戮魔阵就什么都不是。”

    “可偏偏人家就是有戮魔阵啊。”

    “他干嘛瞪我们?他讨厌邢恕, 我们也讨厌邢恕,我们不应该是朋友吗?”

    “怎么可能是朋友,他向联盟投诉过安全局, 说我们和邢恕合作,是因为我们局长跟邢恕的私人关系好,他一直认为咱们上报的那些邢恕的驱魔业绩都是瞎编的,还说骆局把钱和邢恕私吞了。”

    很多人窃窃私语,也有不少传到了傅拙的耳朵里。如果是平时,他大概会停下来和这些人好好争论一番,但今天,他不必做多余的事。

    他已经确定邢恕投靠了恶魔, 所以现在,他就是全联盟最强的驱魔师。这些背地里说悄悄话的人很快就会求着他帮忙驱魔。

    傅拙这次是来找骆以极的,他带着联盟政府派给他的一些增援,以及一封通缉令,要和骆以极这边联手,一起逮捕恶魔叶西杳和他的拥趸。

    但他花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骆以极本人。

    安全局每个人都对他笑脸相迎, 但就是不让他见骆以极。

    傅拙有些不耐烦了,抓到其中一个驱魔特警问:“骆局在干什么?”

    余猎风耸耸肩:“我无权过问局长的工作。”

    傅拙道:“他是不是想包庇邢恕?偌大一个安全局, 竟然没有人敢跳出来指出骆以极的失职吗!你们就任由他把邢恕放走?”

    余猎风挺直了腰背,冷冰冰看着傅拙, 他没有直接反驳傅拙,而是开始细数邢恕这些年来为联盟所做过的事, 从十几年前开始一直到今天,大大小小的驱魔事件,每一次的出现无法解决的问题时,都是邢恕第一时间赶到并且救下在场所有人。

    “邢恕所谓的投敌,到现在为止也只是带着他的任务目标离开我们的监控范围,并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人类以及背叛联盟的事情。相反,他为了联盟,已经牺牲了自己过去十几年的青春,从未有过怨言——好吧,他有过,偶尔会抱怨一下安全局里没有一个能用的驱魔师——除此之外,邢恕没有犯过任何错。”

    余猎风掷地有声地,“如果你们是来调查邢恕的,我们会积极配合。但如果你说你要直接缉拿逮捕他,那不好意思,你自己去吧,我们很忙。”

    傅拙的眼珠子一下就瞪大了,他笑起来,对身后的几个联盟的特派员大声说:“听到了吗?他们整个安全局都叛变了!”

    联盟特派员表情有些复杂,先是安抚了一下傅拙,然后绕过余猎风,找到了这群人中比较能主持大局的行动组组长阿勒拜。

    特派员低声说:“事情还没有复杂到需要我们自己人内讧的程度,现在先找到邢恕再说。你让你的人撤了,带我去见骆局。”

    阿勒拜朝他敬了个礼,然后说:“真不是我为难你,骆局那边接到了新的消息,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应该是逮捕邢恕。”

    特派员问:“他接到谁的消息?”

    阿勒拜道:“好像……也许是邢恕的消息。”

    特派员头都大了:“他接到邢恕的消息,让我们不要逮捕邢恕???”

    阿勒拜:“唉,事情就是这样。你也知道,邢恕总是比较例外的。”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不想把这件事情变复杂。”

    特派员退后一步,重新站到傅拙身边以表明立场,“现在,我必须要见骆以极,否则我认为他有伙同邢恕叛变的嫌疑。阿勒拜,你向来是最有原则的人,联盟要求你马上带着你的人加入到我们的行动中。”

    阿勒拜又朝他敬了个礼,说:“长官,骆以极是安全局局长,而我为安全局效命。”

    这意思就是,他只听命于骆以极。

    特派员大声道:“他如果姑息纵容恶魔,那么很快,他就不再是局长!”

    “明白了,长官。”阿勒拜很无奈地抱着手臂说,“等他不是局长的时候,我会立刻倒戈向您。”-

    “事情就是这样了……”叶西杳靠在房子后面的墙角,言简意赅地讲清楚了一切。

    他告诉了骆以极有关于他自己的身份,也告诉骆以极,邢恕根本没有投敌叛变,邢恕只是害怕戮魔阵反噬以后,自己会变成恶魔,所以提前让人类做好心理准备——把他当敌人的准备。

    叶西杳尽可能地为邢恕说好话,直到最后,才道出自己的目的,说:“我希望您能立刻派人过来,守住邢恕,雪停了,我不知道我还有多久时间。你们来了以后,我就会走。”

    骆以极那头没了声音,叶西杳紧张地看了一眼手机,确定电话没有断,信号也还在。

    他试探着问了句:“您还在听吗?”

    骆以极终于开了口,喘着气道:“我、我到了!我看见房子大门了,你在哪儿?!”

    叶西杳:“……这么快?”

    骆以极:“很奇怪吗?我从你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从办公室出发了,我之前来过这里,找得到路,开我自己的飞行器,全速前进的话差不多就是8分钟。”

    叶西杳惊到说不出话,最憋了个:“哇。”

    他绕到前面,和骆以极见了面。

    看到叶西杳的第一眼,骆以极的手机啪的掉到了地上,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很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叶西杳以为自己吓到他了,就想躲起来。

    骆以极立刻找回冷静,清了清嗓子:“抱歉,抱歉。我不知道原来恶魔的本体是这样的……”

    他在电话里听说叶西杳“变成了恶魔的形态”,还以为叶西杳现在会是什么很可怕甚至让人恶心的样子,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结果叶西杳现在除了美得惊为天人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他惊讶的地方。

    叶西杳也是第一次见骆以极,本来以为骆以极会是那种很威严冷酷的小老头,没想到他还年轻——四十多岁就坐上局长之位的人确实算很年轻。

    而且骆以极对他的态度很友好,一点没有把叶西杳当做魔物看待。

    只是叶西杳比较奇怪:“你没有带别人来吗?”

    他怕只有骆以极一个人,可能守不住邢恕。

    骆以极说:“放心吧,来多少人都一样守不住。”

    叶西杳:“……”

    骆以极苦笑说:“你还不了解他吗?他要真的想跑,你以为我一副手铐一把枪能唬住他?”

    叶西杳更不解了:“那你现在过来是……”

    骆以极道:“说实话,你跟我讲的什么天神和恶魔,对我这个平凡的人类来说,还是有点托大了。我坦白讲,你要走,我拦不住,邢恕要找你,我也拦不住。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我要确认邢恕无罪。”

    “无罪?”叶西杳抓住自己的衣角,谨慎地问,“什么意思?”

    “所有人的都觉得,恶魔一定是敌人。当然,大多数时候确实如此。所以如果邢恕让戮魔阵反噬了,那联盟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杀了他。先不说杀不杀得了,但他们大概率会采取这个举动。可是,谁都没有真的见识过戮魔阵反噬,不是吗?”

    “至少在我所学到的驱魔历史中,戮魔阵还没有让哪个继承者变成杀人如麻的恶魔。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人们一定会记录下他的罪行,但历史里没有,就说明——”

    骆以极擦了擦因为太着急而冒出的冷汗,“就说明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哪怕反噬了,他也不一定会成为人类的敌人。我来这里要做的就是,如果到时候我拦不住你们任何人,那么,当最坏的情况发生的时候,我还可以证明邢恕没有犯下恶魔的罪行。”

    叶西杳一听,有些急了:“不能等到那个时候,你一定要拦住他呀!”

    骆以极苦笑:“我会尽我所能,但这事儿还真不好说。”

    他们压低了声音,一起走向邢恕现在所在的房子。

    在打开门以前,骆以极忽然按住了叶西杳的肩,说:“那你呢?”

    叶西杳看向他:“嗯?”

    骆以极问叶西杳:“你说你要走,去哪儿?”

    叶西杳没说话。

    他以为骆以极不会往深了猜,结果骆以极还是想到了。

    “如你所说,如果那个神罚最后真的会让你失去人性,那你留在邢恕身边才是最安全的。至少,他还可以保护你,不是吗?”

    叶西杳淡淡反问:“然后呢?”

    骆以极愣住:“什么?”

    叶西杳:“人类能活多少年?”

    “你不是说了吗,戮魔阵的继承者灵魂圣洁,死后可以上天堂。他以后成了天使,不也是和你一样永生吗?他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他都会陪着你。”

    骆以极试图用轻松一点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哪怕到时候你是恶魔,他是天使。”

    可叶西杳听完以后,只是对他惨淡地笑了笑。

    骆以极好一会热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个天使加一个恶魔,这搭配竟然如此耳熟。

    他如同在逼叶西杳和邢恕走上一条老路。

    叶西杳没再说话,兀自打开了门,引着骆以极往里走。

    而骆以极在看到叶西杳垂眸那一刻的表情时,福至心灵地猜到了……叶西杳恐怕并不只是想离开这里。

    他是想用某种人类不知道的办法,在堕魔以前死去。

    最好是魂飞魄散,化为乌有,这样可以保证神罚不会牵连到他的来世,也不会给邢恕任何机会来拯救他-

    第54章 第 54 章【四更】

    邢恕还保持着刚才叶西杳离开时的样子, 安静沉稳地睡在沙发上,毯子盖在身上。

    一切都没有动过。

    包括他的呼吸。

    叶西杳有些奇怪地蹙了眉,鼻息间轻轻嗅了一下。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没有从这个“邢恕”身上闻到任何香味。

    不只是现在。

    从他刚才下楼拿走邢恕手机的时候, 就已经没有闻到味道了。

    遭了……

    他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骆以极还一无所知,动作蹑手蹑脚,生怕吵到邢恕。他转头想问叶西杳接下来什么打算, 是要把邢恕捆起来,还是就这么告别。

    下一秒,骆以极看到叶西杳风似的朝着邢恕刺过去,一拳贯穿胸膛。

    骆以极吓了一跳。

    虽然他也是驱魔师出身,但眼睁睁看着一个强大的魔杀害自己熟悉的人,这一幕还是太具有冲击性。

    骆以极震惊到差点窒息,感到十分愤怒,因为他觉得叶西杳欺骗了他。

    但随即, 骆以极就发现,叶西杳比他更愤怒。

    而且叶西杳手里抓着的,不是邢恕的心脏,而是一条卷曲的血红色小蛇。

    叶西杳:“他去哪儿了?”

    魔蛇厄罗耳发出了一种让人讨厌的温情的感慨:“噢,漂亮的小涅修亚,你长大了。你比这世上任何一个恶魔都要纯洁,也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天使都要可爱。”

    叶西杳捏碎了它的脑袋。

    “你这样就有点不可爱了!”厄罗耳嘶吼着长出一个新的脑袋, 说,“你一定是跟着那个人类小子学坏了。”

    叶西杳再次问:“他在哪里!?”

    厄罗耳说:“他在……他在……好吧好吧, 你别生气,他快回来了。”

    叶西杳气疯了, 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程度的怒火。邢恕和恶魔一起合伙骗了他!

    而旁边的骆以极显然也发现了这个情况。

    但他却很冷静,找了个凳子坐下。

    “看吧, 要拦住邢恕,可比拦住你更难。”骆以极笑不出来,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他就开始思考接下来的最佳方案,“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如果邢恕的戮魔阵真的反噬了,那位魔王,真的会代替他守护人类吗?”

    “不要质疑魔王的承诺。”厄罗耳骄傲地说,“他一言既出,天神都拦不住。”

    “行。”骆以极撑着额头,说,“那么至少邢恕没有犯下最糟糕的罪行。”

    就在骆以极和厄罗耳友好交流的时候,叶西杳忽然朝着门外跑去。

    那扇门经不起他带着魔力的一推,瞬间便碎成灰烬。

    门外,在月光的照耀下,渐渐融化的雪地上,出现了邢恕的身影。

    是邢恕,但也不像邢恕。

    他比自己人类时的模样更加高大了,像一座气势逼人的山陡然矗立,原本的黑色头发变成猩红,和他的瞳孔一样,所有骨骼肌肉都更加暴烈地生长,恶魔角比叶西杳的更加凶悍。

    他一步一步朝着叶西杳走近,手中捧着一片洁白的羽毛——或者说,是羽毛状的光。因为仔细用肉眼去辨别,会发现它根本没有实体。

    叶西杳朝他跑过去,忍着想哭的冲动,抬手一挥,很想打下去,但堪堪忍住了:“你怎么能这样!”

    不用问,戮魔阵已经反噬了。

    叶西杳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邢恕变成恶魔的过程。

    他咬着唇,想努力保持平静,但身体的颤抖出卖了他。

    邢恕低头看着叶西杳,大概是知道叶西杳很气但是又无法发泄,于是弯下腰,把脸送过去,说:“轻点打,小心手疼。”

    叶西杳听见他的声音,一下就哭了出来:“你又骗我。”

    邢恕很想抱他,想为他擦掉眼泪,但手里捧着那片羽光,无法分开手,只能无措地看着叶西杳:“你也骗了我。”

    这话让他显得可怜。

    因为邢恕比叶西杳更加后怕。

    如果他没有那么痛快地做下决定,如果他今天晚了哪怕就一个小时,那么叶西杳这个人恐怕已经从这世上消失。

    这时,魔蛇厄罗耳爬到骆以极肩上,把他当做一个人形代步机。

    它抬头看向天空的月亮,然后大喊:“邢恕,赶紧的,赶紧的!我们没有时间啦!”

    邢恕还未说话,叶西杳回头喊了句:“你再吵我就吃了你!”

    厄罗耳立刻闭嘴。

    对恶魔来说,没有比“吃了你”更简单粗暴的威胁了。因为光是杀了它们,它们总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可是吃掉它们,它们就连灵魂也会消失。

    “……杳杳。”

    邢恕唤回了叶西杳的注意,他喊他的名字时,声音特别轻,好像怕把叶西杳惹生气。尽管他知道叶西杳已经非常生气,“拿走它。”

    他说的就是手中的羽光。

    这便是他被魔气反噬后,从他灵魂里脱离出来的戮魔阵,也就是天神的赐福最原本的样子。

    叶西杳看也没看那羽光一眼,只盯着邢恕的眼睛,说:“你拿回去,我不要。”

    “我已经是恶魔了,天神可不会给我这种东西赐福。”邢恕漫不经心地笑说。

    他并没有骗叶西杳,赐福一旦从灵魂中脱离出来,就无法再回到邢恕的身体里。它会选择另一个强大的灵魂附着。

    如果在找到下一个继承人以前,它被叶西杳吃掉,那么它就会像镇压别的魔气一样,把叶西杳体内的神罚给镇杀。

    叶西杳的眼睫挂着一颗雪化作的水滴:“你明明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不要生气,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邢恕低眉,将掌中的羽光再次向叶西杳递过去,“不要恨我。”

    叶西杳的长发在夜风中散开,几缕飘到眼前,他也没有去管:“我怎么恨你?”

    邢恕为叶西杳做到这一步,叶西杳怎么恨?

    叶西杳的愤怒其实是和邢恕的无奈一样,都是源自于无能为力。

    他们都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似乎只能为对方牺牲。

    好像无论谁去天堂,总要有一个下地狱。

    而他们都争着想让对方去天堂。

    邢恕说:“算了,你不如恨我。否则以后咱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见了面挺尴尬的。”

    叶西杳低头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我不要恨你。”

    邢恕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那你爱我啊?”

    叶西杳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爱你。”

    邢恕默了许久,不知是笑还是叹息,说:“那我们完蛋了。”

    叶西杳抬头看向邢恕,在这过于明亮的月光之下,他们好像走上了一条绝路。

    他们是抱着不回头的信念出发的,没人知道终点有什么等着他们。

    但叶西杳忽然说了一句邢恕听不懂的话:“其实我今晚做了一个不一样的梦。”

    厄罗耳眼看着月亮越来越大,光芒越来越盛。

    它焦急地在骆以极身上爬来爬去,但是又不敢说话,因为怕叶西杳真的吃了它。

    骆以极被它爬得有些心烦:“你有什么话,我帮你传达。”

    厄罗耳赶紧对他说:“魔王用他的力量下了一场大雪,想藏住涅修亚,但现在雪停了,涅修亚藏不住了。再不抓紧时间,就来不及了!”

    骆以极看了一眼那边的叶西杳和邢恕,感觉气氛不对,如果这个时候催促,叶西杳有可能会选择跟邢恕一块儿当恶魔。他就问厄罗耳:“能不能再下一场雪?”

    厄罗耳大叫:“愚蠢的人类!你知道跨越领域释放这样的魔力多难吗?”

    骆以极:“看来你们的魔王挺捉襟见肘的。”

    厄罗耳:“不是的!魔王非常强大,在他的鼎盛时期连天神有话也得憋着!但他的力量已经用来……不,等等,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快别浪费时间了,你去催一催涅修亚,接受赐福,立刻成神——无论如何,现在邢恕已经变成恶魔了,他舍得看邢恕白费力气吗?”

    骆以极:“我想他显然不舍得。”

    骆以极抬手捏住蛇头,让它看向叶西杳的方向,道,“叶西杳已经接受了戮魔阵——哦,我是说,天神的赐福。”

    羽光被叶西杳接过,他将它捧到心脏处,不用做任何事,神的光芒就将他笼罩。

    这一切当然是因为他灵魂中的那一抹属于大天使喀洛克丘斯的神格。

    神力是这世上至高无上的圣洁之力,它们会相互吸引。

    叶西杳体内的那股正在蠢蠢欲动的神罚就这样被新的力量包裹,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光辉,让周围的积雪瞬间融化,万物复生。

    就在这时,那月亮陡然变成了铺天盖地的火光。

    整片天空像是被银色的火焰烧了起来。

    厄罗耳的尖叫声又一次响起,旷野中回荡着它的哀鸣:“众神之怒——!”

    下一刻,叶西杳身上的光芒消失。

    与此同时,天上的月光也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厄罗耳的哀鸣戛然而止:“嗯?祂们的怒气消得这么快?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骆以极抬头望着天空,作为此时此刻,在场的唯一一个人类,他被刚才他所见的一切给震撼到无话可说。

    但只有叶西杳知道,不是众神消怒了。

    是祂们的怒火无处可发。

    在祂们找到他的那一瞬,叶西杳体内的神罚尽消。一切都结束了。

    叶西杳身上那件圆鼓鼓的羽绒服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他的山羊角变成了一抹圣洁的光,尾巴收拢成了一双纯白的羽翼。他如月光一样的银色长发变成了金光闪闪的耀眼色泽。

    叶西杳头顶的光并不仅仅只是一圈小小的光环,它在慢慢扩散,最终笼罩了叶西杳整个人,光晕升腾蔓延至没有尽头的天际。

    “很符合我对天使的刻板印象。”已经成为恶魔的邢恕往后退了一步,笑说,“去吧,我看着你走。”

    和一般的天使不一样,叶西杳体内拥有神格,因此神罚尽消以后,他注定是要成神的。

    厄罗耳正为这件事感到激动,它在骆以极耳边吵嚷着,说:“看到了吗?神诶!涅修亚要成神了,是厄罗耳亲自捧出来的!”

    骆以极挠了挠耳朵,说:“你敢在他面前说这句话吗?”

    厄罗耳:“嘘……我觉得他可能会用他的神力把我给烧死。”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所有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叶西杳朝邢恕走近。

    “天堂如果没有你,我不成神。”

    他拉住邢恕的手,吻了上去。

    人类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所以骆以极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只觉得悲壮——

    从此,叶西杳和邢恕一个去天堂,一个下地狱。

    倘若他们固执地想要相爱,也许又会出现一道新的神罚。而已经成神的叶西杳,能不能扛住惩戒?又或者,有比神罚更可怕的惩罚等待着他们?

    很多事情在这一刻似乎注定了要成为戛然而止的悲剧。

    所以骆以极以为,这个吻是诀别之吻。

    他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落下了悲伤的眼泪。

    结果肩头的厄罗耳忽然像个活泼的橡皮筋一样弹射起来,它大喊:“天啦,天啦,天啦!一万种必然糟糕的结果里出现了一个美妙的意外!”

    骆以极的眼泪还没掉完,愣住:“什么意外?”

    叶西杳和邢恕的吻还没结束,在他们身后,整个大地忽然开始温暖,冰雪转瞬消融。

    虽然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此刻人间一切醒着的灵魂都可以感受到一股热烈与鲜活。

    赐福。

    叶西杳在用他的神格赐福邢恕——尽管邢恕已经是个恶魔。

    这个赐福的过程漫长得有些寂寞,源源不断的神力正在从叶西杳的神格中被过渡给邢恕。也许这就是天神不会赐福恶魔的原因之一,因为实在太消耗神力了。

    叶西杳消耗了许多力量来净化邢恕的灵魂,又把几乎一半的神格给予了邢恕。

    厄罗耳的竖瞳慢慢变了色彩。

    它从骆以极身上爬了下来,落到已经焕发生机的草地上,遥望着不远处的两个紧紧相拥的人。

    骆以极仍旧迷茫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了?”

    “厄罗耳”并没有用赐福这个说法。

    他说:“他们共享了神格。”

    身为人类的骆以极十分感慨:“神格还能这么用?那一开始为什么不做这种打算?”

    “厄罗耳”像是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然后钻入草丛的阴影中,消失了。

    神格当然不是这么用的,而且在此之前,也没有人知道可以这样做。

    只有快要成神的叶西杳自己知道怎么回事。

    也许他也只是在赌。

    很多事情都不是事先预设好的。

    否则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幸运的是,即便没有完美计划,即便他们都以为会失败,但他们两个也没有选择退缩——但凡邢恕不愿意献出戮魔阵,那叶西杳也不会有机会得到完整的神格。

    而现在,是他们获得新生的最后一步。

    天堂也好,地狱也好,如果不能一起去就没有意义。

    所以,他们得一起留在人间-

    第55章 第 55 章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一样, 明明可以感觉到一切都在流逝,但落在邢恕眼里却变得很慢。

    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能看见风的流动,能看见雪的消融, 能看见所有他以为是幻觉的瞬间。

    最重要的是,邢恕第一次发现,原来叶西杳的体温是偏低的。

    这听起来很奇怪, 因为作为人类的时候,邢恕觉得叶西杳简直就是个小暖炉。但现在,他竟然觉得叶西杳的嘴唇带着凉意。

    漫长的赐福早已不知道在何时结束,现在的吻只是一个吻,没有任何目的性。

    邢恕舔了舔叶西杳的唇角,趁叶西杳不注意忽然加深了这个吻,慢慢地从被动状态中掌握了主导权。

    也或许不是他掌握了什么,是叶西杳累了。

    叶西杳把自己近乎一半的神格分享给了一个恶魔, 现在恶魔的灵魂不仅被净化,居然还享有了神力,在今天以前给谁说了都会觉得这件事是天方夜谭,没谱的传奇。

    但叶西杳成功了。

    他们不用天各一方走入死胡同一般的轮回,脚下的土地仍旧踏实地托举住两个人。

    叶西杳错开唇,想结束这个吻,但邢恕没让, 反倒把他抱得更紧。

    叶西杳只挣了一下就放弃,干脆把身上所有力气都卸了, 懒洋洋挂在邢恕身上。

    亲吧亲吧,死都不怕还怕邢恕把他舌头咬破吗?

    别说接吻, 现在就算有哪路天神站到叶西杳面前来,说要再罚他, 他可能都会直接说“随便吧都行”。当然,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叶西杳是拼上一切才博到了现在的结果,他从那种千钧一发命悬一线的紧张中脱离后,忽然放松下来,就有种犯懒的感觉。

    邢恕险些没托住他,干脆将人抱了起来。叶西杳哼了一声,趁机歪过头不再让他亲了。

    邢恕笑了笑,顺势含住叶西杳的耳垂。

    叶西杳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睛都撑不开,随他做什么。

    “困了?”邢恕轻轻拍了拍叶西杳的背,“回去补个觉。”

    邢恕的适应能力总是很好。

    要不是他此刻眼球通红,心跳如雷,皮下青筋爆裂几乎渗出黑血,热汗擦过下颌落在叶西杳的颈窝,叶西杳也可能会觉得,邢恕是个没心没肺吊儿郎当的家伙。

    才经历了生死攸关的大事,邢恕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他要不要补觉。

    但叶西杳知道,邢恕这一夜,在人神魔之间颠倒轮回了好几遍,不可能舒坦到哪儿去。只是从他的表情一点都看不出来。

    邢恕身上永远带着让人既不爽又羡慕的气场——不羁不驯不在乎。

    似乎除了让叶西杳下地狱,这世上就没有事是邢恕承受不了的。

    “我不困。”叶西杳忍着浓烈的疲惫,抬眼看着邢恕,他的指腹擦过邢恕的眉骨,落在他的眼角,“你还好吗?”

    “还能有什么不好,我占了大便宜,好得很。”邢恕还是那副随性模样,捉住叶西杳的手,牵到嘴边亲了一口,“就是天气热,有点出汗。”

    哪里是热得出汗。

    现在虽说风雪停了,但也是十二月的冬季。

    邢恕会觉得热,是因为刚获得新的力量,身体会为了承受更强大的灵魂而异变进化。体温剧增只是其中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小变化。

    叶西杳看了一眼他的眼睛:“为什么还是这么红?”

    像恶魔一样。

    难道还没有净化彻底?

    “心跳不太对,皮肤也很烫。”叶西杳抓着邢恕仔仔细细检查了半天。

    “时间问题,会好的。”邢恕看他自己吓自己,无奈地摁住他的脑袋,勾住一缕银发在鼻间嗅了嗅,“你这头发怎么变回银色了,这不是神罚造成的?”

    叶西杳被他转移了注意力,说:“即便没有神罚堕魔,我身上也流着一半恶魔的血。”

    “很漂亮,以后就别染了。”邢恕抚摸他的发端,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其实……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有个问题。”

    叶西杳以为是邢恕对自己刚接收到的神力还有所不适应,问他:“怎么了?”

    邢恕道:“骆以极呢?”

    “他跟我一起出来的。”叶西杳回头朝房子的方向指了指说,“应该在……咦?”

    骆以极不见了。

    不对,还在——

    两个人的目光一同往下。

    骆以极不知何时竟然晕倒在地。

    “遭了,是不是我在净化魔气的时候,误伤了他?”

    叶西杳拔腿就往骆以极的方向跑。

    叶西杳这一次赐福的强度太盛,周围许多东西都受到了影响。

    按理说蹭到一些神的祝福应该是好事,奈何骆以极离得太近,他一个人类的灵魂又承受不了那种能量波动,不知不觉地就失去了意识。

    “你净化的只是魔气,按理说不会伤害到人类的灵魂。”邢恕安抚着叶西杳,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

    他把骆以极扛进屋子,在骆以极身上检查了半天,居然没有感受到任何心跳脉搏以及生命迹象。

    “奇怪……”

    邢恕拧着眉,他能够感觉到骆以极体温尚存,不像死了的样子。

    叶西杳对此十分自责,是他把骆以极叫来的,现在骆以极莫名其妙地就昏死过去,他肯定要负责:“我看看能不能也给他一些神力。”

    邢恕按住他的手,说:“我来。”

    叶西杳说:“不用,我来比你稳妥。”

    邢恕现在还不太习惯使用这股新的力量,但他又不想让叶西杳再多消耗:“我先试试,不行再说。”

    叶西杳:“还是——”

    “你们以为神力是想给就能给的?”

    这时,忽然冒出一个清脆的孩童声,用最干净纯澈的嗓音说了句,

    “除了真正的天神,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赐福’。涅修亚把神格交托给恶魔的行为已经是惊世骇俗,是你们不幸中的万幸,现在你们还想复刻这种壮举?以为这是什么过家家吗?别傻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属于孩童的调侃嗤笑。

    话虽然不太好听,但却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叶西杳能够成功赐福给邢恕,是因为他在那一刻已经完全算得上一位天神。

    但现在,共享同一个神格的两个人,虽说都有神力,但却都不是真的天神。因此,他们没有办法再赐福骆以极。

    然而听完了那孩子的解释以后,叶西杳和邢恕竟然都没有理他。

    叶西杳:“还是我来吧。”

    邢恕:“我来。”

    叶西杳:“我——”

    “你们……”那小孩一跺脚,整栋房子震了一震,他喊道,“你们两个当我不存在吗?”

    叶西杳看向他,却没说话。

    邢恕倒是给他面子,问了句:“行吧,那照你这么说,我们怎么救骆以极?”

    小孩说:“用不着救,他本来就没事。”

    邢恕:“他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正常。他不是赐福的对象,但因为离得太近,受到一些神力波及,身体承受不了,所以晕过去。等那点力量散了,他自然就醒了。”

    “受到神力波及会损害灵魂吗?”邢恕问。

    “不会,甚至有可能得到一些好处。”

    赐福可是神力,骆以极能蹭到福泽也是情理之中。

    但应该不多。

    至于他的身体和灵魂具体发生了什么细微变化,也只有他自己醒来才知道。

    得知骆以极没有性命危险,邢恕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叶西杳问了一句:“你,是谁?”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西杳说完这句话以后,明显感觉到身边的邢恕比对面那个小孩更紧张,连身体都绷紧了,脊背挺得直直的,一副等待发落的样子。

    小孩看向叶西杳,一双银色瞳孔像无底深渊,目光看似冷淡,可嘴唇紧抿,显然也是在不安。

    叶西杳看他们都不说话,就自己推测了一下,道:“你是……那条蛇?”

    这是叶西杳所能猜到的最接近答案的答案。

    小孩身上没有任何气息,叶西杳对这种情况很熟悉。这说明小孩刻意隐藏了自己的力量。

    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一定不是普通魔种。

    叶西杳记得昨晚那条蛇,厄罗耳伪装成邢恕的样子骗了他,这让叶西杳印象深刻。

    小孩干巴巴地清了清嗓子,说:“……嗯,是蛇。”

    “你引诱邢恕化魔,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叶西杳朝小孩走近了一步。

    邢恕忽然大步一迈,拦在两人中间,对叶西杳说:“算了算了,别跟他计较。他不过就是一条……呃,蛇。”

    叶西杳站在原地,从容淡定:“好啊,我不跟他计较,那就跟你计较。邢恕,你背着我和恶魔做交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邢恕张了张嘴,千头万绪在他心头掠过——

    虽说现在尘埃落定了,但真要是追究起来,邢恕毕竟瞒了叶西杳这么久,少不了会惹叶西杳不高兴。

    经过慎重思考后,邢恕决定,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让开了身子,对叶西杳说:“你跟他算账吧,他比较可恶。”

    那个恶魔小孩眼睛一瞪:“好你个臭小子!”

    邢恕居高临下地看着还没他大腿高的小孩,无赖般耸耸肩,用无声的唇形告诉他:加油。

    叶西杳一步一步走向小孩。

    这孩子的瞳色和叶西杳的发色竟然如出一辙,而且在与叶西杳逐渐拉近距离的时候,露出了紧张无措的神色。

    最终,叶西杳停在了离他半米远的地方。

    邢恕以为叶西杳肯定会问那个孩子关于戮魔阵反噬的事,又或者问他们是什么时候勾结串通的,结果叶西杳都没问。

    这些事情,其实叶西杳早就知道。从一开始叶西杳就有预感,也有察觉,只是没拆穿。

    现在,叶西杳真正要问的问题,是邢恕和那个恶魔都想不到的。

    “为什么变成小孩。”

    叶西杳说话时面色平静,但仔细听,可以发觉他的语调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魔力不足。”小孩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他。

    恶魔的本体和幻化出来的假象是有很大差距的,而叶西杳可以感觉出来,这个小孩现在的样子就是他的本体。

    可是按理说,强大的恶魔不可能让自己的本体化成一个小孩。就像一开始,邢恕也不相信叶西杳现在的人形就是他的本体一样。

    说自己魔力不足,应该不是说谎。但叶西杳还是不理解。

    他问:“我是说,为什么你的本体是人形?”

    小孩看了他一眼,瞳孔一缩,沉默了许久,才说了句让人听不太懂的话:“有些天使染了陋习,认为人类的形象最接近神,所以喜欢化人形。”

    “可你是恶魔,你化成人形做什么。”叶西杳又问。

    这次,小孩不说话,只是看着叶西杳。

    叶西杳半晌才说:“你不想说就算了,再见。”

    他转身就要走。

    “涅修亚。”对方叫住了他。

    叶西杳下意识抓住了邢恕的手,邢恕能够感觉到他的掌心微微出汗。

    “大天使喜欢人类,所以我当初化形成人,现在魔力不足,就从大人变成小孩,随着力量恢复,形态也会有所变化。”

    因为魔力不足而变成了小孩的魔王说完这话,自己笑了起来,“这个答案可以吗?”

    “可以。”叶西杳看似镇定地转身,实则全靠邢恕撑着他的胳膊,他看向对方,又问,“你为什么魔力不足?让戮魔阵反噬应该花不了你那么多力量。”

    魔王抬起头——他现在实在太矮了,在这个距离,得把头仰得很高才能看见叶西杳,但目光终于敢正大光明落在叶西杳的脸上。

    他说:“因为……让一棵枯树开花很难。”

    谁也不知道如何让已经枯死的生命重新发芽,也许大家都觉得不可能,但魔王还在尝试。

    就像在今天以前,谁也不知道如何把一个恶魔从地狱里拉回来。

    但叶西杳已经尝试,并且做到了。

    这样毫无头尾的对话结束后,气氛忽然安静了下来。

    几分钟后,叶西杳说:“我问完了,你走吧。”

    旁边的邢恕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嗯?”

    魔王说:“好,往后你诸事保重。”

    邢恕又发出困惑:“嗯???”

    叶西杳和魔王就这样背对着背地告了别。

    而魔王竟然真的就打算走了。

    不是?

    这?

    邢恕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情况。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摁住“小孩”的后脖领子,把魔力不足的魔王直接从地上给拎了起来。

    魔王蹬着小短腿:“放肆!”

    邢恕:“小缺心眼儿。”

    魔王咬牙切齿:“我已在世千年。”

    邢恕:“老缺心眼儿。”

    魔王:“……”

    邢恕把他直接往叶西杳面前一放,说:“你们刚才那种加密聊天真的能聊出什么东西吗?有话就在这里说清楚,反正最难的一关都过了,现在还躲什么。”

    他先对叶西杳说:“虽然你应该猜到了,但以防万一我还是直接告诉你一声,杳杳,这是——”

    叶西杳看着面前小小一只的魔王,以人类外形来看他现在顶多八岁。

    邢恕却郑重其事地说:“——这是你爸。”

    叶西杳憋了半天,憋出句:“你怎么骂人。”

    邢恕:“咳。”

    魔王:“……”

    邢恕催了一句:“您不抓紧时间自我介绍,可就真没机会了。”

    魔王做出了尝试:“我的确是……”

    但,似乎失败了。

    他始终说不出来。

    邢恕在旁边说:“加油。”

    魔王又一次开口,但这次,语速变快了,而且话也变密了:“……我一直没有找你,不是不想,是不能。虽然天神没有办法对已经身处地狱的恶魔施加神罚,但他们也从来没有放过我,一旦我有任何动作,他们都会紧盯着不放。那些家伙伤不了我,却能伤你,所以我不能见你,不能给他们机会发现你……”

    他连气也不喘,一口气说了很多,“刚才,你问我是谁我不敢答,因为我不知道对你而言我还算不算得上一个父亲。我知道这件事很麻烦,不如说我的存在对你而言其实就是个麻烦,如果我不出现,你们的这一天也许可以愉快很多,但我又放心不下,总想再看一眼,不小心逗留久了。对不起,明明没有做好准备,还是这样跟你见面了。要是你觉得讨厌,我就离开,再也不……”

    “那棵树。”叶西杳忽然打断他,问,“真的还会开花吗?”

    魔王怔了怔,许久后才轻声道:“会。”

    叶西杳说:“那你到时候,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魔王银色的眸子透出些亮来光:“能,好,当然可以。”

    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花开以前呢?我是说,如果你不忙,我能来这里吗?”

    “天神不许你来?”叶西杳反问他。

    魔王道:“现在你神罚已消,谁管祂许不许。”

    叶西杳垂着眸,没什么起伏地说了句:“既然如此,谁管你来不来。”

    他丢下这句话就跑,但言下之意,魔王已经明白。

    心里堵着的那块巨石就这样散开。

    邢恕看叶西杳跑去二楼,就要追过去。

    魔王从后面一把拽住邢恕的衣角:“小子,站住。”

    邢恕被迫停下,忍着把他踹开的冲动,在心里提醒了自己三遍“这是叶西杳的爹”,最终挤出一个笑来:“您有何指教?”

    魔王眼珠子一转,说:“我要提醒你,虽然你们现在各得了一半神力,但都算不得真的神,凡事谨慎为上。”

    邢恕:“行。”

    魔王又说:“要是碰上棘手的事,就直接来找我。”

    邢恕扬眉:“说个话真费劲啊。你只是想让我没事多找找你,好让你有理由来这儿吧?”

    魔王:“……”

    邢恕:“可惜,我们碰不上什么棘手的事。要不您就在地狱里待着,别惦记这边了。”

    魔王仰着头,用一张清秀的脸露出威胁的表情:“……你小子,等着我魔力恢复的。”

    “怎么,你要弄死我?”邢恕这下是真笑了。

    看魔王气得印堂发黑,他才笑着叹了一声,说,“一把岁数都没给你活明白。要真想来见他,还找什么理由,直接来不就行了。”

    他说完,就追着叶西杳离开的脚印去了。

    魔王这时还留在原地,思索着邢恕那句话。

    他忽然觉得,这个人类小子虽然年岁不高,但行事作风很有几分魄力,而且一句话正中要害——对啊,要来就来,找什么理由。

    他从未和自己的孩子相处,所以紧张得没了脑子,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邢恕来提醒他。

    想通以后,魔王差点就要露出欣慰的笑容,偏在这时,楼梯上的邢恕便跑边放声大喊了一句:

    “小宝,你爹刚才说要弄死我!小宝,快点救我——”

    “我没有,我没说!”

    魔王在后面气得牙痒痒,小短腿要追又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邢恕跑进了叶西杳的房间里,含冤地说了句,

    “你小子……你小子等我魔力恢复的!”-

    第56章 第 56 章

    联盟非自然力量安全局的大门外贴了大大的封条, 连同外面的岗哨亭在内都一并被警戒线围了起来。

    薛翘蹙了蹙眉,心里寻思了一阵,最后还是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 往警戒线外一站,大喊了声:“骆以极,给老娘滚出来!”

    一开始并没有见到有人回应, 直到薛翘准备拉开警戒线生往里闯的时候,才跑出来两个特警。

    但他们身上所穿的并非安全局的警服,也不是巡警的制服。

    薛翘眼尖,脑子也快,立刻想起了这是联盟政府某个特殊武装部队的作战制服——作战服都穿出来了,这是真打算干仗了?

    薛翘上下打量对面两人,那两人也打量她。

    “干什么呢?你是谁?在这里大喊大叫做什么?”

    特警气势十足,人高马大站在那儿, 压了薛翘一头。

    然而薛翘气势上反压他们一头,一句话震慑住了对方:“我只问一句,邢恕的通缉令是联盟哪个部门下的。”

    两个特警皆是一顿,愣是没人敢说话。

    “你们这身作战服我认识,中心警署的吧。我跟你们那几个首长都熟得很——别以为我是来拉关系的,我认识你们首长,是因为他们过去求着我姐……求着我家人出面摆平魔种。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今天转到你们头上了,一个管国际犯罪的部门居然给驱魔师发通缉令, 这么威风?你们打算和安全局抢生意?”

    薛翘没给他俩反驳的机会,机关枪似的突突一顿输出, 一口气不带停,“我一觉醒来天都变了, 好端端的联盟第一驱魔师就成了第一罪人,所有人都在问我邢恕去哪儿了,要抓他。抓不到他,就要把相关人等全都带回去审问。我公司产品体验部几个人全给扣了,我去要人,警局那边不放,还要把我一起扣了——话又说回来,要真有罪,我们法庭上慢慢说也就罢了,但我想问,还没审怎么就定了罪?谁给定的罪?”

    “暴君独.裁还得下一道圣旨,这年头满世界抓人居然可以不用通报,你们中心警署拿了谁的鸡毛当令箭?还有,这道警戒线又是怎么回事?安全局再不济也个作战部门,全联盟一百三十三个安全局分局,光是驱魔特警加在一起就数十万人,这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办事机构,让你们带几个人来说封就封,你以为演电视剧啊?唬得了别人可唬不了我,这警戒线是谁拉的?站出来我看看。”

    那两个人被她说得表情变了又变,半天没找到话来反驳。

    他们面面相觑,沉默无声中显然有一点心虚。

    虽然他们不知道薛翘是谁,但他们很清楚,这道警戒线确实不符合规矩。

    封锁安全局不是联盟政府或者中心警署的首长们下的指示,而是傅拙的意思。

    傅拙虽然没有任何官职在身,也不属于联盟某个正式部门,但他这次是带着调查恶魔和恶魔同党的艰巨任务临危受命来的,很多人和事都得为他让道。

    他们虽然隶属联盟中心警署,是除了联盟军队和安全局以外机动作战能力最强的存在。

    但当敌人是恶魔的时候,他们就只能退居二线,任凭傅拙这个驱魔师调遣。

    其实一开始,他们跟着傅拙来调查邢恕是否叛变的事情时,大家都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因为安全局一直是维系驱魔师和联盟政府的一道稳固桥梁,只要骆以极出面,他们根本都没想过要去抓邢恕本人。

    可是这个傅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接到任务后,不先来安全局,反而直接就要去抓邢恕。

    结果没抓到人,绕了一圈再回安全局,才发现骆以极也不见了。

    找不到可以话事的人,最终这根鸡毛令箭自然就攒在傅拙手里了。

    偏偏安全局的那些人昨晚又拒不配合工作,立场显得不明朗,于是事情麻烦了起来。

    敌人是恶魔,而最厉害的驱魔师邢恕和安全局局长骆以极都有背叛人类的可能,傅拙虽然高不成低不就,但在没有邢恕和安全局的情况下,他也算得上是个可用之材。

    联盟委以重任,让他暂时带领安全局的驱魔特警去追查恶魔的行踪。可是安全局的人不肯配合傅拙。

    最后傅拙一气之下将情况上报联盟,要求立刻发出通缉令,全球范围通缉邢恕和骆以极。

    其实联盟政府那边根本就还没有回应,想也知道,谁都不愿意把事情做绝。更何况,骆以极也算不上失踪,他一共离开不到一晚上,联盟政府仍想等骆以极回来再计划下一步,现阶段他们只是想要确认邢恕的态度,以及那个恶魔叶西杳到底有多危险。

    可傅拙等不及,这恐怕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出头的机会,所以他要求中心警署先去把与邢恕接触过的人抓起来审。

    这才惊动了薛翘。

    “警戒线是我拉的,安全局也是我封的。我现在是联盟特派的驱魔行动总指挥,一切安排都以联盟的利益与人类的安危为主,你有什么意见?”

    就在薛翘和两个特警对峙的时候,傅拙带着一行人从大楼里走了出来。

    薛翘看过去,未语先笑:“噗。”

    傅拙冷冰冰地站在她对面:“你笑什么?”

    薛翘:“我笑你有点眼熟。”

    傅拙:“想和我攀关系——”

    “——我没记错的话,几年前就是你求着骆以极成立一个什么驱魔事务部,还想自己当部长,结果被骆以极驳回,理由是,邢恕一个人就能杀完的魔物费不着特地成立什么事务部。”

    薛翘一声大笑打断傅拙,紧接着就说出了让傅拙羞愤不已的过往,“后来你嫌丢脸,怕别人说安全局看不上你,说你不如邢恕,所以从那之后你就天天给联盟政府写投诉信,非要举报邢恕,说他把联盟给的驱魔津贴都昧下了,还说骆以极不肯成立事务部就是想帮助邢恕吞掉所有钱。结果怎么着?这么多年了,联盟政府理你了吗?”

    傅拙黑沉着脸:“我检举揭发,只是缺乏证据,所以联盟没有判。但现在证据确凿,就算不写信投诉,联盟政府也已经知道邢恕和骆以极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薛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揉了揉自己的眼角,说:“你不知道联盟政府有多烦你吗?负责查阅你邮件的那几个人每天都在相互推诿,谁都不乐意看你的投诉,又臭又长,没有证据只是无端揣测谩骂,简直像小学生告状。没办法,最后那些信只能又回到安全局手里,让骆以极处理。其实骆以极也烦你,但人家格局大,脾气好,念在你的驱魔能力尚可的份上,也就忍了,没有跟你撕破脸。你现在倒还威风上了。”

    傅拙被她那副讽刺的表情激怒,险些想要拔枪,被旁边的几个特警拦下:“傅先生,我们给你枪是用来自保,不是让你威胁民众。”

    傅拙:“她是民众?她分明是邢恕的同伙!”

    薛翘:“哎呀好奇怪,空气里一阵酸味。”

    傅拙被两个人摁住肩膀,看似是旁边的人在安抚他,实际上他是被强行架在了原地。

    他忽然感觉出一点不对,他问薛翘:“你是邢恕什么人?”又看向旁边的特警,问,“你们认识她?”

    如果不认识,他们应该不会这么拦着傅拙。

    好歹傅拙现在明面上还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

    “她…是联盟首富。”有人提醒,“翘首科技的薛翘。”

    “首富?!”傅拙被这两个字惊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另一件事,“等等,那她不就是邢恕的小姨?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她抓起来啊,审!一定要审出邢恕的行踪!”

    然而,没有人动。

    薛翘还故意朝他走了两步,一甩长发,眯着眼睛笑说:“我倒想先问你,你既然确信邢恕有问题,那怎么有这时间查封安全局,不直接带着人去抓邢恕呢?”

    傅拙刚要说话,薛翘替他讲,“你是不是要说你找不到邢恕?怎么可能,如今科技这么发达,真要地毯式搜索,10个小时用不了就能定位到邢恕的方向。你那是找不到吗?你是不敢。因为你知道自己打不过。”

    “你不要倒打一耙!”傅拙道,“是骆以极吩咐他的手下不肯配合我们工作,否则我早就安排了驱魔行动。”

    薛翘盯着傅拙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声气,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们不配合你,你自己就不知道怎么驱魔了?”

    “你……少在这里强词夺理的。”傅拙噎了一下,蹙眉道,“先不说骆以极,光是那叶西杳和邢恕就都不是什么善茬,他们安全局所有人出动都未必能抓住的恶魔,我一个人去了能干什么?当然是要严密部署才能出手,否则我不成了自投罗网的傻子?”

    薛翘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咦?我记得以前要是遇到厉害的魔物,安全局就会让邢恕去看看,等他看完回来,不管是什么魔物都搞定了……怎么你不行吗?”

    傅拙被左右几个特警忍笑的表情刺痛,忙不迭申辩:“那是因为邢恕有戮魔阵!如果没有戮魔阵,他未必就能比别的驱魔师厉害多少!”

    “原来如此。”薛翘说,“所以你一个人抓不了恶魔,是因为恶魔太强大。你一个人也抓不了邢恕,因为他有戮魔阵。你谁都抓不了,谁都打不过,但又难得被联盟政府看重,非得要做点什么事情来耍一把官威,所以就把安全局大门封了,是吗?”

    傅拙:“胡说八道,你现在说这些是在妨碍公务,有这个时间,你不如老实交代邢恕的去向。”

    薛翘:“你急了。”

    傅拙:“我没有。”

    薛翘对其他人说:“你们看,他急了,他就是不肯承认,无论有没有戮魔阵他都不如邢恕。”

    傅拙:“你他妈——”

    “别吵别吵。傅拙先生,你先冷静一下。薛总,你来了倒也好,其实我们也不相信邢恕会背叛人类。”

    联盟特派员上前劝了一句,说,“我们私心里觉得他恐怕受到了恶魔的蛊惑,又或者被恶魔要挟,这些事情,必须要让邢恕亲自来解释,否则我们也很难办。方便让他现在和我们通个电话吗?”

    傅拙冷哼一声:“我看她可不敢,她说不定就是来替邢恕打探敌情的。”

    薛翘差点脱了高跟鞋砸过去:“你瞧瞧你那副小人嘴脸,联盟怎么会派你这种人来办事。”

    傅拙咬死邢恕有问题,根本不接薛翘的其他话:“你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故意激怒我,实际上就是想趁机扰乱我们的行动。我看,你就和骆以极一样,想包庇邢恕和那恶魔。别废话了,老子现在就抓你去审!”

    薛翘听到傅拙的话,一下就怒了:“小杂毛,你是谁老子?!老娘今天不揍你一顿不解气!”

    话音未落,薛翘已经撸了袖子扑上去,对着傅拙就是一巴掌。

    打完她又接着踹了一脚,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是经常这么揍人。

    傅拙完全没能还手。

    不是傅拙守绅士礼节,而是旁边的特派员一直有意无意地抓着他的手,他没有机会反击,被薛翘挠了好几下。

    “别打了,别打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哎哟,都别打了!”

    特派员和特警们嘴上劝架,实际上谁也没拦着薛翘。

    也不怪他们偏袒,实在是这个傅拙太把自己当回事,明明他也只是临时接到联盟政府的委派,从中心警署借了人手。

    结果他一来就把自己当老大,对旁边的人颐指气使不说,任务也没完成,还弄了一大堆烂摊子。

    要知道,查封安全局的这个事情可大可小。

    要是查出来骆以极真的有问题,那封就封了。可万一骆以极没问题,那谁查封了安全局,谁就得背个大锅。

    傅拙昨晚逼着中心警署的人把安全局给封了,这锅可不就给中心警署头上扣着了。

    他们心里都有气,可惜自己又不会驱魔,所以只能暂时对这个唯一的驱魔师隐忍不发。

    现在看薛翘揍傅拙,实际上心里都暗爽着。

    薛翘虽然是个女人,但力气出乎意料的大,嘭嘭几下砸得傅拙眼冒金星。

    傅拙终于在暴怒之下挣脱了旁人的束缚,竟然拔出枪对准了薛翘的眉心,他阴狠地咬着牙:“你找死!”

    “唉!别拿枪!”

    “傅拙,别太过分!”

    薛翘脑子一懵,也没想到这个傅拙居然真的敢对她一个普通人动枪。

    她下意识闭了眼,随即听到耳边一阵剧烈的响声。

    但不是枪响。

    片刻后,大家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却看见傅拙已经趴在地上,脸砸进地面,那把枪被外力捏得变形,就扔在他手边。

    没人看见是谁,做了什么,但傅拙整个人就这么被死死摁在那儿,动弹不得。

    他没有晕过去,是醒着的,但身上就像压了千斤,任凭他怎么挣扎,就是站不起来:“是谁!谁踩着我?!”

    根本没有人踩他。

    青天白日的,活像见了鬼。

    “怎么回事?”有人问。

    “不知道啊……莫名其妙地就这样了。”

    薛翘也觉得纳闷,她用脚踢了踢傅拙的脑袋,结果傅拙还是没有爬起来。

    “恶魔!一定是恶魔!”地上的傅拙像一条搁浅的鱼,扑腾了半天也没能站起身,“恶魔出手了!快,快让安全局的驱魔特警来救我!”

    他的话在一定程度上惊醒了众人。

    连薛翘也有些心悸。

    她知道,傅拙这个人虽然品行不怎么样,但驱魔能力还不错,否则联盟政府也不可能让他来指挥这次驱魔。

    可是现在仿佛有只无形的手,轻而易举就捏住了傅拙的脖子。傅拙在那种强大的力量面前犹如蝼蚁。

    连驱魔师都尚且如此,如果恶魔真的出手了,那他们这些普通人类岂不是更要完蛋。

    就在他们要去通知安全局的那些驱魔特警的时候,消失不见许久的骆以极,终于姗姗来迟,走近了他们。

    众人立刻围了上去。

    “骆局你终于来了!”

    “太好了,你一来,总算能有个主持大局的人。”

    “骆局长,麻烦你看看,傅拙怎么了?”

    薛翘直接上了手,推了骆以极一把:“你赶紧的,去看看那个家伙怎么回事?”

    骆以极走到傅拙跟前,低头看了一眼,先是沉默,然后拧眉沉吟,总之就是一直没给出答案。

    旁边的人就问:“骆局,你对魔物最有经验,他是不是被恶魔攻击了?还是被魔种附身了?”

    薛翘虽然讨厌傅拙,但她也不希望傅拙这个时候被恶魔所伤:“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话!”

    她一急,朝骆以极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其他人倒抽一口冷气:“!!!”

    骆以极像是已经习惯了,揉揉自己的后脑勺,说:“不是被魔气攻击,否则安全局的警报器早就响了。”

    “可是他现在也不像是自己摔倒的,到底怎么回事?!”薛翘又给他一巴掌,“你一口气说清楚。”

    骆以极无奈地抱着自己的脑袋:“你别一着急就动手,这么多人看着呢。”

    其他人:“没事没事,我们看不见。”

    骆以极叹气:“他没什么事,就是——”

    话未说完,傅拙趴在地上大喊:“你们别被他骗了,我现在根本不是身体受伤,而是灵魂被桎梏,这只有恶魔能做到!骆以极一定是恶魔的同伙,他们现在控制住了我,接下来就是要控制整个安全局了!骆以极,你也别演了,是不是看我拿枪指着薛翘,所以你们按耐不住出了手?!你骗得了他们骗不了我。”

    骆以极听完这番话一惊,转头看着薛翘:“他拿枪指着你?”

    薛翘:“嗯。”

    骆以极点点头:“那他死得倒是不冤。”

    傅拙:“???”

    他一下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我会死?骆以极,你把话说清楚!”

    “傅拙,你身为驱魔师,自己感觉不到吗?束缚你灵魂的那股力量跟恶魔半点关系都没有。”骆以极冷酷无比,“你招惹了不敢招惹的人,现在遭报应了,你就得受着。”

    薛翘哇了一声:“他招惹了我,然后遭报应了?我这么牛?”

    骆以极揉揉眉心:“你要这么想也行。”

    傅拙却道:“少在这里颠倒黑白,我要把情况立刻上报联盟,你们安全局一个都跑不了!”

    薛翘正想踹他一脚让他闭嘴,结果骆以极在旁边说了声:“哦,行。”

    大家眼睁睁看着骆以极拨通了一个电话,旁边中心警署的特警和联盟特派员都凑了过来,一看那上面的备注,互相给了个眼神。

    电话响起以后,骆以极打开了免提。

    “你要上报什么,就报吧。”骆以极对傅拙说,“这是联盟政府总阁议事会的议事代表电话。”

    傅拙毕竟不是政府的正式人员,乍一听,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有人就为他解释了一句:“总阁的议事会是最高会议,通常只有事关全人类和全联盟的要紧问题才会召开。代表电话……意思是,现在正在会议当中,骆局长本人不方便亲自到场,就让总阁其他人代表出席。他的电话打过去,意味着他要发言,议事代表就会转接这通电话——”

    薛翘帮他总结:“联盟所有领导人都在听这通电话,恭喜你啊,机会难得。”

    “真的……?”傅拙倒是不怯场,一听说最高领导们都在听,他反而声音更宏亮了,趴在地上就开始汇报。

    其实他要说的,无非就是那几件事。

    说邢恕和恶魔勾结,说骆以极包庇邢恕,说恶魔现在把他的灵魂禁锢住了,说那个叫做叶西杳的恶魔肯定会联合邢恕骆以极等人伤害全人类,要求立刻派出军队进行防守。

    他的话虚实结合真假掺半,有很多事情根本连证据都没有,凭他自己想象,就敢拿出来说,连旁边的特派员都几次想要出言叫停,以免他误导联盟政府。

    但骆以极拦了一下,小声说:“让他讲。”

    联盟特派员这时也不再忍了,对骆以极说:“其实一开始,我们根本没有想过通缉邢恕。只是怕万一有意外,邢恕那边真的出了什么岔子,总要先找一个有经验的驱魔师从旁周旋。可是这个傅拙,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事情弄到这一步,有他大半功劳!他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要抓人,就算邢恕和叶西杳没问题都要被他吓跑。现在不能由着他对政府乱汇报,我们应该先稳住邢恕——”

    骆以极却冲他笑:“你心里这么清楚,那怎么还帮着他封了我安全局大门?”

    特派员露出尴尬的表情:“这也是没办法,病急乱投医吧,人类那么多武器,真碰上了恶魔都比不了一个驱魔师。”

    “民间驱魔组织也不少,偏偏选了个和邢恕有仇的。”骆以极绵里藏针地说了句,“这警戒线该不会也是早早准备好了吧?”

    特派员赶紧安抚:“可不敢乱说啊,联盟对安全局绝对没有疑心。这事儿我得解释一下,不是特地找了和邢恕有仇的驱魔师,是……只有他敢来。”

    特派员这句话说得倒是诚恳,听得骆以极苦笑:“倒也是,没几个人真敢跟邢恕杠上。”

    这时,薛翘打断他们,对骆以极说:“等会儿,怎么聊上了,现在什么意思?就让傅拙在那儿告状是吗?你缺心眼儿啊?”

    骆以极:“我缺心眼,你怎么不去阻止。”

    薛翘白了他一眼:“我些微给你几分薄面。”

    其实是薛翘信任骆以极,她知道骆以极肯定不会害邢恕。可是又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傅拙在议事电话里胡说八道。

    不过,几分钟后,她和特派员都明白为什么了。

    “——以上,我请求联盟立刻加派支援,帮助我逮捕恶魔及其同党!”傅拙梗着脖子说完了这番话,然后就兴奋地等待答复。

    “看到了吗?什么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带笑的嘲讽,“你们让这种人出任务,能解决什么问题?”

    傅拙一愣,薛翘也跟着一愣。

    这声音,其他人不熟悉,薛翘可是一下就听出来了。

    这是邢恕。

    “没有问题他也能制造问题。”这次是叶西杳的声音,“但凡今天我们来晚一步,就要成通缉犯了。”

    傅拙再傻都该明白对面是谁了,他顿时怒火中烧,以为骆以极骗了他,于是破口大骂。

    可是没等他骂完一整句,对面却又传来了别人的声音。

    “就算你们来晚一步,联盟也不会轻信这种站不住脚的说辞。不瞒你们说,派他出面,也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长久以来,人类在魔物面前就渺小无助,驱魔师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又大多集中于安全局,我们总阁临时可以联系到的驱魔组织里,也就只有傅拙此人能力突出。原本我们派傅拙去鹿城,是希望他找到骆以极局长一起商量对策,对这件事深入调查。没想到他的能力如此‘突出’,短短一夜,竟然就把安全局给查封了。”

    傅拙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但他已经预感自己踩入了深渊,顿觉心头一凉。

    对方又道:“正如你们所说,傅拙完全是在强行制造我们与你们之间的矛盾,这种行为实在恶劣歹毒,请相信,联盟和全人类都绝不愿意与二位站在对立面。”

    这话说的,既是“你们”“我们”,又是“联盟”“人类”,一下子就把局势拔高了不少。

    大家也都听出来了,恐怕叶西杳和邢恕二人已经现身议事会。

    那头又说:“我认为,在这通电话以前,我们已经谈得十分妥当了,不必为这种没有意义的挑拨再动干戈。”

    邢恕没说话,听动静,像是把手机推到了叶西杳面前。

    叶西杳从善如流,淡定地说了句:“是,其他的都已经谈妥,只是戮魔阵已经不复存在,这件事我有很大责任。所以未来人类在驱魔的事情上要是有任何需要帮助,我责无旁贷。”

    邢恕:“我呢?”

    叶西杳:“你也得一起负责。”

    邢恕的声音听着挺雀跃的:“好。”

    话一说完,电话里传来了雷鸣般的掌声,可想而知,这次会议到场人数众多。

    但傅拙却还处在懵懵的状态中,他似乎不愿接受这个现实,于是冲着电话大喊:“不是,什么意思?你们怎么能相信恶魔的话?!他们是恶魔!”

    然而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只有人在那头简单地说了句:“傅拙,你虽然是受联盟委托前往驱魔,但行动中做出了太多违背原则甚至蓄意挑起战争的恶劣行为,你需要接受联盟法庭的审判,希望你配合。”

    电话挂断,与此同时,傅拙灵魂中束缚的感觉解开。

    他还云里雾里,但旁边的特警已经把他拷住。

    明明前一秒,他马上就可以扳倒安全局和邢恕,成为举世第一的驱魔师,下一秒,他竟然就要上法庭了。

    一切起落太过突然,他没能接受。

    傅拙:“不可能,不可能啊……就算邢恕没有投靠恶魔,他们也应该先到这里来汇报,联盟政府怎么会让他们进入总阁的会议?!”

    骆以极本来不想理他,但薛翘也露出了好奇的表情:“对啊,他俩怎么回事?”

    别人不知道,但薛翘很清楚。叶西杳肯定是个恶魔。

    联盟政府居然敢让恶魔去最高会议。

    最重要的是,叶西杳这个恶魔,居然说以后人类的驱魔事业他责无旁贷。这就让薛翘有些摸不着头脑。

    骆以极:“联盟政府不会让恶魔参加这种会议,但如果他们不是恶魔呢?”

    傅拙:“不可能!我刚才那样,绝对不是用人类的武器能够办到的。除了恶魔,谁还能震慑灵魂?!”

    骆以极笑说:“神。”

    傅拙只当他在敷衍自己:“神经病!你们一定是陷害我,你们肯定有问题。”

    “你没见过,所以你不信。这很正常。”骆以极走过去,拍了拍傅拙的肩,“上法庭的时候态度好点,也许你能少判几年,早点出来看看神长什么样子。”

    傅拙嘴角一抽:“我是来驱魔的,我怎么会被判刑?”

    “光是驱魔当然不会判刑。”骆以极笑说,“但滥用权力,公私不分,种种劣迹应该是有的判了。”

    说完,骆以极就让人把傅拙带去审讯室,一路上傅拙都在喊着“我是联盟委派的驱魔师”“我有特殊任务”“你能不能拷我”之类的话,骆以极懒得理会,让他们等着联盟法庭那边来提人。

    他带着薛翘往里走的时候,薛翘一直忍不住想说话。

    但骆以极总是“嘘”她,说等到了办公室再聊。

    一到办公室,薛翘马上关门上锁:“我先不问别的,就问一件事。”

    骆以极给她倒了杯水,薛翘咕咚喝完,急忙压着嗓子问:“刚才那通电话,该不会是你找人演的吧?你胆子这么大,要跟着那小子一起发疯啊?”

    骆以极:“……”

    他揉揉眉心,“傅拙都信了你却不信,你还挺谨慎。”

    薛翘:“到底是不是啊!”

    骆以极:“不是演的,他俩真的在议事会。”

    薛翘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惊恐,捂着脸叫了一声,然后抓着骆以极的衣领问道:“现在我问第二个问题。”

    骆以极:“松,松!我要勒死了。”

    薛翘没松手,只问他:“谁是‘神’?”

    骆以极看了她一眼,无奈道:“谁会在你被傅拙拿枪指着的时候生气?”

    薛翘愣了好一会儿,猛地松开了手:“我的娘诶……他,他不是在议事会吗?那怎么还能隔空收拾傅拙?”

    “神嘛,总要有点无所不能的厉害之处。”骆以极耸耸肩。

    薛翘看向他,和骆以极沉默地对视了一眼。

    下一刻,骆以极转身就跑,薛翘跳起来一巴掌给他扇得定在那儿。

    骆以极哎哟一声抱住头:“你怎么又动手?”

    薛翘:“你能不能把话一次性说完!非要老娘问一句你答一句,你属牙膏啊!”

    骆以极:“……我也是刚醒来没多久,脑子晕得很,本来打算慢慢跟你讲。”

    薛翘:“别慢慢了,快快地,这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别挤牙膏了。”

    为了避免变成牙膏,骆以极只能用最快的语速,把他昨晚看到的一切告诉了薛翘。

    他本来以为薛翘会和他一样惊讶于叶西杳和邢恕共享一个神格的奇迹,又或者被那种绝望中看到希望的情形所感动。

    结果薛翘听完他的描述以后,只说了一句:“……什么,他俩在谈?!”

    “呃。”骆以极对这种事不太擅长,他下意识以为薛翘会反对两个人的感情,就说,“邢恕也快三十岁的人了,他能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薛翘:“去给我倒杯水。”

    骆以极给她倒了,薛翘咕咚咕咚喝完,把杯子一扔,说了句:“你觉得婚礼在哪儿办比较合适?”

    骆以极:“?”

    薛翘掏出了手机,三两下操作完,说:“搞定。”

    骆以极惊恐万分:“你干了什么?”

    薛翘:“给我们家杳杳买了点礼物,他俩什么时候回来?”

    骆以极:“你先告诉我……你买了什么?”

    薛翘:“衣服鞋子之类的,我见过杳杳,特别漂亮的孩子,我知道有个小众品牌的设计风格很适合他。”

    骆以极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只是衣服……等等,你怎么知道他穿多大尺码?”

    薛翘:“尺码无所谓,我买的是品牌。”

    “……”骆以极,“你把那个品牌公司买了送给叶西杳?!”

    薛翘兴奋得面相都有点变了,双目通红:

    “嘿嘿嘿,我的钱终于有用处了。”-

    第57章 第 57 章

    等叶西杳知道自己收到了一份来自薛翘的大礼时, 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期间他和邢恕一直被联盟政府极力挽留说服,想方设法让他们俩在联盟挂了个职,成了所谓的驱魔顾问。

    这个职位究竟有什么实质作用本来也不重要, 说到底完全是一份闲差,平时没什么公务可忙,但每个月按时发津贴, 唯一需要他们做的,就是如果哪个地方闹了魔物,当地的安全局和驱魔师镇压不了了,就请他们去。

    虽然是个完全为他俩量身打造且没有先例的虚职,但在驱魔相关的职权上竟然超过了安全局。

    很显然,联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与他们建立起较为密切的关系。这样一来,只要叶西杳答应了联盟的任命,就相当于他和人类站在同一阵线上, 谁也不用再忌惮对方。

    这件事对邢恕而言没什么大不了。他以前就常帮安全局做事,所以早就习惯了官方这一套,他对于虚头巴脑的所谓“顾问”称谓毫无兴趣。

    但叶西杳的反应却在意料之外。

    正式成为联盟政府公务人员的那天,叶西杳高兴得一夜没睡。

    邢恕看着他乐,自己也乐,但就是不知道在乐什么。

    最后邢恕实在没忍住,摁住叶西杳的脑袋问他:“你先跟我说你在笑什么。”

    叶西杳:“你都不知道我笑什么还跟着我笑”

    邢恕:“你换位思考, 哪天我往被窝里一钻忽然发出‘嘿嘿嘿’的声音,你笑不笑?”

    “嘿嘿。”叶西杳在黑暗中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朝邢恕眨了眨,说, “我高兴啊。”

    “知道你高兴,但没想通你具体高兴的点是什么?”邢恕说, “这么喜欢当驱魔顾问?那我觉得这名头还不够响,干脆直接让骆以极退位给你当安全局局长,我估计他挺愿意。”

    叶西杳:“不是啊,我喜欢拿政府津贴。”

    邢恕:“哦,这样。”

    “……”叶西杳看他半天不说话,反倒愣了,“我随便一说你就信?”

    “他们给的钱多,为这个高兴还算合理。”邢恕说。

    叶西杳生怕他真信了:“好吧,其实不是,我高兴的是——”

    “我知道你高兴的,是你在联盟政府有了身份就相当于在这个人类的世界里有了身份,以后你不用再躲躲藏藏,不用担心被人们害怕或者驱逐,不用犹豫和纠结自己到底属于什么地方属于谁的同类,不用迷茫也不用不安。”

    邢恕忽然接过叶西杳的话,替他说完了,“虽然力量上而言,你可以凌驾于这个世界的任何组织或者人,联盟政府对你而言也不过只是个大一点的组织……但精神上来说,你在这一刻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是吧?”

    叶西杳愣了好一会儿,像是没料到邢恕能够说得这么准,被拆穿以后坦然笑了笑:“是不是共享神格以后顺便还会共享脑子呀?你怎么猜这么准。”

    “没准儿。”邢恕扬了扬眉,“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叶西杳装模作样地闭上眼冥想了一番,说:“你想睡觉。”

    “错了。”邢恕翻身而上,“我在想,你今晚上精力这么旺盛,是不是得想办法消耗一下。”

    “别别别!”叶西杳在他怀里滚了一圈,没跑掉,只好放弃挣扎,提醒了一句,“明早九点的航班回鹿城哦。”

    邢恕掐指一算:“很好,我们还有八个小时。”

    叶西杳:“……!”

    /

    回到鹿城的那天,叶西杳原本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雪的准备。但一走下飞机,却发现天气出乎意料的好。

    后来他们才知道,从那天的暴雪后,鹿城就接连天晴了许久。哪怕到了往年最冷的那几天,竟然也一直晴空万里。

    鹿城市民当然也有对此进行过热议,网络上还有不少相关的搜索词条,但大家讨论了各种可能性,众说纷纭,最后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今年的冬天如此温暖。

    这个暖冬直到二月底开春,也没有再下过一场雪。

    ……

    “别挤,我就说了别挤!”

    “你到底要不要按啊?你不按我来。”

    “我没说我不按啊,你们谁推我……!”

    听到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时,叶西杳正在漱口。

    邢恕比他早一点起床,这会儿已经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叶西杳从卧室里探出头,冲邢恕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开门。

    邢恕皱着眉,一脸阴沉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围裙、手里的菜刀以及身后炖着的汤,大脑飞速运转中。

    叶西杳吐出一口泡沫,说:“你不好意思啊?那我去,我马上好。”

    他说着就加快了漱口的速度。

    “不用。”邢恕说,“你别呛着,我去。”

    邢恕说完,杀气腾腾地把菜刀剁进案板,这才绕出去开门。

    门一打开,乔林川正打算按门铃的那只手正好戳到了邢恕的肩。

    乔林川吓得背脊发凉:“妈耶。”

    身后几个人瞬间往后退了半步。

    他们的反应之所以这么大,主要还是因为邢恕脸上的表情太过凶狠。

    “啧。”他看了一眼时间,冷冰冰地说,“十二点才吃饭,这么早来干什么,给你们闲的?”

    乔林川收回那只差点被邢恕掰断的手指,解释说:“我们又不能光来蹭饭,你俩搬新家,我们怎么也得来帮帮忙啊!”

    邢恕提醒他:“三天前就搬完了,你现在帮个屁。”

    “搬家哪是那么简单就结束的事,我们专门带了礼物来给你们的新家添……”乔林川一顿,上下打量了邢恕一番,说,“等等,邢恕,你穿的什么东西?”

    邢恕:“……”

    陆蔻:“围裙,是围裙!”

    许星阳:“上面有两只小白兔!”

    秦在:“所以……我们今天要吃的其实是邢恕做的饭?”

    邢恕忍无可忍地咬着牙:“吼,再吼大声点,给你们个喇叭去喊。”

    大家立刻闭了嘴。

    乔林川趁他不注意,挤进了门,十分自来熟地就找到了一次性拖鞋分发给了其他人,换上后说:“我发誓,我们今天看到的一切都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了。你放心吧,邢大厨,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她知——”

    邢恕一脚把他踹了进去。

    其他人自然也不敢触他霉头,乖乖换了拖鞋就钻进了客厅。

    邢恕正要关门,忽然一只手从门缝里伸进来,差一点要被夹住。他眉头一蹙,往下面看,愣了愣。

    “你怎么来了?”邢恕的语气不是赶客,而是惊讶。

    今天这顿饭他们只请了公司的几个人,也没特地通知,不知道为什么魔王竟然出现在这儿。

    依旧是小孩形态的魔王理也不理他,径直就往屋子里走。

    邢恕伸出脚拦了一下:“换鞋。”

    魔王斜了他一眼:“多事。”

    邢恕:“小宝最讨厌谁进门不换鞋。”

    “……”魔王默默换上一双小号拖鞋。

    邢恕扯着嘴角说:“特地过来,是出了什么事?”

    魔王:“路过。”

    邢恕:“那您这路走挺远。”

    魔王:“再废话一句,我——”

    邢恕大喊一声:“小宝!”

    魔王紧急闭嘴:“……”

    他走向客厅的时候,乔林川几人眼睛都亮了。

    陆蔻夸了一句:“好帅的小孩儿!谁家的啊?”

    乔林川挠挠头,说了句:“这孩子长得怎么那么眼熟……”

    秦在:“眼睛有点像小宝。”

    许星阳:“难道,是小宝的亲戚吗?”

    邢恕故意拔高音量说了句:“你看看,大家都不认识你,要不自我介绍一下?”

    本以为这位傲慢又骄矜的魔王会无视邢恕的话,没想到他还真的自我介绍起来。

    “赛勒。”

    虽然只是短短两个字。

    好在乔林川他们也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立刻顺杆而上:“原来是小赛啊,你好你好!”

    魔王幽幽盯了他一眼。

    乔林川冷汗直流:“……哈哈,好有个性的孩子。”

    虽然聊得很吃力,但魔王好歹是没有驳了他们的面子,在客厅里和几个人类相安无事地坐在了一起。

    邢恕心想,这下可以关门了吧。

    结果就在他要二次关门的时候,又有人抵住了门缝。

    邢恕一怒之下,干脆把门推开了,让出玄关的位置,烦躁地说:“一个个的都这么闲。”

    明明叶西杳邀请他们吃搬家饭的时候,说好了是中午十二点。

    现在才一大早,就接连不断地上门。

    只见骆以极拎着几大包东西,从门外艰难地挤了进来:“帮忙,快帮忙,拎不动了!”

    邢恕懒得搭理他:“谁让你买那么多?自己拿进来。”

    骆以极还没说话,他身后就传来了薛翘的声音:“臭小子!帮他拿一下,我给你们买的搬家礼物,别给磕坏了。”

    邢恕眉角一抽:“你怎么也来了?”

    薛翘倚在门旁:“你们请客不叫我就罢了,我自己来了还要被赶啊?”

    邢恕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薛翘已经不止一次地说过想来看他们,但都被邢恕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主要还是因薛翘的“礼物”而起。

    一个月多前,薛翘的律师带着一堆文件过来找叶西杳签字,那时候叶西杳和邢恕才知道,薛翘已经在短短时间内给他买下了无数见面礼。包括但不限于之前她说的那个小众品牌,还有一架私人飞机,一艘百尺游艇,全联盟各个繁华城市中心地段的住房……

    对于这些动辄千万价值的礼物,叶西杳当然一个都没要。

    那律师带着叶西杳的谢意和婉拒的托辞回去找薛翘,第二天,薛翘就亲自找上了门。

    薛翘这个人有着极强的行动力和社交能力,那张嘴几乎就没有输给过任何人。

    叶西杳在薛翘面前可以说是毫无反抗能力。

    他一个“不”字都没说出来,就被薛翘拉着逛了一整天的街,又和薛翘在私人酒庄里喝得酩酊大醉,在脑子懵懵的情况下,被迫收下了让人眼花缭乱的各种见面礼。还喝了几瓶薛翘珍藏的好酒。

    邢恕去接他的时候,看到薛翘正在桌子上旋转跳跃,顺便和叶西杳分享着邢恕小时候的故事,而叶西杳则瘫在凳子上仰望天花板,嘴里喃喃说着“好晕,好晕”。

    邢恕最后一手一个把他俩给捞出酒窖,勒令薛翘以后不能再单独带走叶西杳,并且对叶西杳也痛下“禁姨令”,让他远离薛翘,健康生活。

    就因为这样,薛翘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叶西杳了。

    这次搬家,邢恕专门绕开了薛翘,就是怕薛翘又搞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堂,说不定她大手一挥直接把他们家给改头换面重新装一次也不是不可能。

    但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薛总好!”

    “翘姐也这么早来啊,快过来坐。”

    “大老板早上好!”

    乔林川和陆蔻等人立刻站起来,欢欣雀跃地迎接着薛翘。

    行吧。

    邢恕想,这下知道是谁走漏的风声了。

    他也不可能真的把薛翘赶走,干脆拉上门,回到厨房继续准备今天的午饭。

    而无人在意的角落,骆以极吭哧吭哧地将礼物放到了旁边,擦了擦汗,给自己倒了杯水。他一个堂堂安全局局长,当拎包小弟当得很是熟练。

    叶西杳还没出来的时候,众人没什么事可干,骆以极就在乔林川等人强烈的恳求之下,讲起了一些驱魔师的传奇故事。

    其中有真有假,但大家听得都很起劲。

    只有魔王皱着他那张孩童的脸,时不时露出不符合长相的讽刺表情。

    在听到骆以极形容某个魔物“凶残可怕”的时候,他则嗤笑一声:“不过是些在同类中混不下去的劣等货色,只能跑到人类世界耀武扬威。”

    他屡次反驳或者打断骆以极,但因为顶着小孩的模样,其他人都让着他点,只有薛翘次次都要跟他呛一声。

    当骆以极讲到安全局的驱魔历史时,魔王说:“人类脆弱,所以才会遭到魔种觊觎。”

    当骆以极赞许如今的职业驱魔师越来越厉害了,魔王说:“你说的那些所谓驱魔师,在真正的恶魔面前还是太稚嫩。”

    唯独在看到叶西杳出来的时候,魔王脸上的表情才肉眼可见的灿烂了起来,他嘴角高高扬起,假装淡定实则早已喜形于色:“早。”

    叶西杳笑说:“你来啦。”

    魔王:“嗯。”

    叶西杳对于魔王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也许他猜到了,也可能是他梦到了,总之,他并不惊讶。

    他走到魔王身旁坐下。

    魔王问叶西杳:“这里住得还习惯?”

    叶西杳说:“嗯,这里很好。”

    这时,薛翘忽然接茬:“宝贝,要是缺什么给姨姨讲哦,姨姨什么都给你们准备好了,实在不行,姨姨把钱都给你,你自己去准备也行。”

    魔王被薛翘抢话,有些不爽地蹙了蹙眉,随即又对叶西杳说:“什么时候想去我那里,就告诉我。”

    结果薛翘又紧接着道:“你们要去哪里?我送你们呗,姨姨有私人飞行器,速度超快!”

    魔王腮帮子一紧,看向薛翘:“……”

    薛翘直视他:“怎么了?我不能加入你们的聊天吗?”

    这时,远在厨房的邢恕忽然插了句嘴:“薛翘,你过来给我打下手。”

    薛翘:“叫我小姨!”

    邢恕:“赶紧过来。”

    “这臭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看我过来不抽你!”

    薛翘气呼呼地站起来,朝着厨房杀气重重地去了。

    谁也不知道邢恕跟薛翘说了什么,以至于后来薛翘对赛勒的态度变得非常微妙。

    甚至吃饭的时候,她还忙不迭给赛勒递筷子夹菜盛饭。

    魔王困惑,下意识看向叶西杳。

    叶西杳也困惑,下意识看向薛翘。

    薛翘优雅持重地一笑,低声在魔王耳边说:“亲家公,吃好喝好啊。”

    魔王:“……”

    叶西杳知道自己不该笑,但就是没忍住,在魔王黑着脸接过薛翘递来的一大碗米饭时,他捂着脸大笑起来。

    其他人坐得比较远,并不知道薛翘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叶西杳在笑些什么,但看着他笑,也就跟着一起乐。

    叶西杳有些笑累了,戳了戳邢恕的胳膊,问他:“你跟小姨说什么了?”

    他以为邢恕顶多就是把魔王和自己的关系告诉了薛翘,没想到邢恕说:“我告诉她,赛勒今天是过来考察我的。本意是想让她今天收敛点,别搞出什么幺蛾子。”

    谁知道薛翘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了。

    薛翘其实是好意,她听说那小孩竟然是魔王变的,又想着魔王是叶西杳的父亲,这次来考察邢恕,那她作为邢恕的家人肯定得表表诚意。

    可是她的诚意完全踩在魔王的雷点上。

    邢恕觉得自己和魔王本就有些微妙的翁婿关系现在要彻底陷入土崩瓦解的状态了。

    邢恕越想越哭笑不得,在桌子底下踹了薛翘一脚。

    然而薛翘却好像没有感觉到,继续给魔王赛勒夹菜。

    那头的魔王黑着脸说不用,薛翘却道:“得多吃点,你正在长身体呢。”

    魔王:“……”

    邢恕:“……”

    叶西杳:“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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